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老实了。“不像。”
    仲颜帖木儿眯着眼,仿佛是逗我玩一般,用那细细的刀锋反复轻刮着我的喉结和下巴,力道不多不少用得刚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着实把我吓得够呛,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生怕他就势戳了进去。“……算了,我饶你一命。”他终于放了手。
    喜悦的音乐霎时在心中奏响,我刚放松下身子,就被他接下来的动作三魂吓去了七魄。
    他他他……他竟然攥住了我的命根子!
    “那就阉掉你好了。”他揽着我的腰,笑容十分迷人。说着,他又拿匕首在我那里比划起来。
    我脆弱的心肝又开始泣血。大汗,我这不举之症刚好了没多久,您不能这样对我啊……
    虽然现在的我随时都有变成太监的危险,情形显然十分可怕;可两人挨得那么近,他穿着的衣裳又极为松散,透过领口便可以看到结实的胸膛,再加上他的手在我那里不停地摆弄,在这样的双重刺激下,我居然好死不死地有了反应。仲颜帖木儿诧异地看我一眼,若有所思道:“也好,这样还能阉得干净些。”
    我深吸一口气,抓住了他握着匕首的手。
    仲颜帖木儿嗤了一声,仿佛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扬手便要甩开我;我低着头瞅准空当,一把抓住了他和自己同样的部位。
    他的眼睛骤然睁得浑圆,下意识抓着我的肩膀就要动怒,却在我技法熟稔的揉弄下,气息不稳地软了身子。我赶忙腾出一只手攀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呢喃道:“沐岩,我很想你……”
    说罢相当挑逗地用舌勾勒了一圈他的耳廓,手下的动作仍是没有停歇,拉开一些两人的距离便用深情的眼神凝视着他。由于身高差得太多,我只好尴尬地扬起脸,二话不说地堵住了他的唇。
    娶媳妇儿千万不能娶比自己个子高的。――这时,我的脑海里居然只剩下这个念头。
    仲颜帖木儿深邃的眼睛已经渐渐湿润起来,伏在我肩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上虽然仍拿着匕首,却是松懈得很,再没半点威慑力了。
    有希望!
    我的眼里猛然闪过一道光芒。
    试探着将手伸进他的衣襟,找到健壮的胸膛上那挺立起来的乳头轻轻揉捏了一下,他猛然一颤,终于半推半就地松开了对我的钳制,任我将腿卡进了他的两腿之间。
    “玉烟呐,娘想在城里逛逛,咱们的银箱放到哪儿了来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了娘的声音。
    咣当一声,仲颜帖木儿的匕首掉了。
    娘相当淡定地看了我们一眼,“你们继续。”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照着原路遁去。
    我欲哭无泪。
    一见面就上演这种戏码,还恰巧被亲娘看见,我这张老脸真是没处搁了!
    本以为仲颜帖木儿会大发雷霆,谁知他却难得地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时慌忙地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裳,对着娘的背影唤道:“额吉!”
    “额吉?”我和停住脚步的娘俱是一愣。
    娘蹙着眉走过来,停在仲颜帖木儿面前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试探着问道:“阿岩?”
    他猛然点头。
    娘愣愣地比划着两人的身高差,支着下巴很是沉思了一番后,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道:“居然已经这么大了?”
    仲颜帖木儿也欣慰地给了她一个拥抱。两人就这么欣慰地互相打量着,仿佛一对温馨的母子,将这里之前暧昧和紧张的气氛全都一扫而光。
    娘啊,连草原上的大汗都是您的故人么……
    我幽幽地看着他们,默默地摸了一把自己险遭毒手的脖颈,又捂紧差点离我而去的小兄弟,三步两步地从两人身后绕过去,把这里留给这对“母子”叙旧。
    ……
    娘,您又救我一命!
