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管看哪里他都遏制不住心底不断往上涌出的酸意,腐蚀着心脏一把一把地不要命的疼。
    打或者骂此刻都无济于事,他低低扑在秦兮朝的胸口。因为秦兮朝历来畏寒的原因,床幔先前就换了看起来比较暖和的深红色厚缎,此时这红色在光影里愈发深沉,几乎要把人压垮。
    他有千言万语,又不知先说什么,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的在心里回荡。
    到头来,还是只那一个字眼。
    ――叫,“阿朝。”
    ☆、第77章 关押
    阿朝。
    忆起来,无名也并不是常常这么叫他,还在扶风山庄的时候,每次他这么叫完,都会被某个高兴过头的人抱着蹭来蹭去直蹭到床上去,然后一晚上下不来。倘若唐无暝还想要自己的腰子,一般还是老老实实的叫他全名。
    无名抚着他的肩头,他是想过要逼秦兮朝走,可从没想过他会在自己的寝殿里出事。他以为自己将他这样严密的藏在屋里,总不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失误。
    他坐上床去,把秦兮朝揽了进来,上下检查了他的身体,却没找到一个伤口,面色唇皮也都正常也不似中毒。他想不到会是谁能有这样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武功高强的秦兮朝。
    “阿朝,也不知是谁害了你。”无名抬手背抹了抹眼睛,喃喃念着,“就算我查清了所有的真相,杀得了方又理,到头来我还是会成为众矢之的无家可归。不如,不如……”
    他低头看看秦兮朝的睡颜,慢慢贴上了他的额顶,戚戚笑了下,“不如今天跟你去吧。”反正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话音刚落,揽在秦兮朝胸前的手掌忽然感觉到一下猛烈的跳动,无名一惊,立刻侧身趴下去仔细听他的心跳,数了十数下,次次强壮有力,把手覆上又感受了一会。
    心脏!
    无名喜极而泣,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自己狼狈的面容,抬头确认秦兮朝的气息。
    可他一起身,对上了秦兮朝一双淡然深邃的眼,全无死里逃生的慌乱,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眉尖微微挤着。
    “你……”无名脑海中蓦然生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怀疑。
    醒来的秦兮朝握住了无名的手臂,轻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要杀方又理?这就是你说什么都不肯跟我回去的理由?”
    “……”无名慢慢抽出了手臂,怀疑在心中一点点的被秦兮朝平淡的表情所坐实,他颤抖着声音反问,“你骗我?”秦兮朝紧闭了嘴没有说话,却遭到无名又一次掐着脖子的质问,“你骗我秦兮朝?!你用死来骗我!!”
    前几日,秦兮朝仔细想了想,在唐慕和唐无暝之间终究还是选了后者,琉华告诉他,说手上有份龟息丹的配方,可以按方做出一两颗来。琉华怂恿他以假死遁的方式把唐无暝弄下山去,此后无名已逝,千般纠葛就再与他无关。
    秦兮朝听了他,并试了琉华新出的丹药,原本两个时辰的药效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竟然延时了,于是……露馅了,就导致了现在的结果。秦兮朝不知该怎么跟唐无暝解释这件事,只好先闭嘴,以防多说多错。
    可无名的嗓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让秦兮朝隐隐有些不安。
    果然,无名似乎苦笑了一声,松开了手转身便走。秦兮朝只觉得他这一走,就好像再不能挽回,立刻伸手拦他,刚想出声唤他,就被无名一个旋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甩翻了过去。
    十成的力气,十分的怒气,毫不留情。那日剑庭里因唐慕的事情打起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的重。
    秦兮朝的侧脸即刻便肿了半高,随即充血红透。
    “有意思是吗!”无名吼道,“看我这样狼狈地追着你要生要死很高兴是吗!”
    “无暝,我不是有意戏弄你。”秦兮朝顾不上红肿的脸颊,他只看到面前的人双眼哭的赤红,明明已忍的难受,却还狠狠咬着牙把已滚在眼眶里的泪珠憋回去。唐无暝从不是个哭哭啼啼的人,就算是真的掉泪也是咬碎了往肚子里吞的那种,而此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蕴着巨大的失望,让秦兮朝的心猛地一揪,比方才从龟息中还转过来时更加憋闷。
    秦兮朝想要伸手抱抱他,却被一掌甩开。
    “够了,”无名哑了嗓子,不知是吼的还是哭的,“我最后问你一遍,下不下山?”
