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无虑的山农,种在田间的花朵,开得那样热烈惊艳。
    突然,旧楼内传来一阵极为轻微,类似于齿轮旋转的咔哒咔哒的脆硬声响。
    林瑞哲反应最快,首先拾起地上的长剑,当先走进旧楼内,易洛迦和苏越也没有停顿太久,也随之跟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三个人都惊呆了,苏越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着说不出话来,他忽然意识到苏邪临死之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你会后悔的。
    屋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拆去了半面墙,和后院完全打通,在院子里,有一个暗黑色的诡异巨大齿轮形装置正在缓缓旋动着,足有两个成年人手腕粗的铁链紧紧系着齿轮底盘,正在不断地拉长扩松着,铁链的那头横跨山间峭壁,直连东蒙故道的最高山崖。
    遥遥望去,那座陡峰之下尽是滚石巨木,举火之料。一旦齿轮旋转到底,底盘的铁链彻底抛尽拉直,触动机关,那么将会有无数滚石巨木自山顶落下,阻断东蒙故道唯一的退路,举火之料引燃,困住的,将是驻兵于东蒙山谷中的易北将士!
    “魍轮巧术……苏邪他……竟然会打造商国失传已久的魍轮巧术……”苏越喃喃着,往后退了两步,回头望了一眼苏邪的尸首,不知是惊是恨。
    林瑞哲显然听过这种巧术,脸色也变了,只有易洛迦还不明所以:“什么是魍轮巧术?”
    林瑞哲低声道:“就是眼前这个装置,底盘有五个星辰码盘,一旦催动运转,只要打造者本身才能依法使它停止,否则它就一定会运作下去,直到达到目的。”
    易洛迦皱起眉:“摧毁装置行不行?”
    林瑞哲摇了摇头:“会直接引爆,到时候我们都完蛋。”
    “……难道就没有办法可解了?”易洛迦道,“只有苏邪一个人知道解法吗?其他人……”
    苏越打断了他,声音闷闷的:“不……以苏邪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魍轮巧术解法的……唯一的办法是……”
    他渐渐轻了下去,最后干脆不说了,盯着底盘处不断舒展开的铁链,再也不发一言。
    林瑞哲吐了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睛,朝远处兄弟将士们驻兵的地方望去,山里淡淡的薄雾遮住了丑恶和血腥,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祥和平静,虚伪得可怕。
    林瑞哲良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身,把手中的剑交给了易洛迦,同时递给他的,还有大陆军步兵的统帅勋章。
    易洛迦一愣,剔透的蓝色眸子微微睁大,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望着林瑞哲:“……做什么?”
    “易北虽大,国力虽强,然而人心难测,老朽贵族更是难缠。能佐我王驰骋天下的,只有你我二人。”林瑞哲平静地说,“我虽不认同你的作风,与你亦有私仇,然而……我知道,能率领易北虎狼之师,横扫大陆的人,只有你而已!”
    易洛迦还没反应,苏越已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愕然道:“林瑞哲,你不会是想……”
    林瑞哲淡淡道:“魍轮巧术有个致命的弱点,即使底盘中空,齿轮旋转的暗扣就在其中,只需活人潜入,寻找到暗扣,将其卡住,齿轮便能停止运作。”
    “可是阻断了齿轮之后,里面的锁钮都会崩解,你会被活活绞死在里面的,你疯了吗?!”苏越喊了起来,“林瑞哲,你逞什么英雄!好好活着不行吗?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跟你毫不相干的士兵去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轻?”
    林瑞哲终于把目光转向他,褐色的眼底一时间也不知闪动的是怎样复杂的光彩,过了半晌,他说:“苏越,我从未看轻过自己的性命,只是,那些人对你来说,是毫不相干的士兵,对我而言,却是给了我十余年温暖,手足并进的易北兄弟,我愿为他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说完,把统帅勋章塞到易洛迦手里,说道:“记住,易洛迦,易北非新政不能强盛,统帅非血性不能服人。犯我易北者……”
    蓝色的眼眸和褐色的眼眸在这一刻望着对方,易洛迦按捺压抑着少有的痛惜和悲悯,与林瑞哲一同说:“犯我易北者,灭其邦国,诛其逆劣!”