    我热泪盈眶地呼吸着云南土地上的空气,站在沐家高高的观景楼上,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远处水蓝的山景和稀薄的红日实在美不胜收,少数民族的姑娘们在袅袅升起的炊烟中唱着歌。我看了一会儿,便望见远远的一个黑点自山那头飞了过来。“敖敦?”我看着那只在空中迟疑着盘旋,一副迷路姿态的傻鸟,忍不住唤道。
    傻鸟见唤它的人是我,激动地冲过来,在我头顶飞来飞去,终是落到了我的手臂上。
    见它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我居然觉得有几分不爽。“你家大汗差点杀了我……不,差点阉了我你知道吗?”我伸手敲着它的脑袋,把它主人的过错全都迁怒到了它身上。
    敖敦颇为委屈地扑腾两下翅膀,似是不解般歪着脖子看我。
    我叹了口气。其实仔细想一想,方才仲颜帖木儿并没有要杀我的念头,那把匕首无论是横在我的脖子上还是命根子上,分寸俱是拿捏得刚好,想必也只是吓吓我而已;不然凭借着他非同寻常的毅力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秉性,怎会因我那些小小的动作就如此轻易的放弃了?
    又一次遇见他,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我托着手臂上的敖敦一同看了会儿风景,对它道:“想不想见见我儿子?”
    那敖敦的脑袋一歪,居然点了一下。
    ――真是有灵气的鸟啊。
    我唏嘘着准备带它去见琼儿,方下了楼,抬眼便望见一个侍从官打扮的人端着盛有两封金边信的托盘,在我面前半跪下来道:“部堂大人,有京中急件二封,是否现在过目?”
    “急件?”我诧异地把托盘里的两封信打开,凝神看了起来。
    一封朝里的,一封儒易的。
    朝里的信很简单,只有四个字:火速回京。
    儒易的信也很简单,有五个字:叔,我成亲了。
    ☆、95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信的时候,敖敦也歪着头看信。
    我叹气的时候,它也有模有样地低吟一声。
    攥着手里的纸张,我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皇上啊皇上,您后悔得未免太快了些,我真是摸不清自己在您心中的分量,摸不清您的心意啊。
    ――不过这四个字看似急切,却仍留有余地。他没用诏令,反而只让秉笔太监勾了这信给我,怕是存了与我商量的意思;我若是不回去,或许他也不会强逼着我。
    我可不能就这样离开。云南还没安定下来,这个时候走,不但是我官场生涯的最后一个污点,闵京恐怕也要遭到不少弹劾;而且即使走,我也不可能回朝廷去了。
    再看看儒易的那五个字,我觉得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高兴。
    疑惑的是什么契机让他突然想开娶了妻,高兴的是君家这下终于不必担心无后了。
    待会儿一定要给娘报个喜,让她也乐呵乐呵。
    把两封信都收好,我带着敖敦一路沿着沐府的走廊去找我的宝贝儿子。沐吉是个很会享受的人,府邸依山傍水,每逢清晨都能看到水红色的日出,姬妾们都住在后院的竹楼里。闵兰选了一处典雅的八角楼,周围都是青葱的绿色,墙上悬挂着佛经和名家墨宝,实在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从哪儿弄了只鹰来?”闵兰看着我手臂上的敖敦笑道。
    不知为何,几乎是在见到闵兰的一瞬间,我就感到了敖敦两只眼睛散发出的粉红色心状泡泡。他从我手臂上跃出去,耍宝似的在闵兰身边环绕着低飞,殷勤地用那两只淡金色的鹰眼朝他卖乖。
    闵兰被它逗得左右躲闪,勾在我的脖子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黑着脸过去,一把将这只瞎扑腾的鹰打到了一边去。
    蠢鸟,几辈子没见过美人?
