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三)马蹄踢踏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三)马蹄踢踏

    <b></b><b>十三<o:p></o:p></b>

    <b> </b>回到家里,除了文景内心的自我谴责没有减缓外,谁也没有象她本人那样责怪文景。

    一是因为文德替姐姐圆了谎,承认自己的创伤咎由自取;二是父母的全部注意力正集中在一张小纸条儿上:“快让文景过来一下,我有要事相告。

    ”这是慧慧委托她弟弟送过来的一个小条儿。

    ——眼看文景去县针织厂上班的愿望就要变成现实,文景的爹娘既兴奋又紧张,而且也变得特别敏感。

    一听“要事”两个字,就往一家人的盼望上靠。

    所以,文景的娘一接到这小条儿,就把蒸汽尚未顶满的蒸锅扔给她爹,急忙出去找文景去了。

    虽然路上她也风闻孩子们打架斗殴的事,听说文德参予其中,但见文德眉眉眼眼、手脚胳膊都还齐全,又且还拾拣了一衣襟孩子们糟蹋下的糖菜叶子,不仅没吃大亏,还有些小收获,也就不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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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慧慧所谓的“要事”,文景的理解当然与父母不同了。

    慧慧昏昏噩噩整日躺在那阴暗的小东屋里,画地为牢、自我封闭,对外面的世事一无所知,能有什幺对自己有益的要事相告呢?她一定是还有什幺解不开的死结,想向自己倾诉罢了。

    思想工作能否一下做通是另一回事儿,正好是早饭时间,能撩逗慧慧吃点儿东西、开开胃口,也不枉朋友一场。

    于是,文景便端了饭碗来慧慧的小东屋里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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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景的娘忙叫男人捣蒜,自己把文德拾的糖菜叶子淘洗干净,就蒸锅里的开水煞一煞,然后用盐醋蒜泥拌起来,让文德给两位姐姐送些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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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儿来的糖菜叶子呢?”慧慧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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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景过来时,慧慧的弟弟慧生送过来的稀饭、窝头和咸菜还未撤去。

    但慧慧只喝了口汤,就又躺倒了,连筷子也不曾动一下。

    她一直觉得心饱口涩,没有食欲。

    文景看她的舌苔,粉红的舌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霜。

    都是因为身体虚弱缺乏营养所致。

    文景便故意在慧慧面前又吃又喝,将那小嘴儿咂吧得山响,夸张自己的好胃口。

    文德送来那蒜拌糖菜叶子,文景便放在慧慧的面前。

    任那盐醋和大蒜的酸咸辣综合味儿在四处飘荡。

    见慧慧问,她便用慧慧的筷子夹一枝叶梗,送到慧慧的嘴里,问:“香不香?”<o:p></o:p>

    “香——”。

    慧慧的声音依然是低低的软软的,但脸上却泛起朵羞涩的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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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文景便敞开心扉,给慧慧讲这糖菜叶子的来源。

    “赵庄的革委主任送给吴庄的革委主任。

    吴庄革委主任的亲娘便叫革委主任的弟弟的养母过去,帮她刮切那糖菜……”她故意绕绕弯弯兜圈子,以逗慧慧开心。

    不料这一枝绿色的叶梗,被那闲置几天的皓齿一嚼,挤出满腔清爽的汁液。

    引出慧慧泉涌似的口水。

    慧慧看着文景吃、听着文景说,不知不觉就侧身起来,把枕头立在腰后靠墙坐着。

    她说她此时的感觉是肚里象火烤一般、口淡得要命。

    文景便将那盛菜的小碗捧给慧慧,说:“喝口调和汤!”慧慧也不客气,接过碗送到唇边就吸溜起来。

    文景便夸慧慧家的咸菜腌得好,说就着她家的咸菜喝汤,就象汤中浇了饭店的酱油似的。

    于是两个女娃先由交换着就菜,再到交换着喝汤,后来干脆连主食也倒换着吃开了。

    文景欢天喜地道:“庄户人总说:‘地是人家的肥,饭是隔壁儿的香’,今儿才体会到果真是这样!”慧慧点点头挤出一脸苦笑。

    她知道文景是在宽慰自己。

    因为母亲躲到了姥姥家,她那汉手汉脚的爹做下的饭总有股难闻的烟熏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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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告诉。

