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机敏厉害,颇有手段的文将,就算脸长得阴柔了些,但力气和格斗技巧却是丝毫不打折扣的,平西爵府更是把守众多,门房森严,一般刺客恐怕连他的衣袖都还没沾到,自己就已经被削成肉渣了。
    而有这个能力,刺杀易洛迦的人……
    苏越突然觉得背脊一寒,竟是不敢再往下想。只脸色苍白地问:“那……他目下怎么样了?”
    “外头传的是平西爵并无大碍,只是受了点轻伤,休养几天便好了。”
    苏越稍微松了口气,可是叶筠却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只是王上下令对内稳定民心,对外迷惑邻邦的托词而已。事实上,那匕首正好刺在了平西爵的心口上,平西爵失血过多,伤口又太深,人已经完全昏迷,即使有最好的太医尽全力吊着他的气,也只是拖延时日而已,平西爵估计是……撑不过这几天了。”
    苏越一僵,愣愣看着叶筠,喉结滚动,却又说不出话来。
    叶筠还在对他说着什么,可是他好像听不清楚了,只有那句“平西爵估计是撑不过这几天了”像秃鹰一样在耳边不断盘旋着,羽翼投下巨大的,死气沉沉的阴影。
    院落里的梨花像是在太阳下融化的新雪,落下枝头,飘在湖面上,泛起粼粼白光,刺得人眼角生疼。
    “啪啪啪。”
    平西爵府大门上的铜环被急促地叩响。
    杏眼哭得红肿的翠娘蔫蔫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连来人都没有看清楚,就嘶哑麻木地说了一句:“平西爵府谢绝会客,您请回罢。”
    苏越摘下了斗篷的帽兜,一把拉住即将转身离去的女子,说道:“翠娘,是我。”
    翠娘慢慢抬起头,透过红肿的眼睛望着苏越,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波动:“…是…你?”
    平西爵府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翠娘领着苏越往易洛迦的卧房走去,一路上苏越见到很多生面孔,他们的衣服上都绣有繁复的图腾,显然都是王宫里派遣来的佣人。
    “你去看他,其实也没用的……大人一直都是半昏半醒的,恐怕也跟你说不了几句话……”翠娘一边说着,一边把苏越引到易洛迦房前,轻轻推开了门,“你有什么要讲的,就对他讲罢……我先退下了……”
    苏越走了进去,屋子里点着几盏灯,光线掌控得很柔和,角落里一只青铜莲花小熏炉正飘着朦胧别致的香味,苏越的王兄小时候体弱多病,商国的王宫里也常焚熏香,苏越闻得出来,这是一种用以麻痹痛觉的名贵香料。
    这香料附带的伤害很大,虽然能宁神止痛,但如果过度熏用,会破坏身体的正常知觉,轻则导致数日内四肢乏力,重则瘫痪残废。
    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一般人是不会点燃这种香料的。
    苏越朝那张黄花梨镂雕的床边走去,那里铺着厚厚的锦被,被面上又另外盖着一层红色的火狐绒织毯。由于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被子下静躺着的易洛迦倒是不容易看见,直到苏越在榻边站定,才看见他俊秀英挺的脸庞。
    只是不再如往日戏谑,玩世不恭,做什么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懒散模样,终日淡淡然的,波澜不惊。
    那双逆光水晶般剔透明亮的眼睛此刻正倦然合着,抿着的嘴角倒还剩了三分生动,只不过苍白得厉害。
    苏越在他榻边坐下,愣愣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庞,把每一个细节都看过来,包括发丝上一点干涸的血迹,那些下人做事就是不踏实,把血留在了他金色的头发上都没有发现。
    他有些疑惑地望着易洛迦,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这样出神地看着。
    真奇怪了,明明几天前还在梨园门口笑得春风得意,眼下就像具尸体似的躺在这里,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易洛迦,你是不是在耍我?”
    苏越困惑地问他,然后伸出手,试探着捏了捏易洛迦的脸庞。
    冰冰冷的。
    但还是柔软的,触感细腻得像水。
    “易洛迦?”