    床边的人定然地摇头。
    无名冷笑着退后了两步,一脚踢开了严闭的房门,倏然投进来的亮光将无名半边身子恍亮,他牵动嘴角难看地笑了笑,“好啊秦兮朝,这是你选的,可不能后悔。”
    右使男宠突然暴毙,这消息传得比风还快,被无名一脚踢开的门外早已围站了一群黑衣的弟子,有守卫的看热闹的,还有拎着担架准备收拾遗体的。他们恍惚听到屋中一阵争吵,尤以右使不可控制的怒气为重,此时房门突然一敞,吓的这群人往后退了一步。
    无名目光扫过门外,抬声问道:“有人欺我骗我瞒我,潜伏在本右使身边多时,不知意欲何为,你们道该当如何?”
    人群中有窃窃私语,众人交换着目光,最终一个声音渐渐响起,犹豫不决道,“该……送入恶灵谷,严加审讯……”
    房内促然一声利器落地的摔响,似是打破了什么东西。无名缓缓转回目光,看着略有些昏暗的房间内,地上碎开了一朵白瓷的花儿,他侧头看了看表情微微惊愕的秦兮朝,两排利牙上下一对:
    “哦,那就把他送过去罢。”
    门外人不知指的是谁,门口处的宁率先冲进去看了个究竟,就听屋中长长一声惊叫:“啊!你竟然没死!”
    无名靠着墙壁,闭上了肿的有些难受的双眼,不耐烦地挥挥手,“愣着做什么,都不想活了?!”
    侍卫蜂拥而入,一人一条胳膊地钳制住了秦兮朝,他也没什么反抗,任着这群人五花大绑地把他缚了起来,拖到了无名的面前。无名低下头去挠了挠秦兮朝的被扇肿的侧脸,眉毛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你又想做什么?”趁着无名刚好在面前的位置,秦兮朝低声说了一句。
    无名垂下眼帘,“没什么,给你换个地方呆一呆。”
    秦兮朝被从他眼前强拉走,他看着押解的侍卫推推攘攘地催促着那人,语气早失了往日对他右使男宠身份的惧畏。
    无名讪笑了几声,两手缩在袖子里缓缓跟了上去。
    ☆、第78章 那个
    恶灵谷地处杭山主峰的背阴处,入口隐在两座侧峰之间的缝隙中,因谷中常年压锁着不少武林高手或叛徒,借着山谷四面临山的地势,将整个恶灵谷建成了一个漏斗状。
    狭长的通道中机关暗布,若非得谷中人的引领,即便是钱满门门主也不能保证能够安然无恙的进入此谷。
    可谓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前头不远处的密林前,赫然耸立着一块硕大的石块,较为平整的石面上以鲜红字迹写着一个“恶”字,石下站着一个守谷的黑衣弟子,得知了押解的人及缘由后,脚下不知踢了什么机关,石块轰然一分为二,辟出了一条通往谷内的羊肠小道。
    “右使大人吩咐的事情,我们一定办妥!”那守谷人恭敬道,“三日之后定给右使大人一个满意的答案。”
    无名踩着秦兮朝影子的尾巴,顺着黯淡的阴影一直看到了他的脚踝。无名拧了下眉毛,摇头道,“我要亲眼看看。”
    守谷人思索片刻,侧身给他让了道。
    进了谷,谷外的弟子便不能再跟进去,秦兮朝被交由到面貌凶狠的恶灵谷守卫手里,仍旧一路推攘着给扔进了谷中的大牢。
    这也是无名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到恶灵谷里,他抬头左右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黑暗和阴潮是天底下所有大牢的通病,倒是谷中四凹。牢房又建在中心最低的地带,通风做的还算不错,味道并不是很重。四周花斑地看不出原色的石墙上挂着数不清的刑具,棍棒鞭叉倒还熟悉,还有些叫不出名字也说不上形状的东西,无名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真是应有尽有,花样百出。墙角簌簌燃着几个体积不小的明火炭炉,火中还烤着烙铁,既能取暖也能上刑。
    无名扫视了一圈,再回过头时,秦兮朝已被人锁上了刑架,一个蓄势待发的黑壮卒子正挥舞着手中刺棒喝喝有声。
    而刑架上的人反而没什么反抗,他打心里相信唐无暝并不会如何暴虐的对待自己,他配合着“右使大人”的把戏,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几步开外的无名。
    无名与他对上视线,看到他胸前因为之前押解时的推攘而敞开了一片,于是缓缓走了过去,极其贴心地将他的衣襟整好,衣领竖起遮住他因为寒冷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脖颈。
    秦兮朝默默受着,用低的只有无名能听见的声音说话:“你的计划是什么。”
    无名手下停住,飘起眼神看他,“什么计划?”
