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那个任公子旁边的几个人立马问道:

    “北方怎么样了?难道已经没饭吃了?”

    任公子摆摆手,连声说“何止”。然后任公子皱起鼻子,绷紧了上嘴唇,真张嘴扯得好像要把天给吞下去,他道:

    “北方早就没饭吃了,现在已经遍地人吃人,我爹管漕运,北方有多缺粮食他可清楚。要说这群穷鬼吧,平日里坐吃山空不积蓄,稍微遇到点灾就要饿死人,这也就罢了,你们可知这些刁民有多么无耻?”

    那几人问道:

    “怎么个无耻法?”

    任公子道:

    “这些刁民自己没得吃也就算了,他们还要惦记别人手里的粮。你说当地士绅,富贾商家,人家平日里懂得经营,有积蓄,遇到灾年勉强可以养活一大家人,就这么点粮食自己吃都还嫌不够,可那些饥民还要聚到大户门前要粮食,哪有粮给他们嘛?可你们知道那些拿不到粮食的刁民想出什么馊主意来要粮?他们把街上、地里那些死人的人头割下来扔到士绅院里去,好端端的宅子被弄得又臭又腥!那些人头可都是刁民们的亲朋好友啊,刁民不想着把人埋了,反倒辱没死人,处心积虑的想要骗得粮食,不劳而获!说实话,这些刁民就该被饿死!”

    桌上其他几人听着任公子的话不住点头符合,只有一人不应,那人想了想后试探道:

    “可是任公子,当地士绅手里的粮食都是从百姓们的手里收上来的,百姓们没了粮吃去问大户们借点也是没办法的事,您这么说是不是有失偏颇?”

    任公子闻言连着哼了好几声,他双目如炬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正义感,嘴角上扬显示出他对说话人的极度鄙视,他教训那人道:

    “我这么说可不是偏颇,我是替当地士绅们说公道话。

    我大正赋税从来都是效法先古,十一而税,一年粮食只收一成,剩下九成全是那些刁民的,他们有什么不够的?就算是那些佃户,每年收成也只不过有一半交租,剩下一半还不够他们吃的?

    我跟你们讲,这些刁民一点也不可怜,他们就是懒,就是贪,游手好闲,平日里寅吃卯粮,周转不开,到了年末活不下去就向士绅借钱,士绅们好心把钱粮借给他们救他们渡难,可他们借了钱却不按时还,到了灾年还要逼着士绅免除他们的债务,真是岂有此理。

    你不要去可怜那些刁民,北方,还有大正其他地方的那些刁民都一个德行,不服教化,不学无术,穷乡恶水出刁民!我曾随我爹往北方几个县里去过,当时我还年轻,以为天下子民都一样,于是我便去乡间私塾里看了看,我当时想领着私塾里的那些小刁民去名胜古迹看看,开开眼界,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些刁民每一个愿去,全都跟我说什么家里牛还没有喂,猪还饿着肚子,田间草还没有拔。我生气的问私塾先生怎么你的学生都是这个德行?那私塾先生居然对我说,他的学生得回去忙农活,没时间出去瞎逛。瞎逛?我带他们去开眼界怎么就成瞎逛了?

    要说还得是我江东子弟,京城子弟有悟性,有才华,还是私塾学生,我曾经带着一队角总少年游览太学,当时我问了他们一个问题,我问北宋亡国之后,下一个是哪个朝代。结果有一学子当场便作答道‘伪齐’,我都没记得有这朝代。于是我问他‘为何是伪齐啊’,那学子道‘金人破汴梁后于中原建立伪齐,当时赵构尚未南下称帝,所以此时代宋的应当是伪齐’。我听到这话真是冷汗直冒,这等史料我都不记得,这学子居然记得。什么叫后生可畏?这才叫后生可畏!什么叫大正的未来?这才是大正的未来!你所说的那些刁民活在这世上就是在浪费大正的粮食,他们这次活该饿死,饿死算了,要他们有何用?“

    同坐的其他人听到任公子这番高论,无不心服口服,拍手赞同,就连刚才稍稍抗议的那人也都不住点头,佩服的五体投地。那人说道:

    “是仆一时鬼迷心窍,说错了话,幸得公子点拨我才能拨云见日,得问真言,公子于我真是恩同再造!来,任公子,我敬您一杯!”

