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儿又是唱的哪出戏?”
    平日里宋瑞自认对沈风逸的行事作风熟悉至极,偏偏今天也看不透了,本就为此事郁闷着,此时还被于之泓问起,更是被戳中痛处,当即没好气地回道,“你问我我问谁?你怎么不直接问皇上去?”说完一甩衣袖跟上了前面。
    于之泓被喷得一愣,随即鄙视:自己跟自己较上劲了,偏偏把气撒我身上,有本事找你们那位撒去啊!
    别说,这于之泓的乌鸦嘴还真就时常灵验。
    宋瑞端着饭食回到房间时仍是没什么好脸色,将饭菜一一布好后,拿着托盘站到一旁,不言不语,这若是在平时,他比沈风逸还要积极地坐下先开动了。
    沈风逸看着反常的宋瑞,稍一琢磨,就知道他在为什么事别扭了。笑意盈盈地上前一步拉着宋瑞坐下,“先别生气,我刚刚真的是临时起意的,不是有意没有提前跟你商量,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都可以问。”
    看着沈风逸这么顺从的样子,宋瑞那点不平的气,顺了,心口也舒坦了,眉眼间的神色也不是那么冷冷淡淡了,只不过还是非要端着。
    “那你倒是好好跟我说道说道,于环朗都这么害你了,你还敢用他,不怕在一个地方摔两次啊?”
    第八十七章
    “于环朗毕竟还是领侍卫内大臣,京中御林军的军权虽属皇帝,其实真正听令的是于环朗,我不愿意放任这样的人归顺他人。”
    眼见宋瑞就要开口反驳,沈风逸忙出声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于环朗都已经跟叶氏合作了,早就算归顺了他人了,是吗?其实,你细想一下,若于环朗真心归顺叶氏,何故放任于之泓这般帮我们?何故对于沈云飞几人的事情置之不理?甚至于,今日宫中一趟看似凶险,但我们逃脱得未免太过顺畅,那么多弓箭手追围你一人,你再如何的英勇,可能毫发无伤吗?”
    沈风逸这么一说,宋瑞也忍不住仔细回忆起来,眼见宋瑞表情耸动,沈风逸知道自己说的话宋瑞听进去了,这才继续开口,“所以,想通这些,我就一直在想,用什么样的说辞说服于环朗从明面到暗里都是彻底服从于我,甚至于在于环朗进门之前,我都是这般琢磨。可偏偏就在于环朗进门的那刻,我看到于环朗那副了然中带着点傲气的神色,顿觉自己先前琢磨的东西都可笑无比。”
    “于环朗是什么样的身份?三朝老臣,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外有沙场功勋,内有护驾战绩,这样的人,你说他为何要一边默许周围的人帮我们,一边还要敷衍地帮叶氏?”
    宋瑞虽然擅长用兵,但对于御人之术,到底比不得沈风逸,纵使沈风逸这般循循善诱,仍是没想通这里的环节。
    “其实,说白了,于环朗是在借此告诉我,他不是不忠,他只是忠于强者,若帝王无能,他根本不在意是否背上骂名当一名逆者。”
    宋瑞“嘶”得一声瞪大了眼睛,“这,这想法也太过于,过于,离经叛道了吧?”
    “若不是有这般离经叛道的思想,如何能在沈风宸交给叶岚抚养的同时还明哲保身这么多年,不与叶氏一脉牵扯上关系?更何况,你看于之泓那性子,像于正辉吗?如今看来,倒是十成十随了于环朗,只是,于环朗毕竟这年岁了,轻易不会被人看出来。”
    宋瑞点头以应,沈风逸更是放松地讲了下去,“所以,在于环朗进门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对于这样的人说服、威慑、恫吓、苦肉计都是徒劳,莫不如直截了当向他展示自己的果决魄力,兴许还能一赌。”
    听到这里,宋瑞若还不明白,真就是愚钝了,“那照方才的结果来看,你赌赢了!”
    沈风逸愉悦一笑,“是啊,赌赢了。也正是因为赌赢了,我突然想通一些事情。”
    宋瑞挑眉,“想通一些事?”
