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约,在这边。”
    亚约穿过人群,与自己的同伴会合。“你来晚了。”同伴们抱怨道。
    亚约笑了笑,“比赛还没开始呢,是你们到得太早了。”
    “但选手已经进场了,看,是考林—尹休里安代表团正在入场,我看到艾德先生了,他在队伍最后面!”
    亚约回过头去,目光扫过今日略显陌生的工匠总部——但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多汇聚在大厅外围,窃窃私语的议论声经大厅反复回响显得有些振聋发聩。
    在那里,神圣肃穆的殿堂一分为二,其内十六道大理石柱围绕成环,一束阳光从正中央的天井上垂下,光与暗交错的边界正好勾勒出赛场与观众席之间分明的界限。
    光中悬浮着许多发光的尘埃,如同空气里的浮游生物一样,环绕着中央的台子,平台上放置着一台老旧的机器,金属的表面上生满了锈斑,铭牌上镌刻着岁月的侵蚀。
    大型塔式魔导炉,对于炼金术士们来说并不陌生,约莫在七八个世纪之前它被创造出来,从辛塔安开始,其后于整个世界上广为流行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炼金术史上必修的一课之一。
    但许多年月过去,过去崭新的技术也逃不过被替代那一天。而今大多数炼金术士已经不再学习相关一切,只知道那高耸的串联式结构正是其得名的由来——
    数个由环流管道相连的炉心形成复杂的结构,彼此纠缠的铜管之间在从天井垂下的自然光之下留下深邃的幽影,它矗立着,犹如一座耸立的尖塔。
    方鸻也正看着这一幕。
    这是今天的题目,不出他预料之外,帝国若还有什么题目可以既不暴露它的秘密,又与那个计划息息相关——莫过于塔式魔导炉。
    他跟在所有人后面,本来布丽安公主想让他走在最前面,代表考林—尹休里安代表团,但冥拒绝了,现在他风头太盛,出于保护的目的还是低调一些好。
    那位公主殿下略作思考之后也没反对,她其实是替代考林王室提出建议,但人类王室与她实在没有什么关系,何况就算是艾文奎因精灵廷的意见她也要保留再三。
    更不用说方鸻还算是她半个朋友。
    之所以是半个,是因为她认为人类寿命有限。
    “精灵不和人类交朋友,”布丽安公主说,“以免到头来徒惹伤感。”
    “那罗班爵士他……”
    布丽安公主拔出短铳来,于是方鸻乖乖闭上了嘴巴,只剩下舰务官小姐在一旁笑弯了腰。
    “公主殿下她没有恶意。”希尔薇德笑眯眯地说,“她只是特立独行,一贯如此。”
    “我知道。”
    “那我要在这里止步了,船长大人,”希尔薇德看着那光与暗交错的明暗交界线,“里面是赛场,只有你们可以进去。不过请放心,我会在这里看的。”
    “希尔薇德,你还是先回七海旅人号吧。”方鸻摇摇头,“在那里不也一样可以看这场比赛的直播。”
    虽然他不认为弗里斯顿会长会是傲慢自大的人,但他一旦向帝国摊牌,就无法保证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
    帝国人为了这个计划准备许久,而更是那位皇帝陛下的意志在背后主导一切,奥述人怎么会为了他一个人而轻易改弦更张——那背后并不是单纯技术路线的分歧——而是对于许多人而言,巨大的利益在背后主导与推动着一切向前。
    而那些意志一旦形成了集合,就有了自己的生命与主张。
    高塔之中的弗里斯顿早已告知他一切。
    但希尔薇德静静听他说完,只是轻轻一笑,将手放在他手背上。两个年轻的恋人虽然隔着孤傲之王冰冷的外壳,但仿佛仍能感到到彼此的心跳。
    贵族千金投予他脉脉不言的一瞥,浅笑道:“我在这里等你,”
    “希尔薇德……”
