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推门而入。
    走廊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徐子敬从重症监护室门上那窄细的一条玻璃上看进去,只能瞧见那个人床铺的一脚。白色的被单。徐子敬表情平静地看了几秒,然后转身离开。
    他还有硬仗要打。
    蹲在车里就着矿泉水啃完两包方便面,徐子敬发动了车子。
    技术处在一楼,略有些阴冷。徐子敬溜达进去。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监听组只有几个留下值班的人还盯着电脑屏幕目不转睛。徐子敬拍了拍其中一个让对方腾出地方来,他将接待处的电话监听记录调出,然后戴上耳机。
    听了将近四个小时的录音,男人头晕脑胀地取下耳机。他这才注意到周围人竟已差不多走了个干净,就剩下一个值夜班的小姑娘,看样子刚来不久。
    徐子敬看看她:“不去休息?”
    小姑娘有点惊讶地看他一眼,道:“今天值班。”她站起身来倒水,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板上,声音单调。屋子里灯没开,整整一面墙的屏幕,幽冷的荧光照亮大半房间。
    热水灌进胃袋,疲惫的感觉一点儿一点儿抬头。徐子敬做了个深呼吸,他问那姑娘,“晚上一个人在这儿,你不害怕么?”
    对方有些羞赧地笑了笑,然后摇头,声音里倒有种稚气的坚定:“如果怕,就不会来这里啦。”
    徐子敬转身去在椅子上坐下,道:“挺有胆量的嘛。”他问道:“上过一线没?”
    女孩摇头,她似乎有点不甘心:“新人。他们不都这样说。”
    徐子敬笑了。这姑娘有意思。他想起自家那个强悍得不像个女人的队长,想起零三自己手底下几个悍将,十六七当兵,二十岁上已经杀过人见过血不再天真。他想起叶昔。
    他们在军校当兵的那会儿,哪个不是意气飞扬胸膛里憋着一股劲气。真的上了战场,人就变了。热血大约还在,那股子傻乎乎的天真却消磨殆尽。叶昔那种青涩的沉默和冰冷还在他记忆不时闪回,但却再难看到。那人似乎已经永远变为那副冷静克制的模样,战场上杀伐决断,绝境里谈笑风生,冷静得像一架机器。
    他们都走出了太远,这一路跋涉或者疾奔,心里却都是知道,一步迈出去,就不能再回头。
    徐子敬跟女孩笑笑,“其实也挺好。”他语气平淡,对方却还是听得一愣。
    别去碰那些杀戮和鲜血,那是为了信仰而不得已的背负。如果能保持你的天真,也挺好。
    打开机器继续听那些录音,小姑娘有些不解地望望徐子敬,做自己的事去了。
    上午九点零五分的录音。接线员的声音:“请问找谁?”然后是中年男子的声音:“请问这里有叫徐子敬的工作人员么?请让徐子敬同志接电话。”
    徐子敬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十几秒钟之后响起来。这是他和那个线人约定见面的通话。男人微微皱起眉头,他反复将着几十秒钟的对话重放。
    然后终于在他接起电话的一两秒钟后捕捉到一声细微的“咔嗒”。男人露出一个带着冷意的笑容。
    ――抓到你了。
    男人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他并不熟悉这些技术兵的活计,可现在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来做。这地方,徐子敬谁也信不过。
    屏幕上一行一行代码闪过,徐子敬眯起酸涩的眼睛。有人窃听了接待处的电话,对方很小心地隐藏着,直到那个线人打进来,才终于开始监控。他在追查那另一个讯号的来源。当男人摘下耳机开始活动着手指的时候,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
    黎明熹微的光线从几个窗口射进来,只有安静。屏幕上带着荧光的数字和符号无声地变换闪烁。徐子敬深深吸了口气。他这才开始觉得饿了。男人瞧了眼旁边,那个值班的姑娘正趴在办公桌后面打盹。男人从椅子上拿起大衣出去。
    已经能够确定一个人。而他不知道的是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一切真相都要有个缘由,哪怕这并不符合他们工作的准则。这道理还是徐子修教给他的,而徐子修是个足够优秀的军人。
    徐子敬一边走一边拨通电话。“国安部。两个月前的监控录像资料还可以恢复么?”