    “宋瑞你说,我们步步小心,如履薄冰地隐忍这么多年,为的是什么?”
    宋瑞一时还真没法说清,为权?不可能。为利?更不可能。其实最初不过是为了活命,以致越走到后来越发现,除非登上最高的那个位置,其余哪条都是死路。
    “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总之,后来的我们,一门心思便是确保我能登上帝位。而如今我已经等到了这一天,为何还要这么怕怕瑟瑟地行事?我忌惮着这个篡位,忌惮着那个谋反,可说到底,我才是掌握着他们生杀大权的君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必等他们自己按耐不住了再被动出击?若真是隐患,除了便是,需要什么理由呢?就好比此次何照然剿了沈风宸一般,没有理由我也照样围剿,只因你挡了我的路!”
    宋瑞惊讶地张着嘴看向沈风逸,恐怕沈风逸自己都不知道,说着这些话的他眼底的神采前所未有。
    可这样的想通,宋瑞真的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他这么多年护着沈风逸,为的就是能让他在后宫的夹缝里能感觉到还有人守着他护着他,不至于被那些打压磨得冷了心,嗜了血。可千算万算,还是到如今这样,若只是针对叶氏一派有这样的念头也无可厚非,可若是今后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就危险了?
    从自己的兴奋中平静下来,沈风逸也注意到了宋瑞表情的僵硬,一时有些惴惴,“你……似乎并不认同?”
    这话,宋瑞还真没法简单地用赞同还是反对来回答,思忖了片刻,“你所谓的不问缘由的除去,是只针对叶氏一脉,还是,今后行事都奉行这般?”
    沈风逸怎么会读不懂宋瑞眼里的那丝反感,心底有些忐忑,却还是照实说了,“叶氏是必然如此,于环朗既已点头,我便着手准备回宫,叶岚叶恒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至于以后,倘若他们至此安稳,我不会要他们的性命,倘若还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我也不打算仁慈下去了。”
    宋瑞没有言语,沈风逸的话他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可不知为何就是一时间难以接受沈风逸这么大的转变,好似上一刻还是满心仁慈的沈风逸,下一刻突然变得专断嗜血。可要真说这样不好,宋瑞也说不出口,一个帝王,没有雷霆手段,没有绝对至高的决策权,是无论如何也走不长远的,既要臣子怕他又要臣子敬他,没有恩威并施,是断不可能的,而沈风逸这么多年维持着温和的形象,恩已有,威却真真近乎没有,这恐怕也是为什么,即使他已登基,叶氏、何氏甚至其余臣子毫无忌惮,反而得寸进尺的缘故吧。
    宋瑞脑子里不断地转着这些想法,脸上的表情时而沉重时而无奈,直看得一旁的沈风逸越来越不安,他反复思索着刚刚自己说的话,再看宋瑞的表情,大概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了。
    抿了抿唇,迟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想法,有点……残暴?”
    宋瑞被沈风逸的声音拉回思绪,一抬眼,正对上沈风逸不安的眼神,怔忪片刻后,心底倏地软了,自己在这儿纠结了半天是在纠结个什么劲呢?眼前是他的逸儿,为何他要担心他看护了二十年的人会变得暴戾嗜血呢?那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性,就像此刻,仍会露出这样不安的神情,不是到眼前这份上,何故需要他用雷霆手段?自己不先体谅他的难处,倒先想起这些有的没的,真真是白担了沈风逸的信任。
    这般想着,宋瑞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下来,淡笑着看着沈风逸,“本来是觉得了,可后来又不觉得了。”
    这话说得沈风逸一愣。
    “本来觉得你这样的想法太过于以杀止杀,可在刚才我也想通了,有些人是讲不通道理的,以杀止杀在有些时候未必不是最佳手段,”说得动容,忍不住伸手握住沈风逸的手,“选择你所认为对的放手去做吧,哪里需要对我这般小心翼翼。”
    我应该对你有信心,你永远不会变成我所不愿见到的样子。
    只是这一句,宋瑞没有对沈风逸说出来。然而说出来的那些却也足够沈风逸眼神一亮,那止都止不住的笑意扑面而来,让宋瑞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不说这些了,说说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吧,也好让我有处使力。”
    沈风逸正了正身子,“既然于环朗这一处解决了,叶氏一派,我必然一个不留!”