    我用犀利的眼神瞪视着它,一手将身边的闵兰揽在怀里,找准那枚红唇就吻了下去。旁边的蠢鸟倒抽一口气,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
    “景郁……唔……”闵兰微微睁大了眼,随即将两手圈住我的脊背,顺从地打开自己的唇瓣。
    我汲取着他口中的湿滑,与那温软的舌头相触在一起;他亦生涩地回应着我,仿佛当年初尝情欲的时候。情迷间,方才被压下去的欲火又蔓延了上来,我喘着粗气,下一刻就把他压倒在了床榻上。
    榻上的小角落里,琼儿正枕在毛绒绒的毯子上睡得正香,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爹正在做什么好事。
    “怎么这么激动?”闵兰抬手擦擦我鬓角渗出的汗水,温声问道。
    我撑在他身上,闷闷地道:“不知道……”
    他便不再多问,而是放松了自己的身子,任我解开他的腰带,探进了他两腿之间那私密的地方;双眼也迷离地看着我,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我隐约觉得心酸。
    “嫣儿。”
    “嗯?”
    “你在我身边真好。”
    ……
    在梦里的时候,我常常会想梦见自己最想念的那个人,然后问问他我该怎么办。他会抱住我安慰,也会给我出主意,我们的相处一如当初,迎着夕阳手拉手在城里漫步,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彼此。
    只可惜,我的梦里一直没有他的影子,没有他的声音。
    就好像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这个人。
    ……
    抱着闵兰从午睡中醒来时,琼儿正睁着大眼睛压在我的胸前,居高临下地藐视着他爹。敖敦蹲在旁边的架子上好奇地看着他,似乎对人的小孩儿十分感兴趣。
    我撑起身,琼儿便从我胸前滑到了腿上;我捏着他胖胖的小胳膊,严肃地道:“叫爹。”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鄙视。“快点,叫爹。”我再次严肃地道。“……”琼儿撇撇嘴,干脆地扭过头不再理我。
    我悲愤了。闵兰打着哈欠坐起身,揉揉自己惺忪的双眼,把琼儿抱到自己怀里道:“琼儿还小,现在怎么叫你爹呢?”
    见美人醒了,那只色鹰似乎十分高兴,径直飞过来就想往他肩上落;我瞪他一眼,它吓得一个哆嗦,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从窗口飞了出去。
    我揉揉胖小子的脸,郁闷道:“明明歌白在这个时候都会说几句了。”闵兰摇摇头:“这世上不是所有孩子都像大皇子那样早慧的。”
    我看胖小子,胖小子也看我。
    也罢,不是笨蛋就好。
    “景郁,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了。”闵兰突然道。
    我一愣:“生辰?”
    “九月十四,难道你忘了吗?”
    ――还真是忘了。似乎弱冠之后,我就没怎么贺过生辰,倒是每年闵兰的生辰都会一起贺,毕竟他是个王爷,总有那么一些人记着日子殷勤地赶来送礼巴结。
    “唉,老啦。”我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生辰什么的,实在不必去在意它。”
    闵兰自背后环住我的腰,把脑袋枕在我的肩上低声笑道:“怎么会呢……你还年轻。”
    琼儿夹在我们之间,不满地哼哼了一声。
    我侧头在闵兰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握着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起身去拿叠在一旁的衣物;刚把它们悉数穿起,就有两封金边的信从中掉落了出来。闵兰拿起一封打开看了看,诧异道:“儒易成亲了?”
    “应该是吧。”我点点上面的五个字,感慨道,“这孩子,也不把媳妇的画像也一并寄过来看看,还真是惜字如金。哎,想到一个水灵灵的年轻姑娘平白长了我一辈,我这心里就忒不是个滋味。”
    闵兰放下那信,神色竟是出乎意料的凝重。他仿佛要说些说什么,却又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道:“去看看燕柳吧。”
    我穿衣的动作一僵。
    是了,从来时到现在,我还没有顾得上燕柳。
    燕柳的屋子在闵兰这间的正上方,我只出门拐弯,踏上一架竹梯,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他身上仍是裹着黑色的斗篷,安静地坐在竹椅上,正不知屏息默念着什么调理身体的内功。我站在他身后远远地看着,待他念完一段后,才轻轻地唤道:“柳。”
    他不做声,头依然垂着。
    燕柳这些日子的听力愈来愈差,身子也愈发冰凉,好像完全在朝着蛇进化一般。他本来就沉默寡言,这下更是完全丧失了人气,孤零零的身影让我感到万分怜惜。我走过去轻轻拉下他的斗篷,抱着他的腰道:“柳,我……”
    燕柳这才察觉到我的存在,慌忙把落下的斗篷重新披上,掩盖住自己露出的蛇鳞,声音有些凄苦地说道:“……别看我。”
    “我想看。”我打横将他抱起,进了屋子关上门,又把窗都一一锁好,待室内的光线完全暗下去之时,动作轻柔地脱掉他的斗篷,抚摸着他光洁的半边脸颊道:“让我看看好不好?”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他身上的蛇鳞似乎更密集了一些,连腋下也未能幸免,都是在暗色中闪着幽绿的小小碎片;身躯也更加柔软,仿佛我悄悄地把它一弯,就能将他缠绕在我身上一般。
    我想起那夜他对闵兰说过的话:“这般丑陋的面目,连我看了都感到厌恶,怎好让看惯美人的他日日相对?”
