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少爷。”凌戟亲了亲他的手心,“其实我不喜欢当官,少爷相信吗?”
    方越笙看着凌戟墨黑色的眼睛,点了点头:“相信。”
    凌戟面上露出一丝愉悦的笑容。
    方越笙猛地站起来,转身道:“雨又大了,我要回去了。”
    凌戟想要跟上去,方越笙却又道:“你别跟过来了,我想静静。”凌戟只能停了脚步,看着方越笙的身影急匆匆地走远。
    凌戟回到自己的院子,凌夫人正在屋檐下和郑茉芳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等着他。看到凌戟回来,郑茉芳起身稍稍回避,凌夫人忙迎上前去,关切地道:“怎么样?皇上没有为难你吧?”
    “母亲安心,没什么事。”凌戟笑了笑。
    凌夫人吁了一口气,转身吩咐道:“茉芳,去倒杯茶来给你表哥。都不是外人,不用避着。”
    郑茉芳进屋里去倒了杯茶水来,低头奉到凌戟面前:“表哥辛苦了,喝杯茶吧。”
    纤细的女孩子紧张地有些微微的发抖,脸色红成一片美丽的烟霞。
    凌戟伸手接了过来,没有碰到她的指尖。
    “多谢。这些还是让丫鬟们来做吧。母亲也安排两个贴身大丫鬟给妹妹。”凌戟说道,“既然是我的妹妹,我必然不能亏待了你。”说完便走进屋去,放下茶杯到屏风后面换下了朝服。
    凌母十分满意,郑茉芳面上也有一些惊喜的羞怯,院子里正在扫水的一个小丫鬟眼睛一闪,扔下扫帚跑了出去。
    ☆、第64章 哥哥
    凌戟走出房门,看着那跑出去的小丫鬟,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跑到了方越棋的院子里,如此这般地向方越棋述说了一遍。方越棋皱起眉头,打发她回去,自己找方越笙去了。
    “你听听,表哥表妹叫得多亲啊。”方越棋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告诉堂哥,堂哥说什么也要帮你,不能让凌戟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什么好处都占了。”
    方越笙恹恹地趴在床上,没什么兴致地道:“你居然买通他院子里的下人。堂哥,你还真是内宅里的英雄。”
    一颗爆栗下来,方越笙撅着嘴捂着被打的地方,哼也没哼一声。
    “我一心替你打算,你倒拿我寻开心。”方越棋怒道。
    方越笙嘀咕道:“那能怎么办呀……我们是罪臣之身,凌戟可是神武侯,人家又是表哥表妹……”
    搞了半天,在小堂弟的心思里,只有这些事情才值得烦恼,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他和凌戟都是男人吗?这个事情他倒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你也会自卑啊。”方越棋面无表情地道。
    “不是自卑……”方越笙没什么底气地道。
    方越棋叹了一口气,坐着沉默了片刻,才又道:“那你想怎么办呢?不闻不问的,如果他要是听从凌夫人的意愿成了亲,你又准备怎么办?”
    方越笙半天没出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方越棋都快以为他睡着了,却又看他的肩膀细细地起伏颤抖着。
    方越棋连忙扶着他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却见方越笙已经哭得满脸泪水,原本还不愿意发出声音,现在被发现了,才呜呜地哭出一些声音来。
    方越棋一下子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拿起帕子擦着他的泪水,连连道:“乖乖,不要哭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堂哥帮你想办法不行吗?凌夫人还没提过要成亲的事呢,凌戟都不知道,都怪我拿这个吓你,不哭了啊。”
    “呜呜,堂哥,我好烦恼啊。”方越笙抬起一双哭红的泪眼盯着方越棋,抬手摸着心口,“从来没这么烦恼过。想什么都觉得好闷。”
    方越棋只能连声哄着。
    “天气也老是阴阴的,让人心情更不好了。”方越笙哭道,“我也不想哭的,就是……呜呜,一下子没忍住……”
    方越棋知道他这是憋得久了,也不只是凌戟成亲这一件事情。
    侯府落难至今,方越笙一直积极地担起该担的责任,面对昔日旧友的落井下石也横眉冷对,似乎全不放在心上。但是人非草木,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呢?心里头积攒的那些情绪没有释放的地方,憋得久了未免不好,如今一下子哭出来倒不一定是坏事。
    凌戟靠在门外,静静地听着里面传来方越笙的哭声,那哭声从大渐小,慢慢止息下去,似乎终于痛快淋漓地发泄了一场。
    方越笙哭完了长吁一口气,摸了摸胸口,用帕子摁了摁微涩的眼睛:“我舒坦多了。”
    方越棋翻了个白眼。
    门外敲了两声,不待两人回答,凌戟已经推门进来。
    方越笙一下子变了脸色,又是羞愧又是迁怒,一扭头道:“滚,我不想见你!――现在不想见你!”