    “你别再跟我装傻唐无暝!”秦兮朝压着气息,“你到底打算怎么做?我不会相信你是因为我骗了你才把我关进这里来的!”
    无名眨了下红肿未消的眼,“这还不够?你当我是谁,”他张开双臂一挥,“我可是钱满门至高无上的右使。”
    秦兮朝直接无视他的挑衅,铁链挣的一响,“告诉我,我帮你。”
    “哈!”无名舒然一笑,“你能帮我什么,你这个骗子。”说完退后了几步,让开了空间眼看着牢卒将他还能屈伸的双脚也绑了起来。无名接过方才那黑壮手里的刑具,小心在手里掂了掂,就听刑架上传来一个淡冷的声音:“你也一样。”
    无名发了会呆,才连起上一句听懂了。
    不过那又怎样,无名把手里的刺棒丢进了身后的墙角,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甩话下去,“你们审吧,我出去透透风。”也不再看秦兮朝是怎样气急的表情,大跨步地向牢房外头走去,走了几步又想起来,“我要他活着,不许用刑,待我回来若见他身上有一条伤痕……”他回头狠厉地扫过正在挑选刑具的卒子,“我便十倍的赏还给你们。”
    阴狠之气惊的卒子手下一僵,挑好的狰狞刑具脱手掉了出去。
    “无暝!”秦兮朝在身后喊了一声,只召回了无名甩手一句“好好审”便扬长而去,只剩下架上懊恼的某人以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的牢卒们。
    右使走后,剩下的几名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左右右的选着接下来打算用到的刑具,却又发现不管是哪一种都绝对会在人的身体上留下不小的伤痕,不过既然是送进恶灵谷来的审讯,手段自然是公认的狠辣阴毒,又怎么可能在这里找到温柔的刑具呢!
    几名身着黑衣的人打量着一直默不作声的新犯人,半晌终于有人提议道,“要不,用那个?”
    另人踌躇道:“这……会不会有点危险?要是一不小心用错了剂量,可就再也问不出来了……这剂量,你懂?”
    “我懂个屁!”方才那人啐了一口,“那鬼东西除了造它出来的人,谁懂?还不是试着搞?”
    “……”
    秦兮朝听着他们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要在自己身上试什么刑,心中莫不是一阵好笑,笑这几个滑稽的狱卒,也笑唐无暝把所有事情都一肩扛着不肯透漏,更是笑自己现在不伦不类的处境。
    “你笑什么!”看到新犯人竟然还敢笑,其中一个狱卒抬腿踢了他一下,又似发现了什么似的仔细看起了秦兮朝的脸,也忽然猥琐地笑了起来招手叫他的同伴,摸着下巴说道,“我听说,这人是右使的男宠。”
    “男宠怎了,再是谁的男宠也轮不到你玩。”
    “哎,话就不是这么说的了,”那人道,“右使只说了不许留伤痕,你们说,这不就是还想留着他的身子么!”
    “啊?”其余人并没明白。
    “哎呀,就是说,一个男宠,他要脑子有什么用?”那人解释,“有身子还不就够了?”