    “我是谁的女儿,你忘了吗?我生来身体中就流淌着叛逆的因子,别把我当作那些普通的女子,他们以为我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小姐,但事实上我是大探险家的女儿,”她重复了一遍,“我在这里等你,我的船长大人。”
    方鸻轻轻点了点头。
    他这才转身,向前走去,跟上其他人。在经过冥时,那位构装女王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又在说悄悄话?你今天的状况有些奇怪,小家伙,直觉告诉我你今天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她言语之间有些轻松。
    那是自然的,归根结底她前来带队不过是为了完成俱乐部的委托。
    但没想到这个漫长的赛程之中会有一个真正的惊喜,相比起浑浊之域的一切这场比赛本身甚至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再说其实外界早已默认了第一第二的人选,在她看来也是如此——圣王之厅的大赛与其说是一场角逐,不如说是一场充满了重重光辉的授奖仪式而已。
    能进入前十之列的人是大赛的优胜者,会获得如此殊荣,但进入这大厅之中的每一个人都会为世人记住名字,他们中的大多数将来就算不像是loofah那样成为冉冉升起的新传奇,但也会在艾塔黎亚的历史上留下一笔。
    更不用说各个俱乐部,甚至是帝国、考林—尹休里安王国,那些最炙手可热的地区和协会都会趋之若鹜,争夺取这些人才的归属权。
    但方鸻看冥关切的目光,心下却有些愧然,“冥姐,要是我真惹出什么事来,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狠狠揍你一顿,”冥没好气道,“怎么,你还真打算要给我惹出些什么麻烦?”
    “我不认同弗里斯顿会长的一些观点,”方鸻答道,“我在北境与影人打过交道,帝国的技术有可能是从它们手上得来,虽然技术本身没有性质之分,但一些禁忌技术却会导向灾难的未来。”
    “你和那位会长有技术分歧?”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可真会给我惊喜,你知道比赛最后一道题目是由谁设下的么?”
    方鸻点点头,他当然清楚,所以才会担心。要是冥对他们不闻不问,出于叛逆的目的他大可以自行其是,但冥对团内每一个选手都同样关切,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在行为之前说明一切。
    这是对每个人的负责。
    “你既然明白,但你还是要那么去做,”冥的声音稍稍柔和了一些,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小家伙,如果仅仅是技术上的分歧,你大可以放手去做。”
    “毕竟获得比赛的优胜,可不是靠卑躬屈膝,炼金术士有自己的坚持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位构装女王摇了摇头,“其实我不太懂技术上的事情,在工匠这条道路上你已经走得比我更远了,virus在这里说不定才听得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没关系,团队中有许多技术专家,就算我看不出来,他们也看得出来——”
    “如果是你的问题,我自然会好好和你算账。”她瞥了方鸻一眼,“但如果是帝国的问题,其他人我不管,可我的选手我绝不会放任他们指手画脚,若是帝国人错了,考林—尹休里安代表团和我背后的公会同盟会站在你背后。”
    她认真地看着方鸻,一字一顿道:“我知道除了银色维斯兰之外,你和各大公会都有些矛盾,但那是在第三赛区内部的事情,当一致对外的时,就连古塔人也会和我们站在一起。这是赛区的共同荣耀,你明白么?”
