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光响亮 作者:东西

    耳光响亮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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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转大约200米,遇到一个路口。路口全是中国人开的餐馆。从一个粤菜馆的巷口往右转,过两个路口后再往左。他一边走一边抬头看门牌号。他说快到了。我突然闻到一股特别的气味,这种气味铺天盖地带着越南人的特色,我一时还搞不清这是什么气味。

    越往前走,这种气味越浓烈,我抽一抽鼻子,想这是厕所的味道。他站在厕所前,转动了一下头部,说怎么会是厕所芒果路10号,怎么会是厕所他从姑姑手里拿过信,眼珠子在信纸上滚了一圈,然后说是这里,就是这里。我们认为他在骗我们,所以拦住他不让他走。他指着厕所上的“10”说,这就是芒果路10号,我已经把你们带到了目的地。

    我们说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他说怎么不是真的,这里明明写着芒果路10号。他冲开我和姑姑的肩膀,从来路走回去。从他气冲冲的步伐和摇晃的背影判断,他还在生我们的气。

    我们开始认真打量这两间厕所,它没有丝毫的特别之处。它的左边画着男人头,右边画着一个女人头,墙根之下,堆着一大堆碎玻璃。我想父亲不可能变成厕所,假若窗口是他的眼睛,砖墙是他身子,那么他的头呢在哪里还有他的尾巴,他的尾巴会不会变成一根旗杆,立在厕所的后面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心头掠过一阵痛快,我大声笑起来。我想我错了,父亲又不是猴子又不是孙悟空,他怎么会有尾巴

    姑姑说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可笑的。姑姑说这话时,天色完全暗淡了,我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孔。我说有人在开我们的玩笑姑姑说是谁我说给你寄信的人。姑姑说寄信的人是谁我说我怎么知道但是他知道我们。我们看不见他,他看得见我们。我们不知道他,他知道我们。姑姑说是谁在戏弄我们呢

    晚上住在一家简陋的旅店,姑姑一直没有睡意,他要我陪着她说话。她把她身边的人回忆了一遍,认为在她的朋友中或熟人中或反目为仇的人当中,没有谁会做这么缺德的事。她又把我和牛红梅的朋友过滤一遍,始终找不出合适人选。我感到很疲劳,我说睡觉吧。姑姑说再说一会话。再说什么话呢我实在找不出什么话好说。我说姑姑你为什么不嫁人她的脸色很难看,站起来想走。但刚走出去两步,她又倒退着走回来,坐到那张惟一的椅子上。我说姑姑,你还是不是处女她的脸突然红了。她竟然脸红了。

    好像是椅子上长出了钉子,她跳起来走出我的房间。她说我哥哥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我想姑姑终于走了,我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我刚刚睡着,就被一阵拍门声惊醒。我拉开门,看见一位小姐站在门外。她不说话,只是用手指做了一个下流的动作。虽然我还没有下流过,但我无师自通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把她挡在门外,她用力往门缝里挤。她快挤进门来了,我猛一使劲,关上了门板。

    我听到她仍然拍打门板的声音。那声音悦耳诱人,我想如果她总这么拍下去,我会挺不住的。我用枕头捂住我的耳朵,捂了一会,拍门声消失,世界上没有声音。我再也没有睡意,我的脑子里飞舞着小姐的各种器官。那些器官像塑料做成的,它们飞舞着,显得很虚假。我尽力想把它们变成真实的肉体,但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塑料继续塑料着,虚假依然虚假吧,我的脑子里突然窜出这么一句。

    我又听到一连串拍门声,它肆无忌惮地勾引我。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会挺身而出。

    我决定打开门,把拍门的小姐抱到床上。房间里一片漆黑,走廊上的灯也熄灭了。我不打算开灯,摸索着走到门口。拉开门,我把拍门的小姐抱进房间。小姐的双脚来回晃动,踢打我的腰部。她也许是害怕跌到地板上,所以用双手吊住我的脖子。她吊得越紧身子就扭得越厉害。我把她丢到床上,床板发出一声喊。她说开灯,我是你姑姑,开灯。打开灯,我看见姑姑躺在我的床上,她的眼睛像是不适应灯光,依然紧闭着。闭了一会,她睁开眼,从床上爬起来。

    姑姑说睡不着,所以把你叫醒了。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我想戏弄我们的人会不会是吴明天我问姑姑谁是吴明天她说我过去的恋人。我说你谈过恋爱她说谈过。我们还一起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要我跟他结婚,我不愿结婚,我认为爱可以超越一张结婚证书,何必那么不自信,非领结婚证不可。他说总要有一个说法。我不喜欢有说法,他一定要有说法,就这样我们分手了。就这么简单,我们分手了。我说你原来不是老处女姑姑说谁规定我一定要做老处女,谁的规定我说不是谁的规定,只是有人在背后曾这样骂你。

    姑姑说了一会吴明天,又回她的房间睡觉去了。我不知道她能不能入睡,反正我是在极度的疲劳之下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我又听到了敲门声。姑姑一边敲门一边叫我的名字。我打开门。姑姑说我真蠢,我后悔了一个晚上。我们为什么不走进厕所去看一看,哪怕进去撒一泡尿都好,说不定厕所里藏有什么秘密。天亮之后,我们还得去厕所看一看。不进去看一看就这么回去了,我不甘心。

    天很快就亮了。我和姑姑再次来到芒果路10号。姑姑说我进女厕所,你进男厕所,我们都进去撒一泡尿。我说我没有尿。她说没有也得进去。我说我不进去。姑姑跑进女厕所,她隔着花窗吩咐我。我没有听她的吩咐,只盯住墙根下的那一堆玻璃。那些玻璃闪闪发光,有几块稍大的玻璃还映出了我的头像。在我的头像后面是一间三层楼的楼房,有两颗脑袋正伏在二楼的栏杆上,张望我的后脑勺。我猛一回头,我相信我看见了牛正国。

