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珍传 作者:爱我中华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男孩洪亮地哭声,把李忆亭由往事的回忆拉回现实生活。

    是儿子饿了。

    里屋的宛珍听到,忙欠身哑声喊:

    “忆亭,把孩子抱来,该喂了。儿子饿了。”

    “哎,来了来了。”忆亭忙把孩子轻轻抱起,小家伙小胖胳膊胖腿,一曲一蹬,锵锵有力。

    刚把儿子递给宛珍,外屋床上小李洛也醒了,睁开一对黑星也似的圆眼,一翻身看不见爸爸,一骨碌爬起来,小嘴一撇,马上要哭。

    “乖闺女!爸爸在爸爸在。”对这个闺女,忆亭打心眼里疼惜。

    李洛出生时瘦小,宛珍又水少,家里穷,周围邻居大娘见了,都忍不住叹息,

    “这么小个小东西,能养得活吗?”

    现在不但养活了,还长得白晰粉嫩,就象年画上的玉娃娃似的招人疼爱。尤其一对圆圆的大眼睛,跟黑豆似的闪闪有神。红红的小嘴,象小菱角一样,红润喜人。

    夫妻俩都把这个初生的女孩爱到了骨子里。也疼到了骨子里。

    虽然又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可丝毫没有动摇李洛的地位,家里事事仍然依李洛为尊。

    不久,忆亭就给新生的男娃取名李可!

    众人都笑,怎么你李忆亭给孩子起名都跟人家不一样,原来吧,女孩子起个名字叫什么李洛,从来没见谁家女儿用这样的字做名字,现在倒好,儿子倒取了这么个简单又可人意的名字,倒象个女孩名!

    忆亭也笑,“哈哈,男娃儿女名有福,女娃儿男名也有福!”

    “有屁福!有豆腐就不错了!”李墨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蹬着门槛望着背上背着妮儿,怀里抱着小儿子,正忙得一头汗的李宛珍不屑道。

    “俺起的名字不好?女孩就叫李小凤,男孩子就叫李小龙,这么好的名字,哪找去,倒嫌俺起的名字不好,他倒是起个响亮的好名字啊。叫什么李可?听过哪家男娃叫什么可的?唱戏的倒是有个张五可,可那也是个女的。”

    宛珍一边忙着做饭,一边笑意盈盈地往屋里让李墨梅。

    “姑!你先坐。俺这忙完就跟你去,屋里头活计又堆多了吧。”宛珍歉意地抹把汗。

    “跟俺去?你能干啥?”李墨梅剜一眼李宛珍怀里的俩孩子。

    “你去了俺还得给你当免费保姆,俺看你还是先摆弄好你自己这一摊子就不错了。”

    这个宛珍,倒真跟她娘一样能生啊,结婚没多久,倒是三年抱俩。害得自己屋里头的活计没人做!

    宛珍望着李墨梅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于。

    前两年,李墨梅一直想帮宛孝娶房媳妇,不仅是想抱挂名孙子,随着宛珍有了孩子,又忙家又忙孩子,顾不上常去帮自己干活,更想娶个名正言顺的媳妇进门来帮自己干活。

    可是宛孝哪是个你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弱主?

    相亲?不去!

    姑娘来家?俺不回去!

    实在碰上了,就两眼望天,给你来个不理不睬!

    被李墨梅絮叨烦了,就踢凳子甩袖子跑厂里去住,给你来个不回家,就把李墨梅给镇住了。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让李墨梅气得连跳脚骂人的心情都没有的事,年前也发生了。

    农历年前,李宛孝骑自行车带了个姑娘回家。

    一进门就让那姑娘叫妈,说是他媳妇儿,两人刚刚去婚姻登记处登记回来。姑娘也说的好,不管宛孝是不是李墨梅亲生的,名份上头总是长辈,既然结婚了,是要来跟长辈招呼一声的,招呼完了,两个人骑车扬长走了。连给李墨梅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等李墨梅反应过来,两人早留下果盒子扬长而去。并且说结婚就住女方宿舍,不摆酒也不举行任何仪式。领了结婚证就算合法了。

    气得李墨梅坐在院子里跳脚大哭。

    哭完不解恨,又没地儿找宛孝去,跑去李宛珍家闹了一下午,总算还是有点怯忆亭,在忆亭下班前被一帮街坊连劝带拉,送回了家。

    隔了段时间,宛珍特意托人捎信,把宛孝叫过来问情况。

    宛孝和那姑娘早好了有一年多了,本来还没想那么早结婚,这两年被李墨梅逼不过,只好两人先斩后奏。先办完手续再给李墨梅知道,免得她从中作梗,好事不谐。

    “你倒好事成双了,俺可被骂死了。”宛珍对这个大弟向来是又心疼又佩服。好象没什么事能难倒这个大弟,天大的麻烦到了他面前,也会自动化为小微风似的。

    “三姐你也是太老实,她骂你就听着啊?你不会拿脚走?”