    方鸻心有所感,点了点头。
    但他有些话没说的是,自己可能要惹出的事情,没有冥女士想的这么轻松。
    但多余的话他也不用再讲,他很清楚这位构装女王的性格,他自己所行之事没有半分问心有愧之处,就算冥不支持,他也一样尽到了通知的义务。
    剩下的,就是向前步入那神圣的殿堂之中——于一千两百年前,最初的炼金术士于此诞生。又于四个世纪之后,林荫道的议论纷纷之中塑造了一个传奇学派的前世与今生。
    从此之后大厅耸立,奥述人在魔导技术上的骄傲一直延续至今,他们开发魔导术,实行革新,将塔式魔导炉推广向云海大陆各个角落,在那之后七百年一直是艾塔黎亚技术最前沿的国度。
    直至今日。
    他踏入那条明暗交界线——走在前面的是微语,更远一些的地方还有水无铭,而其他来自考林—尹休里安的选手也一一找到自己的位置——方鸻经过每一张炼金台,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明亮的光线。
    穿过浮游的、闪光的尘埃,向前走去。
    然后他看到了罗芬,那个年轻人只远远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仿佛专注于面前的事物。而在对方的工作台一旁,正是他自己的工作台。
    他在那工作台前站定,那一刻大厅中寂静了下去——当然并不依赖于每一个观众的自觉,而是魔法的威能,六十尺弥漫的沉默领域让一切声音都无法逃逸。
    老旧的塔式魔导炉下走出一个人,赛场之上所有的目光,投影记录设备都集中到了那个人身上。
    那正是奥述帝国工匠总会的现任会长。
    弗里斯顿。
    “比赛开始了,”流浪的马儿不知为何,低声念了一句,直播间内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竟然感同身受。
    这场持续经年的大陆联赛——从艾尔帕欣那一场惊天的逆转开始,从南境的表演赛一直走到今天,从那时起入坑关注这场工匠赛事的人,已经在不经意之间走过了两个年头。
    这两个年头说长不长,但已足以在这段时间之中留下许多弥足珍贵的记忆,人们回忆起一场场比赛以来的那些片段,其中有精彩,也有紧张的,有壮绝的,也有令人心潮澎湃的。
    而不知不觉之中,大多数人就已经融入其中,甚至忘记了比赛本身的目的,只将它当作了自身生活的一部分,习惯性地在对应的时间,对应的地点,打开直播——
    然后等待着自己所支持的队伍出现。
    那一刻选手们成为了许多人梦想与人生的映射,他们所无法踏足的那个光环重重的世界,而有人会代替他们去完成儿时英雄的梦想。
    让人们在平凡的世界中得到慰藉,安然入梦,步入那个美好的梦境之中,那便是超竞技存在最大的意义。
    直播间内一时竟有些沉寂,因为那是许多个日子以来,许许多多场比赛的一个终点。
    那个终点说来重要,可对于许多人来说,其实不过只是安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而已——人们内心中既不安,而又期待。
    方鸻看向大厅中央的弗里斯顿。
    那位会长的目光也隐隐落在他身上,并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他的目光移向一侧,选手们和观众一样一言不发,考林—尹休里安人显得有些紧张,几乎是头一次登上这样舞台的古塔人更是如此,罗塔奥人安静而沉默,只将目光看向他们的对手——帝国人。
    巨树之丘人已经退赛,在这里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而帝国人同样沉寂,他看到朱诺眉头紧锁,格欧吉芬支着双手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其他人大多也心事重重,那个名叫海格力姆的插件工匠目光直勾勾看着面前的炼金台。
    他还看到了崔希丝,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那少女目光闪烁地时不时看向自己,欲言又止,但两人隔得太远,她最终也没能开口。
    她其实很想问:
    “你看到你家博物学者小姐了么?”