    60梦魇
    徐子敬在饭厅碰见温秋岑。
    女人正坐在靠门的桌边吃着早饭,看见徐子敬端了托盘朝这边走过来,微笑着点头。
    徐子敬在她对面坐下。早饭清粥小菜,饿了一晚上的人如同遇见什么美味佳肴一般埋头苦吃。温秋岑见他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徐少校这是饿得很了吧。”
    徐子敬便吃边耸了耸肩膀,道:“虽然你们这儿的伙食实在不怎么样……”他咽下一口饼子,然后嘟哝一句:“人是铁饭是钢。”
    温秋岑笑着赞同:“对。”她眨了下眼睛,清楚地看见对面这个男人身上难以掩饰的疲惫。温秋岑慢慢道:“少校,别太逼着自己啦。”
    徐子敬听她这话,似乎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温秋岑,两个人眼神一触,徐子敬笑起来:“做这行的,温副处长还不清楚么?”男人慢吞吞地道:“就要逼着自己。要不容易找不着路。”
    温秋岑眉梢一挑。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看上去若有所思。
    徐子敬吃完早点抹抹嘴巴,他又瞧了温秋岑一眼,对方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男人笑了笑,道:“温副处长在行动处呆的时间不短了吧?”
    温秋岑笑了笑,道:“怎么,徐少校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徐子敬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道:“毕竟现在在一块工作了,多一些了解总是好的。”
    温秋岑歪歪头,她的眼睛注视着徐子敬的,那里面情绪莫测。女人在两秒钟的停顿之后开口:“徐少校指的了解,大概是单方面的吧?”温秋岑似笑非笑地看着男人。
    徐子敬挑起眉毛。他想了想,道:“也许。”男人似乎有些好奇温秋岑的态度,他道:“徐某的来历之类,温副处应该都是知道的。”他有些无可奈何地摊摊手,道:“我没有秘密啦。如果温副处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喽。”
    温秋岑没笑,她看着男人的神情,然后忽然道:“你和徐处很像。少校。”温秋岑说完这么句话,率先站起身来走掉。
    徐子敬被这一句话钉在椅子上。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会,脸上平淡看不出表情。看着那几粒米在汤里头慢慢地沉下去,然后笑了一笑,站起来走掉。
    他能感觉到温秋岑在说话时那种极力压抑的情绪。有时候探究得太深了,对谁都不是件愉快的事情。
    男人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从食堂门口看出去视线被建筑物阻碍,并没有远眺的感觉。徐少校觉得眼睛酸涩。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溜溜达达地回了办公楼。
    迎面碰上昨天技术处值班那小姑娘,徐子敬冲对方笑了笑,小姑娘看他一眼,男人眼睛底下有明显的青影,身上一股子浓重的烟味。女孩看了看他来的方向,然后沉默地报以微笑。
    从市局警队把监控录像调出来的时候已经傍晚。徐子敬现在倒是和那值班的小姑娘混熟了,技术处的人6续下了班,剩下两个人沉默地在偌大的房间里做着各自的事情。
    重新恢复过的录像画质很差,人的面孔都是模糊不清的,徐子敬不得不眯起眼睛把自己贴在屏幕上。那是他们出发前一天晚上的监控录像。画面里是人群熙攘的大排档,有人坐在桌边喝着啤酒,是那个黄毛。徐子敬检查过他的尸体。那个黄毛似乎并不只是毛贼而已,而这显然也是他丧命的缘由。那人的手上带着薄茧,一看便是个偷盗的高手。他在等人。
    五分钟以后有人在他对面坐下,黑色风衣,领子竖起遮去大半张脸,只能看清那一双眼睛。
    徐子敬把自己放倒在椅背上,他枕着双手看着屏幕上那人的动作。――他不会知道把,两个月以后,透过录像带看着他的人,有多么,多么熟悉他的眼睛。