    他又小心翼翼地叫他的名字,然后耐心地等着他回应。
    等了好久,那人还是平静地躺在被褥中,没有动静。
    苏越回过头去,下意识地看了看门口,易洛迦在他心里是很强势的,总是能出人意料的,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易洛迦会出现在他后面,倚在门栏边,得意地微笑,活脱像只得道成仙的狐狸。
    或许还会走过来,拿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一下他的额头,笑道:“傻瓜,这点小伎俩都识不破,真没意思。”
    可是门口只有模模糊糊的光线,透过白色的窗纸洒进来,近乎虚幻的色彩。
    苏越看着那并不算灿烂的阳光,和阳光下面辗转沉浮的细小尘埃,看了很久。
    他还是觉得易洛迦肯定会推门走进来的,会企图吓他一跳,然后抓住把柄不放,一连讥讽他好几个月。
    他才没那么傻呢,不会让这混蛋贵族得逞的。
    所以他瞪大眼睛望着门口。等那个金头发的男人出现。他连眼睛都不敢眨,只怕一眨就错过了。
    这样僵持着是很难受的,眼睛不自觉地就有些发酸。
    “……苏越……”
    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苏越……”
    他仿佛被雷电触中一般,猛然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转过了头去,黑色的眸子睁得大大的,脸色灰白地望着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男人。
    淡金色的纤长睫毛蝴蝶般轻颤着,易洛迦费力地舒开眼睛,睫羽下是一丝清亮剔透的淡蓝。
    “苏越……”
    由于失血过多而苍白枯槁的嘴唇轻启,漏出的却是他的名字。
    苏越着了魔般望着那丝寂冷的蓝色,随着易洛迦抬手的动作向他靠过去。
    “……”易洛迦颤抖着伸出冰冷狭长的手指,消瘦的骨骼,淡白的皮肤,然后指尖轻轻碰上苏越的额头。
    “平西爵……”
    听到苏越嘴里念出这三个字,卧在床上的虚弱男人温和而疲倦地微笑了一下,用他凉凉的指腹摩挲着苏越光洁的额头,最后栖息在那道结了痂的伤疤上。
    那是数日前他用酒杯砸的,现在他反复轻轻摩挲着,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怜意。
    “……还……疼吗?”
    这沙哑疲惫的声音很轻,却狠狠抽在苏越脊椎上,他猛地向后缩了一下,怔怔看着易洛迦的脸庞。
    额上的伤早已不疼了。
    可是胸口的绞裂感……这……又是什么呢?
    易洛迦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看着苏越退缩的模样,过了一会儿,那张俊朗的面庞上流露出温柔却无奈的神情,深邃的水色眼眸朦朦胧胧映出苏越的脸,半晌,他缓缓垂下了手,放在细软的火红绒毯上。
    “…算了…我倦了……”易洛迦轻声说,“你出去罢……”
    苏越坐着没动。
    易洛迦微皱眉头,合上眼睛:“出去。”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胸口的剑伤随着每次呼吸都在缩裂,明明是那么严重的伤口,却因为熏香的原因,痛觉渐渐麻木。
    有时候,只要不去正视疮口,选择退缩,那些痛苦就不会显得那样狰狞可怕了。
    就像被熏香麻痹的剑伤一样。
    只是死在麻药中的人,常常会觉得迷惑,为什么这点疼痛就会让自己送命呢?
    可他们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痛得这么厉害了,从来不知道伤口已经腐烂得这么深。
    到死都还在蒙骗着自己的真心。
    过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关门声,易洛迦睁开眼睛,屋子里烟气朦胧,他空荡荡地望着幔帐如烟的床顶,漂亮的瞳仁里没有半点神采。
    他不会去强求什么东西,也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既然那个人,他喜欢的是别的男人,他可以为了那个男人赴汤蹈火生死不顾,可以为了那个男人违背自己的意志,把自己推进火坑。
    那他还在坚持什么呢?