    燕柳,始终在怕我嫌弃他。
    我知道自己口头上的不嫌弃是没有用的,他虽然看起来是相信了我的说辞,可心中却满满的都是质疑。所以我便不再开口;日子久了,他总会明白的。
    看着燕柳那黯然的金眸,我垂头去吻他。他愣了一下,在我刚挑开他的唇瓣时就慌忙躲了开来。
    我这才发现,他口中居然长出了两颗尖尖的毒牙,连舌头都变成了蛇一样分叉细长的样子。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心猛然一疼。这样下去,莫非真的要看着燕柳在我面前完全变成一条蛇不成?
    依照娘的说法,或许他还未完全变成一条蛇,就先死去了。
    我给林照溪的信至今还未收到回复。燕柳的危险随着日子的延长而一天天增加,我只希望那林照溪能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不要把这事当成威胁我的筹码,能看在我的真心上帮燕柳一把。
    不过他这个人,向来是我最难以琢磨的。
    抱着燕柳的时候,我觉得清静,也觉得心安。
    我身边的那么多人,每个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每个人都叫我琢磨不透,不知所措;然而燕柳,只有燕柳是站在这个纠结如麻的圈子外面,一直静静地看着我,叫我怎能不去怜惜?
    “柳,千万不要死。”我抱着他满是鳞片的身体,在那冰冷的温度下低低地道。
    “……不死。”燕柳终于出了声。他伸出手抵着我比他炽热得多的胸膛,微笑着向我保证道:“我不会死的。”
    ……
    第二日我坐在沐府的藏书阁里,有按察使递上了各土司官家劳役税收的详细报表,我一本本仔细看下去,果然是和那个太监李贞关系最好的三家土司最有问题,可以说,他们简直是没把沐吉、没把皇权放在眼里。
    我说怎么从没有人向朝里递过折子弹劾他们,原来这云南从上到下三个司,每司都有李贞的人安插在那里,连沐吉都不敢轻举妄动。这是税监吗?不,他就是个皇帝。
    不过他权力再大,终究压不过镇守官;所以他和沐吉,应是互相忌惮的。
    我心中有了计较,提笔在面前铺好的折子上写了几笔,起身走到那一列列书架边,抽出一份云南土司势力范围的地图,在上面圈圈点点起来。正聚精会神地边圈边思索着,沐吉忽然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部堂大人,李贞之事已经办妥。”他恭敬地拱手道。
    我放下手中的地图,十分诧异地看着他:“效率可真高啊。”
    沐吉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我把目光从他那猥琐的五官上挪下来,问道:“尸体吊到城门上了吗?”
    “吊上了。”沐吉答道。
    “好,你随本官前去看一看。”
    说罢起身,和沐吉一前一后地在随从的簇拥下到了城门口。沐吉隔得远远的就把那具高高的尸体指给我看。那尸体似乎是有些时候了,身上刀口的形状都十分吓人,看得出临死前遭受了不少折磨,胸前挂着一块沉重的铁牌,上面书写着他的名姓和罪过。
    令人奇怪的是,城门下来来往往的百姓在看到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时,反应都极其平淡,甚至有的人表情还颇为嘲讽。我凝神看了会儿那具尸体,皱着眉对沐吉道:“确定是李贞本人吗?”
