南海浩瀚无垠,不知几万里,人在其中,宛如沧海一粟,渺小得很。
    赵灵台与陆山君几个走走停停,倒显得逍遥自在,也好在海中有着众多的岛屿,每飞一阵,就能找到地方落脚歇息。
    陆山君他们对于赵灵台已是彻底改观,把他视作某个洪荒异种来对待,交谈间,都带上了些讨好的意味。
    赵灵台心里明白,自不点破。
    真是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这海域之上,自成一方世界。比起陆地来,竟是不遑多让。其中多是水族妖物,牠们在岛上建有洞府庭院,但主要的巢穴都在深海里。
    那些地方,就不是随便能进的。要有御水的神通,而或借助避水珠,而或骑坐避水神兽之类的,才能进入自如。否则的话,哪怕是地仙,也会淹死在水里,那就成为笑话了。
    汪洋大海中,实在存在太多凶险的事物。
    在途中,赵灵台有心打听,就得到许多关于妖族的信息。其中一部分,是关于龙王的。
    仙域有四大地域,按照地理上的说法,又分为四大海域,就出现了四位龙王。
    龙族自古尊贵,被称为万妖之王,只是到了仙域后,出现了变故。主要是血脉退化得厉害,变得斑驳不纯,渐渐其影响力就主要集中在海中世界,对于陆地的影响日趋减少。
    有人说,这是天道之下的公平。毕竟龙族天生就拥有着太多的好处,绵长寿元、强横无匹的身体、以及众多强大的天赋,如果其他方面也是如此,那就没别人什么事了。
    是以谚语有云: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为何?
    主要便是难以保持纯种的繁衍延续,血脉混杂了,生出来的后代,形体样貌自然就不同了,用句难听的话说,叫“杂交”。
    血脉上的弱点,使得龙族实力大减,现任的四位龙王倒是纯种的,不过牠们都已存活了漫长岁月,早已步入暮年阶段,锐气丧失,只想着能安安稳稳地守住四方海域就知足了。
    按照龙王的规划,牠们是想让整个水族独立,像西方世界那样,自成一门户。
    但这个想法,注定无法实现。
    一方面,妖族对此抵触。都是异类修道,本为一体,你倒好,要自立门户,守着大海过日子,岸上的同族是死是活都不理不睬,实在不够仁义。
    另一方面,人族也不同意。玄穹仙帝不用说,他的野心便是统治整个仙域,出来一个西方世界,平起平坐,那是没办法的事,人家佛祖厉害呀,有道宝镇气运,已经崛起来,无法扼杀了,只要进行联盟,两足并立。但你龙王还想弄这一套,根本不可能。
    两边夹击之下,龙王的日子并不好过。其想法一向与东胜神洲上的妖王不合,天庭那边又给予了不少好处,立场态度,渐渐就倒过去了。
    当然,这些目前都是捕风捉影的事,还没有实锤证据。
    即使如此,已经足够让东胜神洲的妖王们恼火了。妖族本来就处于下风,如果龙王真得倒戈了,那可真是沉重的一击。
    说起这些,陆山君忧心忡忡的样子。事关种族大局,一旦全面溃败,妖族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赵灵台听下来,觉得眼下这妖族的处境还真得不易。西方世界在一头日夜念经,度化妖族;这一头天庭在不断调兵遣将,集结兵力;中间还存在四个随时可能变节的龙王……
    如此一来,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形势,看来那大战爆发,已不远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
    毕竟赵灵台最需要的便是时间,仙域中,无数的人正在找他,一旦身份暴露,以他目前的境界,任何挣扎都是徒劳的。
    只是这一趟出来,已经过了两三月,机缘半点都没有,就是东游西逛,见识风土人情了。
    难不成那一次的心血来潮,出差错了?
    应该不是,这等机缘何其重要,哪里能一出来就碰到的,又不是瞎猫碰死老鼠,没那么好的运气。而且对于修道者而言,区区几个月,跟几天没有什么分别。
    如斯想着,赵灵台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刻意去想这件事情了。
    他心焦,陆山君几个更甚。牠们本就是冲宝物来的,可大海捞针般一点线索都没,渐渐就有些心灰意冷,想要回去了。主要还是不惯,生活饮食,各方面都不惯。
    海上世界,规矩与陆地又颇多不同。况且这是龙王的地头,几个大妖也不敢乱来,生怕触了霉头,那就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了——直接在海里喂了鱼。
    诸多约束,连吃顿肉都得找偏僻的地方下手,这对于大妖而言,算是一种折磨。而且漫无目的的游逛,太没意义了,简直浪费时间。
    再说了,在这方世界,牠们并没有几个结交的友朋,除了老龟之外,其他的水族大妖,基本没甚交情。
    没有交情,自没有招待了,很是难受。
    陆山君与牛妖几个私下合计,再转两天,没有发现就回去了。
    这一日,几个在一片荒芜的海岛上落脚。
    陆山君道:“赵道友,出来已久,我担心家中有事,恐怕得回去了,你看?”