    他当然知道聪明的人应该学会抽身而退,就跟赌场上应该见好就收一样。
    否则迟早会输得血本无归。
    易洛迦把手摁到缠满绷带的胸口,那里心脏正在怦怦跳着,可是他知道,这次受的伤太深了,那个人的剑直直地就刺进了心窝里,他不可能捡回性命,他的心跳迟早会停,就在这几日里。
    他明白这场赌局自己不可能再退出,因为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血本无归了。
    只是……
    林瑞哲应该已经和苏越在一起了吧?
    想到这里,易洛迦笑了一下,他救了他的命,以林瑞哲那种有仇必报,有恩必换的性格,应该是不再会忌恨苏越了。
    到头来他成了个局外人。
    易洛迦觉得可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月老了?这么无私,这么淡然,把到手的猎物送到别人的手里。
    ……真不甘心……
    他轻轻咳嗽了几声,嘴角淌出甜腥的液体。
    他拿手指蘸了一点,凑到眼皮底下。
    那是鲜艳的红色,热烈至极。
    30
    30、断指,往事
    “他怎么样?”苏越出来之后,在大堂里等着他的叶筠问道,“还好吗?”
    苏越摇了摇头。
    翠娘给他们沏了壶茶,说:“刺伤大人的那把剑上淬了毒,伤口一时半会儿根本愈合不了,就连太医也无计可施。”
    苏越垂着头没说话,心里全是数天前林瑞哲在半月岛上寒碜的眼神和咬牙切齿的恨。
    那时候林瑞哲对着大陆步兵团的尸首森森然说:“我绝对不会放过易洛迦。”
    他以为林瑞哲是正人君子,就算要复仇,也会堂堂正正,刀剑相搏。却不想那人竟会阴险到用淬毒刀刃刺杀易洛迦。
    人的心事,真是一汪永远也看不透的潭水。
    跟叶筠回府之后,苏越做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常常对着空荡荡的庭院发呆。叶筠每日朝会回来,便主动将易洛迦的情况说与他听,一连几日听到的病情都是不容乐观的,苏越不免有些郁卒,胸口好像卡着块垒,沉都沉不下去。
    他甚至有些害怕叶筠有一天会带回来平西爵谢世的消息。
    苏越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去争取些什么,而不再是那么傻坐着,僵硬地守在阳光下,等着最后一纸宣判。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他好像……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
    什么都做不了。
    “平西爵中的毒很难拔掉,而且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罐子,再多的药罐进去都会漏出来。”叶筠说,“他府上的刘管家今天去了趟百里街棺材铺,估计是开始料理后事了。”
    “……料理……后事?”苏越僵硬地看着叶筠,艰难地重复。
    叶筠点了点头,手托着腮:“真是的……他一把火要了整个大陆步兵团的性命,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苏越望着叶筠:“那个毒……果真解不掉么?”
    “解不掉的。那毒离奇得很,不像是易北人下毒的手段。”叶筠说,“如果要破解的话,估计得把下毒的刺客找出来才有用,可是就算把他找出来,按平西爵如今的状况,只怕也是撑不住了……”
    易洛迦躺在床上,这几日咳血咳得厉害,喉咙里尽是一股腥甜味。侧着睡呼吸都不顺畅,只能平躺着,拿枕头垫高自己的后背。
    弥留之际,总会模模糊糊做一些梦,那些梦燃烧出细雪般轻盈易碎的颜色,悄无声息地落在记忆的瓦缝上,落在他浅金色的睫毛上。
    “易北这两年不太平啊。”记忆里说话的人是他的父亲,但是岁月已经将他的五官漂洗成烟沙般朦胧的颜色,易洛迦记不清他究竟长什么模样了,只有一个消瘦高挺的影子,在阳光下如同神祉。
    “王上器重大司辰,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了。易北新法在整个疆域内颁布实施,那些下等臣民一个一个还都开始目中无人,再这样下去,我们这帮旧贵族,只怕是要……”叔父的声音轻了下去,悄悄地把手架在脖子上,做了个砍头的姿势。
    父亲笑了一下,浅蓝色的狭长眼睛却危险地眯了起来:“你多虑了。新政再怎么嚣张跋扈,要威胁到旧贵族的势力,最起码也得再有个百年,而那时候,你我都已经不在世上了。”
    “我真想不明白。”叔父叹了口气,“万民为公,人皆相等。这种惑众妖言王上为什么会深信不疑。”
    父亲只是微笑,脸上的表情很淡然:“王上怎么样想,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两位公子。”
    叔父一愣,随即压低声音:“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这种王,就让他尽快死好了。”父亲说的很残酷,“他死了之后,新政要不要继续,该怎么继续,都是由太子决定的。”
    “可是两位公子不相伯仲,大公子与你交情斐浅,如果是他当上太子,往后你只要稍加左右,就可以使新政只剩下一具空壳。但如果当上太子的是二公子……”
    父亲轻轻晃了晃杯子里琥珀色的酒液,温和地笑了起来:“不,没有二公子,能走到王座上的……只有易涛。”
    叔父一惊:“你……你的意思是?”