    沐吉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我冷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壳,道:“黔国公,你是瞎了还是傻了?”见他一脸迷茫,我耐着性子解释道:“一个满腹油水的大太监,即使剔掉半身肉,也不可能会瘦到只剩这一把骨头。”
    说罢,我气得直想上去踢他一脚。
    别说城里的百姓觉得可笑,连我都觉得十分可笑。这次来云南是为了整治那些不安分的土司官,顺便调节这里各民族百姓和汉人的关系,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小心,这下倒好,不但给那些土司官的下马威没做成,百姓们还会以为我蓝玉烟是个包庇税监、用替身欺瞒他们的孬蛋。
    沐吉揩着汗道:“部堂大人,我的确是不知道剔掉了多少肉……昨天吩咐了我手下的卫队去抓人,这……”
    他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叹着气,满腔怒火都被他这副蠢样给浇成了一把湿柴。
    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我一看,沐吉随身的几个亲卫正拉扯着一个年迈的妇人;那老妇人披头散发,穿着破烂不堪却又花样奇特的衣裳,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正拼命地想要朝我扑来。“哪里来的疯婆子!”沐吉看着她怒道,“卫队长!快把她赶走!”
    那老妇人见我看她,顿时哭喊着瘫坐到地上道:“部堂大人救命呀!”
    我忙挥手,示意那几个亲卫松开她,上前把她从地上搀起来道:“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见我没有赶她,顿时欣喜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着头道:“部堂大人,老妪是西南矿区的黑族人,家里的男丁这几年一直在为天朝辛劳地采集银矿,可朝廷派去的矿监却在那里为非作歹,不但把老妪的长子鞭笞至死,甚至还搜刮家里的全部财产,连祖坟都不放过,把那历代传下来的金银宝贝给抢去了!”她说着深深一叩:“求部堂大人做主!”
    我这才注意到她脚下的一双草鞋都磨烂了,看得出是走了很远的山路。“求部堂大人做主!”她扯着我的衣袖,流下来的泪都是浑浊的。
    早就知道这些矿监税监搜刮民脂民膏,无恶不作,谁知竟然嚣张至此,连掘人祖墓的缺德事都做得出;草菅人命,蔑视皇权,哪个都够他们死一万次。
    路过的百姓们纷纷停下脚步看着这一幕,个个的目光都扎在我身上,仿佛在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吩咐两个亲卫去给老人家弄些清水和吃食来,寻了个空地清清嗓子,道:“各位云南子民,我乃天朝礼部尚书蓝玉烟,此次前来是为云南和平以及文化交流之故,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违公道的事。众所周知,云南自开朝以来一直是各行省中最被关照的,圣上仁慈,对此地并无压榨之意,对于矿税监横行霸道之事更是一概不知;这位妇人家惨遭矿监剥削,我定会严苛惩办此人,还她一个公道。”
    我顿了顿,提高音量道:“沐吉!”
    站在一旁沐吉忙地应了。“立刻派人去把那个矿监抓起来,剥其筋,剃其骨,抄家要彻底;再传令出去,云南此地大小矿监税监,无论官品皆可弹劾,若所言属实,可获报酬五金。三月之内,我要求彻底扫清这里的败类!”
    沐吉被我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来一个:“是!”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从中传来一个略微喑哑的男声:“你不把真正的李贞先制裁了,谁能相信你的话。”
    我一愣,随即朝那个声音的源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十分矮小的少年,头上裹着头巾,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晰,但仍能看出他的不屑。“对,不把李贞抓起来,我们不信!”又有人嚷嚷了起来。
    一个骑驴的老汉摘下草帽看了看我,突然道:“这个蓝玉烟,我知道他!不就是那个有名的断袖尚书嘛!”
    旁边有人惊异道:“哦,是那个庸臣!”