    林瑞哲看着易洛迦,第一次痛快爽朗地大笑起来,他用力拍了拍易洛迦的肩膀:“我还是恨你杀害四十万手足之事,然而,这个仇,也只能来世再报了。来世沙场……再相逢!”
    他说罢,径自朝那黪黑的齿轮底盘走去。苏越望着他,再也忍耐不住,流着泪唤他的名字:“……林瑞哲……你……”
    林瑞哲站在底盘边,垂眸望了一眼森然的内置,然后转过脸,看向在易洛迦身边站着的苏越,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了一句:“……苏越,是我害你至此,对不起……”
    齿轮缓缓旋转着,他在后面凝视着他,年轻刚毅的脸庞上逐渐流露出一丝明朗率性的微笑。
    “若有转生之说,愿赴枫林之约。”
    言罢纵身跃入了魍轮之盘中,染着血的衣袂翻飞,消失在黑暗之中。
    四下一片死寂,悲风裹挟着咸腥的空气,这十三年的枫海终于宁息了最后一丝波纹,阳光从问天崖后尽数泼洒,鲜艳热烈的血液铺红天涯海角红枫血海。
    苏越跪在魍轮之盘前,断断续续悲恸嘶哑着哭泣着,这十余年隐忍的泪水都在这一刻肆意滚落下脸颊,一滴一滴,落在了面前的土地上。
    眼前似乎有浮现了十三年前的那个少年的模样,那么清新干净。
    “我?”那个少年笑道,“我是商国人,住在商国城郊,我叫林瑞哲。”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扬着嘴角,眉宇微挑,非常温和细腻的感觉。
    人生若只如初见。
    “林瑞哲……林瑞哲!!!”
    破碎的哽咽被大风吞噬殆尽,齿轮越转越慢,最终停止。
    苏越忽然想起了他跃入魍轮之盘前,最后的那个笑颜,那么熟悉,那么干净温和,就想……昔日那个带他逃离兵荒马乱的商国少年一样。所有的单纯温暖,隔着多年的记忆和尘埃,缓缓地重新浮现在那张清俊的脸庞上。
    他等了十三年,终于等到了和那个少年的重逢。在一片凄艳至极,模糊了双目的血海枫林中。
    人生,若只如初见。
    狂乱的马蹄声骤然从远处传来,易洛迦紧紧握着林瑞哲交给他的长剑和勋章,望了苏越一眼,而后大步走出旧楼。
    马蹄扬起的漫天土灰中朦胧出现了大批精锐部队,招展的旌旗,陌生的甲胄――竟是苏邪留在问天崖附近的商国卫队。
    “蝼蚁之师,何足惧。”
    剑锋发出清脆的争鸣声,易洛迦咬着牙根,这个素来温和沉静的男人在这一刻被愤怒和痛恨所裹挟,他挥剑掠地,径自向苏邪余部展开屠戮。
    银铠朔气乍露,长枪与刀剑碰撞出星星点点的橘色光点。
    厮杀声,铁蹄声,杀气和血色犹如密不透风的高墙巍峨立起,剑走偏风间,连片击倒的甲士如同摔碎在海角崖石上的骇浪惊涛,鱼鳞甲在耀眼的阳光下如同千层碎浪裂开,四散溃灭。
    纵千军万马,亦不能与之争锋。战马长嘶,鲜血狂溅,一时之间竟逼得任何人都不敢再靠近一步,只犹豫踌躇地逐渐在易洛迦面前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伺机寻着这个男人的软肋。
    就在这时,苏越从旧楼之内走了出来,站在了易洛迦身边,他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和血迹,然而那双眼睛却凌厉痛恨得几乎能在人身上剜出血肉模糊的伤疤。
    一时间四下死寂,苏越慢慢从怀襟中取出一方色泽幽暗,雕工细腻的虎符,握在手中,高高举起。声音低沉而沙哑,满是风雨将至的危险:“商国兵符在此,商军立撤!从此,不得再踏入易北境内半步,违者,军法立斩!!!”