    “…………哦!对,似乎有道理。”另外几人恍然大悟地附和道。
    几人相视一对,若有所思地把秦兮朝看了个遍,便有人快步去了牢房后头的储藏室,不消片刻取回了几件东西,沉甸甸地往桌上一放。
    秦兮朝睁眼看了看,见是一个普通花瓶大小的容器,里头不知装的是什么,不过听动静大概是种液体,瓶子旁边还摆有一只巴掌大的瓷碗。因为有无名的吩咐,他并不担心那是什么致命的毒物,只怕是什么折磨人的玩意罢。
    ☆、第79章 父子
    恶灵谷虽说起了个煞人的名字,但除了这处的牢房,其余各处仍是山水花鸟无一不有,倒是钱满门中最好看的风景了。无名在外头随便转了转,巡逻的守卫见着他时,他正撑着手臂百无聊赖地坐在一颗高大的枯木上,守卫路过树下点头敬过意便走了,也不敢多加置词。
    谷中地势较为平坦,在高处眼下之景一览无余,他远远望见两个灰布衣打扮的人抱着一摞卷宗书册之类的东西,往牢房后头的一处院落走去。树梢头掠过一阵刺骨的寒风,枝桠惨烈地晃了晃,最后咔蹦断成两截。
    一人闻声回头看了一眼,高高伸向屋檐之上的树杈上空空荡荡,明显地有了个断截的粗面。二人进了屋,将卷宗整齐码好在标注着年月的柜架上,又随手清理了几处被蚂蚁虫鼠啃咬下来的木屑,才锁好门,确认了几遍离去。
    无名伏在屋顶上,看二人已去地看不清影子,才从屋顶后方一处有待修葺的地方,掀开了一小块恰够自己身而下的空处,确定左右无人后一个轻落的翻身跃了下去。
    屋中弥漫着常年无人又见不着太阳的朽木味道,混着纸墨发旧的霉味,偶尔还有一两只老鼠从墙角跑过。
    囚犯卷宗不过是为了方便谷中的人员管理,记载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并非什么十分机密的玩意,门前无重兵把守,更是鲜少会有人来查看。这更加方便了无名,他蹑手蹑脚地动作,按着架上标注的年份直接找到了四年前的柜架。
    架上的卷宗都已黄地不像样子了,墨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墨。无名一列列的翻看着,一眼不眨地搜索着卷宗上的名字,生怕一个不经意就错漏了什么关键的字眼。
    根据唐六的情报,四年前不管是六月雪的换脸计划,还是那个神秘人被关押恶灵谷,又或者是自己上山的时间,都恰好是在那一年的冬天。不可得知究竟是在哪一天,但大致可推测是在那年的十一月至次年一月之间。
    这三个月里门中似乎发生了不少事情,因这三月内的卷宗数量都是其余年份的一倍有余。即便是钱满门这样无恶不作的门派,也需要向心力与凝聚感来统治,不应该在这样大年下的时候发生如此密集的惩戒罚刑,这是不合理的。
    无名把这三个月份的卷宗都取出来,找了架后一个隐蔽处,开始细细的翻看。
    时间很紧迫,右使出门散步散没了影儿的事很快就会被发觉,他得在谷中守卫四处找他之前回去,更何况秦兮朝还在那阴森森的牢房里,尽管他吩咐了不准用刑,可谁知道那群嗜虐成性的卒子会整什么花招在他身上。
    可事情往往就是如此,你越急,老天就越不让你得逞,偏偏吊着耍着戏弄着,让你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厚厚的一沓本册铺在面前,各式各样的名字从眼底划过,却没有一个能够引起无名的重视。他甚至看到了前后有几个数字命名的名字,以各种不同的理由被记录在册,处置结果上都以朱笔记着一个“死”字。
    从一到十,唯独没有六。
    无名想起了唐六,想这几个死掉的数字们大概就是他那命运悲惨的兄弟。那如此说来,九个死了老六活着,说明无名自己并不在这换脸的名单当中?