    当夜,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两千御林军连夜出动将叶府团团围住,叶恒根本没想到沈风逸竟敢这么冒进,甚至不过半日,已能使动御林军,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于环朗那老贼。转而想到白日宫中之事,没人知道是弑君,只当是围剿刺客使臣,遂无惧地昂头以问,“皇上这番阵仗是为何事?”
    沈风逸已经懒得再与他打太极,一脸讥笑,“叶太师勾结外贼,企图弑君篡位,其心当诛。”
    叶恒双眼一眯,“皇上,若要治臣之罪,便拿出证据来,如此空口白话,恐怕惹人不服!”
    “证据?朕便是证据!前几日刺杀朕的刺客已经抓到了,严刑逼供之下更是招了他的幕后指使,太师觉得,这样的证据够吗?”
    叶恒镇定的神色有所裂痕,前几日的刺杀是个怎么回事大家心知肚明,根本就是莫须有,却不想,沈风逸竟然干脆顺水推舟,把这莫须有给坐实了,甚至大言不惭地整出个所谓刺客出来。
    “呵呵……看来老朽真是被皇上多年进退有度,做事有礼有节蒙蔽了双眼,倒忘了,既是皇帝,也是有其肆意妄为的资本的。只是皇上如此这般以莫须有的罪名残害老臣,不怕落下陷害良臣的骂名吗?”
    “良臣?叶恒,你也太过于往脸上贴金了,你算什么东西你我心知肚明。你也没必要在这儿跟我言语往来拖延时间,指望叶岚来救你?还是指望你们偷偷调出的封地守卫军来救你?别等了,朕告诉你,叶岚已经被朕软禁在宫中,至于你们那些想要入京的士兵,早已被宋瑞带去的暗卫斩杀殆尽。”
    眼看着叶恒的眼底现出一丝慌乱,沈风逸嘴角的笑意更深,“叶太师,你蠢就蠢在,以为先帝宠爱叶岚,你便一人独大,以为把持着赋税官员,你便可以呼风唤雨,却忘了,手中无兵,于任何时候都只是待宰的羔羊,君要你死,你便不得不死。”
    第八十八章
    而在将叶恒抄家入狱后,沈风逸马不停蹄回到皇宫,直奔承景宫,沈云飞与宋明山早在承景宫外候着。
    “可有小安子的下落?”
    沈云飞看了一眼宋明山,宋明山立时跪下,“臣有负皇上所托,在于侍卫离开皇宫第二日,安公公便被太后调去了百福殿,臣无能,无力改变太后决策,并且,百福殿根本不容臣等靠近,之后便再没见过安公公。”
    沈风逸刷白的脸色,好似下一刻就要不支而倒,双手收于袖里,只是用力再用力地收紧握拳,“再无音讯?那究竟是生是死?”
    然而,宋明山与沈云飞皆只低头不语,两人谁都回答不了。
    沈风逸用力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满目清明,“替朕更衣,摆驾百福殿!”
    见到来人是沈风逸,原本守着的御林军自觉让出道路,而沈风逸稳步踏入百福殿后,遣下了所有人,只余宋瑞。
    殿内,叶岚闭着双目,满脸平静地坐于榻上,面前焚着一炉熏香,手中捏着一串佛珠。
    沈风逸见状,脸上止不住的讽意,“太后现在才开始诵经礼佛,哪里洗得清身上的罪孽!”
    叶岚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哀家从来没觉得需要洗清什么罪孽,做了便是做了,为何不认?”
    “太后端的是好定力,竟丝毫不问叶恒他们如何。”
    这一次,叶岚总算睁了眼,“何须有次一问呢?皇帝既然能将我软禁在百福殿,想必也迫不及待地收拾了家兄吧。没看到哀家在替家兄念往生咒吗?”
    沈风逸语带讽刺,“你倒是看得清楚,只恐怕,你的家兄有你来念往生咒,而你,无人替你念!”