    我朝着厕所对面的楼房喊了一声爸爸,并且跑过马路,扑到楼房前的铁门上。二楼的两个人没有反应,老者木然地站在那里,老者旁边的小孩却对着我莫名其妙地傻笑。

    姑姑及时从厕所赶出来,她一边跑向铁门一边扣皮带。她说哥哥,我是牛慧,这是你和我们合影的相片,这是你曾经用过的牙刷,这是你用过的钢笔。老者和小孩从二楼走下一楼,出现在我们的面前。那张我们熟悉的面孔,悬挂在离我0。5米的正前方。我说爸爸,我是牛翠柏,你还记得我们吗你曾经把我吃进嘴里的三个小馒头打了出来。牛正国摇摇头,他从姑姑的手上拿过钢笔和牙刷,他把这两件物品举到头上,偏着头认真地看了一遍。好像是没有看出什么名堂,他把牙刷和钢笔还给姑姑。姑姑把相片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相片,对着他身边的孩子说了一串我们听不懂的越南话。孩子跑上二楼,叫来了一位又黑又瘦的中年妇女。妇女问我们找谁我们说找牛正国,他是我的爸爸,是牛慧的哥哥。妇女看了牛正国手里的相片,对着牛正国耳语一阵。牛正国摇头。妇女说他说他不认识你们。他现在已说不成中国话了。有什么话跟我说。姑姑把他收到的信递给牛正国,牛正国仍然摇头。姑姑又把信递给妇女。妇女说我不认识中国字。他是从东兴跑过来的,他是我的丈夫。这是我们的儿子,已经8岁了。

    我的手穿过铁门,抓住牛正国花白的头发,用力拉过他的头。他的头撞到铁条上,就像一只皮球撞到铁条上,发出噗噗声。他们三人惊叫起来。我说牛正国,你他妈怎么不认识我们。当我再次拉他的头,准备撞向铁条时,妇女伸出她的两只手卡住我的手臂。

    她说你别这样,你放了他,他已经没有记忆了。他像是受过刺激,什么也记不起来。一分钟前做的事和说的话,他都记不起来。你不能怪他,你松手。我不会松手,我怎么会松手呢,我紧紧抓住他花白的头发,我听到头发脱落的声音。我的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我缩回手,顺便拔出牛正国的一小撮头发。我的手背上,印满了小孩的牙印。没等我手背上的疼痛消失,他们已转身钻入楼房。疼痛依然像一只虫子爬在我的手背上。

    走出芒果路,我发现那位又黑又瘦的妇女跟踪我们,她一直跟到我们住的旅社门口,才转身离开。姑姑说也许他杀过人,否则他不会受这么大的刺激。我说他恐怕是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见我们了,才心血来潮写了一封信给你。从他留的地址来看,他是想见我们,而又不想让我们看见他。姑姑说他怎么变成这样呢

    中午,那位越南妇女走进我的房间。她从她的衣兜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布包。打开第一层灰布,我看见一块黑布;打开黑布,又看见一块红布;打开红布,露出一块白布;打开白布,是一块黄布;黄布之下,是一层塑料布。她整整打开六层布的遮盖,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笔记本。我接过笔记本时,她回头看了两眼,然后跑出房间,跑出旅社。

    我锁上房门,开始静静地翻阅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大事记。这三个字是我父亲的手书,我十分熟悉。翻过这一页,我看见:

    1976年9月9日凌晨,去学校路上,我想偷,被人看见,打了他一拳,他倒地,后脑勺撞水管,死。走过去看他脸,是个瞎子。

    9月9日晚,到东兴。

    9月10日请人带路,过河,到芒街。

    我的妻子叫何碧雪,女儿牛红梅,儿子牛青松、牛翠柏。

    我家的地址:南宁市兴宁路长青巷21号。

    牛慧,妹,南宁市人民银行。

    在芒街嫖一女人,她说要做我老婆。

    贩卖200克海洛因成功。

    走私汽车三辆。被追,几乎中弹。

    再嫖。女人说她有钱起房。

    同居,等于结婚。女人叫胡丽娟。

    见面,说价钱。

    坚持就是胜利。学越语。

    暗号:5481460

    生小孩,取名牛皮、牛彼岸、牛鬼、牛牛、牛想家、牛中国、牛仔。

    去旅社,赌,嫖。

    没钱,再赚。老三说,不要害怕。

    托老三,寄信。

    我的地址:芒街芒果路10号对面。

    吵,忘记。

    金勺缺点无尾鱼

    我又听到拍门声,姑姑问我还去不去找他我说回家吧。我们收拾行李,结了帐,过边检站,到河边,上船。从船上望过去,东兴的楼顶上挂着各类啤酒。电视、电池、冰箱、洗衣机的广告牌。狗肉的香味飘到了河的中央。我在河的中央,丢掉了牛正国的那本绿色笔记本。笔记本一点一点地被水浸湿,摇晃着像一块木板,像一只纸船,像一张树叶,像一泡大便,像一只避孕套,像一声救命,像一个标点符号,像一本笔记本,慢慢地飘远、下沉。我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姑姑说你说什么他一定杀过人,否则他不会这样。

    尾巴

    艺术学校毕业以后,我分配到话剧团做美工。我常常看我们的演员们排练,也常常随剧团到各地去演出。这样混了七八年,我开始写剧本。团长告诉我,现在人们都像被什么拖着,一个劲地往下掉,要写,你就写向上的作品。按照团长团长也是导演的意思,我把剧本修改了一遍。团长说不行,还得修改。我不是专业编剧,我的职业是美工,所以我并不急

    耳光响亮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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