    他摇摇头先将这疑问置于一旁,翻过这几页继续看下去,便仍旧是一些路人甲乙丙丁的名字。
    时间一寸一寸的过去,即便是十几本的花名册他也来来去去的看了不下数遍,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可疑的名字。无名甚是灰心,脑中齿轮一样飞速地转着,手下却麻木地收拾着卷宗。
    刚一起身,长时间跪坐导致了腿脚瞬间的缺血失感,膝盖一软整个人脸朝下扑在了地板上,鼻子撞地生疼。
    “该死!”无名呲牙咧嘴地抹了把鼻子,见没撞出什么血来留下罪证,便索性侧躺在地上弓起身子揉着麻痛的双腿。
    恰是这一侧,让无名看见了柜底下露出的一角残破纸片,看形状是从哪里撕扯下来的。他伸着胳膊够了出来,扫干净了上头重年累下的灰尘,看见了两个令他忘掉了身上的疼痛迅速凝神坐起的字。
    而这两个字,化成灰他都不可能忘记。
    ――唐慕。
    而后面墨迹依稀的小字更让无名锁起了眉头。
    “入谷审讯……钱满门叛徒、前绝命堂堂主唐闲之子……”那个埋在扶风山庄的死人情敌唐慕,竟然是剑谱主人唐闲的儿子,而唐闲竟然就是那个失踪了好些年的绝命堂堂主!
    无名继续看下去,记录的便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了,可再至处置结果处……是空白。
    “右使大人!右使大人!”
    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呼喊,无名肃然反应过来,迅速将地上杂乱的卷宗摆回原位,把记录着唐慕的那张纸片塞进怀里,原路翻出了阁楼,摸着隐蔽狭窄的小道避开前来寻他的人手。
    边走心中不禁思索。
    秦兮朝说过,他与唐慕相识于十年前,直至四年前唐慕身陨,整整六年的时光都是与秦兮朝一起度过的。唐慕的父亲唐闲是钱满门的绝命堂堂主,那唐慕究竟是不是钱满门的人?谷中记录是不会作假的,据纸片上的记载,唐慕的确进过恶灵谷,且明显还受过严刑拷打,而处置结果上的空白又说明那群人并没有打算直接将他打死。
    那唐慕究竟死于何事,是恶灵谷的严刑吗,为何秦兮朝却说他死于一场灭家的屠杀。他死后,为什么又回到了扶风山庄。
    无名忽然想起了元乐曾经说的话,说曾亲眼看见“自己”在谷前大开杀戒。
    那么四年前大闹恶灵谷的那个人,难道是唐慕?仔细回忆起来,唐慕进谷审讯的日子,是自己拜门上山的一个月后。也就是说,他上山的时间比唐慕还要早一个月,而他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什么门中大乱的片段。
    唐慕明明离他那么近过,可他却毫无记忆,就好像他与唐慕是活在两个世界当中的人。
    无名想的脑子疼,待回过神来,已经走回了关押秦兮朝的牢房门口。
    却听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丝毫用刑的动静,让无名蓦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摒开杂念快步往里走,才隐约听见有人声在讲话,“快说,潜伏在右使身边有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
    秦兮朝低低地应了一声,“唔……”
    “老三,不能再灌了,再灌恐怕真要出毛病!”
    “怕什么,你看他不是还醒着呢麽!我看他还能再喝点……”
    无名一听,心中大叫不好,那些蛮子竟然用起了毒!
    锁着秦兮朝的架子被放倒至水平,室中一人正倒了一碗幽绿不晓得什么玩意的液体,晃晃荡荡地端着要强给他灌下去。如此手还未一歪,无名提起真气一脚甩了过去,“哎哟”一声连人带碗一起踹飞了出去,绿如幽深湖水的液体泼了一地。
    “秦兮朝!”
    无名挑出剑花砍断了刑架上的铁链,却见秦兮朝仍是保持着被锁的姿势一动不动,似是不明白自己已经被松开了束缚,缓缓眨着眼望着黑黢黢的牢房石顶。
    半晌,才听见声音转过了神似的,伸手松松地握了握无名的手指,两眼瞳孔微微散开。
    “……无暝,”秦兮朝唤道,“……无暝?”
    无名心中一阵紧,一手紧紧攥住了秦兮朝的手,反手一剑直指跪在一旁的牢卒,厉声喝道:“你们给他吃了什么?!”
