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会对安容打击这么深。我原想着,过个一年半载,这念头也该断了,可是没有,时间愈久,这道沉疴旧疾愈发严重,大有夺心夺命的架势。这是我做主的决定,安容如此,我也有责任。有时我动了心思,我想不如把一切都告知他吧,他乐意跟那龟奴过一辈子,那就过一辈子吧,我再也不管他了。
    跃跃欲试的时候,佩林阻止了我。他大声斥责我,说阿七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凭什么被你们这般糟践。我退却了,我甚至开始反思他的一番话。那个阿七除了出身低贱,长相粗陋,好像并没有干什么天理难容的事儿,相反他对安容一定很好,不然安容那个冷清的性子,绝不会对他如此依恋。这么一想,我仿佛成了恶人。
    我时常去看安容,他已然是一副醉生梦死不知梦醒何处的颓废样儿,虽然他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我知道他内里已经绝望如死灰。我总劝他,看开点,阿七兴许只是觉着人间过烦了,换个地方过日子了。这话不说还好,说完后,他就睁着一副炯大的眼神,空洞无神地望着我,嘴里嘀咕,“他过烦了,想走就走,我呢――我还在家呢。”
    唉,这话还不如不说。
    我难得静下心来读书,有一次我看书时偶得一句箴言――人间别久不成悲。我反复品味此言,低吟数遍,我觉着,这话简直有醍醐灌顶的功效。再一次,我又找了安容,我把这诗念给他听,我就站在他跟前,表情十分庄重严肃,我给他念了三遍这句话。
    “人间别久不成悲。”一切伤痛,都会淡忘在时间里。安容是聪明人,他总该懂这话的意思吧。
    那天的结果,是他疯了一般把我赶出了府,我完全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错。后来我问佩林,他告诉我,这句话如何能当着安容的面说,亏你还把它当成劝慰之言。越听越糊涂,只听他沉吟道来,安容该是怕九泉之下的阿七渐渐忘了伤痛,也把他彻底忘了。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若没有爱,存着恨,也是一种维系。安容大概便是这么想的,他宁愿阿七恨死他,也不愿那人忘掉他。可笑吧,大活人能跟一个鬼计较这些,除了用情至深,我想不出别的缘由。
    平化十七年,安容还是找到了阿七,没过多久,安容便辞官离开了广陵,临行前来与我告别,我与阿七郑重道歉,阿七原谅了我,我除了欣慰,然后就是强烈的不舍,下一次再见到他们不知是猴年马月。
    几年后,我与佩林去了趟陶然寺,本是为双亲祈福,却意外的,又碰见了当年的那个高僧。高僧再赐我一言――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恍惚间,我记起安容第一次见高僧时,得其赐教,让之惜取眼前人。
    原来,这两人的爱恨纠缠,早已是命中注定的,随缘,随因果循环,他俩就该在一起。那一刻,我仿佛了悟了真谛。
    至于我跟佩林,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第81章 番外:转世
    齐国公府的小世子,是个滔天的混世魔王,二十的年纪,不学无术,成天不是调戏府里的丫鬟,就是捉弄府里的小厮。无奈,这个小世子蒙得祖母溺爱,上头又只有两个姐姐,宁国公每次看到他这个唯一的儿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世子,名齐渊,出世时脖颈处有一道肉色凸痕,齐老太太特命道士来看过,那名道士玄乎说了一通,净是些命理术语,大意如此,说是小世子前世缘续,这道疤痕就是转世带来的,这天下大概只有那位缘中人能降住他。
    齐渊知悉这个说法,更是洋洋自得,成天嚷嚷着,他的娘子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绝色美人,正待字闺中,等着自己去娶她。
    四月十八,国公府来了一对父子,原来是冲州的巡盐御史安深与其子。这人曾经受过国公府的恩惠,此次调职进京,这第一脚自然就跨进了国公府。
    他的儿子,年方十七,眉清目秀,有种孱弱之态。话语极少,除了必要的招呼,基本是静坐一旁,不做声。
    拜访完齐国公,安家父子特地去看了看老太太。寒暄一阵,老太太似乎对安深的儿子颇有兴趣,一连问了好多这孩子的事儿。
    “长得真俊。多大了?”齐老太太满目慈祥。
    安辰恭敬起身作揖,不卑不亢回答,“十七了。”
    正值初夏,衣领不高,安辰的脖颈有一段露在外边,也是老太太眼尖,一下子就瞧见了――
    “这孩子,脖子上可是受过伤?”
    安深回道,“是出娘胎便带的,大约是胎记。”
    “也是巧了。”老太太暗暗惊奇,“我那顽劣的孙儿脖颈处也有一道,也是天生的。绿娆你看像不像?”