    到了这地步,叶岚仍旧从容不迫,讥笑地望向沈风逸,“哀家也不需要人念,哀家这一辈子,什么没经历过?一个女人想要的都有过了。往生?哈哈……那是此世孤苦之人才会向往的东西,于哀家来说,半点也不稀罕。”
    沈风逸语气亦不佳,“看来,太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死有什么可怕?不过是断了下一口续上来的气。真正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是不知生死……哈哈……沈风逸,哀家有没有说过,哀家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哀家所说的这一天,不是指你死我活,而是指我们之间,终于能有个了结了。二十年,哀家每一次看到你的脸都止不住地恨,恨不得食你肉,饮你血。你为皇子时,哀家想着让你死,你为太子时,哀家想着让你生不如死,而当你竟然磕磕绊绊到底登上皇位时,哀家想着,到底是我弄死你,还是你弄死我。”
    “那你不用想了,目前来看,你已经没机会弄死朕了。”
    叶岚抬眼,“弄不死你又如何?这么些年,哀家让你痛得生不如死的次数还少吗?从你那没用的娘,到那不识好歹的老东西,还有……呵呵……哀家就是要像根刺一样堵在你的喉头,让你食不下咽,坐卧难安。二十年处处要防着哀家的日子不好过吧?纵使哀家什么都不做,你也不能安稳吧?偏偏我位高人尊,偏偏你的父皇偏宠有佳,偏偏你只能有血也往肚里吞!沈风逸,哀家不亏,哀家就算死,也要让你的心再痛一回!”
    沈风逸被叶岚的一番话激得双眼通红,“朕会让你死后亦不得安宁!”那气急败坏的模样,是将多年的积怨全迸发了出来,好似下一刻就要扑上去与其拼命一般。
    叶岚不以为意轻挑眉毛,“安宁?人死如灯灭,不过是一把枯骨,安宁又如何?不安又如何?哀家想做的,哀家要做的,生前已经都做到了,至于死后,是葬皇陵还是曝尸荒野,于哀家而言,没有半点干系。”
    宋瑞知道叶岚的话句句戳在沈风逸的心窝上,梅妃也好、刘直也罢都是沈风逸心底最隐秘的伤口,不可触碰。遂死死拉着沈风逸,小声安抚,“成王败寇,皇上莫要被一个阶下囚的三言两语所激到。”
    沈风逸没有回应,倒是叶岚笑得轻蔑,“对了,还有宋侍卫,啊,不对,现在应该称宋骑尉。你与皇帝是什么关系,瞒不过哀家的眼,所以哀家不怕,哀家端要看我们口口声声重情重义的皇帝是要面对天下悠悠众口而选择断子绝孙不负你,还是撕下他那张有情有义的嘴脸,纳妃立后子孙绵延……哈哈……想想就觉得痛快!”
    宋瑞不是沈风逸,没那么容易被激到,冷着一双眼,斜视着叶岚,“臣与皇上如何,就不牢太后费心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是人之常情,就算皇上子孙绵延亦不会影响他的有情有义,这两者,不矛盾!”
    叶岚倒没想到,此时此刻反倒是宋瑞比沈风逸平静,立时也冷了脸,“哼……说得倒是好听,就怕真到那时候,你就不这么认为了!”
    “宋某会怎么认为,那是宋某的事,我想太后活不到看宋某认为的时候,现在说的也这些自然都成了废话。”
    叶岚凌厉的眼神扫过宋瑞,落在沈风逸脸上,“不知皇帝想何时送哀家上路?”
    沈风逸在宋瑞的那一番话下,也稍稍平复了情绪,面无表情道,“太后倒是一心只关系自己的死期,竟一点也不理会你那乖‘皇儿’的死活。”
    提起沈风宸,叶岚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似乎并不意外,却也没什么痛楚,若真要说有点什么,竟然是漠然。
    “太后当真不过问?”沈风逸揣度着开口。
    叶岚淡淡的,“再怎么说得好听,不是亲子终究不是亲子,早些年哀家就看出来了,即便为他谋划再多,他也跟哀家隔层心,其实从那时起,哀家就知道,十有八/九是成不了事的。否则,以于环朗的心性,当真会放着他的亲外孙而不顾?”