    为首的大将霎时面如白纸,紧紧盯着那枚虎符,颤抖着双唇问:“莫非……莫非您是……”
    苏越目光一冷,厉声道:“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不快滚!杵在这里找死么??!!滚!!”
    遥望着商国卫队仓皇自狭道退出,惶惶然之间竟是连旌旗也掉落在了道口处,苏越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将那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符印丢弃在了地上,举起吹发立断的长剑,将符印拦腰斩断。
    “从此,不复商国人。”
    远处马蹄扬起的尘灰逐渐平息,苏越闭了闭眼睛,将长剑丢在了地上,转身将手伸给易洛迦:“结束了……我们……走罢……”
    易洛迦看着他,眩目的太阳从金发男人身后缓缓沉了下去,霎时间照的整座问天崖云霞凄红,a的云层厚重浓艳,将天地染成温软耀眼的金红色。
    易洛迦朝苏越微微一笑,剔透的蓝色眸子如同大海般深邃,他走上去,握住苏越的手:“好,走罢……”
    话音未落,金发的男人突然脚步一晃,竟脱力般跌跪在地上,单手捂住胸口,呕出一口艳血来。
    苏越脸上的微笑还未完全舒展,便生生凝冻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仓皇跪下来扶住易洛迦:“你……你怎么了?”
    身上全无伤口,绝非方才厮杀时受的内伤。莫非……
    苏越看向旁边苏邪的尸体,心里骤然凉了半截――鹿峰草的解药……鹿峰草的解药所在,是苏邪告诉自己的。难道说……
    易洛迦剧烈咳嗽着,却说不出话来,只用修长的手沾着粘稠的血,在地上用力写了四个字:
    速回王城,求于陈伯。
    作者有话要说:我表示很纠结……最近的点子相当背,扁桃体炎刚好,周五去给同学买礼物,提着一盒杯具(真的是杯具!!)走着走着走着,突然……就这么啪嗒一声摔倒在地上了……平地摔跤……难度系数相当高,危险动作,同志们切勿模仿= =。
    更郁闷的是,牛仔裤没破,膝盖却破了,我觉得在路上被人围观很丢人,佯装镇定地爬起来迅速走远(虽然痛的嘴角抽搐= =),回到寝室后彻底没法装了,吓得抱住室友哇哇乱叫,真的,我很震撼为毛平地摔跤还能把膝盖蹭的都是血= =
    我是不是应该积攒一些rp了……尼玛啊!!尼玛啊!!!劳资造的这是神马孽啊!!!
    47
    47、大结局
    易北王宫内点着浓重的熏香,宫娥侍立在旁边,皆是眉目低垂,不敢多加言语。
    帐子里支出一段略显苍白的手臂,狭长修尖的手指搭在脉门,细细地诊着。青铜面罩下那双金色的眼瞳深邃地凝望着床榻那个脸色憔悴的男人。
    “……怎么样?”
    陈伯闭了闭眼睛,站起来对苏越和易涛说:“借一步说话罢。”
    阳光斜照在宫殿旁的雕栏玉阶上,枝头飘落的几点零星花瓣凋敝在地面,苏越急急地问陈伯:“怎么样?他有事吗?”
    “倒也不能说是全然无可救药。”陈伯轻声道,蹙眉望向苏越,“只是觉得诧异,你们……怎会惹上如此阴邪之物?”
    苏越一愣:“什么阴邪之物?”