    男人面目模糊,眼睛却是亮的。多少次,徐子敬看着那双眼睛,心脏都会在沉默的情绪里燃烧。
    叶昔。叶昔。
    两个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什么,多数时候是叶昔在询问,而那个黄毛喝着酒回答。又十分钟过去,黄毛从叶昔的手里接过一个信封,――不用想也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摇摇晃晃地走掉。叶昔付了帐,然后开始打电话。
    十点二十七分,温秋岑进入画面。他们谈了将近十分钟,温秋岑离开的时候叶昔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脸孔朝向女人离开的方向,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一直盯着温秋岑的背影。只可惜看不清表情。
    十点三十四分。徐子敬看见自己从道路一侧的巷子出来,站在墙角。
    十点三十八分,徐子敬将那只优盘交给叶昔,――那里面是后来与sslc进行交易的情报。男人身体微微前倾,他的目光落在街边上一个如同黑点的人影上。
    十点三十九分,李睿进入画面。五分钟他们相遇。三个人开始寒暄。徐子敬看着年轻的特工做出要握手的姿势,然后叶昔漫不经心不着痕迹地堵在了他前面。徐子敬知道那会儿他手心里有个正在流血的窟窿。
    十点四十五分,叶昔和徐子敬离开。
    十点五十八分,李睿独自离开,他等的人并没有出现。
    画面结束。徐子敬按下重放,然后开始琢磨那几个时间点。他的钱包是在小巷里撞上黄毛时丢失的,小巷长四百米,黄毛的死亡时间在当晚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画面上他正从小巷里出来,靠在墙边喘气。徐子敬脑子里一个激灵,一切闪回。
    小巷里迎面而来的酒气,猛地相撞的肩膀,还有――那个行色匆匆跟在患高身后的年轻人。
    徐子敬觉得他似乎看到了一双充满冷酷和杀意的眼睛,擦肩而过。男人的手握起又伸开。他想他知道了。
    没有愤怒,只觉得累,那都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心力去追究原委追问起因,翻来覆去地折腾,为的却是这样的结果。――背叛或者谎言。
    这迷局并不算难解,却比战场绝境,还要难捱。
    抬手看表,已经半夜两点多。徐子敬站起来拍拍那姑娘,“我就在这边儿睡会儿,三点钟叫我。”
    那姑娘瞪大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
    距离上次睡觉57个小时,徐子敬不觉得自己是铁铸的。
    “――开枪。”
    “――开枪。”
    “――开枪!”
    有清冷的声音在耳边一遍一遍。男人右手攥得死紧。
    “开枪――”
    枪声震耳欲聋,而有人似乎无声靠近。
    ――是谁?!
    身体下意识反应,徐子敬左手疾抓,然后向后反拧。
    “――啊!!!”尖叫。
    朦胧破散。
    清醒过来的徐子敬发现自己正站在地上,大衣丢在一边,他左手拧着那姑娘的手腕,右手扣在她喉间。――就差一点。
    徐子敬甩了甩脑袋,松手。他看着姑娘捂着喉咙大口喘息呛得咳嗽,有些吞吐:“对不起……”男人吐出口气。――刚才他差点杀了人家。
    女孩惊魂未定地看着徐子敬,“……我看你睡着,想,想给你搭件衣服,还没碰到你,你就……”
    徐子敬苦笑,他说对不起我睡着了不知道使你,不是有意的。
    只是身体的本能而已。意识不清的时候战士的身体反而更加警惕。无声的靠近被径直滑进潜在逼近的危险,条件反射。
    徐子敬做了个深呼吸。生死之间游走的职业,没有真正的休息,除了死亡。
    值班的姑娘半真半假地抱怨,“你们那边的人,睡着觉也能杀人啊?!”
    徐子敬作出一脸的严肃看着她:“那看是谁了,像你这样的,三秒钟搞定。”
    姑娘盯着他,“你没开玩笑?”