    父亲却不说话了,眼睛望向窗外静静飘落的大雪,脸上的神情万分平静,他端着酒杯立在窗边的样子很美很美,细长的双腿,紧实的腰身,宽阔平直的肩膀,身上是洗烫合法的军服,浅金色的头发梳理得中规中矩,一丝不苟。
    “……来吧,易涛……让我看看,我多年养出的狗,是不是会对我马首是瞻?”他喃喃低语着,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倾侧过酒杯,将里面晶莹剔透的果酒倒在窗外,“易涛,不要让叔叔失望啊……我可是……把你看得比我的亲生儿子还要重要呢,不然你以为,欣儿左手的小拇指为何会断?呵呵……”
    “啪。”
    突然博古架一晃,放在最边沿的一只黑铜镏金小熏炉从架子上摔了下来,躲在黑暗处的易洛迦跌坐在了刺眼的灯光下,丝丝缕缕金发狼狈地挡在小脸前,一双浅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看。
    一时的死寂,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只是易洛迦却清清楚楚地看见,父亲看着自己的目光冷得简直像凝了冰的河流,那诡谲莫测的幽蓝色冻在眸底,竟然带上了几分昭彰的杀意。
    最后是叔父笑着打了圆场:“洛迦,怎么跑这里来玩了?你父亲喝醉了,我这正准备劝他回去歇息呢……”
    易洛迦还是坐在地毯上,呆呆仰望着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好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送他到他娘亲那里去。”过了很久,父亲才放下酒杯,冷冷对叔父说,“这孩子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随随便便就跑进我的房间里。明天罚一日不许吃饭,面壁思过。”
    易洛迦还是瞪着他那双漂亮的浅蓝色眼睛,只不过眼眶里已经有晶莹温热的液体在打转,他咬紧牙关,腮帮子鼓起来,拼命不让眼泪掉下去。
    最后他忍住了,直到叔父把他送到娘亲的房间里,他都没有哭。
    可是手上捏着的一朵新开的娇艳红梅,却被他悄悄地扔在了雪地里。这本来是他摘下来准备送给父亲的。
    如今再也不需要了。
    原来,易欣的小拇指是这样断的。
    易洛迦还记得那天他和弟弟一起去野萍草原玩耍,草原上骏马奔腾,苍鹰翱翔,盛开的柔软小花争奇斗艳,时不时还能看到竖直耳朵,一脸警觉的棕色野兔,瞪着滚圆的眼睛,扑腾着又蹦q远了。
    易欣和他两个人看得起劲,不知不觉间便跑出了父母的视线。
    然后他们听到远处传来闷雷般隆隆的马蹄声,飞扬的马尾,飘动的鬃毛,那群人骑着高头大马,铁蹄践踏着枯槁焦黄的稗草,扬起呛人的尘土。
    “抓住他们!抓住那个小的!”人群中有人吼道,但易洛迦并不知道是谁在吼,那群人一个一个都穿着黑色劲装,蒙着面,露出的两只眼睛泛着冷冽的凶光。
    “哥哥!”仓皇逃窜之间,易欣跌倒在草地上,扯着稚嫩的嗓子,惊慌失措地对他喊着,“哥哥!”