    “是一种游牧部落供奉的蛊虫,服用之后,蛊虫会扰乱人的心智,施用蛊术之人甚至可以轻易操纵宿主的举动。”陈伯顿了顿,“然而方才我观平西爵症状,蛊虫似乎失去了控制,想是施术人已然不在人世,所以倒也不必忧心平西爵为人操纵。”
    陈伯的话令苏越一凛,眼前仿佛又浮现了苏邪那张虚掩着微笑的清丽脸庞,那时候,他告诉自己解药的所在之处,只怕之前,已经派人回去对解药动了手脚,将蛊虫融藏于丹药之内了罢。
    忍不住恨恨的,将拳头悄无声息地捏紧。苏邪其人,竟是这样阴邪扭曲,为了达到目的,什么狠招都敢用。当年是对林瑞哲,如今又是对易洛迦,只要自己对谁好,他就跟谁过不去,一心要置那人于死地。
    然而愤懑之中,倒也忘了,自己其实又与苏邪何异?当初,仍不就是为了林瑞哲,将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公主萧娜残忍杀害了吗?烧的,只剩下一把焦骨。
    人为了自己一己私欲的时候,真的可以变得比恶魔更可怕。
    易涛在旁边问:“既然施术者已死,为何平西爵仍然会中此邪术,昏迷不醒?”
    陈伯道:“蛊虫失去了制约,原本该陷入沉眠,宿主死后,方回脱离这具肉体,然而,平西爵在蛊虫还未完全沉眠之前,就大肆动用了武力,导致蛊虫潜入脏腑,因而才会大损元气,咳血昏迷。”
    看了看易涛和苏越的脸色,陈伯补充道:“不过,我为他开个方子,以古法破解,倒也不是难事,不必太过忧心。”
    他嘴上说的轻松淡然,然而进了王宫内的百草斋,面对那一排一排以小格装着的成千上百的名贵珍稀药材时,还是重重叹了口气。
    说什么古法破解……其实还不是需要耗损灵力?也只有他们巫灵,能够救易洛迦了。
    百草斋里面没有别人,他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很难嗅闻辨认草药的优劣,于是便将面具取了下来。
    阳光从敞开的高高偏窗洒进,轻盈地落满了他的肩头,乌黑的头发垂了一缕,白皙透明的脸庞年轻而慵懒,只是有一道刺目的伤疤从左眼角蔓延到脸颊边。
    “……呼……真是麻烦呢……”他困扰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声音也突然变了个样,不再如往常般低哑,径自走到一排药格子前,吐了口气,“就从虫草开始抓起好了……一共……呃……六十八味药啊……”
    说着抬手去捋垂在自己侧脸的柔软黑发,明晃晃的阳光流淌到他金棕色的眼眸里――
    除了面具的“陈伯”,赫然便是那早该长眠于地下的执笔叶筠!
    六十八味草药很快就被叶筠娴熟地甄选好了最佳的,研磨成一钵细小的粉末,叶筠盯着那些细腻的粉末看了一会儿,闭了闭眼睛,拿起旁边的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默念着巫灵的心咒,然后迅速把手指凑到粉末上端,挤出鲜红的血来。
    一滴一滴,一共滴足了九滴,才将手指挪开。
    “……”叶筠把划破的手凑到唇边,吮了吮,脸色略微有些病态的苍白,然而神态却还算淡然。
    方才滴入钵中的,并不是一般的血液,而是混凝了元神灵气的血。叶筠原本已不剩什么灵性,然而在密室重伤那次,陈伯来找他,最终拜托他的那件事,是――替他守护易家江山。
    “我已力不从心,也该离开王城,遥游一番山水,随先君而去了。”陈伯对叶筠说,“目下你的身体,照理已经是回天乏术,然而我走之前,可将所有灵蕴传渡与你。”
    让他身体迅速恢复,近乎痊愈的强大的灵力是叶筠能够行走、生存的命气来源,叶筠很清楚,一旦陈伯给与自己的灵力耗尽,就是自己命数终结的时候。
    那时候,非但会变回双腿都被恶兽咬伤的惨状,无法站立,甚至,身体还会迅速萎顿,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化作一具枯干的尸体。
    那个样子……一定是很丑很丑的……所有叶筠想,等自己的灵力将尽时,一定要离王城远远的,越远越好,逃到山里,逃到易涛见不到也找不到的地方。