    “他一个礼部的尚书,为什么要顶替兵部的部堂来这里?”
    “唔,那本《蓝公传》还是挺好看的……”
    ……
    我听着此起彼伏的质疑声,心中愈发凄凉。
    原来我的名声,已经臭到这种地步了么……
    我深吸一口气,抓过沐吉道:“从这儿到李贞的衙门,要多长时间?”沐吉想了一下,扳着指头算道:“用最快的马,也得三个多时辰。”
    我挽起袖子,对旁边的随从道:“你,去把我的高娃牵过来。”
    不一会儿,那个随从就骑在马上,攥着拴高娃的马绳回来了。高娃被他牵着,鼻子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它不喜欢被除了我和娘之外的人碰,我也不喜欢别人碰它,但这次事出有因,便破例了。
    我拍拍它的脖子以示安慰,骑在它背上草阅了一下手中的地图,对着周围的人道:“等我两个时辰!”
    说罢狠狠地瞪了眼沐吉,一拍高娃的屁股飞奔了出去。那税监你沐吉不抓,我就亲自去抓;虽然不知道那个李贞是不是听到风声就逃了,但总得去看看,万一被我抓到,看我不弄死他个死太监。
    沐吉直到我骑着高娃奔出老远时才回过神,急急地叫随从跟上我。我也知道自己一人前去是有多危险,可是有口气憋在胸前,不这么发泄出来我难受。
    我斗志高昂,精神抖擞的高娃也吃得饱,只管在我的鞭策下卯足了劲儿地跑,不消一个时辰,就到了地图上那座规模堪比沐府的衙门。
    当我停在那衙门前时,身后还是有两个武功高强的随从跟了上来,气喘吁吁的模样相当滑稽。看看自己身下仍是神清气爽、威风凛凛的黄金马,再看着他们身下那两匹半死不活的黑马,我可算知道自己的高娃有多珍贵了。
    当我一路闯进去,甩开身边那些半吊子护卫寻到一间充斥着莺声燕语的屋子时,顿时哎哟一声,差点瞎了眼。
    他娘的,你一个太监还用角先生跟女人玩,是打算让我长针眼么?
    我一边狠狠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把那太监身下的闺女踹开,两下把他捆好了,扔到高娃背上。
    期间有无数李贞的护卫上前阻拦,都被我腰间亮出的令牌给吓退了。敢找我麻烦?不好意思,那你就是找皇上的麻烦,我随时可以取你项上人头。
    我回来的时候,那骑驴的老汉正手拿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有声有色地讲着什么。
    那些个原先聚集的百姓居然都还没有散开,个个盘腿坐在城墙下的阴凉地听着他讲,连原先那个黑族的老妇人都不例外,脸上的神情很是专注。旁边有不少小贩在向坐着的人兜售花生瓜子,生意也很是红火。我下马,侧耳听了一会儿,愈发觉得不太对劲。
    这,这不是《蓝公传》的内容么……
    “墨玉是何许人也?是个倌儿,还不是个简单的倌儿,那京城方圆十里的郎中员外,不论有势没势,只要上了他的榻,都得管他叫声爷;莫说别的,有言称他体香妖娆,能把路过馆子的男男女女都迷得神魂颠倒。不过他对恩客的要求极高,床下待你柔情似水,可到了床上,纵使你百般伺候他,他也非得把你数落的羞愤欲绝不可!就是这样的人物,嗬,让蓝公一遇上,倒是他死皮赖脸地跟在人家后面叫爷,被人家数落的羞愤欲绝了。”
    “老驴头,光讲这些有个甚么意思,讲重点哪!”人群中有个人嚷嚷道,“蓝公在床上是怎么伺候他的?”
    老驴头故作神秘地把手指举在嘴唇前:“你错了,是他伺候蓝公。”闻言,许多人都发出了唏嘘的声音,纷纷朝人群后木然立着的我投来了钦佩的眼光。
    “哎哎,莫要带坏了小孩子,床笫之事我们略过不提。”老驴头拿着那破烂的书摇头晃脑道,“再说那浅尘……”
    “胡闹!”我气得直翻白眼,指着那老驴头道,“你这老汉,可是不要脑袋了不成!”