    “她毕竟是长辈。要不是她,俺还在老家受苦哩。”

    “行了行了,一提就提这事,八百年的破事了。你以为她真是为你啊?”面对这个老实到呆笨的三姐,宛孝是一见就皱眉。

    “好了,不说俺了,俺这个弟妹是哪儿的,哪天领回来给俺瞧瞧。”宛珍抱着李洛笑。

    “嘿嘿。”说到新娘子,宛孝突然不好意思的笑了,这种不好意思的表情,不要说是别人,就是亲如姐姐的宛珍也很少看见。

    “她是颍河闸东人,在造纸厂工作。”宛孝笑。

    “完了?”宛珍瞪着眼睛等着听呢,等了半晌,宛孝没下文了。

    “完了!就是这么多啊,还要说什么?”

    “她几岁?家里父母干啥的?住哪儿?弟兄姐妹几个?在厂里具体干啥的啊?”

    “在厂里是药剂师,跟俺一般大。父母?姐妹?干嘛,俺是跟她结婚,又不跟她姐妹结婚,俺管他们是干嘛的?本来简单的事,都被你们这些人搞复杂了。好了,没啥事俺就先走了,下午厂里还有会哩。来,这个拿着给李洛买糖吃,别不要,俺又不是给你的,拿着!走了!”宛孝站起来,拍拍衣襟,微低了头拉门走出去。低头是妨着自己个子高,别走急了,把三姐家这间小破房的门框给撞坏了。

    宛孝从三姐家出来,想了想,又走回李墨梅家。

    中午的日头正暖,正在门前小板凳上坐着跟邻居大娘们大诉宛珍宛孝不孝顺的墨梅,扬脸看见正大步走来的宛孝,这个死孩子,有半个多月没回来了,去厂里也找不见,前些天在宛孝厂里跳着脚大闹了一通,连厂长都不见人影了,闹的墨梅没了意思。只好自己收拾收拾回家。

    这会儿看见儿子回来了,李墨梅一激动,想站起来迎上前去,想了想,又坐下故意作出气病的样子,很虚弱地靠墙倚着,嘴里咳嗽几声,有气没力地说:“俺是老了,不中用了,孩子们都不回来了。”

    邻居们回头一看宛孝回来了,都散了。

    宛孝把李墨梅扶到屋里。

    “没事吧,你?”

    “老喽,不行了。老胳膊老腿快完喽,就等死喽。不死你们不也当俺是个死人,娶媳妇这么大的事都不跟俺说哦……”

    李墨梅拍手拍脚正要发作,李宛孝不耐地站起来说,

    “谁说没告诉你,结婚当天不就告诉你了吗?提前?俺结婚干嘛提前告诉你哩?她是谁?她跟俺结婚又不是跟你结婚,你有必要提前知道她是谁吗?今天俺还有会,星期天带她回来再跟你说,俺今天来就是告诉你,别有事没事去找俺三姐的麻烦,她带个孩子还挺着个肚子容易吗?有事你等俺回来再说。”

    撂下话,拿脚就走。

    一边气得李墨梅打桌子敲板凳发脾气。

    过了不久,宛珍见到了宛孝的新娘子,一位名叫单东慧的姑娘,约165的瘦高个儿,苗条的身材,白晰的肤色,淡眉,大眼,初次见面,宛珍觉得这姑娘不易亲近,不说冷若冰霜,却也是语少笑少,有事说事,无事走人,与宛孝一样的利落脾气。

    相处久了,宛珍渐渐觉出单姑娘的好来,干活勤快,言辞利落。尤其不喜东家长喜家短,心干净,为人直率。

    宛珍生小可时,单东慧陪着宛孝来看宛珍,放下水果红糖,手脚麻利地帮宛珍拾掇屋子,麻利的动作,苗条的背影,简直看不出她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没有半分拖沓与烦难。

    看到宛孝成了家,宛珍又放下了一桩心事,可是,不由又想起另外一桩心事来。

    宛孝成亲了,宛珍又放下一桩心事。

    宛珍边擀面条边烧锅,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偶尔直直腰,抬头透过窗子,望着刚搬来的小院里,正抱着女儿在院里逗笑的忆亭,宛珍悠悠叹了口气。