    凌戟顿住了脚步,停在门边。
    方越棋走过来推着他朝外走:“走吧走吧,让他一个人静静。我正有话要跟你说。”
    两人出了院子,方越棋咳了一声,还没开口,凌戟却道:“不用多说,我有分寸。”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方越棋满肚子的话憋了回去,脸色通红地盯着他的背影,恨恨地一跺脚。
    “拽什么拽!”
    晚间时分,凌戟院子里的小丫鬟跑出来报信,说侯爷回来的时候一身都湿透了,看起来十分狼狈,现在院子里只有凌夫人带着郑茉芳小姐在照顾。
    方越笙想了半晌,终于还是担心占了上风,顾不得心里的那点若有似无的自卑和别扭,撑着伞往凌戟院里去了。
    凌戟的房里灯火通明,丫鬟们都站在廊下等着,见方越笙来了忙上前伺候。
    方越笙将伞交给丫鬟,匆匆了推门进去了,屋子里靠着窗边的大炕上坐着一个用被子裹成一团的人,长长的墨发披散下来,还带着潮湿的水气。听到声音,凌戟抬头向方越笙看过来,一双墨黑的眸子像被水浸过一样,闪着柔和温润的光。修眉俊眼,高鼻红唇,配上被雨水冻得青白的脸色,竟显出几分薄媚的颜色来,看得方越笙一怔,心底狠狠跳乱了几下。
    凌戟平日里的气势太过强横,几时有过这样毫不遮掩的虚弱模样,方越笙以前从没注意过,凌戟的相貌竟是如此地出色。
    凌戟笑了笑,轻咳了两声,向他伸出一只手。
    “少爷来了。”
    方越笙紧赶了两步走过去,当着凌夫人的面,鬼使神差地用两只手捂住了凌戟伸出的那只手。
    比他的体温要低,握在手心里有些凉冰冰的,想到凌戟接了治水的差事还是因他而起,方越笙一时将什么别扭心思都抛到脑后,坐在炕边一心一意地替他捂着手。
    凌戟只是微笑着,用温柔地眼神注视着低眉顺眼的方越笙。
    “小少爷来了,快快,先喝碗姜汤暖暖。给凌戟熬的多了些,咱们都喝一碗,祛祛湿气。”凌夫人带着郑茉芳一起捧着托盘走了过来。
    方越笙一时间舍不得放开凌戟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也许是因为凌夫人和郑茉芳都在这里,他偏偏不愿意放开……
    凌戟笑着由他,抬起另一只手包住方越笙的双手摩挲着,抬头向凌夫人道:“少爷从小不爱喝这些东西,等会儿我让他喝。”
    凌夫人看着两人的模样,面上的笑意渐渐犹疑起来。
    这氛围……为何有些……
    “凌大娘好。”
    方越笙抬头打了个招呼,却舍不得离开凌戟身边。
    凌夫人的目光落在两人相交握的手上,一时间有些疑惑猜忌。
    又嘱咐了两句,凌夫人才在郑茉芳的搀扶下走出凌戟的院子,还用手背探了探额头,狐疑地皱起眉头。
    虽然是两个男孩,为什么也就是觉得这俩人这么不庄重呢?