    “沈风逸,不管你承不承认,你的命其实很好了。每一次你有事,总会有人替你站出来平事,哀家原本是记恨,记恨好命的你,似乎生来便是克哀家的,可后来哀家看明白了,老天给了你好命,也给了你‘好’性格,你太缺少一个帝王该有的冷绝,所以,那些站出来替你平事的人,会一个一个堆积在你的心底,成为你甩脱不去的负担,你知道哀家看着你跟自己的心挣扎的时候有多痛快吗?哈哈……你放心,哀家的路是到头了,你的路还长,但哀家会在另一边,看着你继续挣扎,继续痛苦,永远都逃不脱你内心的樊笼……哈哈……”
    叶岚越笑越大声,却突地收了声,有一丝血迹从嘴角滑落,可是叶岚却毫不在意,“皇帝,你其实最想问的是安如远吧?可偏偏,哀家就是要与你作对,到死也不会告诉你……”随着话音落定,叶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只是双眼仍旧睁着,眼神中不改她的轻蔑与傲娇,好似纵使一死,她也要“赢”。
    沈风逸没想到自己千叮万嘱,还是让叶岚寻到了机会提前服了毒,想起叶岚咽气前最后说的话,更是整个人都抑制不住气得发抖,宋瑞想要上前安抚,却被沈风逸伸手拦住,猛地一个转身,冲着殿外吼道,“把风和给朕押过来!”
    不多时,侍卫便押着风和进来,一把将其仍在地上,风和双膝跪地,虽有惧意,却并未开口求饶。
    “看来,这百福殿里,一个个的都是硬骨头!到死也不求饶。”
    “即便奴婢求饶,皇上也断不会饶过奴婢,奴婢何必开口,污了太后的尊严。”
    沈风逸气极反笑,“好好好!真不愧是叶岚一手调教出来的,不过没关系,你死不死,朕不关心,朕只问你,安如远入了百福殿后,究竟遭遇了什么?”
    “奴婢不知。”
    “不知?好一个不知!来人,将百福殿内所有内侍宫女全部拖到殿外场去,一一用刑!我看是不是真的无人知晓!”
    宋瑞看着已经红了眼的沈风逸,一时不知该拦还是不该拦,他知道,不管沈风逸克制得再好,叶岚方才的一番话都在他心里掀起了波澜,他的皇子身份换来母亲的死,他的太子身份换来刘直的死,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他的皇位之争换来安如远的生死不明。
    不消片刻,殿外的惨叫不绝于耳,宋瑞听得心里都是阵阵发怵,沈风逸却只是咬着牙关,眼睛一眨也不眨。
    “不管是谁,只要能说出一点相关的信息,便停了他的刑罚!”
    殿外的刑罚仍旧继续,没过多久,便有一侍卫拖着一满身血迹的太监进得殿来,“启禀皇上,此人说他曾见过安公公。”
    沈风逸双眼一瞪,“说!”
    那人好似早被打得伤了元气,此时说话更是有气无力,“奴才当日被太后遣退后,因想起殿前的廊灯还有一盏没有点上,所以在离开后又返回点上,就在奴才离开百福殿之时,有看到风和领着几个没见过的侍卫拖着一个人从殿里出来,奴才离得远看不真切,之时,被拖着那人似是穿着总管太监的服饰,奴才想,可能,可能就是安公公。”
    沈风逸两眼微颤,“你可看到他们拖哪儿去了?”
    “奴才当时吓坏了,根本不敢靠近,所以不知道拖哪儿去了,只是觉得那人任由拖着,不动不响的,再怎么昏迷之人被这样拖着也该哼唤两声了……”
    沈风逸双目眦裂,“你难道是想告诉朕,安如远已经死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只是说了当日看到的情形,其他的奴才一概不知,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来人,风和呢?没打死就给朕拖过来!”
    待得满身血污的风和趴伏在殿中时,沈风逸也顾不上什么风度,径直立在风和身前,“朕只问你一句,安如远是生是死?”