    赵灵台一听,便知其意,沉吟起来。
    陆山君又道:“这水上世界,别成天地,走得太深太远,我都不知道路径了。我看这边海域颇有些古怪,很可能到了龙宫附近。那南海龙王可不同神猿大王那么好说话,万一犯了忌讳,可就不好说了。”
    赵灵台点头:“也好,就听陆道友的。”
    他自无不可,反正机缘嘛,谁也说不准具体的方位。
    陆山君笑道:“那今晚在此歇脚,明天一早就回去。”
    岛上有兽类,但蕴含元气稀薄,这等肉食,几个大妖瞧不上,吃多了去,反会沉积残渣,对修为有碍。
    这情况归根到底,还是龙王弄的,牠们控制海域,设立了阵法,把许多元气锁住,藏于海内,难以逸散出来。至于岛上的元气,自然就显得稀薄不堪,在浅海地区还好,越到深海,靠近龙宫的区域,越是严重。当下置身所在的岛上,那元气已经浅薄得跟人间仙门差不多了。
    正是发现这个,陆山君才担忧有加,琢磨着走得太深,已经到了龙宫的附近,必须停住,打道回府。
    当然,这个“附近”所说,在不同的地理有不同的涵义。像偌大海域,说个附近,起码也得千里以上的范围。
    是夜,雾气很大,弥漫全岛,看过去,海雾茫茫,一片灰沉沉的。
    几个大妖盘膝而坐,正在听赵灵台讲道。
    论修为,都是地仙,大妖们修炼时光要长得多,沉淀下来,实力自是更胜一筹。然而在论道方面,在赵灵台面前,牠们都成了“徒弟”,洗耳恭听,十分认真。其实也是因为这功课,牠们才不舍得走。
    自从浸淫《斩尸经》后,在此道上,赵灵台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当不俗的地步。
    他本为人身,被贬为狗,又化作妖身。此等经历,简直匪夷所思,于是造就了这么一个另类来。
    斩去妖身后,赵灵台等于脱胎换骨了一次,即使大境界没有跟上,他的底子,也是万中无一的。
    这一点,正是蜀山剑祖看好他的原因所在。
    千万年下来,人们修炼的路子井然有序,形成了体系。可赵灵台走的路,等于是另辟蹊径,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入口。
    从骨魔手中获得的《斩尸经》,乃是正宗原本,加上他独特的个人理解,使得该经文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更接近“道”的承载了。
    凡是与“道”沾点上关系的,都是极为珍贵的东西。
    赵灵台愿意讲授,陆山君等自是求之不得。听一次下来,感觉受益匪浅。
    这对赵灵台而言,同样有着好处,他并非正经讲课,只是说出了些零碎的看法,以及一点见解,都是站在妖族的立场上的。而真正属于他个人道行的感悟却没有多说,并非是藏私,而是说不好。更不适合陆山君牠们,这几个都是纯粹的妖,怎么个斩法?妖身便是本身了,很难下手去炼。牠们要斩的,是练出来的分身,一共能斩去九具,最后九九归一,成就大道。但一般大妖,也就斩四五具分身,就遇到瓶颈,难以突破了。
    道这事物,本来就有着适应度的。各人不同,机缘也不同。
    不过赵灵台视作的皮毛,落在陆山君等耳朵里,就珍之若宝。无形之下,正成全了赵灵台一点教化之功。
    正说间,海面那边忽而传来一阵鼓乐之声,响得突兀。
    赵灵台住口,抬头看去。
    陆山君几个则面色大变,霍然起身,异口同声道:“这是龙宫之乐,龙宫有人来了。”
    一时间,也不觉得如何惊惧,更多的还是纳闷。这个岛屿颇为荒芜,怎么龙宫来人呢。
    鼓乐声中,前方海面就出现一队仪仗,有琉璃灯火,映照得一片明亮,现出旗幡,马匹,车辆等来。
    看上去,足有百余水族,显得浩荡。
    陆山君面色更不好看,瞧对方这阵势,可见来者地位不低,一个不好,来个龙子龙女什么的。这些龙族后裔没几个脾性好的,暴躁得很。
    几个大妖对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毕竟同为妖族,想对方也不会太过于蛮横无礼。
    很快,仪仗就走上了岛,领首一个,是个青衣婢女,人形化得不是很完全,额头上有一层闪闪发亮的鳞片,她双眸流转,打量着赵灵台等。
    陆山君走出来,客气地道:“吾等乃来自神来国,路经此地落脚,明日一早就离去。”
    青衣婢女却不理会,目光打量一圈,最后定在赵灵台身上,盈盈到个万福:“这位公子请了。”