    丫鬟们将院门落了栓,凌戟掀开被子,一把将方越笙裹了进来。
    “不气我了?”凌戟抵着他的额头道。
    方越笙看着凌戟清俊的眉眼,脑子里被迷得五迷三道,晕晕乎乎的。
    “本来……本来也没气你……”
    “但是我找少爷的时候少爷不想理我。”凌戟有些委屈地道。
    方越笙沉默了片刻。不理会凌戟不只是因为气凌戟,还有很多他也说不清的原因,这却如何向凌戟解释得清?
    “少爷生气是因为郑茉芳小姐的事吗?”凌戟追问道。
    方越笙撇了撇嘴,有些酸酸地道:“人家是你的好妹妹呢。”
    “是啊,我只是拿她当妹妹看待。”凌戟点了点头。
    “又不是亲妹妹,表哥表妹叫得可亲热了。”方越笙抬起头来看着屋梁。
    凌戟笑了笑,蹭了蹭方越笙的脸颊。
    “少爷也可以的。”
    “什么?”
    “叫我哥哥。”凌戟道。
    方越笙回味了一下,他明明一直唤方越棋堂哥,却不知为何会觉得这两个字从凌戟嘴里说出来那么地不正经。
    “胡……胡闹!”方越笙红着脸斥道。
    凌戟在他耳边低声道:“笙儿不喜欢吗?只有笙儿能叫我哥哥。”
    “让别人听到成何体统!”方越笙正色道。
    凌戟笑了笑:“只有我们自己知道,不好吗?我唤少爷笙儿的时候,笙儿就唤我哥哥。”
    “……”方越笙低着头没有说话。
    “少爷,我今天淋了雨受了冻,还在大堤上坚持那么久,回到衙门里还要对付那些狡猾的大贪官。回来之后又累又冷又饿,少爷就不能顺着我吗?”凌戟轻咳着,弱弱地道。
    方越笙在他怀里动了动,不敢看他:“怎……怎么不顺着你了,不是让你抱着呢么。”
    “笙儿唤我什么?”凌戟在他耳边低笑着。
    方越笙感到耳朵一片火热,被凌戟的气息吹拂着,也说不上来是好受难受。
    “哥……哥哥……”细如蚊蚋的声音响起,方越笙嘴里念着,觉得简直有伤风化!
    凌戟却还在不依不饶:“笙儿,我没有听清楚。”
    方越笙放大了一些声音:“哥哥!”
    凌戟笑着眼睛微微眯起,收紧了手臂抱着方越笙左摇右晃起来。
    “好笙儿,哥哥疼你。”
    “滚!你你你――”方越笙终于忍无可忍,挣开他跳下地去:“说什么混话,你对得起孔夫子吗?!”说完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出去。
    凌戟半躲在床上,一头长发扑撒开来,眼中闪着几分算计的光。
    “看来,是老爷出些力气的时候了。”
    方侯爷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看书写字,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第65章 发现
    方侯爷看着走进他书房的凌戟十分谦和有礼地向他深深拜下去。
    “老爷。”
    方侯爷看着他那模样,虽然凌戟向来对他十分恭敬,不知为何这一声老爷听在耳里像是喊了一声“岳丈”似的。
    方侯爷一个激灵,嫌恶地看着凌戟。
    “什么事?”
    “老爷,我有一事相求,还望老爷一定施以援手。”凌戟抬起他那双墨黑的眼眸,注视着方侯爷。
    “到底是什么事?”方侯爷不耐烦地道,手里端起茶碗。
    “老爷,我要成亲了。”
    “什么!”方侯爷喝到嘴里的茶水顿时喷了出来,凌戟淡定地向后一退,茶水丝毫未沾衣襟。
    方侯爷一阵呛咳,脸色涨得通红,指点着他道:“你……咳咳……你给我说清楚!你要成亲了是怎么回事?!”
    “母亲带着郑茉芳小姐来到神武侯府,老爷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凌戟淡定道。
    方侯爷看着凌戟这副模样,恼怒地磨着牙齿。
    什么意思?这混小子是什么意思?看他这么多年来一心追着越笙跑还以为他有多忠贞,居然还打算着要成亲?那他招惹他的宝贝越笙干什么?!