    徐子敬摇头。小姑娘推开一步,打了个寒颤。徐子敬本来是逗她的,却忽然笑不出来。
    他不能确定,下回再有这样的情况,他是否还能控制住自己。精神确实过度紧张了。男人把脸埋进手里深深呼吸。他拿起桌上的水杯从头顶浇下去,凉水流进衣领,激得他一个哆嗦。
    61试探
    早晨五点十分,大办公室里还没人。徐子敬慢吞吞地晃悠进去,李睿的办公桌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男人来开椅子坐下,开始漫不经心地翻弄人家的东西。做下面有个抽屉,徐子敬扯了扯,没动。他粗略扫了眼桌面,没有钥匙。男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从裤兜里搜罗出一个钢g,然后打开了抽屉上的锁。几个本子下面压着一张银行卡,徐子敬匆匆扫了一眼。他听见高跟鞋敲打地面但声音,然后动作迅速地合上抽屉站起身来。
    温秋岑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女人似乎有些惊讶,她慢慢走进来:“徐少校这么早就到办公室了么?”
    徐子敬在心里默记着那行银行账号,道:“温副处长也来得很早嘛。昨晚没有回去休息么?”
    女人道:“现在的情势,休息是在实在是件奢侈的事情。”
    徐子敬笑笑,他在温秋岑脸上看出疲惫的影子,“这两天大家都辛苦了。”
    温秋岑点头。办公室里没有开灯,黎明也只是天际的一抹微白。男人侧身站着,格子间在他身前形成一个一个黑沉的色块,他的侧影在暗色调的背景里沉默而坚硬,轮廓依稀似旧人。
    徐子敬察觉到这一刻气氛的变化,以及温秋岑一秒钟的恍神。他慢慢开口:“温副处来部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吧。”
    温秋岑回过神来,她不动声色,“从毕业到现在,十三年了。”
    徐子敬微笑:“是老人了啊。”他忽然又转开话题:“小李前些时候休假是因为什么事情?”
    温秋岑一怔,她似乎犹疑了一下,然后道:“他妈妈生病了。”女人又加上一句:“小李也挺不容易的。”
    徐子敬淡淡地“哦”了一声。他朝温秋岑走过去,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那声音是徐子敬不常用的沉静平稳。
    女人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她随即笑道:“谢谢。”
    徐子敬离开了办公室。他得去查查李睿的财政状况了。男人的余光掠过自己投在玻璃墙上的影子,自顾自地笑了一下。这张脸能引起的回忆太多,而他向来善于利用。温秋岑进情报部比叶昔还要早,他想知道具体的事情,只有一个人可问。
    办公室外面一群士兵在越障,呼呼喝喝的声音里混杂着远处靶场传来的枪响。徐子敬瞧着场地上面一群兵把自己扑腾得一身泥水,脸上有点近似于羡慕的感慨。门推开,一身迷彩军服的中校走进来。徐子敬收起了那个表情。
    简越冲他的访客笑笑:“挺怀念的?”
    徐子敬耸了下肩膀。简越并不知道零三对他的“处理意见”,而徐少校也不打算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开门见山:“简队长和我哥在一起工作过吧。”
    简越似乎没有预料到这样直白并且带有私人性质的对话,他怔了一下,道:“是。徐少校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徐子敬沉默了一下,简越应该是可以信赖的。他在零三这么些年,多少了解些上边人的脾性,他慢慢道:“温副处长当时和他关系怎样?”
    简越看了他一眼,徐子敬表情严肃。他看上去不打算带着两句敷衍离开。中校犹豫了一下,道:“温秋岑是对子修有那方面的意思。”他苦笑了一下:“当时徐子修并没有回应,”他向徐子修道:“情报部和零三一样的规矩,你清楚。”
    徐子敬点头。他想要的现下都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男人起身告辞。
    徐子敬回到情报部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的点,夕阳的光线让缺乏人气的楼道里多了两份暖意,拐角的器械室门开着,欢呼声从里面冲出来,差点把徐子敬周个跟头。
    男人探头进去,一伙人围得水泄不通,看不清个究竟。徐子敬闪身进屋。好奇是人之常情,情报部里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器械室里都是些健身用的玩意,同o3室内体能训练馆还差得远,徐子敬没怎么来过。拳击台上俩人撕巴在一起,打得急眼,毫无章法。旁边儿人告诉他,这开始只是切磋,到后来都玩得兴起,便带了点擂台的性质。
    徐子敬有些兴致缺缺。说实话在零三玩得多了,情报部的水平还真有点入不了徐少校的眼。不过话说回来,毕竟是术业有专攻么。
    台上的两个人终于分了胜负,底下人一阵哄闹,胜利者得意了一会,突然发现什么似地嚷嚷起来:“诶诶,小李,你不许走!好不容易见你来一趟,上来露两手儿?”底下的人又开始起哄。徐子敬本也要走,听到这名字又折回身去。――李睿?
