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六章 守丧 4

    闰之

    在青神的这段日子是惬意的,此时的苏轼通过了科举考试一举成名,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我二人通过交流,感情进一步深厚密切,形影不离,比蜜月还甜蜜。

    白天,我们去爬山,去游历庙宇、听佛法,聚会野餐,流连山间,常有一种游仙寻异、超然出尘之感。这里的叔伯表兄弟、表姊妹一大帮人,十来个,大家一起打打闹闹,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我们常常坐于山巅、小溪边、瑞藻桥旁边的堤防上、随处的草地上,吟诗、唱曲、抚琴、饮酒、谈天说地,玩得不亦乐乎。我每每吟出古人的名诗名句,唱出别样的新歌新曲,都会引得大家赞誉不已;苏轼总是很留心,侧目对我时,眸底溢满宠溺与爱恋,回家后他都会记录下来,让我不得不叹服他过耳不忘的特异功能。

    我最喜欢野餐了,没想到苏轼很会烹调,把类提前在家腌制好,野外烧烤时很有一番风味。当然,我也不甘示弱,把现代的烧烤、火锅、关东煮等许多小吃的吃法都引进来了,与苏轼简直是珠联璧合,引得他们羡慕不已,我也十分得意。

    晚上,我们一大家的人,有二三十个,坐在院子里,吃着瓜子和炒蚕豆,品着自制的香茶,男子们猜着酒令,聊天、辩论、赏月,暖意融融,享受着天伦之乐。在现代,每家每户只有一个小孩,孤单得很。人们的房子多在楼上,空间十分狭小,难得有空相聚,即使聚在一起,也没有现在这般热闹、休闲。我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但现在这其乐融融的热闹却让我喜欢,让我流连。苏轼总是陪在我的旁边,帮我掩饰亲情的漏洞,本不在乎他们善意的取笑,引得其他小姊妹们个个眼红不已。

    四川的居民都耽溺于论争,酷爱雄辩,谈话之时都引经据典,富有妙语佳趣,充满古雅美的味道。围绕着时政弊政,兄弟们针锋相对,只争得脸红脖子,却并不动真。苏轼生而辩才无碍,口舌之争,决不甘拜下风,成了姑娘们眼神交集的聚点。

    众姊妹们中有一个名唤“二十七娘”的小女孩,十一二岁左右,长得轻灵娟秀,十分惹人怜爱,也格外讨得苏轼的喜欢,苏轼总是表现出对她的格外关心与疼爱。晚上赏月闲聊之时,我总能看到二十七娘毫不掩饰地注目于苏轼,而苏轼每每察觉,也必是回报之以轻柔一笑,每每如此,我心中就会酸水泛滥,难以自己,想方设法去截断苏轼的视线。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一大家人随意地坐于庭院树下,品茗、聊天、打趣,悠哉乐哉。我低头与苏轼说着话,忽然听不到苏轼的应答,抬眸顺着他愣怔的目光看去,原来是那二十七娘睡懒觉来晚了,鬓发不整、眉目慵懒,因其母的娇责正软语撒娇呢,那憨态可掬的小样儿,别有一番风情,难怪苏轼看得有点痴了。我顿时妒忌心大发,狠狠在苏轼腰间拧了一把,然后负气离去。

    我一个人在院内院外胡乱晃悠了一圈儿,觉得无趣,有点困了,便回房躺下,耳边不时传来那熟悉的、恼人的、娇嫩如莺语般的轻快笑声,心中愤愤然不已。

    一觉醒来,没有了先前的喧哗声、欢笑声,四周寂静了下来,仿佛人都突然间蒸发了一般。室内香炉中升腾着沉香的袅袅轻烟,清新可闻,窗外偶尔似有棋子着枰的声音传来一两,显得幽静闲雅。

    起身来到窗前,发现临窗的桌上多了一幅字迹,墨迹已干,看得出写出多时了,低头细看,“道字娇讹语未成。未应春阁梦多情。朝来何事绿鬟倾。 彩索身轻长趁燕,红窗睡重不闻莺。困人天气近清明。”

    这不是苏轼的《浣溪沙》(春情)吗?原来这首活泼风趣、轻松幽默的春情婉约词,这首被誉为毫不逊色于当时风行天下的柳永最出色作品的词作竟然是写给二十七娘的,我不禁心中有些苦涩。现在不是夏天吗,这首词描写的却是春情□,怎么会是这样呢?这些词人们也太会想象与浪漫了,夏日描写春日春情,太过文学加工了吧。