    三天前,宛珍与忆亭儿子女儿四人,搬到了东城墙底下。租了一个名叫张喜庆家的两间房。原来那两间房,因朱二哥悔当,退还了200块钱,把房子收回了。

    都是街里街坊的,忆亭没跟朱二哥计较,也没理会朱二哥的道歉,直接让宛珍收拾了东西,背了一岁多的李洛,抱了才满月的李可,搬到了新租的房子里。

    望着这个破落的小院里,西边那两间没有什么阳光的小屋,宛珍叹了口气,把孩子放在一堆箱笼上,一个人忙活起来。

    好在人穷,家当也不多,不过是些箱笼衣物,锅碗瓢盆,到晚上点灯的时候,已经收拾出一个家样来。

    安置好忆亭和孩子,宛珍一边烧火做饭,一边挂心忆忠。

    那还是宛珍刚生完李洛的时候,懂事的忆忠担心三哥养家困难,主动跟街道要求下放农村,得了风声的忆亭赶去街道又闹又求要求撤消下放通知上忆忠的名字,闹得街道五娘发了脾气,从做人到志气,再到党的积极,把个李忆亭训得没了办法,只好苦苦哀求。

    “五娘,不是俺不支持工作,论街道里的工作,凡是俺李忆亭能办到的,俺啥时候退缩过,如果是在几年前叫俺下乡,俺一准没二话,马上收拾东西走人!可忆忠还小,一直上学,做饭洗衣都不会,他吃不来农村的苦的。”忆亭抱着脑袋,蹲在五娘身边装可怜。

    “他吃不来苦,谁是生来就能吃苦的?他吃不来苦?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吃苦?主席是怎么教育俺们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主席的话能有错?就是因为你们这一代孩子不懂吃苦,才要下放农村去锻练哩,难得忆忠这孩子深明大义,又有政治觉悟,他能‘紧跟统帅毛主席,广阔天地炼忠心’,‘满怀豪情下农村’,你这个当哥的反而阻拦?好歹你李忆亭在街道也算是个积极分子,你这样胡搅蛮缠,不怕人往上反映你没政治觉悟?跟中央指示对着干?”五娘这几句话很重,说得忆亭沉默无语。

    看暴脾气李忆亭低了头,五娘转头又叹:

    “傻儿子,你俩是五娘看大的,能叫俺的儿子吃了亏?忆忠也不小了,你也接了宛珍,有了妻儿,忆忠老在家也不是个办法,他愿意下放,是个好事,现在你五娘还活着呢,说句话还算句话,你怕啥啊,等忆忠锻练几年,俺找个招工指标,他不就回城有工作了吗?你叫他现在进社会工作,就算咱现在有那个办法,还要想想世人的看法二旁人的嘴不是?”

    一番扯心拉肠的话,说的忆亭鼻子发酸,暗悔自己错怪了五娘。

    没几天,忆亭扛了包袱,送忆忠去太和农村队。

    忆亭觉得对不起兄弟,没照顾好兄弟,虽然嘴里从来没说过,每每看见忆亭长吁短叹,宛珍心里明镜也似的。

    宛珍暗愧,如果不是自己生孩子太早,如果不是自己不能干,如果不是家里太穷,成绩较好的忆忠,哪用得着下放到农村去受苦?眼下虽然也有部分学生下放,早已不像头几年上山下乡运动那么轰轰烈烈,何况由于忆亭工作早,忆忠又小,哥儿俩个压就不在人民公社下放名单里。

    一个城里长大的孩子,再怎么贫穷,也是吃不来农村的苦的吧。不说乡下的活计累,光那个卫生条件,大夏天走在麦地里不干活,只是走一趟,都能把忆忠这样的城里长大的孩子给骛燥出病来。

    挂心归挂心,宛珍从来不敢提,怕忆亭担心,心下也明白,提了有什么用呢,徒增烦恼罢咧。现在两个孩子,一家四口人了,都是靠着忆亭那点微薄的工资吃饭。更何况自己是个农村人,两个孩子跟着自已都没有户口,没有粮油布豆腐票。吃的穿的,都得上街买议价米面,更增加了生活的成本。

    宛珍想做点事,以贴补家用。瞧着怀里依依呀呀两个不能撒手的孩子,别说忆亭不会同意,就是同意了,自己也腾不出身来去做事啊。

    宛珍白天想、夜里琢磨,日日盘算心事。

    有一天,宛珍抱着李洛正扫地。透过窗子,望见房东家十几岁的女儿正在院子里踢毽子玩。宛珍脑中灵机一动,猛然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宛珍托人给大哥宛田捎了个口信,说家里有事,务必请他抽时间进城来家一趟。