    他问旁边人:“他上台你们怎么这么激动啊?”
    旁边法医处老邢扭回头来:“大家平时累死累活,就偶尔碰上了练得高兴的,才聚这么一会儿,都没什么正形儿,小徐你别见怪。”他顿了顿:“那小子,大伙都知道他厉害,可他从来也不露,特神秘。今天难得见他来一次,说什么也得看他露两手。”
    徐子敬挑了下眉梢,李睿是跟着他过来的。他笑了一下,道:“你说你们这一伙特工,怎么搞得跟□拳的似的。”这边说着话,眼睛却慢慢地扫视着人群,他看到了李睿,站在人群外围的地方,似乎被突然的哄闹弄得有些窘迫。老邢也笑,没接他茬。
    李睿到底上去了。仍然是有些腼腆的微笑,把左手慢慢背到身后去。徐子敬看得一愣。
    老邢开始跟他解释:“他们行动处的人上台都只能用一手,没办法,那边都是练家子,公平起见嘛。”
    果然不错。徐子敬看着李睿在两分钟里解决了对手,动作利落。
    老邢嘀咕:“那小子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跟他那笑,一点不搭着。”
    徐子敬笑笑:“还真是。”
    李睿站在台上示意,好像在找着什么。老邢开口:“他在找下一个对手。赢了的人有挑选下一个挑战者的权利。”
    徐子敬不出所料地笑了笑,他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李睿的目光转过来,甚至饶有兴味地挑了下眉毛。
    果然,前面的人在下一秒齐齐转头看过来,台上李睿笑得挺灿烂:“――徐哥,上来玩一把怎么样?”
    徐子敬笑眯眯地说好。
    上了台把右手背到身后,徐子敬道:“好歹我现在也在情报处,大家的规矩也要守。”
    李睿点头:“开始吧。”
    然后便是一个既凶且狠的迎面踏直跺过来。徐子敬闪身避开。如果说刚才还是中规中矩格斗教程,现在已是真刀真枪搏命一样的实战。李睿攻势凌厉,看得出来,的确是棵好苗子。可惜了。
    年轻人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而那双透着某种狠绝的眼睛,却在脑海里与某个场景慢慢重合。徐子敬晃开第二轮攻击,没心情在耗下去,他一只手钓住李睿手臂向后猛拽。膝撞,背身,然后锁喉。
    加了点写意的小擒拿,那记膝撞结结实实地顶在李睿小腹,足够他疼上一阵。手底下的人说不出话来,却还在挣动,力气挺大。
    徐子敬手扣着年轻人的咽喉,然后凑过去。他特欠扁地说:“别动,你赢不了我。”
    成功地看到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徐子敬对自己还算满意。
    杀过人,见过血,身上总会或多或少地带着某种戾气,而说实话,这点上李睿还比不得他徐子敬。
    他看见李睿眼睛里的不甘。
    下一秒脸上已是如常的笑容,男人笑着松了手。
    李睿笑得有些腼腆,有些羞惭:“徐哥好身手,我输了。”
    徐子敬也笑。“你也不错。”他声音爽朗,拍了拍李睿的肩膀。
    底下人重又大声地喝起彩来。徐子敬笑着摆手:“老胳膊老腿的不跟你们打啦,”他转回身去向李睿道:“下班留下。”
    李睿一愣。徐子敬挺俏皮地朝他眨眨眼睛,“我请你吃饭。”
    男人说完也不管底下一群人不满意的嚷嚷,动作利索地跳下台走了。
    楼下的家常菜馆,食客不少,虽然深秋了仍然开着冷气。情报部有不少是这里的常客。当然,热情的老板娘一直以为她经常加班到半夜的客人们来自国税局。
    点了个火锅,热气氤氲。徐子敬朝有些拘谨的李睿笑笑:“坐。”
    菜很快上来。李睿看起来有点惴惴。他道:“徐哥今天怎么想起请我吃饭了?”