    可怜慧慧几天水米不进,现在连吃饭也变成吃力的活计了。

    她吃一吃、歇一歇;鼻尖上竟然还渗出了细碎的汗珠。

    不过,别看她衣衫不整、乌发散乱,那面庞却象枯缩的枝条接受了春天的和风暖流一般,汁液在枝条内脉动和流淌,生命的元气又回到年轻的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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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文景痛惜地讲到文德挨打和那五个糖菜圪蛋的遭遇时,讲述人哽咽难言,听者也扑噜噜垂泪。

    两个女娃各自伤心的内容虽有所不同,但对回乡的失望、对政治运动的厌烦却是共同的。

    文景说:“除了长红,在吴庄我是再也找不出任何希望任何有意义的事体了!”这番话正说到慧慧的心坎儿上。

    她不禁拿自己与文景相比,文景在吴庄还有恋人不时给情感的慰藉、精神的支撑;身边还有健全的母亲替她操心劳神,自己连这一层也不如人哩。

    想到此,慧慧便哭得越发伤心。

    一阵猛烈的抽泣,几乎把刚刚咽下的饭也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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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景急忙擦干眼泪,坐在炕边将慧慧揽入怀里。

    她一边抚摸着慧慧的后背,一边含着泪笑道:“我娘说咱们硬是受了读书多的害了。

    整天价‘理想’呀,‘追求’呀,不象那些刚刚识得自家姓名的女娃儿,今天不为明天的事情发愁!”<o:p></o:p>

    “不,文景。

    ”慧慧一激灵挣脱文景,大声嚷道。

    “快远走高飞吧!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来争取!”慧慧因态度昂奋而紧紧地握了文景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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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文景把自己那即将去针织厂上班的消息详详细细告诉了慧慧。

    此前,在慧慧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时,她一直不忍心对她说出自己就要离开的话。

    在吴庄,慧慧毕竟就她这一个以心相交的挚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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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你来正为这事儿呀!”慧慧摇摇文景的手,急切道。

    一向小心谨慎的她说到这儿还伸长脖颈朝窗外望了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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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听到了什幺呢?”文景很纳闷。

    这几天她一直躺在家中,会得到什幺情报呢?<o:p></o:p>

    慧慧屏息听听院里没什幺响动,便推文景去关了小屋的门。

    然后从一个包袱里取出她那件白底碎花的衣服,指着袖口上两个黑豆大的小洞叫文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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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景不解,把食指垫在那小孔下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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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烟落下的火星烧的!”慧慧压低声儿说,“她与我交换衣服的那天,我一穿这衣服就感觉一股刺人的烟熏味、男人味!——俩人肯定是上了炕、过了夜了!”<o:p></o:p>

    “那天一早,长红亲眼看见一个女人在他二哥屋里。

    那憨汉,要说那女子是你哩!”<o:p></o:p>

    听到此,慧慧的喘息已不匀,脸也红到了耳根。

    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因有人嫁祸于她而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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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早就看出他(她)俩不地道了。

    ”文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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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景。

    没有及时告诉你,我实在……”慧慧眼里噙着泪水,又拉起了文景的手。

    文景狠狠地捏一捏慧慧的手指,不让她说对不起。

    她那大病初愈的手炽热如火炭,就足以说明她的真挚情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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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慧慧便将河滩工地上革委主任如何给她们送饭、五保户家柴草房所见到的情形;春玲家柜上的语录本、以及革委主任放在五保户檐台上的玉茭面统统告诉了文景。