    一个人死去,也比那种凄惨丑陋的模样被喜欢的人看见,要好罢。
    丹药很快就炼好了,苏越依照着叶筠说的话,一丝不苟地让易洛迦服药,易洛迦也算命大,逐渐恢复了精神,第四天的时候,已经能在苏越的陪同下,绕着花园小径散步了。
    叶筠见到丹药有效,眼底有了一丝慰藉的笑意。虽然那九滴倾注了灵气的血,最起码耗损了他五年之久的寿命,但用他的五年,去换易涛喜欢的平西爵未来数十年的健康,他也觉得……好像自己并不亏。
    只是掩在面具下的嘴角,终究抹不平那一缕淡淡的苦涩。
    “是啊,命贱的人就是死也死不了呢,你很遗憾吧?”远处易洛迦笑着和身边的苏越说。
    “那时候你如果死了,我就把你拖到城门口去鞭尸!”苏越没好气地说。两个人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一路说说闹闹地走远。
    叶筠站在廊下,望着他们的背影,逐渐听不清他们讲话的内容,夏日温暖的熏风吹得花园里的树叶花朵泛起粼粼波光,明媚的金色在不断抖落的草木碎影中轻盈无声地跳跃着。
    那是,伤痕累累的人们,来之不易的平静。
    叶筠太过出神,没有注意到背后易涛正远远看着自己,君王深邃的眼睛里,暗暗翻涌着越来越强烈的疑虑。
    林瑞哲的丧葬是在一个云淡风轻,天气晴朗的日子进行的。并没有要求国人一定要为大将军戴孝守丧,然而每家每户都在那天挂上了白帛,即便是伊人楼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在那天尽去铅华粉黛,乌黑的鬓发上佩着一只朴素的白花。
    三军将士更是肃穆不语,无论是林瑞哲直属的大陆步兵,还是原本与他们水火不容的骑兵,都扼腕立于坟冢前。
    尸首已然无法寻到,埋入土中的,是大将军生前驰骋沙场时穿的战甲。戎马一生,富贵也好,仇恨也罢,统统无言地葬入泥土中。尽管他也会有私仇有怒怨,然而至少,在最后的时候,没有人认为他的一生,有负于谁。
    哪怕再憎恶一个人,也会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用剑尖指着他。从不会在背后含沙射影。他光明磊落如同蜡烛的一生,直到熄灭,光影也仍旧残留在别人眼前,那样明亮。
    墓前照例是有人为林瑞哲诵读一些歌功颂德痛断肝肠的悼文,易涛三祭清酒。
    苏越默默地听着那些大将军的功勋伟业,他知道这些对林瑞哲来说,并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那个人的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便是在东蒙故道的山林里,哥哥,小妹,爹娘过着的那些淡然入水的岁月。
    远处云卷云舒,高空寥廓,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清啼着破空飞过。
    苏越闭上了眼睛,唇沿略微有些湿润的咸意,那么腥涩,是血的味道。
    丧礼终了后,陈伯要留下来,将不需陪葬的那些礼器收拾好,易涛屏退了侍从,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还记得父王的丧礼上,陈伯整理礼器的习惯,总是会把沉重的玉器危险地堆在最顶部,那时候自己还拉着他衣角,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陈伯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因为玉是最高贵最圣洁的东西,绝不能处于底部。”
    陈伯一直都是那么做的,和别人都不一样。
    易涛远远望着叶筠收拾器具的样子,一件一件,轮到最大的玉熏炉时,叶筠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他抱起其他杂七杂八的器物,没有半点怜惜之意,大手大脚地就把它们一股脑儿全丢进了玉熏炉里。