    徐子敬道:“以前说过的,我可不想食言。这些天大家都挺辛苦,你假都没修完就被叫回来了,不请你吃顿好的我这心里也过意不去呢。”
    李睿知道自己再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他看着徐子敬忙着往嘴里添菜,笑起来:“徐哥这是饿了么?”
    徐子敬咽下一口羊肉,咧嘴笑了笑:“倒也不是。吃饭快,习惯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事来,他看看李睿,“忘让上酒了,喝啤的和白的?”
    李睿犹疑一下,似乎觉得推脱无用,便道:“啤的吧。”
    招手让服务生上了四瓶啤酒,徐子敬拿牙齿当起子咬开瓶盖跟徐睿碰了一下,“辛苦了。”
    李睿有点不习惯地拿起瓶子喝了一口,徐子敬笑着看他,然后找了个杯子推给他:“用这个吧。我这也是毛病,在部队对瓶吹习惯了。”
    李睿把酒倒进杯里。“徐哥……你是特种兵吧?”
    徐子敬眉梢一挑,笑问:“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李睿端着杯子抿了口酒。他道:“今天下午一动手就觉出来了,您那哪是格斗啊,根本就是杀人么。”他耸耸肩:“情报部来过不少军方的人,叶处是什么出身大家也知道。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技术人员,想徐哥这样能出任务上一线的,还真是少见。”
    徐子敬笑笑,“我只是借调而已,呆不了几天的。”
    李睿“哦”了一声,转开目光。闲聊的气氛不错,除却试探有些蹩脚。徐子敬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他挺温和地冲李睿笑了一下。然后说李睿,你杀过人么?
    62鼹鼠的告别
    李睿愣住,沉默两秒,然后点点头。
    徐子敬咽下一口啤酒,然后问他:“头一回,觉得恶心吗?”
    李睿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紧紧抓着杯子,指节有些泛白。
    徐子敬笑了笑,他道:“我也不瞒你,我手不干净,第一次就碰上不要命的主,结果近身格杀,刀子抹过去,血喷一脸。”他又问了一遍,看着李睿的眼睛:“恶心吗?”
    李睿没有反应。男人便当他是默认了,接着往下说:“当时我也这么觉得,可后来也就不了。”徐子敬卖关子似地问:“知道为什么?”
    李睿眼神询问。他似乎并不对诡异的话题走向感到无趣。
    男人慢吞吞地道:“不光是因为习惯,还是因为念想。”
    ――你得有个念想,它要经得起推敲,让你明白你做这一切的理由,所以就不会难过。
    李睿慢慢开口:“徐哥的话,我怎么有点儿听不懂呢?”
    徐子敬不看他,只是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是么。”
    沉默将近五分钟,李睿抬起头来重又开口:“徐哥不是有事要问么?”
    徐子敬说哦,其实是私事。
    ――“你母亲怎么样,手术做了么?”
    徐子敬收起了刚才那副漫不经心闲聊的架势,他只是笑笑。“那天看你在医院,就问了一下温副处长,”男人看上去很真诚:“有什么难处就说,现在叶昔虽然不在,行动处总还是能帮一把的。”
    果然是死穴。
    李睿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暗沉,但他随即一笑,道:“谢谢徐哥关心,我自己能扛过去。”
    徐子敬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挑了下眉梢,没说什么。这年轻人太好胜,过强的自尊心让他将帮助看作施舍。
    酒足饭饱,困劲弥漫上来,徐子敬眯起眼睛。
    视线里李睿的脸有些模糊,他听着年轻人开口:“徐哥,你和叶处真是同学?”