    ☆、第80章 药池
    无名端起桌上剩余的液体凑在鼻子底下一闻,一股熟悉刺鼻的味道冲进了鼻道,是泡尸水的气味。
    门中经常用活人死人试验新药新毒的事情无名是知道的,泡尸水正是为了防止尸体腐烂而研制出来。给死人灌泡尸水是为了防止它们变质,可他从未听过给活人灌这个的,更不知这一碗碗的药水喝下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无名低头安抚了下还处在迷茫中反不过神的秦兮朝,一手提起还剩了大半瓶的药水,拽过一名狱卒按在地板上就用剑柄撬开了他的下巴,动作间就要把满瓶的泡尸水都给他灌下去。
    吓的那无辜狱卒哭爹喊娘地求饶:“大大大、大人!你饶了我们吧,我们是听您的吩咐啊!”
    无名阴沉着脸,瓶身更倾了几分,“我有吩咐你们用毒?”他晃着哗哗响的液体,“这是什么,泡尸水?有什么后遗症。”
    狱卒叫喊起来,“不不,不是泡尸水!是药!”
    “什么药?”无名按在狱卒的脖子上,回头瞅了一眼见秦兮朝动了动身子似要起来。
    “无……暝……”几分低弱的嗓音从身后传上来,的衣料响了响,后背蓦然一沉,是他靠了上来。背上赖靠着一个精壮的身躯,无名手下更是用力,掐地底下这人吐不出话只能憋着脸干嚎,还是他另外的伙计跪过来求饶。
    “是泡尸水的原料,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只知道怎么用。”狱卒道。
    无名盯着他,“说下去。”
    狱卒咽了口唾沫:“我们只敢小量的用,喝下去会让人思考迟钝四肢疲乏。右使您知道,这审讯不就那么回事儿!稍微有点可乘之机就能问出不少东西来,我们、我们就……就给他用了点。”他眼光瞥了瞥秦兮朝,又说,“可谁知道他口风那么紧,就是喝了好几碗也不说一个字……”
    无名甩开手底下的人,反身把迷迷瞪瞪还皱着眉头的秦兮朝揽进来,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质问道,“你看他现在这样哪里还是思考迟钝?!”
    “这、这……”狱卒懊恼地瞪了一眼想出这馊主意的同伙,看来右使虽然嘴上说着要审问犯人,恐怕不过是个震慑,心里还宝贝他这男宠的紧呢!他难看地漫上一脸谄笑,说着:“不会的右使,这人有武功底子那几晚的药效过几个时辰就该散了。这玩意喝多了可就不是这个反应了,那是啥都不记得了,吃饭睡觉拉屎撒尿都得有人重新教,您可放心吧右使大人!”
    无名似抓住了什么:“继续说!过量会怎样?”
    狱卒挠挠头发,“呃……就是,像把记忆全都洗没了,一片空白?”他转头向同伴投去了个询问的目光,那人连忙喏喏点头称对。
    “有人试过?”无名紧问。
    狱卒说:“有吧,听说这水原本就是当个泡尸水,后来是有人掉进那炼水的池子里了灌了满肚子才知道有这功效的。听说……是五年前?”说着他又转头去向同伴求证,对方道,“屁!是四年前,谷主消失时候的事!”
    谷主。
    无名心中猛地一沉,他忽然将剑架在了一人的脖子上,命令他:“带我去。”
    “啊?”对方惊了下,“去哪?”
    “带我去看炼药池!”
    炼药池有什么好看的,可剑在脖上不得不去,就算剑不在脖子上右使命令也不得不去。狱卒咧着嘴,点头哈腰地好好好是是是。无名把秦兮朝扶到桌边做好,让他倚靠着墙壁继续迷瞪,轻声嘱咐他:“不要乱动,等我回来,好吗?”