    易涛:“……”
    叶筠还浑然不知自己偷懒的举动已经全部被君王看在眼里,还嘟嘟哝哝地抱怨:“这么重……这么重的破东西还要带回去,直接砸碎了埋掉不就得了,真是讨厌,还要我来收拾……这个也是那个也是,啊啊,真烦……”
    咕哝着嘀咕了半天,突然觉得背后投下一片阴影,叶筠手上的动作一僵,随即转过头去。
    易涛正站在他后面,他还未来得及退一步,手腕就被君王抓住,易涛的眼睛里闪烁着流淌不息的光芒,压抑过激动的声音有些沙哑:“……你……”
    “干,干什么?”叶筠吓了一跳,慌忙想往后退几步,然而却被易涛狠狠钳制住,挣脱不了。
    “你……究竟是谁?”易涛轻声说着,强力地反剪住叶筠不停反抗着的双手,微微颤抖地去触碰叶筠冰冷的青铜面具。
    沉重的面具终究被君王除下,太阳从清淡的云间漏下金色的浮光,落进青年金棕色的眼睛里。
    树叶沙沙吹响,一片阳光灿烂。
    这一年的九月,远方传来商国新君即位的消息。
    新君是昔日的商国大公子,王位之争本是血雨腥风,然而太子苏越弃国而去,三公子苏邪不幸身死,原先想趁乱谋权篡位的重臣贵戚,统统被南宫将军以极其强势的军备镇压了下去。
    先君在位时的首辅大臣的脑袋被悬在城门口,南宫谨言一脸漠然地按着剑,不消半句废话,就让那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明白了,要在大公子手下夺权,会是什么下场。
    杀鸡儆猴收效甚强,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曾经和首辅大臣有过交集的人,走路都情不自禁地缩着脖子,唯恐下一个身首分家的人就是自己。
    踩着帝国的万马千军,终于登上王位的大公子苏睿没有半分喜悦之色,当满朝文武跪拜在他面前时,他只是略微静了片刻,内敛而从容地伸出手,冷淡地道了句:“平身。”
    接下来,理应是肃反当初那些朝廷奸佞的时候了。然而官员们惴惴不安了好几天,也不见新君有什么动静。
    除了之前处死的几位嚣张犯上的老臣,苏睿好像,并没有夺取其他人性命的打算。
    王座下的暗潮汹涌,苏睿比谁都看得清楚,孰忠孰奸,自是不用他人指点,他心如明镜。
    然而目下毕竟不是大开杀戒的时候,奸臣这种东西,永远不可能除的干净,更何况,皇帝座下最危险的并不是奸佞,而是饱受战争疮痍,食不果腹的子民。
    苏睿即位后,当月便大幅裁减了赋税,废除酷刑,轻徭薄赋,休战养国。新君身体力行,亲往城郊祈福躬耕,商国如同散沙的民心,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重新被温和如水的新君,凝聚成紧紧一团。
    内整政法,外修邦交。商国放弃了一贯的征战国策,派出使节与邻国亲善。
    而易北,作为商国最大的邻邦,自然也是修好的重要对象。易涛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似笑非笑地对远道而来的商国使节说:“贵国新君有意修好,自然是好事一桩,孤王已安排国馆,请使节在易北小住歇息,待孤王略备薄礼,相赠于贵国新君。”
    易涛最近的心情一直都很好,然而常伴在他身边的陈伯却莫名的消失了,前些日子易北君王迎娶了一位神秘的陈国女子,赐封为叶妃,然而直到礼成,也没人见过那位女子的模样。
    倒是君上从此彻底无视了后宫一干嫔妃,每日处理完国务,就只会往叶妃居住的宫殿内跑。
    转眼又是满山红遍,枫林如血的秋季。苏越站在平西爵府的后花园内,踩着满地吱嘎作响的红枫漫漫散步。
    府内的丫鬟都很乖巧,但再也没有如翠娘般伶俐遂心的小丫头了。苏越不经有些遗憾。
    “披上衣服罢。”金发男人把一件长衫搭在了他的肩头,顺势下巴抵住他的肩,亲昵地蹭了蹭,“入秋了,风大。”
    苏越叹了口气,突然轻声问道:“洛迦,翠娘……是你派人杀了的吧?”