    说着那人便拿起酒杯,其他人见状纷纷举杯符合,而任公子则举杯客气的笑道:

    “你们呀,可得记住,那些刁民根本就不是人,别替他们瞎操心。”

    若是换作以前,就那个任公子说得这番话,兰子义不上去和他动手也要跟他大吵一架,可是现在,兰子义已经没有那闲心思去淌浑水了,他只是嘬着茶在想,当时自己怎么就会和诗社里的这群“人上人”混在一起。

    那边任公子的桌上一轮饮罢后,有人便问道:

    “任公子,你刚才提到季公子,他不是在京城科举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运河上?还与你同船?”

    任公子道:

    “我并没有与他同船,我只与他擦肩而过,我往北走,他往南去,我看船上那人像他,可他却装作没看见,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

    另外一人道:

    “我可听说季公子惹了不小的麻烦,昨天京城昼闭城门就是为了捉他。“

    那个任公子闻言点头道:

    “我也是登岸之后听说到这消息。我从晋陵来,路上遇到他,我猜他是要南下回余杭去,可能要出海逃跑。“

    听到这里兰子义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消息,他已经得知了季知年的动向,更重要的是兰子义知道了季知年走的是水路。

    在兰子义凝神偷听的这会功夫中,南宫微云一言都没发,她只看了一眼兰子义的脸,便明白了兰子义的心思。在这段时间里南宫微云只是静静的吃菜,喝茶,观看街上风景。直到兰子义得知了季知年的去向舒展眉头之后,南宫微云才开口问道:

    “兰公子是在追查那位季公子?“

    南宫微云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对面兰子义能听到,而且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周围人就算看到她开口也难起疑心。

    兰子义被南宫微云点破心事,略显吃惊,旋即他又静下心来,他喝了一口茶,笑道:

    “南宫姑娘很是凌厉,你怎么知道我对季公子感兴趣的?”

    南宫微云道:

    “那一桌第一次说出季公子的名字后,兰公子你便凝神静气,侧耳倾听,等到听出季公子去向,你的脸上便冰消雪解,我正是从兰公子的脸上看出你的心事的。”

    兰子义道:

    “这么说来我还是有待历练,这么容易就被人看破,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南宫微云道:

    “这么说来是小女子逼得兰公子窘迫了。”

    兰子义道:

    “哪里哪里,姑娘你只是心思细腻罢了。”

    南宫微云道:

    “公子既然夸我心思细腻,那就容我再多说一句。我看公子刚才便一直没有动筷,现在更是坐立不安,我猜那季公子很是重要吧?兰公子你就不要耽搁了,快走吧。”

    姑娘的善解人意温柔了兰子义的心,兰子义低头看了看,见到桌上菜肴被南宫微云吃掉不少,知道她应当已经饱腹,于是便拱手道:

    “多谢姑娘成全,我的确有事要忙了。不过在你走之前,我还有一物相送。“

    说着兰子义便起身引南宫微云下楼。南宫微云跟上兰子义,两人下楼来到酒楼门口,却见马场伙计已经在门口恭候。那伙计牵着缰绳拱手说道:

    “少爷,您要的马已经送来了。“

    兰子义对着伙计点点头,然后出门接过缰绳,他将南宫微云引到马前,把缰绳亲自放到她手里,南宫微云轻抚这马儿说道:

    “好马,好马,肩高体壮,毛色发亮,真是一匹好马。公子你是要送给我吗?“

    兰子义点头道:

    “姑娘一人怎能没有畜力代步?鞍鞯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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