    “是她告诉我长红替你找革委主任要指标的。

    ——我一直担心她从中作梗,可没敢提醒你!”<o:p></o:p>

    “可是,他(她)俩一个比一个鬼精,他肯放她走幺?”<o:p></o:p>

    “不怕一万,单怕万一呀!”<o:p></o:p>

    “这几天,一直不见她人影儿。

    ”<o:p></o:p>

    想到此文景就再也呆不下去了。

    她还联想到那天下午她们彩排时,春玲那反常的紧张。

    假若她心里无所挂碍,又紧张什幺呢?文景顾不得收拾两人吃下的饭场子,就急忙出来了。

    她想赶紧写完那黑板报,就找长红核实核实,到底吴庄上呈的档案有几份。

    再不,就到乡卫生院搬动喜鹊,托她通过她姐姐的门路把情况落到实处。

    这件事是一点儿也迟疑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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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文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深巷中,就象迷路者走在一道阳光不肯朗照的荒沟。

    担心和焦灼不停地折磨着她,使她望着自己硕长的黑影都害怕。

    双脚踩在自己的身影儿上,感觉小腿在转筋。

    上场的妇女、上学的孩子们不断地向她打招呼,她觉得人家的目光象探照灯似的,疑惑人人都知道她的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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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春玲家巷口,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她很想去问问她的爹娘,那闺女到底去了什幺地方。

    可是,就在她犹疑间,一个肩头扛着铺盖卷儿的后生突然从春玲家的小巷走来。

    那四周镶着黑边儿的大红褥面儿特别显眼,宽大的粉色床单还钻头觅缝地挤出五指宽来。

    那后生将这笨重的铺盖卷儿从左肩换到了右肩。

    这铺盖卷里卷着的滚边儿枕头、米黄枕巾、大花被子便都一层层展示在文景的视野中了。

    文景的心向上一揪,双腿便如中了魔法似的迈不得步。

    等那人过来,认出是小顺子。

    文景便问:“干啥去?”<o:p></o:p>

    “到马圈儿!”顺子回答。

    他大步流星地一颠一颠地走着,看样子很着急。

    仿佛出丧时赶良辰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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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扛着,谁、谁的铺盖卷儿?”文景这一惊,惊出一身冷汗。

    她半天才想出第二个问题。

    连说话的腔调也变了,甚至有些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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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顺子没有吱声儿,早过了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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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文景的双腿仿佛被什幺人操纵着,望着顺子的背影儿动弹不得。

    那操纵者拧紧发条后突然一松手,将她整个的人弹了出去。

    她竟如一支箭似地追到了饲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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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三辆马车并排停着,上面装满了爱国粮袋。

    因为超重,那车轮深深地没入土里。

    各位驾车人手握长鞭,立在车侧。

    中间的一辆的车顶上就栓着那一卷儿铺盖。

    那铺盖上面又蒙了个新麻袋。

    饲养员吴天保正站在饲养处的台阶上,给驾车人和马们训话,装文作武地十分严肃。

    中间那辆驾辕的黑马,异常警觉。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负荷超出了往日,一会儿扬头甩开了马鬃,一会儿又弹起了后蹄。

    它的不安分弄得车轮不停地前后滚动。

    让人担心那下扁上胀的轮胎会爆炸开来。

    ——文景此刻的肠子正如这轮胎的情形,因扭曲而气不顺,一拧一拧地阵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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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黑!”吴天保向那黑马断喝一声。

    然后拉长声调喊个“立——正!”。

    接着便走过来用手抚抚马的脖颈,朝着马耳朵长声短调地诵一段最高指示:“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那马眼泪汪汪地听着,一会儿便垂鬃耷耳、驯服地安静下来。

    并且似乎懂得向左右看齐,前后蹄自觉地挪动着与旁边的车辆站在一条线上。

    吴顺子不知吴天保还有这招数,由不住哧哧偷笑。

    那三位驭手倒仿佛习惯成自然,一直是立正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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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位记好了!针织厂的位置在前进大街西边,从西向东数的第三个朝北的胡同口。

    ——大门上有白底红字的厂牌。

    ”吴天保最后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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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好是面见春玲。

    ”吴顺子又找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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