    赵灵台还一礼,心里已经有了些不好的想法。
    青衣婢女道:“我家龟丞相卜算有灵,推演出有一位有缘人在此,特地命我等来相邀,请贵客去龙宫做客。”
    闻言,陆山君等都露出羡慕之色,这一下,对赵灵台的身份有了一个更清楚的认识:不管本体为何,反正绝不同凡响,都能得到龙族青睐了。
    转念又一想,对方彬彬有礼,言辞之意,敢情是来招女婿的。
    龙宫嫁女,得者就成了乘龙快婿,不知是多少大妖的梦想。龙女性格,或许骄躁了些,但以龙宫的背景,都能忍了。做了驸马,一飞冲天,无数资源,应有尽有。
    其实龙宫招驸马的事,在妖族中并不稀奇,早有说法,更有些成功的例子。
    本来呢,为了保持血脉的纯粹传承,龙族一般只在同族之间婚配,无奈成员本就稀少,后代之中,十有八九都是近亲,结合之后,极难繁衍,渐渐就青黄不接了。无奈之下,不管雄雌,都到外面寻觅良配。能被看上的,自有不凡。
    陆山君也曾做过这般的梦,娶上龙女,少奋斗千百年,不过也就想想罢了。以牠的血脉,龙宫看不上。
    不曾想今晚碰到了,可惜对方所说的有缘人是赵灵台。
    赵灵台却心里叫苦,他可不愿去当什么龙宫驸马,龙宫内藏龙卧虎,尤其还可能面对龙王,他担心会露出马脚。只是拒绝不去的话,看对方的阵仗,怕是很难。
    又想到那位龟丞相,十有八九与老龟有着血统上的关系,本命天赋,善于卜算推演,看起来,显然要比老龟要厉害得多,都能算出有缘人来了。不过这也正常,都能在龙宫当丞相了,岂是等闲之辈。
    沉吟片刻,转头去问陆山君:“各位道友,你们可愿意与我一同去往龙宫?”
    说着,似笑非笑地问青衣婢女:“牠们一起去,可否?”
    青衣婢女道:“如果各位愿意,自然欢迎。”
    陆山君几个对视一眼,说实话,牠们也想去龙宫见识一番,但心底里终究存着些敬畏。再想到龙王与天庭之间的传闻关系,那么牠们去龙宫的话,难免瓜田李下,出现些棘手的因果来。
    于是定了主意,由陆山君出头道:“赵道友,我们就不跟去了,得返回神来国家中,处理些事务。”
    赵灵台就知会如此,暗叹一声,表面不动声色:“如此,那就此别过。”
    “请公子上马。”
    青衣婢女牵来一头骏马,比常马要高大得多,体有鳞片,正是有着血脉的龙马。
    赵灵台无奈,只好骑上马去。
    仪仗走动,往海而去。
    龙马善水,入水如履平地,毫无阻碍。
    赵灵台心思百转,倒不是害怕,他有着造化金钱作为底牌,真有不妙,也有机会藏匿起来。
    仪仗入海,鼓乐消失,剩得陆山君几个还站在岛上,怔然出神。
    一会之后,牛妖低声问:“这位赵道友究竟是何来头,竟得了龙宫青睐,话说如果我们跟去,或许也能碰到些机缘。”
    熊伯君冷笑一声:“那你为何不去?”
    牛妖讪讪然,摸了摸硕大的鼻子:“你们都不去,老牛我一个去有甚意思?”
    陆山君叹口气:“龙宫与天庭走得近,此事早已传开,我们去龙宫的话,难免招惹嫌疑。”
    牛妖问:“那赵道友就不怕?”
    陆山君把眼一瞪:“人家是什么来路?自然有分寸。再说了,龙宫邀请,也不是那么好拒绝的,到了这地方,惹得龙王发怒,又如何走得掉?”
    熊伯君一摊手:“就算如此,可也不能逼着人当驸马吧。”
    陆山君嗤之以鼻:“我瞧着赵道友可没有半点抗拒之意,当乘龙快婿呀,是个好事,你说呢?”
    熊伯君默然,显然认同,如果龙宫说有缘人是牠,牠也不会犹豫。
    陆山君道:“说起来,这还是赵道友的机缘,牠若不跟我们出来,也就不会遇上这等好事了。”
    牛妖瓮声瓮气地道:“你们说赵道友的本体到底是什么?狗身的话,难不成是失传已久的吞天犬的血统?”
    陆山君叹道:“不管是什么,都远非你我能比的。不过我们这趟出来,也不无收获,道行颇有领悟,还与赵道友结识,有了人情。罢了,不说这些,我们走吧,回神来国。”
    “不等明天了?”
    “等什么,再等下去,就得被龙宫请去了。”
    去当驸马是一回事,可去龙宫陪坐又是另一回事。
    熊伯君与牛妖就不多说话,与陆山君一起,驾起遁光,很快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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