    隔了两天,宛田借了辆自行车进城,顺便帮村人采买日用品。

    “大哥,你看能不能让金花来帮俺看两天孩子?”宛珍大致跟宛田说了下眼下的情况,又跟大哥说了自己的打算,然后问。

    其实不用宛珍说,从一进门,宛田搭眼一看,家里什么情况,一目了然。

    老家孩子上学的少,女孩上学的就更稀少了,差不多五六岁就开始帮父母看弟妹,象金花这样十岁多的女孩,已经在家做饭喂牲口捡粪沤化肥,顶上半个劳动力用了。

    金花来了,家里又要少挣不少工分,宛田思索着,看看宛珍恳求的神色,再看看宛珍家也的确困难,想了想,勉强答应。

    隔几天,宛田把金花送来宛珍家。

    十一岁的金花比先长高了好些,一张淡淡月色瓜子脸,一对似睁非睁丹凤眼,顾盼间闪烁着天生的聪明与伶俐。一头乌油也似的黑发,在背后利落地打了麻花辫子,身上穿了一件自家纺织的布小褂,下身套了一条长裤,也是布制作,脚上一双黑色的布鞋,倒用红线绣了梅花。

    亭亭玉立地站在宛珍屋里,未语先笑,一脸热情。

    宛珍听说衣服是金花自己纺线自己织布自己做的,鞋子也是自己纳底自己绣花自己做的,不禁暗自赞叹了,大哥这个长女,才十岁就这样,以后大了还不知道怎么样明强干呢。

    “金花,在你三姑家好好帮你三姑看孩子,看好了,等年底,三姑给你扯花布做新衣服。”宛田临走吩咐女儿。

    “放心吧,爹,你放心走你的吧。俺会帮三姑看好弟妹的。”金花伶俐地答道。

    宛珍带了几天金花,手把手教她怎么带孩子,孩子哭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屋里头怎么收拾。陪了几天,宛珍发现金花真是个既聪明又有心眼的孩子。什么事,说一遍就记住了,教一遍,就会了。宛珍放心了。

    隔了两天,宛珍拎了两包果子去街道看主任五娘。

    想想忆亭宛珍两夫妻带了两个孩子,的确生活困难,更何况,这桩亲事是自己当初拍过脯保证的,五娘考虑了一下,又和公社里的人汇报商量了一下,把宛珍安置在街道办的卫生组里帮忙。

    说是卫生组,其实就是满大街收拾垃圾,满小巷子清厕所掏大粪。

    每天早晨天不亮,宛珍爬起来,拉着架子车,扫街,清理部分街区的垃圾。中午趁吃饭的空儿跑回家,一边吃饭一边喂可儿,下午再去清扫厕所,晚上可以提前回家,照顾孩子。

    金花的确是个利落聪明的孩子。跟着宛珍没几天,很快适应了城市里的生活,把家里的活计得一清二楚。

    每天早晨,忆亭和宛珍走后,金花洗锅刷碗,扫地,收拾完屋子,牵着李洛,抱着李可,在门前晒太阳溜弯儿。中午回家,把俩孩子放在床上,用棉被挡着,省得掉地下,边摘菜,边等宛珍回来做午饭。等忆亭和宛珍吃了饭上工走了,金花洗涮完,就搂着俩孩子睡午觉。等晚上宛珍回来做晚饭。

    这样的日子刚刚过了一个月,金花突然提出要回家。

    原来金花在城里呆了一段时间,对城里生活由原先的好奇,到后来的枯燥乏味。城里的生活有什么好的,什么都要花钱买,出门就是房子就是路,哪有农村敞亮宽广,哪有田野里的空气清新舒适?

    更何况在城里呆了一段时间,金花知道,不认识字的人多令人瞧不起,看三姑,多勤劳一个人,就是因为不识字,总是被她的妯娌们瞧不起,看二婶(宛孝媳妇)多有气派,就是因为人家认识字,有文化,连那么厉害、人人见了又惊又怕的二叔都对她笑眉笑眼的。

    金花想回家上学,加上宛珍家的饭是顿顿红署干子玉米面,还没有在农村吃的好,金花越发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送走金花,宛珍又陷入了原来的烦恼与困难中。

    卫生组的活计虽然脏一点,累一点,可是能挣钱啊。一个月十九块五角钱呢,加上忆亭每月二十四块五角的工资,家里才不至于断顿。再怎么说,也比在家搂着孩子睡觉强。宛珍舍不得丢下卫生组的活计,趁忆亭上班去了,把两个孩子扔垃圾车里,铺张尼龙袋子隔开,天天偷偷拉着两个孩子上工。

    可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宛珍又想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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