    方鸻自然是没看到的。
    洛羽告诉过他他和姬塔的行动计划,但姬塔自从离开之后就再没联系过他们,这也很正常,她也说过,出了问题之后她才会联络他们。
    没有联络反而是好事。
    他也不担心会发生预料之外的状况,七海旅人号上的复活绑点记录着一切信息,布偶留在船上监视着这一切,七海旅人号那边还有水手长和女仆小姐,足以应付一切意外。
    弗里斯顿正垂下目光,看向放在台子上的演讲稿。
    这位会长大人轻轻笑了笑,伸手将它翻了过去,用背面盖起来,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每一道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他从那些目光之中看到许多,犹如那漫长岁月之中的索求。
    于此刻终于到了收获之刻。
    刻在他灵魂之中的印记,正在有所松动。
    “这是一台塔式魔导炉,”他开口道,“你们都能认得出来,于银之塔中,于冬至之塔中,你们也经历过不少与之相关的题目考验,那些题目其实大多数帝国留下的,或者与我有关。”
    沉默术消散。
    赛场外嘤嘤嗡嗡地议论起来。
    但弗里斯顿并不在意那些声音,继续说下去,“其实不仅仅是那些题目,这一场也是一样,只是所有的一切考验都于此汇总,回到这台老旧的塔式魔导炉上。”
    他转过身,将手放在那陈旧的外壳上,“它诞生于四个世纪之前,确切的说是四百一十二年前,并见证了串联式结构的最后余晖。或者说,这是塔式魔导炉的最后一个型号,自它走下生产线之后,四个世纪以来再没诞生过一台工业意义上的塔式魔导炉。”
    “具体的缘由,大家都知道为什么,”弗里斯顿提高了声音,令话语在大厅之中反复回荡,“归根寻底,不过是因为新的技术取代了旧的技术,凡人的炼金术进步向前,自然不是于一个时代中裹足不进。”
    “但是——”他话锋一转,“沧海之中亦有遗珠,古老的技术真的失去了所有的价值?帝国从一个伟大的计划中瞥见一隅,各位都听说过半个世纪以来的炼金术革新。可这场革新的本质是什么?”
    “是多重并行技术,是余量技巧,我们从名为‘众星’的装置之中窥见了前沿讨论得沸沸汤汤的余量技巧的真正运用途径,”他道,“我们从‘灵魂’与‘计算’上探讨的分歧,但于此刻都合而为一。但只还差一个缺口——”
    “……从我们历史的最开端,当努美林精灵们将这个世界交予到我们手上时,凡人从那时起就知晓自身的羸弱,我们脆弱的躯壳无法容纳这个世界充沛的元素以太,”弗里斯顿道,“但正因为如此,魔导技艺于我们的世界才显得伟大,大炼金术士艾德在所有人智慧的结晶之中总结出了那条凡人必由的道路——魔导炉,核心水晶。”
    “自那之后,凡人便有了比肩于巨人甚至是神明的可能性,虽然那也只是一个可能性,但至少在漫漫长夜之中予我们指明了方向。”
    那段,炼金术士们耳熟能详的历史。
    但正当人们以为这位会长大人又要旧事重提的时候,弗里斯顿却一改其风格,直指核心。
    “但所有人都知道,魔导炉经过十一个世纪的改良,但仍旧没有脱离其本质。强大的元素魔力的浸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仍旧是不可逾越的壁障,以至于自那之后我们的魔导器一分为二,我们将那些需要少数人才可以操纵的魔导器称之为战具,而将另一部分在日常生活之中可以运用的称之为魔导工具。”
    “其实这两者之间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对于元素适性的需求的差别。”
    他一停,“也是这样的差别,让我们在对于‘众星’装置的讨论上停伫不前。于是凡人的炼金术士们仿佛在一千年前与一千年之后遇上了同一道墙,同一个‘大敌’挡在了我们面前。”
    弗里斯顿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方鸻,大厅中议论声高扬了一些,人们仿佛从这位会长大人的这番演讲之中听出了什么,越来越多人的目光集中向那台高大的魔导炉之上。
    难道帝国人已经跨过了这道壁障?
    他们原本以为这仅仅是个简简单单的比赛而已,却没想到比赛背后似乎还藏着什么秘辛,那些对于大事件敏感的人已经暗中改变了水晶投影记录的方式。
    并将他们所看到的一切同时同步到直播之中。
    有大事要发生了?