    不过如果这混蛋成了亲,也就不会再缠着越笙不放了,那越笙也就能走回正轨了。方侯爷心思转得飞快,生气只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鸣不平,理智上却十分支持这件事。虽然怎么想都是便宜了凌戟这混蛋!谁让人家现在是神武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呢!
    凌戟看着方侯爷先是震怒,面色又渐渐缓和下来,加了一把柴又道:“但是老爷也知道,少爷对我十分依赖。”他作出一副为难的神情。
    方侯爷顿时火冒三丈。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他的儿子向来严守礼法,连通房丫鬟都不要,要不是这混蛋凌戟花了心思使了手段,越笙怎么可能跟他搅和在一起!
    现在是要怎么个意思?自己要成亲了就嫌越笙缠着他了?
    凌戟仿佛没有看到方侯爷铁青的脸色,继续道:“如果知道我要成亲了,他一定会很难过。少爷心性单纯,不动情则已,一旦用情便是透骨之深。可以想见到时候他会有多伤心。还要老爷劝一劝少爷,让他别太难过才好。”
    “臭小子,你欺人太甚!”方侯爷终于忍无可忍地怒斥一声,拿起茶碗砸了过去。
    这一次凌戟没有躲开,茶碗砸在身上,茶水倾撒出来,衣襟上湿了一片水渍。
    凌戟平静地注视着粗粗喘着的方侯爷,缓缓跪了下去。
    “老爷,您为什么生气?”他低首道。
    “臭小子,混蛋!欺人太甚!”方侯爷连连骂道,气得捂着胸口。
    可惜这里是神武侯府,不是他的平国公府,他没办法请家法来打这个无法无天无情无意的神武侯!
    凌戟抬头看着他:“老爷,前面的话当我是胡言乱语,我是真的有事相求。”他说完深深地拜了下去,“我对少爷的真心,天地可鉴,此生不愉。我不会跟别的女人成亲。您是为人父者,您当知道成亲这种事情即便我们做晚辈的明确说了,拒绝了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方侯爷沉着脸色目光不善地看着他,还没弄明白凌戟这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凌戟接着道:“我想请老爷出面,与家父家母谈一谈。我和少爷,谢谢老爷的大恩大德。”说完又拜了下去。
    听听,听听,这是什么话?这就代表越笙来谢他了,他以为他是谁啊?!方侯爷气得胡子直翘,却见凌戟已经站起身来,恭敬地施礼退出去了。
    “你站住!你到底要我去谈什么?!”方侯爷瞪着眼睛道。
    凌戟低眉顺眼地回道:“晚辈怎么敢对老爷指手划脚,一切都以老爷的意思为尊。”说完便退了出去。
    方侯爷瞪着门口,一直瞪到眼睛发酸,又坐在椅子里想了半晌。
    半晌之后他猛地一拍大腿,这才将将反应过来。
    这个臭小子刚才是跑过来专门威胁了他一通啊!说什么以他的意思为尊,明明是威胁他出面给他摆平婚约的事!