    他几乎是面如土色地转身回去,那几个人却已经把易欣挟到了马背上,蹄声震天,迅敏如雷电地行远了。
    易欣被找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他小小的身躯包裹在温暖的锦被里,脸上脏兮兮的,挂着干涸的泪痕,被叔父搂紧在怀里,送到了已经哭肿了眼睛的母亲面前。
    母亲抱着弟弟又是亲吻又是轻轻拍打,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一个劲地喃喃,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可是当易欣睁开眼睛,朦朦胧胧看到母亲,父亲和哥哥的时候,只是瞪着那双蓝色的眸子,过了好久,才哑哑地说了句:“娘……好痛……”
    痛?哪里痛?
    父亲紧张而关切地问他。
    小小的孩子却只会无助地重复:“娘……我好痛……”
    把包裹着易欣的锦被打开,仔细盘查着他身上的伤,当父亲看到易欣断裂的,结了一层厚厚血疖的小指时,那声困兽般撕心裂肺却又沉闷至极的吼叫声,就像闷雷一般炸响在易洛迦心里。
    父亲请了最好的大夫为易欣治病,又如同愤怒的雄狮般逼迫着全易北最好的探子去搜捕陷害他次子的那些神秘的蒙面人。
    可是探子几乎把整个易北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那些蒙面人究竟是谁。
    当然是找不出的。
    易洛迦现在明白了,那些人,当然是找不出的。
    他们就是他的父亲派来的,怎么可能找得出来?
    仔细想一想,弟弟被绑架的那阵子,大公子易涛正弭患重病,不省人事,太医倾尽全力也无计可施。最后王上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巫觋之术上。
    那时候,大觋是怎么对王上说的?
    ……需要……一位王族血亲的骨肉作祭品。那祭品的年岁需要与公子一般大,且必须为男性。
    再也不敢想下去的易洛迦瑟瑟发抖,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缩成一团。
    “哥哥,你怎么了?”
    不明所以的易欣走过来,迷惑不解地看着他。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易洛迦的额头:“你……生病了吗?”
    易洛迦的身子猛然一颤,弟弟稚嫩的幼掌柔软白净,有股孩童独特的奶香味,可是……却是残缺的。
    无名指之后,丑陋而诡异地斜斜剖下。狰狞的刀疤结成苍白的痕印。
    就像一张腥臭而阴暗的血盆大口。
    张开这张口,吞噬掉弟弟断指的人,是他们高大如神的父亲。
    “易欣。”他伸出手,扯过还有些步履不稳的弟弟,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的力气很大,整个人都在发抖,“易欣……”
    他搂紧弟弟,手抚摸着易欣柔软的发丝,温热的背脊,把脸深深抵蹭在弟弟的肩窝,另一只手握住了易欣残破的断掌,反复摩挲着,嘶哑地问:“疼吗?……还疼吗?”
    小小的孩子愣了一下,随后笨拙地用断了小拇指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哥哥的后背:“不疼了,爹找了很好很好的大夫给我看病……我一点都不疼了……真的,哥哥,我不疼,我不骗你……”
    “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易洛迦抱着他,身子还是在不停地颤抖,好冷,连骨髓都是冷的,“易欣……你不会骗我的……只有你不会……只有你不会骗我……”
    “哥哥,你怎么了?你今天好奇怪。”
    “骗子……都是骗子……”易洛迦青白的嘴唇不断喃喃着,“我谁都不信……都是骗子……易欣……以后哥哥只相信你了……好不好?只有你了……”
    声音越来越轻,牙齿都因为彻骨的寒意而打颤:“只有你了……只有你……只有你不能骗我……”
    心脏冻得冰冰冷,腔管,血液,肌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寒冬被彻底埋没。
    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易洛迦的父亲没有教过他什么东西,但是这个男人教会了他“淡然”“狠心”“摒弃感情”。正是这三样利刃,让他在易北动荡血腥的政治大清洗中有了坚实的立足之地。
    可是也正是这三把刺刀,在好多年前就把那个有血有肉的易洛迦杀死了,留在世上行尸走肉的,是一具名为“平西爵”的骷髅。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目前正在体验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无线网卡的信号太糟糕了,刷网页要刷半天,很难回帖。
    虎摸虎摸~大家不要介意嗷,我明天就回杭州了,回杭州一切都方便了,杭州…挥小手绢儿…奴家想你啊……
    31
    31、禽兽和衣冠禽兽
    骷髅是不该有感情的。
    不该有喜欢,不该有爱,不该有执念。
    这些情感太沉重了,压在他吱嘎作响的累累白骨上,只会摧毁这具残破不堪的躯体。
    “……”挣扎着从噩梦中出来,易洛迦轻咳数声,模模糊糊看到床边摇曳着一个俏丽的身影,他用嘶哑的嗓音唤道,“……翠娘……”
    “是,奴婢在。”小丫头没料到一直神志不清的易洛迦竟然会突然清醒,并且叫唤自己的名字,不由的又是惊又是喜,惶惶然跪坐在病榻前,问道,“大人,您、您可好些了?”