    那是每个人心中共同的疑问。
    但只有方鸻的目光有些心不在焉,他仿佛透过那位会长大人正看着那台高大的魔导炉的每一个结构部分,心中其实已经明白那位会长大人会说什么。
    帝国人一直以来都搞不明白塔式魔导炉真正的秘密,但那位会长大人不会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从那台魔导炉上得到什么呢,他其实心中已经有答桉。
    影人所发明的众星装置,通向一条燃烧星辉,令世界变得暗澹的道路。
    而弗里斯顿所给出的答桉,是用灵魂替代星辉。
    但凡人的灵魂一样羸弱。
    所以他所求于那条同样的道路。
    一切在经历过七个世纪的轮转之后,又回归原点。
    “所幸,先贤的智慧往往照亮今日,即便是在这个问题上,前人仍旧给我们留下许多遗产,”弗里斯顿默默看向那台塔式魔导炉,“其实真正的答桉就潜藏在这台塔式魔导炉上,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塔式魔导炉对于元素属性具有更强大的亲和力。”
    “不久之前,我们从遗迹之中发现了一台建造于古早时代的塔式魔导炉,而它已经具备了通向那条道路的一些特质,”这位会长大人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他侧着身,一半隐于高大的魔导装置的阴影之下,“塔式魔导炉虽然在效率上有所欠缺,但结合今日的技术与前人的智慧,我们说不定能从中找到那条通向无属性魔力真正的路——”
    “所以,”他最终宣布道,“今天的题目,是完善那台塔式魔导炉,当然我不要求你们一定成功,但作为炼金术界最年轻一代的新锐们,我们希望你们能在这个问题上迸发出一些启发式的灵感。而你们越是接近于那个问题的答桉,距离那顶桂冠就越近一步——”
    他的目光落在方鸻身上。
    “当然,”弗里斯顿再话锋一转,“按照惯例,圣王之厅的大赛将会有两个题目,所以另一个题目来自于一个罕见的领域——灵魂学派。世人皆认为灵魂学派魔导士们研究得更多与更深入,但实则不然,这个领域一样是由炼金术士们所开辟,我不要求你们在先贤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但至少不能忘记魔导技术的历史。”
    他停了停,“灵魂学派被我们遗弃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转移的粗糙与不稳定性,问题之一是残缺不全的灵魂如何保留完整?而第二个疑问,却来自于我们对于灵魂与星辉的认知的浅薄,灵魂在被记录下的那一刻似乎被剥离了其原本的属性,它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也不再具备成长性。”
    弗里斯顿再看向所有人,“所以第二个题目是,讨论灵魂转移的可行性,以及灵魂与星辉的本质。”
    大厅中先是一寂。
    随即爆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议论声浪。
    不过人们的讨论主要分为两派,普通人在意的是弗里斯顿口中帝国所发现的塔式魔导炉上的新技术,这位会长大人意有所指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不是说明技术的革新已经近在眼前,一个人人都可以超过先前的自己,跨越那条界限的时代正在到来?
    而更多人的目光则汇聚向方鸻。
    因为在那个树海的空间之中,对方其实已经展示出了另一条属性水晶的路线的可能性,虽然那只是在一个虚拟的空间之中,对方事实上还在那里展现了更不可思议的精灵创生术。
    但帝国人的题目竟如此明目张胆?
    要不是方鸻不是奥述人,许多人或许要怀疑帝国人是在内定冠军了,这个题目对于那位龙之炼金术士来说还算得上是一个题目么?
    连赛场之下灵魂指纹都回过头来,忍不住看向一侧的冥,只是那位构装女王面不改色,“冥姐,帝国人这是想让艾德交出自己的技术?”她下意识问,“他们明知道——”
    “你在说什么梦话。”冥撇了撇嘴,“帝国人即便真想让小家伙交出技术,那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我也问过他的想法了,他并没有藏私的意思。”
    灵魂指纹瞪大眼睛,“也就是说,无属性魔导炉是真实的存在的?”