    简直是无法无天,他以前怎么会以为这个凌戟本性纯良的?明明是个狼子野心还不择手段的恶霸!居然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方越笙和凌戟并排坐在亭子里的石条凳上,看着细雨落在莲花池里,打出一圈圈波纹。
    方越笙有些担忧地道:“你去求老爷了?老爷怎么可能答应啊?他对你那么生气。”
    凌戟揽着他的肩膀,微微笑道:“放心吧,老爷会去的。”
    方越笙还是有些不安。
    凌戟看了看他,站起身牵着方越笙的手道:“左右今天无事,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今天不用去大堤了吗?”方越笙问道。
    凌戟摇了摇头:“有林玄英在,工部的事他比我在行。”
    凌戟唤来两名侍卫套上马车,和方越笙一起出门去了。
    小雨初下的那几天,很多人喜欢驾船游湖,在绵绵细雨中飘荡在湖水中央,烟雾环绕,远景朦胧,别有一番天大地大苍凉开阔的景象。
    如今水位越涨越高,游湖也不再安全,街上更是行人稀少,能玩的地方实在不多。
    凌戟和方越笙下了马车,先一起进了一家开着门的古董店,却没想到在这里与一个他们都不愿意见到的老朋友狭路相逢了。
    “越笙?”钟天耀有些惊喜地唤了一声,想要上前去,却被方越笙身旁凌戟的不善脸色吓得踌躇了一下,终究心中有愧,没敢过去。
    方越笙打量着店里的几个人,许如信站在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一个粉彩的瓷盘细细观看,似乎全然没有看到他一般。
    钟天耀犹豫着不敢上前,徐远清则是轻蔑地一笑,连要开口的心思也没有。
    他倒是个真小人,以前真是没有看出来。
    方越笙咬了咬嘴唇。
    店小二已经殷勤地迎了过来,被凌戟打发下去。
    凌戟牵起他的手,轻声道:“少爷,我们随便逛逛吧。”
    方越笙感到凌戟温和的注视,轻吐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
    凌戟没有放开他的手,就这样牵着方越笙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中间慢慢逡巡。
    店里摆出来的物件自然都不会太值钱,凌戟本来也只是带方越笙出来随便逛逛,并不在乎看到的都是些什么。
    方越笙是平国公府世子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东西的基本鉴赏力还是有的。
    凌戟不时地问着问题,听方越笙轻声地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笙儿真是聪明,博闻广识,我比不上少爷。”凌戟轻笑道。
    方越笙一下子想了凌戟说过叫他笙儿的时候,他就要喊他哥哥,这大庭广众的――
    方越笙惊慌地向四处看了看,似乎生怕别人听到。
    但转念一想,笙儿这个名字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凌戟那天那样一说,居然就让这两个字带上了那么暧昧的气息,让他一听到就忍不住耳根发热。
    “笙儿怎么了?脸都红了。”凌戟笑道,抬起手指刮了一下方越笙的脸颊。
    方越笙一颤,躲着他的目光:“你、你不得无礼!”
    凌戟这才笑道:“是,少爷。”
    远处投来的目光从二人相握的手上移了开来,许如信面色阴沉,将古董放回货架上,转身走出店门。
    真是碍眼!
    在朝堂上凌戟让他们的人不得安宁,出来逛个街还要碰到这两个让他厌烦的人,真是倒胃口。
    徐远清和钟天耀连忙跟上。
    许如信上了马车,车夫问道:“少爷接下来要去哪里?”
    “没用的废物,这种事情也要多嘴再问?!”许如信不耐地道,“马上滚,广安侯府不养废物!”
    车夫吓得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怎么惹得少爷发这么大火。
    钟天耀和徐远清上了车,钟天耀道:“去泰宁酒楼。”车夫这才急忙驱赶马匹,驾起马车往泰宁酒楼而去。
    “你怎么了,发这么大火?”钟天耀道。
    许如信黑着脸色,没有言语。
    牵着的手,耳鬓厮磨的低语,方越笙发红的脸颊……
    一幕幕闪过,许如信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
    虽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是许如信侍妾成群,那种装模作样的暧昧在他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难不成为了再享富贵,方越笙给凌戟做了禁脔不成?!
    贱人,贱人!
    在他面前向来装成纯良天真的小白兔,出去玩乐的时候连女人都不让近身,让他以为他果真是白纸一张,原来这么会勾引男人!贱人!
    以前在平国公府的时候那凌戟面对他就是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难道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爬上了凌戟的床?