    风和趴在地上张口便是鲜血,笑得惨然,“皇上觉得呢?”
    沈风逸咬着后槽牙,攥着拳头,才硬生生止住自己想要一脚踹上的冲动,压着性子问道,“朕现在问的是你!”
    “奴婢,不知。”
    “你……传朕旨意,百福殿所有人,仗毙!”
    宋瑞皱眉,却没有理由上前阻止,其实方才叶岚话里话外透出的信息,小安子恐怕早已凶多吉少,否则,叶岚又怎么可能说到死也要让沈风逸的心再痛一回?
    可同样的,叶岚又很聪明,她不明确告诉你人已死,你便还会残存这一线希望,觉得人没死,一面是心底的一丝希望,一面是杳无音讯的下落,这样的煎熬,又其实“痛苦”二字可解的。
    所以宋瑞没有立场去为殿外的那些人求情,没有理由去责怪此时沈风逸的一身戾气,不是被折磨到这份上,他又怎会这般不管不顾?
    新仇旧怨,心上的折磨永远比上的更持久,很有力。
    第八十九章
    从百福殿回来,沈风逸将自己关进了承景宫,而这一次,连宋瑞都被请了出来,殿门紧闭,只留他自己一人。
    宋瑞哪里放心离开,却也知道依着沈风逸的性子,此时闯不得,只能等。遂站在殿外,与执勤的沈云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
    沈云飞与宋瑞原也是认得的,只不过彼此间没有什么交道,接触不多,却不想这次因为沈风逸的事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宋瑞看着沈云飞,想起那日还是这人救自己出宫,自己竟连谢都忘了道。
    遂拱手道,“几日忙碌,还未来得及跟小王爷道声谢,那日宫中,幸得小王爷出手相救,宋某定当铭记在心。”
    沈云飞也是个爽快人,一点也不扭捏,“哪里需要这番客气,当日即便不是宋骑尉你,在下也是要救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那日进宫的人谁也不能有闪失,”说着冲着宋瑞挤了挤眼睛,“更何况,宋骑尉与皇上那是什么交情?在下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不然,咱皇上可就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闭门独处了。”
    宋瑞心下一跳,沈云飞这话,明显就是看出自己跟沈风逸有些什么,心中懊恼,也是,自从这次回了京城,两人都不似原先那般约束,平日里的互动也过于随意,稍微有心点的人,恐怕都能看出点端倪。
    许是看出宋瑞脸色不好,沈云飞忙道,“宋骑尉莫惊慌,家父不知情的,就是在下也是那日救你出水后见咱皇上担忧之情,做个猜测而已,何况,在下并无半点瞧不起的意思,你与皇上多年,在下虽未亲见却也有所耳闻,以前只当是忠心耿耿,现在明白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下虽只是个郡王,却也算是皇亲,这宫门王宅里,所谓的夫妻情分能有几分?还不是利益纠葛,政治意图,真若有事,有几个能做到骑尉与皇上这般的,故而,骑尉放心,在下自当不会乱言。”
    宋瑞看沈云飞是真的说得真切,眼中也尽是坦荡,不禁对此人生出几分好感,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不少,“生死一场,小王爷就莫要骑尉骑尉的唤了,直接喊我宋瑞便是,随意地很。”
    沈云飞点头朗笑,“那宋瑞也别喊我小王爷,听着生分,直接唤我云飞就成,要真说起来,我恐怕也就比你虚长几月而已。”
    两人相视而笑,颇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宋瑞放下戒防,眼珠一转,坏笑地凑上前,“云飞这么容易看出门道,莫非也是同道中人?”
    沈云飞一见宋瑞那笑的模样,自然知道他想到哪儿去了,当即摇头,“你想哪儿去了,能看得出来就是好此道的?在下,可是有意中人的!”
    宋瑞一听,体内的好奇心活泛了起来,“哦?意中人?哪家的千金小姐入了我们小王爷的眼?既是看中,何不让安宁王上门提亲去?安宁王府的门还有不愿进来的?”