    我收敛了伤感,定了定神,出门去。室外一片清新,雨过天晴的情景,让人心情随之大好。我端上了心爱的、致漂亮的青瓷小盆,去荷花池边玩水去喽。

    山中天凉,此时眉山的荷花已繁盛极致,而此处的小荷方初长成,小而娇嫩,一阵细雨轻风拂来,荷叶翻转,娇柔可怜,别有风趣;石榴花色本鲜红,经雨一洗,更显得红如焰火,生机盎然。我拿着瓷盆拨弄着池水,水花如飞珠溅玉般,煞是可爱、撩人。

    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水花,我又想起了那首词、那个人。

    唉,这个二十七娘!她就是后来的王闰之啊。她大概就是从此时起开始喜欢上苏轼的,并发誓非苏轼不嫁,直到二十一岁,成为当时的老姑娘时,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苏轼,成了苏轼的第二任妻子。

    想至此,我心中不禁苦涩酸楚难忍。王弗二十七岁就死了,我终究会离开苏轼,二十七娘终究会取代我现在的位置的,我又如何能阻止得了她?不觉间我已泪流满面。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哭了?弗儿,哪里不舒服吗?”苏轼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捧住了我的脸,剑眉紧蹙,英俊的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困惑。我回过神来,看着他幽深的眸子,黯然摇头,心中充满了极度的绝望,“她终究是要替代我的,我终归是要走的,我争不过命运的!”

    “你说什么?她是谁?你要去哪里?”苏轼忽然紧张起来,焦急地质问,眉头蹙得更紧。“我不准你走!”他的语气霸道而不容置疑。

    我泪眼朦胧,无奈地凝视着他,再次绝望地摇头,“她就是二十七娘,你的第二任妻啊。”

    “胡说!不许你胡说!你要去哪里?你打算要离开我吗?我们不是说好的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吗?难道你真的打算放弃我?你不要我了吗?”他的语气转而变得有些悲凉起来。

    “不是的,我不要离开你,我要生生世世陪着你,一直到老!可是,我终归是逃不过命运安排的,我会死的,我会先于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号啕大哭起来,扑倒在苏轼的怀中。“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你娶那个二十七娘,我只要你好好爱我一个人,只要我一个妻!”苏轼紧搂着我,被我惹得泪水涟涟,“我保证,我只要你,其他人我谁也不要。”

    我争不过命的,王弗只有二十七年的阳寿,我恨啊!我不甘心!

    神啊,当初你为什么要选择我啊?既然你选择了我,却为何只给我短短的十一年相伴?我不甘心呐!

    晚间吃过饭,大家都在院中纳凉聊天,却不见了苏轼的身影,又跑哪儿去了?一路寻来,却发现他在房中读书习文呢。烛光摇曳中,他长身挺立于窗前陷入沉思,俊逸潇洒,风流倜傥。我悄然上前,蒙住了他的眼,调戏般得意地清唱:“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

    他突如其来反手一把搂过了我,狠狠置于前,勒得我差点上不来气。“上苍眷顾于我,赐我于弗儿,不会捉弄于我的。”他语气固执,像是在做着重大决定。我轻轻拍拍他的背,微笑着安抚他,命运虽不公,但我们自己又何苦要提前自己的苦难呢,一切变故等来到眼前再说吧。

    侧头看到桌上字幅,心中不由一沉,走上前,正欲多事发难,却发现不是前面所见的那一幅了,轻声吟诵:“绿槐高柳咽新蝉,熏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缺圆。”

    这首词是我知道的,词牌名是阮郎归,描写初夏时节的少女闺阁生活,闲雅而有生气。哎,词中的“棋声”、“昼眠”、“微雨”、“小荷”、“玉盆”,怎么跟我今天所经历的一样?难道这首词是专门为我所作?我回眸望苏轼,他正一脸戏谑地凝视着我,见我看他,眸底闪现出宠溺与温柔。

    我娇呼一声扑入他的怀中,“下午时分你在哪儿?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你眼中只有美景,哪儿还看得见我呀?”他噘起了嘴,语气有点委屈与不满,眼神像个受伤的小孩,“我就在屋子外面的回廊上,正与元直(王弗之弟,名缄)对弈呢。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径自跑着自己去玩了。人家还傻乎乎地一直在等你呢,唉,某个人做人真是越来越不厚道了。”他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有点羞涩忸怩起来,轻轻地一拳锤在了他的口,“敢再埋怨!”霸道的语气却一览无遗,“以后,不准你为二十七娘写词!”

    “呵呵!你都知道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在乎呢!”他表情轻松地笑了起来,“你在乎就好!我一直以来,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总感觉你会随时离开我,随时抛弃我,不会跟我长久下去。现在你在乎我,你会为我吃醋、妒忌,我真高兴,说明你的心已经有些放在我这里了。”他握着我的手,指着自己的心脏部位。

    我有点委屈,也有点伤心,你哪筋感觉到我不会与你长久生活下去了,你哪块认为我要随时离开你了,你也太没有自信了,你也太小看我了,哼!咱们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与你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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