    徐子敬笑笑,“嗯。”他道:“那句话倒不是任务的掩护。”
    李睿也笑,说怪不得。
    徐子敬挑眉:“――怎么了?”
    李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和徐哥处下来,觉得您和叶处有时候气场特别像。”
    徐子敬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他和叶昔,像?
    男人饶有兴味:“那你跟我说说你们叶处吧。”
    李睿道:“叶处啊……我来这儿三年,可一直觉得,我看不懂他。”年轻人停了两秒,又道:“叶处对底下人很好,可总让人觉得,和谁都不交心,说实话,情报部还真没谁看得透他。”
    “――有时候觉得叶处简直像机器人一样……”
    徐子敬笑起来:“这个职业,感情少一点有好处。”
    李睿却忽然正色道:“也许有人是天生的感情淡薄吧,可这职业要的不是机器人啊,叶处他只是把自己控制得太好了。”
    徐子敬倒为李睿的解释有几分惊讶。
    对,他是把自己控制得太好了,以至于徐子敬都不知道叶昔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面对他。叶昔是个明智的人,他知道什么事国之利器的大忌,于是不允许自己越雷池一步。
    “他是对的。”徐子敬慢慢道。“做这行,总有一天会碰到逼着你在理智和感情里头二选一的时候。”
    感情用得越深,断的时候越痛。真到了必须放弃的时候,你就明白,习惯一些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睿盯着他:“那徐哥你呢?”
    徐子敬眉梢一扬:“――我?我不放弃。”
    李睿语气有点生硬:“不放弃什么,感情还是信仰?”
    徐子就回视他:“两者。”
    李睿忽然笑起来带了不易察觉的凄然:“那不可能。”
    徐子敬耸耸肩膀,他神色平淡地看着李睿,道:“你不过是不敢。”
    一切不过是场赌具,这次行动,这个战场,又或者他们所经历的那些,都是赌局,有时分出了输赢胜负,有时没有。性命,爱情,或者信仰,都是砝码。看你敢不敢押上去。
    我敢。
    徐子敬兀自笑了笑,他发现今天晚上似乎有点跑题。费了这些心思和唇舌,现在反而是他豁然开朗。
    手指慢慢曲起,摸到掌心厚厚的茧子。
    ――你那是拿枪的手,和我说说拿枪做什么?
    ――保家卫国。
    ――具体点儿!
    ――上战场!
    零三的头子说,“――你们就是利刃上最好的那块钢!”
    重又张开手指,徐子敬看见几乎磨平的纹路和那些细碎但已无法消除的伤痕。
    多少年丛林沙漠,泥淖雪原,一步一步走过来,多少血里火里,生死之间来来回回,经年累月,――
    磨砺至此。
    还有什么不敢。
    他知道他要什么,有生之年,――
    亦不会早松开。
    李睿没有说话。眼前这人,和他们那处处精明谨慎永远冷静的处长的确相似,眼睛里头全是冷酷,而胸膛里面,却是热的。
    时针指向夜里两点。徐子敬把香烟掐灭,在键盘上敲打起来。有人推门而入,宁刃。徐子敬仰在转椅上扭了个方向,大大咧咧地看着顶头上司:“宁队这么晚还在部里哪?”
    宁刃笑笑:“少校,报告我看了,你有多大把握?”
    徐子敬沉吟两秒,然后很干脆地开口:“要说确凿的物证,我有,但没有人证。”
    宁刃沉吟一下,然后干脆道:“足够了。”她看了徐子敬一眼:“你自己负好责任。”
    在这个地方,一点怀疑也足以成为搞掉一个人的凭据,更何况已有物证。
    徐子敬眨了下长时间盯着电脑有些酸涩的眼睛,应了一声。
    女人转身离开,在门口又扭头扔下一句话:“顺便通知你一句,叶处长脱离危险了。”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地远了,徐子敬在黑暗里揉了揉脸颊。门大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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