    老驴头笑嘻嘻地骑上驴,一溜烟儿跑了。
    我接过一旁的随从递过来的水囊,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才平静下来,抬眼去看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死太监。那太监只在初被我捆成粽子时惊慌了一下,不消多大一会儿便悠然起来,仿佛料定我不能对他如何一般,一直气定神闲地躺在高娃背上看风景。
    “李贞,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一把将他从高娃背上退落,蹲在他身边眯着眼睛看他。
    李贞落到地上咳嗽了一声,不以为然地瞥我一眼,脸上的肥肉抖了几抖,用那尖尖细细的太监嗓音道:“蓝公呗~”
    “……”
    蓝公,还呗。
    我按捺了好久,才忍住立刻把他掐死的冲动。
    “你听好了,本人不才,正是如今天朝华盖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手握免死金牌、一字并肩令、兼都察院右都御史衔的巡抚大人。”羞涩地报出自己的头衔后,看到他骤然变灰的脸色,我笑眯眯地瞅着他道,“那么本大人问你,是谁给你这么大权力在云南作威作福的?”
    说着我踢了他肥胖的身子一脚,仍是眯着眼道:“说吧,你是不是西林党的余孽?跟以前的那几位阁老有什么关系?”
    李贞那张肥脸上的油腻眉毛挑了挑:“什么西林党,杂家才不屑和那些贼子为伍。”说罢哼了一声,仿佛我污蔑他的清白一般。
    我蹲在他身边出神地想着,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当初西林之狱闹得如此之大,牵扯到的官员多达五千,怎么会容得他这个漏网之鱼?况且那些个阁老的亲戚,又怎会甘心去当太监。
    我沉思了一会儿,终是明朗起来。
    云南是开朝时才收复过来的,所以每代皇帝对这里都照顾得很周到,到闵京这代,更是规定了西南这边每年的税都只需缴纳一个定额。
    这么说,李贞这样的税监只需每年把搜刮来的财产抽一小部分缴上即可。他们对上缴着定额的税,对下却宣称是天朝让他们缴的苛税,把多出来的部分占为己有,顺便把仇恨引到朝廷身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所以不论实际如何,年末户部那里的数字都是实打实的,因此就不会怀疑到这里。被搜刮的百姓多集中在西南荒地,沐家镇守不到,也不知朝廷给那边定的税额是多少,再加上极少有御史巡查过那里,土司们与他又是一丘之貉,自然就无所畏惧了。
    想明白之后,我便懒得再和他讲话,径直指着城门上吊着的尸体道:“那上面的是谁?”李贞随意地看了一眼,随即十分嫌恶地把目光从那尸体上挪开,道:“不知道。”
    我抱着肩叹气:“你看看那牌子。”
    待到看清那牌子上的字时,他的脸果然绿了。
    原来沐吉的卫队在去抓他时,居然连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都没有问,就直接找了个替死鬼上去吗?我意味深长地往沐吉的卫队扫了扫,果然看到几个面色紧张的。
    “不知道他是谁也没关系。”我站起身,挡住投在他脸上的阳光,十分磕碜地笑道,“我定会叫你死得比他还惨。”
    李贞打量着我瘦弱的身板,顿时嗤了一声,脸上满是不屑。
    不会吧,死到临头还这么拽?
    我震惊了。在风中凌乱了许久,我才意识到,会不会是我的长相太没震慑力的缘故?如果要杀人的是仲颜帖木儿,单凭一个眼神就能把他吓尿裤子了。
    于是我又蹲下来,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一手压在他的胸口上,道:“你看我是个文官,对不?”
    李贞没说话,可眼底的轻蔑却暴露了他的想法。我自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小刀,抵在他喉咙上笑眯眯地道:“以为我不会杀人,是不?”
    手起。
    刀落。
    血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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