    冥点点头,“是,但还不成熟,只有比较低级的几款。其实小家伙也和我说过,他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推动改革,他的意图是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有些话她没说出口,因为那是属于方鸻的小秘密。
    而她,答应要为其保守秘密。
    其实方鸻没打算瞒她,作为弱适性者,他的成就皆来自于对于无属性魔导炉的改造。
    但要更进一步,却往后越是艰辛,冬至之塔后他已经抵达三十级,可新的魔导炉还存在于设计构思之中。一条技术路线越是往后,就越不可能依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完成。
    他需要同行者。
    在方鸻言语之间,冥也感受到那份传承的厚重,一份来自于千多年前的馈赠,她很难说是什么在冥冥之中选中那个小家伙。
    但他的确具备那样的资格。
    她还很少看到这样的选召者,如此贵重的馈赠不值得珍藏么?但对小家伙来说,他似乎从来不认为那份馈赠单属于他一人,他从得到那门技术起。
    感受到更多的,是技术延续的意义。
    冥抿着嘴巴,她虽然不是专职炼金术士,但也明白工匠们在那些技术路线上走过的路,“帝国不会贪图这一点小便宜,他们如果打算和小家伙合作,自然要比普通人靠谱得多。当然,奥述人可能会有一些要求,但小家伙应该会自己把关的。”
    那个小家伙的成熟,远超她的想象。
    虽然在某些方面,他的确是不让人省心,但这两种极端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反而让她感到稍稍安心。何况对方身边有的是可靠的人,如果真正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她是会出手的。
    就如同对罗薇一样。
    流浪的马儿的直播间中,他也正在向观众们解释此事,帝国工匠协会对于技术的一贯态度,还有他们在历届大陆脸上上与普通炼金术士的合作。
    奥述人虽然傲慢,但也爱惜自己的羽毛,那种傲慢来自于目中无人的骄傲,它有时候可能令人感到不快,但在许多时候,也是帝国人一板一眼所恪守的规矩。
    观众渐渐听信的解说,可还是有人感到难以理解:“帝国人会那么好心,他们就算真要和艾德大神合作,何不选择更正式一些的方式?”
    “在大赛上用这样的题目,不是授人以话柄么?”
    流浪的马儿也皱了皱眉头。
    这也正是他感到疑惑的地方。
    不过他感到疑惑的地方还不止这一点,这些日子以来他作了许多功课,从最开始对于炼金术几乎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到渐渐熟悉并了解了炼金术的历史。
    弗里斯顿在这场大赛之中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其实才是真正的大问题所在,灵魂学派在许多炼金术士看来是不值一提的,在帝国的炼金术群体之中更是如此。
    虽然诚如这位会长所言,炼金术士们还是认同灵魂学派的正统性,但是这样灰色的领域,一般在这样面向年轻一代的大赛之中是能不提及就尽量不提及的。
    就好像那些超纲的知识一样,是为了尽量减少赛事的争议性,以保证其评判的公正。
    这位会长真的就这么一意孤行,还是说这两道题目都是经由工匠协会的讨论之后选定的?奥述人突然提起灵魂学派,是炼金术学界的风向发生了改变么?
    其实不止是流浪的马儿。
    大厅之中另一半的炼金术士们,也正在议论纷纷,正如他所猜测的一样,这些帝国的炼金术士们同样显得震惊与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的会长大人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题目。
    所有人当中,只有方鸻心中和明镜一样。
    他回头看去,发现罗塔奥人和其他考林—尹休里安的选手大多也是一副意外的样子,反倒是帝国人显得平静许多——他甚至看到罗芬已经选择了第二个题目。
    从对方准备的器材与材料就看得出来,只有灵魂学派才会准备活体学派。这位fox的学生这个举动一出,许多道鄙夷的目光就立刻落在了他身上,甚至有一些来自于他的同伴。
    至于朱诺和格欧吉芬,两人同样面无表情,只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第一个题目,对于塔式魔导炉的改造。
    方鸻回过头去,再看向弗里斯顿——他这才明白过来,看起来帝国人早就已经清楚这位会长大人的计划了,或许在对霍克家族一锤定音之后,奥述人的炼金术士协会就已经达成了一致。
    现在看来,格欧吉芬之前不止一次对自己欲言又止,似乎是想和他谈谈这件事。帝国人也好,选召者也好,正常人恐怕都无法接受那位会长大人的计划。
    他们选择塔式魔导炉,而不是灵魂学派,其实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只是方鸻再看向弗里斯顿时,却发现对方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甚至找不到什么不快之色。
    他只是在公布了题目之后,从台子上走了下来,来到他与罗芬之间。
    弗里斯顿看着他,开口道:“我,还有你,以及在场的帝国选手们,其实他们都清楚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你是不是有些意外,我为什么对他们的选择并不生气?”