    所有人都不明白凌戟那样的人为何甘愿为方越笙做牛做马,原来根由在这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许如信咬紧了牙关,眼神中露出一丝阴狠的受伤来。
    ☆、第66章 收
    傍晚时分雨急风大,林玄英冒雨进了神武侯府。
    “大堤保住了。”林玄英抱着茶壶喝了一汽,吁了一口气道,“这一次是我亲自监工,保证量足实在,再大的水也冲不垮。原来的堤坝已经决了一个口子,好在赶上了,没有造成太大损失。”
    凌戟点了点头。
    林玄英又道:“不过这一次你可失算了,工部的官员一个比一个尽心尽力,谁也没敢多拿一个子儿。”
    凌戟笑了笑:“竟然这么克制?竟是我小瞧了他们。”
    “只是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管着这么一群贪心不足的人硬是不敢伸手,也算本事不小了。”
    凌戟无话,起身道:“既然大堤筑成,也该做些正事了。”
    林玄英叹道:“凌戟啊,你这是卸磨杀驴。”
    凌戟笑了笑,只是道:“花了这么多钱,不想办法找补回来,皇上就要来找我的麻烦了。与其自己麻烦,不如别人麻烦。”
    工部尚书崔如诺从大堤上回来,换下湿透的衣衫,惬意地躺在小妾的贵妃榻上,吃着美人喂过来的水果,十分悠然自得。
    小妾笑道:“老爷忙了这么多天,现在看着倒比以前有精神。”
    崔如诺叹了一声,微闭着眼睛道:“本官忠君为民,大堤一日不稳,本官一日不能安睡。如今终于大局落定,本官总算能够松一口气。”
    “有老爷这样的好官,是皇上和百姓的福气。”小妾恭维道。
    崔如诺哼笑了一声,想到都是因为凌戟那蠢材大手大脚地批准款项,用一车车的真金白银才终于把以前那个粗制烂造的堤坝彻底封砌在牢不可破的新堤之内,那些让他日夜难安的证据从此之后只会慢慢烂在江水里,永远也不会重见天日了。
    “说起来,本官也要好好谢谢神武侯才是。”崔如诺嗤笑道。
    小妾还未应声,管家突然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下。
    “老爷,老爷不好了啊老爷!”
    崔如诺脸色一黑,坐起身来,沉声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简直胡闹!不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至少也要沉着稳重,才当得起我们尚书府的门楣。”
    “他们这些下人,哪里能及得上老爷的修养。”小妾盈盈笑着,起身为崔如诺整理衣衫。
    管家吞了吞口水,勉强平静下来,颤着声音道:“老爷,咱们府里的三个农庄里,查出来好几箱来路不明的银子……”
    小妾嗤了一声:“居然还有人被钱吓到,老爷,这真真是奇事。”
    崔如诺却心里一动,推开小妾皱眉看向管家:“说清楚。”
    “老爷,是官银啊!”管家拜了下去,“几大箱白花花的银子,全是官银啊!”
    崔如诺一怔,慢慢坐回榻上。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浮现起平国公府被他们陷害的那一大车海外洋货……
    崔如诺出了一头冷汗,站起身道:“这是有人故意陷害本官!快,快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把银子放到我们庄子里的!”
    管家应声就要退下,崔如诺又叫道:“慢着!先……先把银子运出去!”
    “老爷,运到哪里去啊?”管家一脸惊恐为难。
    崔如诺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个章程来。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好几趟,又一迭声地吩咐道:“快去套马车,我要去广安侯府找许世子商量一下!”
    管家答应一声,擦着汗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却被外面跑进来的小厮拦了下来。
    小厮跑进门来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老爷,顺天府和大理寺的人来了,硬闯进了大门,我们拦不住啊!”
    “什么?”崔如诺一下子软倒在椅子里。
    怎么会这么快?这一环扣一环的,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这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老爷,您想想办法啊,现在怎么办啊?!”小厮和管家哭叫道。
    这里正乱着,官兵已经闯了进来,小妾惊得高喊一声,连忙躲避。
    为首一人一身大理寺官服,目如鹰隼,面容带煞,带头跨进了房门。
    他眯眼看着怔怔愣愣的崔如诺,随意地一拱手道:“本官大理寺少卿古锋,奉皇命彻查筑堤贪墨之案。崔大人,请吧。”
    筑堤贪墨案?崔如诺一个激零,忙站起身,挺着胸膛怒道:“大胆!本官是工部尚书,这里是尚书府,岂容你这等黄口小儿随意乱来?!本官筑堤治水兢兢业业,所有银钱全部用在了堤坝上,绝不敢私拿一丝一毫银两。治水帐册清清楚楚干干净净,这是有人刻意污蔑本官!本官要面圣,在皇上面前亲自说个清楚!”