    沈云飞想起来也是一通怅然,“坏就坏在,对方并非高门大户,我父王不肯我娶进门做正室,最多只肯松口当个侧室。可我与韵儿青梅竹马真心相爱,怎肯让她受这委屈?只能拖着了,总有父王松口的一天!”
    宋瑞听完也是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人却也是个痴情的,只是这能有小王爷青梅竹马的,还不是高门大户,那身份宋瑞也能猜出一二了,十有八/九是府里的下人,也难怪安宁王不肯了。
    沈云飞见宋瑞不语,皱眉问道,“莫非你也是个有门户之见的?”
    宋瑞一愣,“我若有门户之见,可就不敢直呼小王爷的名讳了。只是云飞这事说得让我唏嘘,一时不知可以说点什么罢了。”
    沈云飞莞尔,也就不再计较,许是提及心上人,连嘴角都忍不住带着弯儿,“我其实也能理解父王的担忧,他总觉得门当户对的两人才有能说到一块儿去的话题,才有差不多的观点,才能长久,可我跟韵儿就是有说不完的话,开心的不开心的,哪怕没话说了,我在院中舞剑,她于一旁绣花都觉得心是踏实的。哎,宋瑞,你有过这个感觉吗?就是有那么一个人,她就算什么都不做,你就光看着她在你身边做着她自己的事情,你都觉得安心了,宁静了,像家了。”
    宋瑞没有回答,只是也因着沈云飞的话想起了身后殿里的人,嘴角也是止不住的上扬,怎么可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呢?就是因为有过,才这么多年都放不开手……
    拍了拍沈云飞的肩,一副完全能够理解的表情,“你也别沮丧,安宁王不是个顽固的人,更多时候应该说是个开明的人,总有能接受你们的一天。”
    沈云飞眼神坚定,“自然,我也是这么想着的。”
    “我还是不放心,进去看看了哈。”
    沈云飞不确定地看了看殿门,“没有召见闯进去,真的没关系吗?虽说你们两……可他毕竟是皇帝啊……”
    宋瑞浅笑,“若有不测,那就劳烦云飞替我收尸喽……”说完转身而去。沈云飞看着他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也是无奈,自己的事儿还没整明白呢,倒是有心情管别人了,唉,好好的值自己的勤吧。
    缓缓地推动殿门,宋瑞探过头来,“皇上,该用膳了。”
    可惜,殿内无人应答。
    无人应答,宋瑞反而不怕了,径直推了门进去,再反手关上。殿外的光经过门窗遮掩,落在殿里的已是寥寥。
    宋瑞上前几步,这才看清坐于桌案后的沈风逸,纵使只是独自一人,也是直着腰杆端坐于那儿,只是垂着眸子,那姿势,好似从刚才就一直没有变过,即使察觉到宋瑞的靠近也没有丝毫的异动。
    宋瑞轻手轻脚地走到沈风逸身侧,倒了杯水递到沈风逸的手边,这一递,倒是引得沈风逸的目光轻微一动。
    愣愣地将目光移到水杯上,沈风逸低低地说,“平日里,递茶端水的都是小安子,看着很简单的一个举动,可是只有小安子能做得恰到好处,他知道我什么时候是需要一杯清水,什么时候需要一杯浓茶,又或什么时候需要一杯参茶,从来都是在我想起的时候,他就已经提前准备好递到我手边。”
    宋瑞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找到语言,这种时候,沈风逸需要的不是劝慰,不是安抚,而是静静地怀念,默默地思忆。
    轻轻握住沈风逸的右手,宋瑞纵使想了有千万句话,出口的只剩下一句,“小安子自然是没人能比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触到了沈风逸的心,他突然一个转身,抱着宋瑞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腰间,“临轩,我,我不该独自出宫的,我不该把小安子留在宫里的,我……”
    宋瑞心疼地拍着他的背,“这不怨你,不怨你……”
    “不怨我?我不知道,我觉得是怨我的,怨我的,母妃的死,刘直的死,还有小安子,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啊……我已经尽可能地不跟谁亲近了,为什么还是不被放过?为什么还是要把他们一个一个地带离我身边?而我想将这些罪责怪到谁的身上,却发现没有人可以怪,没有人可以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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