    绿娆正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此刻笑应着,“老太太慧眼,这胎记可不就跟咱们小少爷的一模一样。”
    旁边的几个丫鬟也附和:“连位置都是一样的呢。”
    老太太笑说,“不知我那孙儿这会儿在不在府,不然定要让他们两个见上一面。”
    绿娆心细,低声吩咐一旁的丫鬟,让她去寻寻小少爷。
    不一会儿,就听见厅堂外咋咋唬唬的动静,“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一阵骚动,混世魔王来了。
    一进屋,齐渊就瞧见了安辰,自顶至踵好好打量了安辰一番,眸如山水,红唇翘鼻,还有眼角时隐时现的心事。
    齐渊霸道惯了,今儿倒是一反常态,难得的安静下来,居然问起了老太太,“祖奶奶,这位便是与我有缘的弟弟吧。”
    老太太一见着爱孙,心儿都化了,赶忙向安深介绍,“这个就是我那顽劣的孙儿了。”
    安深一番夸赞,“小少爷年纪轻轻,已有当年齐国公的风范。”这是过誉之言,但老太太却分外受用。
    “弟弟,走。”小魔王的魔爪伸到了安辰身上,“我带你四处转转。”
    安辰随齐渊出了厅堂,小霸王大摇大摆晃荡了大半个府宅,突然顿步,转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安辰。”声音咸淡。
    齐渊当即挫败,这人也太冷淡了,顿生一计,“哎呦,肚子疼。”
    安辰刚走过去,就被齐渊一把推进了花园的池子里,池水不深,可安辰扑腾了几下便渐渐没声,小魔王急了,许是碰到了旱鸭子。情急之下,纵入水中,把他托了上来,安辰一阵咳嗽,好在肚子里的水全吐了出来。
    脚踝处汩汩冒血,大概是磕到了水里的石头。齐渊自认倒霉,捉弄不成,反而惹了麻烦。
    “上来。”弯下身子,做扎马步的姿势。
    安辰没理会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齐渊更加郁闷,还是头一次被人嫌弃到这种地步。走上前,挡在他前头,“上来。”安辰被齐渊背进了自己卧房。
    两人全身尽湿,一路过去,招摇惹眼,很快这消息便传到了厅堂之中的老太太跟安辰他爹口中。
    老太太料想定是自家孙儿惹下的事儿,这真是坏了待客之道,心下焦急如焚,连忙过去。
    免不了一顿责骂,小魔王虽然无法无天,倒也实诚,坦白说,是自己不小心把安辰碰跌进了池子里,这才磕到了脚踝。只是,自己这番举动,他换了个说辞。
    自此,安辰就在国公府小住一阵,被安排进了府宅西面的竹亭轩,与齐渊的住处挨得十分近。小魔王像是寻到了新鲜的事物,三天两头的往竹亭轩跑。两人便由此渐渐相熟,这也是他们最初的开端。
    关系渐熟,齐渊便告知了胎记一事,把那道士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安辰,说完即开始打趣,“有缘吧,不如你来给我当媳妇。”
    玩笑话而已,安辰却把这话落在了心间。
    一经数年,当年的清冷少年早已褪去稚气,成了人人惊羡的权相。而齐国公府的小世子,得祖荫庇,袭承爵位。本该是两段人生,安辰却偏偏将此扯成一段。
    齐渊二十七岁那年,终于娶妻,其妻绮年玉貌,知书达理。成亲前一晚,齐渊一人独站危楼,凭栏远望,幽黑夜空,他看不清前路。他想着,只要那小子过来带他走,哪怕天下人骂他不知廉耻,贱人贱骨,他愿意抛弃男人的尊严,也不当什么狗屁国公爷,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他。可那人没来,一夜酩酊,从此自己就是别人的夫君了。
    齐渊二十九岁时,皇帝大薨,年幼太子即位,安辰成了辅国重臣。新帝登基那日,齐渊见到了三年未见的安辰,他一身蓝白蟒服,记忆中的他尚还残存一丝温情,此刻的他,只是个冰冷的政客。齐渊匆匆一瞥,便再也不去看他。前尘往事,就该散去。
    登基大典后,便是皇宫盛筵,众官可携女眷。
    你如今娇妻在旁,我也已有夫人作陪。终是,相看两厌。
    安辰娶的是太尉之女,那个传说中的帝都第一才女,又有倾城之貌。他们两个,说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二人姻缘乃帝都佳话,传唱许久。
    有时齐渊会想,以前,在情事方面,安辰都极为粗暴,不分场合的宣泄,密林里、书房间,就连自己贪玩时爬的那棵老树,他们也试过。那他的妻子呢?他们也是这样吗?齐渊自嘲一笑,只有不爱的人才会被粗暴廉价的对待,他的妻子该是被他宠在手上疼爱的吧。
    为什么两人会走到这步田地呢?齐渊想,大概是他父亲去后,他就彻底变了一个人。其实他们也有过年少恣意的时光的。
    那顿晚宴齐渊食之无味,他的妻今天倒是兴致不错,特地一身华服,满面浓妆,头上珠翠环绕,十足的雍容华贵。齐渊知道,她今儿没少花心思意粒就为了在女人堆里赢得些微骄傲。只是,她们无论如何点缀,都不及优雅淡然的相国夫人。
    她哪怕不施粉面,都自有独特的气质,把这些人压下一头去。
    是不是夫妻二人呆久了,愈来愈像。齐渊想,他的妻嫁于他时,也是个温柔娴静的美人,与他呆久了,却越来越来像个庸脂俗粉。那相国夫人却越来越像安相国,夫妻双双不食人间烟火,气质傲群。看来,这最大的罪人还是自己。
    是错觉吧,安辰那小子怎么老往自己这里瞥。齐渊苦涩摇摇头,一杯酒入腹,大概是幻觉吧。两人决裂时,这人亲口说自己恶心,从前全是欲望作祟,没有半分爱意。他这会儿怎会看自己呢。
    晚宴散后,齐渊与妻乘马车回府,二人已然上车。却见帘外有人说话――“相国大人有事要与国公爷商议。”
    齐渊喝大了,头昏昏沉沉的,胡乱答应,便颤颤悠悠走下了马车。安辰就站在前头候着自己,随他一直往前走,却到了一间客栈。
    刚进门,齐渊就被抵在门后,酒劲儿上来,齐渊自觉头要炸裂,这会儿闹腾了好几下,但都逃脱不开。
    醒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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