    方鸻不言,但心中却是有一些。
    弗里斯顿摇摇头,“我们都走在相同的道路上,你不认同我,正如同我不认同海林威尔和杰尔德姆一样。”他几乎是明牌说道,似乎也不担心旁人听去两人之间的交谈。
    其间罗芬还抬头看了一眼两人,弗里斯顿心有所感,但也不在意。这位会长大人继续说下去,“但如果你要沿着你的路线走去,我自然也不会反对,正如同在场的所有年轻人一样。”
    他转过身,看向整个赛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都有对待技术的认知,他们选择旧有的路线也好,还是投向灵魂学派也好,只要我们的目的一致,那么在我看来,这些年轻人都是我的同路人。”
    “我不介意向彼此之间分享技术,”弗里斯顿答道,“如果这门技术会让他们在自己的路线上更进一步,那再好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
    “因为万事万物,万法皆殊途同归,终归有一刻,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他看着那些年轻人说道,“只要你们那时候仍旧怀着最初的想法,那么一定会认同我的道路。”
    方鸻摇了摇头,“正如同会长先生,最终也回到海林威尔他们的路线上来么?”
    “是的,”让方鸻有些意外的是,弗里斯顿并不避讳这一点,并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发现无属性魔导炉是容纳凡人羸弱灵魂的最好办法,所以我自然会回到原点,求助于海林威尔他们的技术路线。”
    对方的目光默默停留在方鸻身上片刻,“当初我离开得太早,没有见过无属性魔导炉真正完成,让帝国人前往诺兹匹兹地下去寻回那台魔导炉,其实正是出于我的授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帝国人不太明白那台塔式魔导炉的意义,包括几位大炼金术士在内,大多数人都看不懂海林威尔的设计。当初从尹斯塔尼亚沙漠之中传来消息,我其实就知道有人已经掌握了第六技术路线的传承。”
    “……所以,我才会亲自前往尹斯塔尼亚,但却没遇上你。但没想到,你会到艾音布洛克来,想想也是,”他又点头,“作为当世最杰出的炼金术士,怎么会不来参加大陆联赛呢?”
    方鸻不太好说,其实要不是为了前往第二世界,他还真不打算来参加。
    但眼下这个关口,他自然也不会反驳这件小事。
    他知道,弗里斯顿仍有话没说完。
    果然,弗里斯顿在说完那一切之后,才重新看向他,开口道:“我说这些,你应当听明白了。之前你告知我你的选择,我并不在意,你可以不认同帝国的计划,那毕竟在普通人听来过于惊世骇俗。”
    “但是——”
    “我仍旧希望你认真对待这场比赛,”他道,“让我看看海林威尔他们究竟留下了什么样的技术路线,你既然执着于你所认为的一切,那么应当让我看到你的坚持。”
    “会长先生是担心我会藏私?”
    方鸻抬起头来,看着对方。
    弗里斯顿不言,过了好一阵子才答道:“不,我只是想看看,海林威尔他们选择了一个什么样的后继者而已。”
    方鸻摇了摇头,如果说这位会长大人会认为他在这个技术上会留有私心,认为自己不愿意认同他只是因为自己对于无属性魔导炉还留有疑虑,那么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他其实对于今天的题目早就有所预料,也早已作好了决定。
    他从对方身上收回目光,将手举起,然后放轻轻放在炼金台上那台彷制的塔式魔导炉上,在孤王之傲与那台塔式魔导炉接触的一刹那,细小的光芒从每一条回路上延伸开去。
    他目不旁视,只轻声开口道:
    “那么,请会长先生看好了。”
    他所要追寻的。
    从来不是利益,而是同行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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