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看着哭泣不止的储娘子,有些心烦意乱。谁都不会喜欢自己重要的计划中出现预料之外的事件。若说明夷完全对储娘子没有怨言,也不可能,她想不明白,这么心思细密,性格坚韧的储娘子,怎么会栽在这件事上。当年她新寡带着幼子,受尽欺辱,也都熬过来了,靠着头脑和玲珑手段,不但将米面铺做大,还独揽了扬州大半私盐交易,这可是多少男儿都做不到的。今天,落泪无助的,却是她。

    这就是所谓软肋吧,只要是相关储伯颜的,便能让储娘子失去方寸。此刻的她,满心当是悔恨,未必真的怜惜未出世的孙子,更多是恐惧,怕储伯颜是真的恨了她,以后母子之间,罅隙难填。

    储娘子边哭,眼神不断瞄向胤娘的房间。此刻最不想让胤娘出事的是她,如果胤娘死了,她和伯颜,恐怕再难修补母子之情。

    在这对母子的情绪崩溃中,明夷很快冷静下来。她有种直觉,胤娘不会死。不是有那句话吗?祸害遗千年。

    明夷把储娘子交给葵娘,轻轻拍了拍门。

    里头沉默了会儿,一个老者将门推开,手上还拿着一块血淋淋的布。

    明夷未有准备,吓得倒退两步,撑住了,行礼:“辛苦大夫,请问胤娘如何?”

    老者眉眼冷峻,挥了挥手,身后医童取出个木桶来,一阵腥味铺面而来。

    葵娘远远瞥见了,惊呼出声,拉住储娘子,不叫她看。

    明夷还未凑近,身边一阵风,一人跌跌撞撞跑进了房中,差些撞到老大夫。

    伯颜闯进去,便是一阵嚎哭。大夫极为嫌弃,斥道:“你夫人还活着,嚎什么?教她好生休息,这一两个月调养好了,否则必定落下病来。”

    里头声音小了些,换了压抑的抽泣。

    明夷鼓起勇气,看了看木桶之内。血红的一片,孤零零躺着两拳大的肉球,模糊有了形状。明夷受不了,撑着门框,一阵干呕。

    并不是因为血腥,只是莫名的难受。这是个人啊。她腹中也曾有过的,这么个小小的人儿,还未见天,就这么殒去了。

    老大夫冷冰冰问道:“这个,你们自己处理,找地方掩埋吧。”

    他说完,向葵娘问了井口位置,去洗手。

    明夷觉得在老者的目光下,自己也成了谋杀这孩子的帮凶。从怀着取出些银子,让葵娘送去,自己挽住储娘子:“人没事就好。”

    储娘子往屋子看了眼,只瞧见储伯颜跪在床头,肩膀微微抖动着。她盯着伯颜的背影,许久,脸上的泪痕风干了,也似乎想通了一些事。

    “明夷,这事,我不想插手了。”储娘子的声音都像突然变得老迈,“他能开心一天就一天吧。我想回扬州了。”

    明夷一来就预料到自己会失去这个队友,有何办法吗?她也受了不少惊吓。

    “嗯,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明夷知道多说无益。

    “越快越好,何况,扬州那边的生意我也不能一直不管不问。”

    “也好。过段时间,他会放下的。”明夷握了握储娘子冰凉的手,“把我们的生意看好,日后万一有何变故,伯颜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唉只得如此了。我总怕他摔跤,但不摔怎么能真正长大。明夷,我拜托你照看他,别的不论,只要他平安康健就好。”储娘子眼睛肿着,热切得看着明夷。

    明夷点头一笑:“放心,我会的。”

    储娘子怏怏去收拾行装,她的房间在这一层的尽头,她佝偻的背影让人眼热。

    任谁看着都会想起自己的妈妈。千年前的阿娘,千年后的妈妈。不变的是一句我为了你好,用最无私的理由理所当然进行爱的凌迟。然而,你却无法怪责她。

    更头疼的是无法借助储娘子的力量拆开胤娘和伯颜了。难道真的要放弃伯颜?如果强行卸下伯颜所有权力,包括未来的继任权,确实能避免胤娘操控他作乱,但这样不是因噎废食吗?伯颜是个可造之材,而且,无论如何,储娘子都不会任由伯颜的继任权旁落。

    难怪储娘子心心念念要回去操办私盐生意,明夷恍然大悟。毕竟是几十年的老江湖了,心乱之后,很快就恢复了理智,能看清未来真正的危机。看得清,储伯颜最大的靠山始终是自己,是自己手中难以代替的私盐生意,帮派的财源,也是上官与申屠世家合作的基础。只要她手中的生意还在,储伯颜的未来就有依靠。

    可怜天下父母心。倒不是句空话。哪怕此刻她被储伯颜恨着,哪怕自己的儿子为了萍水相逢的一个女子,怨怼自己阿娘,她还是义无反顾一心为他着想,为他铺路,哪怕,这不是他最想要的,却是她最想给的……为他好。

    明夷看葵娘送走大夫,拉住她,给了些银子:“请个有经验的稳婆来伺候胤娘一个月,你也劳心些,多照看。我最近事忙,恐怕伯颜也不太想见到我,辛苦你了。”

    葵娘摇头道:“这是我份内事,娘子放心。”

    明夷回到府中,天已暗了。跟着伍谦平的小厮回来传过口信,今夜仆射大人留六部官员会晤,恐怕是回不来了。

    魏守言送了新绣的枕巾来,上头是桃枝与喜鹊,说春天来了,应个景。明夷也不好就这么将人赶走,留她在无猜楼喝了碗甜汤。

    守言随身带着针线,一边给明夷展示枕巾,一边笑道:“姐姐觉得这绣品少些什么,我就在这儿给你添上。”

    明夷看桃枝上那一对喜鹊亲密相偎,很讨人喜欢,只是桃枝上花骨朵稀疏,显得有些冷清。

    “若是多些花蕾,就更好。”明夷随口说道。

    “我特意留了朵花蕾的位置,让姐姐亲自绣上。教我刺绣的绣娘说,女子的枕巾,总要自己绣上一朵花一棵草的,这样,夫妻才更和顺。”守言笑盈盈的,让人无法拒绝。她这些日子看来是真的想开了,也乐于在府中修心养性,脸上都长了些肉,气色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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