    他越说越有底气,到了最后又是那个掷地有声正直严明的工部尚书。
    他当然有底气,他本来就在这一次治水的差事上勤勉奉公,他本来就没贪一钱银子。如今被奸佞小人刻意陷害,只要皇上查明原委,定然会被他的气节折服。哪个好官不遭小人红眼呢?
    崔如诺越想越有底气,挺直了脊背看着古锋。
    古锋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崔大人果然巧舌如簧,以后有你见到皇上的时候。”说完一挥手,两名差役上前毫不客气地拘住了崔如诺,向外走去。
    崔如诺身姿挺拔地走出了尚书府。
    只要查出来他是被陷害的,他这一次的治水之功必然锦上添花,到时候内阁之位,只怕也近在眼前……
    湖中画舫,几名官员聚在船上,一起望着坐在上首的广安侯府世子许如信。
    “世子爷,崔大人谨尊您的教诲,这一次治水上绝对没乱伸手。这一次定然是有人陷害。”
    “是啊,世子爷,我们还是要想个办法,把崔大人救出来才是。”
    不是同僚情义深,他们都是一根藤上的蚂蚱,崔如诺这个大蚂蚱如果被撸了下去,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又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这一次和平国公府案那一团糊涂大不相同。治水是多大的事情,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呢,要查清楚太容易了。只要皇上派人去查,定然能还崔大人一个公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只是要防着这查案之人故意陷害,这却要依赖世子爷来掌掌眼了。这也是为朝廷清明着想,怎容小人如此诬陷股肱大臣。”
    许如信听着众人议论,只是小口的抿着酒水,默然不语。
    筑堤贪墨案一出,皇帝龙颜震怒,果然下令彻查到底。
    崔如诺在大理寺的大牢内还在做着沉冤得雪忠臣铁骨帝王嘉赏的美梦,却没想到承办此案的大理寺少卿古锋竟然不去查是谁将那几大箱官银放在他的庄子里陷害他,反而一口咬定因此案牵连查出他在旧年筑堤之时大肆贪墨,致使堤坝粗制烂造,根基不稳,坝身脆弱,这才无力抵挡这一次的潮汛泛滥。
    “只消等到潮汛过去,派人将那道旧堤凿开,是黑是白,便可大白于天下!”古锋君前如此奏对。
    神武侯在启明书院时与那古锋向来不和,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在朝堂上一唱一喝,一起说服了皇帝。
    崔如诺在牢中得到消息,几如晴天霹雳,一直理直气壮挺直的脊背终于伛偻了下去。
    忠臣梦做得久了,差一点忘记他自己其实是个道貌案然的大奸臣。
    那些本该永远掩埋在江水之下的罪证,那些被新堤紧紧包裹住再也不会重见天日的罪证,怎么这么轻易地就要被揭开了呢?
    谁能有那么多的银子用来陷害他?谁有?
    一个名字渐渐浮现在脑海里。
    凌戟,神武侯凌戟。
    崔如诺猛然回过神来。
    他有钱,只有他有那么多钱!不管工部伸手要多少钱,他都能给!
    前些日子他们还在嘲笑这个爆发户的莽夫愚蠢好骗,却没想到他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陷害他?!
    “凌戟!凌戟!!!”
    “凌戟!”林玄英从背后紧赶了两步,拍了拍凌戟的肩膀。
    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朝。科举之后他从工部员外郎一个小官做起,因为此次治水有功,又将工部历年帐目整了个清楚,揪出几个与崔如诺狼狈为奸的官员,连着工部尚书崔如诺一起下了大牢。
    两功相加,如今已经擢升为工部郎中,若不是年轻资历太浅,皇帝倒是很想赏他一个左侍郎做做。
    朝堂上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看着也赏心悦目。
    此时已是雨过天晴,满天繁星照亮着进宫的石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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