    秦兮朝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湖一样氤氲的眸子里映着无名别样温和的面容,药效下他似忘了自己还身处大牢之中,伸手摸了摸无名的脸颊。见他没有躲开,更大胆地把人拉在身前,不慌不忙地在对方的嘴角亲了一口,点点头说了个“好”就又体力不支地靠回了墙壁。
    身后两个狱卒都看了呆。
    无名伸出舌尖舔了舔被吻的地方,觉得舌上真是有甜有苦。回味了片刻,就又恢复成了冷面冷容的模样,命令狱卒带他去药池。
    狱卒带他转过大牢的区域,直向山谷深处走去,笔直的一条道并无岔路,通往整个恶灵谷中最深的腹地、背靠千丈崖壁面临平坦药田的――药谷。药谷真不负其名,小坳中开垦了大片的田地种植着药草,一眼望去少说也有百十余种。
    狱卒边带路边说:“这里以前是谷主住的地方,后来他消失了也就一直空废着,不过药田派有专人打理还算好照料。不过那药池……”他歇顿了一会,继续说起,“药池里头的药水是谷主亲自研制的,谁也搞不清都有什么成分,所以也就那一池子可用。后来门中用的泡尸水都是仿制的,全没有谷主那池的功效。”
    说着他推开空置已久的偏殿侧门,带着无名穿过早已积了灰的廊房,转过几个拐角,又按动了什么机关打开了一扇墙壁上的石门。门还未完全开启,里头冲天的药水气味就冲了出来,呛地无名低声咳嗽了几声。
    狱卒早料到这情况,谄媚献上来一条白巾,示意右使可以系在口鼻上遮掩难闻的味道。
    无名摆摆手表示不需要,便跨步迈进了石室。狱卒还想再跟进来,无名便吩咐叫他在殿外等候。
    石室中的宽阔超乎了无名的想象,除却中央一方绿莹莹的还剩半池的奇怪药水,周围四壁上还刻画着人体动物的身体结构的图画,一面墙下整齐摆着一列的柜架几桌,刀剪工具无一不有。
    长年无人踏足的密室,地板上积了一层灰尘,踩一脚便印出薄薄一个印记。无名扫视了一圈,目光定格在对面台上的木榻,榻上还完好摆着案几蒲团,都是红紫绣花的精致式样,倒像是六月雪那半阴不阳的品味。
    榻头侧的墙壁上突兀地挂着一帘锦帘,无名走过去挑起,毫不意外的看到后面是一块凹进去的空间,两臂宽的空隙里塞着一个与墙同高的书架,架上是同样整整齐齐是书册卷宗,书脊上或记着什么,或没有。
    无名注意到书架最底部有一排上了锁的柜子,他想也没想便一剑劈了下去。四年未曾动过的锁上铜锈斑斑,恐怕就算是有钥匙也不一定能打开这锈死了的锁。整块木板在剑气下碎成了几块,露出了残板后面几十册砖厚的书物。
    书脊上只写着“记录”二字,下面落着六月雪的款。
    无名注视着面前成排的书背,潜意识告诉他他想知道的所有事情都有可能记录在这里。这是六月雪的老巢,是他的试验地和炼药场,是一切真相的源头。也许只要他打开其中任何一本,都会揭开整整埋伏四年的隐晦真相。
    他早该明白,六月雪与这些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不过那时他还不知道,还纠缠在与秦兮朝的恩怨里斤斤计较。
    然而此刻,无名却有些退缩,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在隐隐地告诫他。倘若就此罢手退出石室,也许他的生活还能勉强继续;可若他执意探索下去,仅这些砖头厚的东西就可以轻易打碎他所有的人生。
    虽然他现有的人生已经乱糟糟成一团。
    但会更糟,更不可估量地糟糕。
    可他实在想不出还能如何坏下去,所以他自认为无可忌惮。他自以为除了秦兮朝不可能失去的更多,他生命中并无其他牵挂,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而当无名抽出其中的书册,大了胆子小心翻开的时候,他还是明白了。
    之前那些话都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当老天想耍你的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天涯海角都不可能躲得过。
    更何况,他只是个人。
    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得一个完整的人。
    六月雪在记录中最后写道:这是悲剧,是罪孽,是永远无法赎回的人生。我不再知道他是谁,却知道他将成为谁,知道他将做的事说的话,知道他的性格和喜好,他将永远不再是他。我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人,包括自己。
    六月雪说得对。
    “我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人。
    包括自己。”
    ☆、第81章 是谁
    密封的石室中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中央一汪沉绿的药水池连片波纹都不可能荡起。
    哐!
    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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