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幽幽,一片昏暗的空间里,充斥着死寂的气氛,北凉一代名相的李圭之低头注视着地面,额头隐约有着汗水浮现。
    在他的上方,赵武端坐着,布满皱纹的脸虽然老迈,但却依旧透着股莫大的威严,混浊的双眼在深处蕴藏着精光,如饿虎扑食前的光芒。
    “爱卿,你如何看待今日之事?”赵武轻轻敲击着座椅,平静问道。
    李圭之沉吟片刻,咬了咬牙,躬身道:“今日之事表露出了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陛下您的权威现在受到了极大的分化,若是长久下去,您将再也掌控不了我朝的政局了,要仰他人鼻息。”
    他的话让上方的皇者瞳孔一缩,拳头陡然攥紧,冰冷地说道:“你倒是很有胆量,说出如此之话。”
    李圭之心里一横,咬牙道:“那是因为臣知道,陛下想听的是真话、实话。”
    “还是你了解朕啊。”沉默了片刻,上方的皇者叹了口气,带恨道,“当初东海的政局平稳,三国之间稳定着鼎立格局,朕以为难以有所作为,想着自己年纪也大了,该享受几天了,于是干脆就把皇位直接传了下去,让横儿替我处理政务,没想到他竟如此狼子野心!朕还没有死呢,他就想着让朕彻底成个摆设,自己做北凉唯一的皇,也不想想,这北凉江山究竟是谁的?”
    赵武的声音逐渐失去了以往的平稳,变得有些急促,如同咆哮。
    这让李圭之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片刻之后,赵武终于恢复了过来,冰冷地说道:“朕戎马一生,不知遇到过多少强敌,却不想在晚年遭遇这等困境,除了强些年朕自己有些松懈,让那孽子有机可乘之外,就是万万没有想到,朝堂上那些曾经唯唯诺诺的人,竟会在孽子登位之后,一个个尽数倒向了他,尽数背叛了朕!”
    “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李圭之迟疑道。
    “说。”赵武注视向这位目前最信任的臣子。
    李圭之叹了口气,欠身道:“依臣来看,陛下之所以会落到现在的被动局面,纯粹是咎由自取。”
    “嗯!”赵武脸色一变,转现愠怒。
    李圭之急忙道:“在我朝开国之初,满朝文武尽数都是跟随陛下开创江山的忠心之臣,但在之后的数百年里,他们一部分老死或是战死,另一部分则是被陛下您自己处理了,剩下的自然不多矣。”
    在说道“被陛下您自己处理了”这句话的时候,李圭之暗中瞥了眼上方皇者的表情,却见年迈的他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真是铁石心肠啊,李圭之心中一叹。
    然后他接着道:“在那些老臣死后,他们的位置由新人接替,这些新人没有经历过与陛下一同打天下的艰苦岁月,忠心程度自然不能相提并论。而且陛下您已经老了,谁知道能够再活多久,而新的陛下则是至少还能统治北凉数百年,相比之下,那些臣子自然明白要选择谁,因为您不能给他们长久的保障,而新的陛下可以。”
    “你是说朕活不了几天了吗!”赵武狠狠地拍了拍一旁的座椅,心中无比愤怒。
    曾几何时,气吞山河的自己,已经衰老成这样了?
    本来以冬藏境蛰息的能力,自己是可以活上数千年的,但现在一千年还不到,自己却已经老了,难怪那些臣子都选择倒向那更年轻能活不知多久的孽子。
    “可恨当年为了完成三孽血咒,我付出了五个甲子的生机,否则何至于有今天?”遥想当年之事,赵武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人最多拥有九个甲子的生机,但实则多数人都只能接近这个数字,无法真正达到。
    自己原本就只有八个甲子的生机,当初损失了五个,后来在多番征战之中亦损失了大量,剩下的其实就两个甲子多。
    自身冬藏境的蛰息能力是四分之一的损耗,两个多甲子乘以四,也就差不多六七百年,自己如今已然接近了这个岁数,除非愿意深度蛰息,否则绝对难以再活一甲子。
    但深度蛰息虽然能够将生机损耗减缓十倍以上,但亦会进入近乎沉睡的状态,难以掌控外界,届时自身的一切权势必将被剥夺,这如何可以接受?
    眸中涌动着不甘,赵武用冰冷的目光注视向下方的李圭之:“你说,朕现在该怎么办?”
    李圭之毫不犹豫的说道:“陛下早有计划,何必问臣?”
    “很好,传朕的旨意,让横儿、章儿三日之后随同前往灵丘行宫,朕要在那里选看墓地。”
    “遵旨!”
    ……
    “原来你从来不曾真正的认可过我,那些话都是假的!”
    荒无人烟的江边,候旸怀抱酒坛,咆哮发泄着心中的愤懑。
    “什么降将与本国将领一律平等,什么至论功劳不论出身,什么要一统东海,让百姓再不经历战乱,统统都是骗人的鬼话,可笑我还真的信了你!”
    江头之上,候旸陡然一个趔趄,栽倒在江中,冰冷的江水让他更加疯狂,他任由江水将自己冲走,感受着这世界的寒冷、残酷。
    “秀儿啊,你在下面是不是很恨我,此刻正痛快的耻笑我的愚蠢?哈哈,我真的好后悔当初竟然杀了你,真的好后悔啊!”
    “王,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是的,我有愧你的信任,我是陈国的千古罪人,而本来我是有机会做陈国的英雄的,只要我当时选择赴死就行……”
    嘴里不断嘟囔着,候旸不禁嚎哭了起来,望着江岸上冷清的灯火,他觉得这世界已经背叛了自己。
    不,是自己背叛了自己的世界!
    一种罪孽感充斥他的心头。
    突然,一道悠扬婉转的歌声隔着江水,自江的另一边传来。
    熟悉的调子,让候旸浑身一震。
    “这……这是陈国的歌!”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自己选择投降的那段日子里,秀儿每晚就是重复着这首歌谣,以泪洗面,直至自己为了向赵武表明决心与立场,狠心杀了她。
    死的时候,她嘴里呢喃的亦是这首歌,脸上带着解脱。
    自江水之中窜出,候旸望向远方的岸边,只见一个红衣歌女立于阁楼之上,忘情的歌唱着。
    那张容貌,仿佛昔日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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