    易洛迦微微一僵,过了很久,简单地嗯了一声。
    “那时候为了易北,你果真是,什么人都能下手了。杀了她,然后故意让人发现她带着的书信,把自己和旧贵族一同拖下浑水里。”苏越顿了顿,“倒也不怕自己死后落得臭名昭著。”
    易洛迦笑了笑:“都要死了,谁还去想那么多?只是希望最后替易北做一些事情,旧贵族的根脉不除,易北就无法真正强盛起来,我若能给王上提供一个肃清他们的借口,倒也无所谓骂名不骂名。”
    “……如今你可算是如愿了?”苏越瞪了他一眼,“平西爵倒是在王上的笼罩下被洗刷了罪名,你的叔伯,还有那些想要复辟的侯爵,一个一个被王上弄的狼狈不堪。”
    “哈哈。”易洛迦笑了起来,“那是自然的,绊脚的石头,哪有不被踢掉的道理?”
    “……你也不怕踢的自己脚疼。”
    “那倒不会。”易洛迦歪了歪头,说,“大陆军的总领,连这点小事都摆平不了,还怎么带着易北雄狮横扫千军万马呢?”
    “美的你。”苏越白了他一眼,狠狠敲了他的额头一下。
    易洛迦揉着红通通的额,温和地笑了一会儿,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抿了抿唇,望着苏越清秀的侧脸,低声说了句:“……苏越……”
    “嗯?”
    “……对不起……”
    苏越一愣,诧异地望着他:“怎么了?倒什么歉?”
    易洛迦犹豫了片刻,说:“曾经答应你的,等一切都结束了之后,就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再管这些纷繁的事情,可是如今……我……”
    他抿起嘴唇,下意识捏了捏佩着的勋印流苏,那是林瑞哲留给他的。他沉重的责任。
    苏越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在易洛迦还没有说出更让人生气的话前,直接狠狠敲在他金色的头发上:“蠢货!这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可是……”
    “听着,这句话我这辈子只和你说一遍。”苏越一把揪住易洛迦的衣襟,恶狠狠的,“我要去的地方,就是你想去的地方,不论是遨游山水也好,沙场驰骋也罢,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好。”
    说完之后,脸颊有些不自制地微微泛红,表情却还是色厉内荏的凶巴巴。
    易洛迦低头凝视着他,过了好久,才扑哧笑出声来,伸手将面前的青年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傻瓜……你真是……太可爱了……”
    轻柔的吻落在唇上,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热烈的红枫染红了天边的云霞,这十余载的枫海漂泊,终于在这个再平常不过的深秋傍晚,悄然无声地搁浅在了泛着火焰色的大海滩涂边。
    秋风吹动漫山的红枫起起伏伏,那朦胧遥远的声音仿佛来自海潮深处的呼唤,将院落中两个曾经孤单无助的人温柔地拥住。
    细细碎碎的风声穿过茂盛的林叶间,如同红色的海浪打在漫滩礁石上――
    “哗。”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古耽…啊……内牛满面……
    总算写完了= =感觉好像跑完了马拉松,神马事都不想做了,只想发呆休息= =
    可惜不能休息……= =还有陆叔叔等着修成正果,同时开俩坑就是我的错误……
    番外……看心情,估计是没有的……= =实在缺乏写古耽的能力,中途n次弃坑的冲动,最后能把它完结,真是一个奇迹……= =
    那么,谢谢大家乘坐本次班车(……不对,是古耽啊……应该是本次马车= =),爱乃们~~虎摸虎摸~下一站会换回巴士,再也不坐马车了= =……驾马车比开汽车累多了……

章节目录

太子为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诸葛喧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诸葛喧之并收藏太子为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