    易洛迦睁开剔透的水蓝色眼眸,低声说:“……去……去取纸笔来。”
    翠娘一愣,虽不知易洛迦要做什么,但还是按着他的吩咐取来了纸笔,又磨好了墨汁奉上。
    “扶我起来。”
    “大人,太医吩咐过,毒涎盘踞心口不散,您只能安心平躺休养,断然不能乱动。”
    易洛迦闭了闭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漠,再次重复道:“扶我起来。”
    翠娘没办法,只得依法照做。易洛迦一坐起身就开始剧烈地呛咳,嘴角渗出污血不说,就连绑缚胸口的绷带都透出星星点点的红色来,看得翠娘心惊胆寒,失声惊道:“平西爵大人,你――”
    “无妨。”易洛迦揩净唇边的血,喘了口气,接过翠娘手中的笔,在砚上蘸了点墨汁,提笔书于铺展开的宣纸上。
    由于病得厉害,易洛迦的手都是颤抖的,好不容易写到了最后,手下一滑,笔竟然直突突地摔在了纸面上,笔端的墨水将刚拟完的书信洇湿弄脏。
    翠娘呆呆看着墨团在纸面上越散越大,茫然无措地望着易洛迦,低声问:“大人……这,这怎么办?”
    “……”
    易洛迦闭上眼睛,喉间却是腥甜不已,捂着口咳嗽了半天,才红湿着眼眶,低声说:“……罢了,翠娘,代我重抄一份。”
    “是。”翠娘慌忙应道,又上前去搀扶易洛迦,“大人,您好生躺下歇息吧,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来。”
    易洛迦虚弱地笑了笑,神情却显得无比疲惫:“那便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这些都是奴婢应该做的。”翠娘的眼眶红红的,扶着易洛迦躺回去,“大人好好养病,等大人好起来了,奴婢便给您炖您最喜欢喝的麻辣鱼头煲……”
    易洛迦垂下眼帘:“那真好……我好久没有吃过最正宗的鱼头煲了,你一定得记得多放花椒和辣子。”
    “嗯,一定记得。”
    易洛迦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罢了。还是少放些吧,他……不喜欢吃辣的。”
    “大人。”翠娘的鼻尖都微微泛红,“……您如果真的放不下苏公子,奴婢可以去寻他过来,让他好好陪你。”
    “不用了。”易洛迦淡淡道,“……我不需要同情,更不可能会去祈求别人。我都已经按照先父教诲的那样,做了一辈子循规蹈矩的贵族了。即使到最后,也同样希望能够坚持下去。”
    “大人……”
    易洛迦把目光投向窗外,院里灿烂娇艳的迎春花开得正好,他看着它们,苍白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一丝苦涩无力的笑意,他喃喃道:“……易北的贵族,必须高高在上,这是王族的尊严……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我也……绝不例外。”
    易洛迦在油尽灯枯之际蘸墨写下的书信是寄给他的叔父――文德公伯的。文德公伯是当初跟随他父亲一起策划立嗣阴谋的爪牙之一,和易洛迦的关系说不上很好,但也都客客气气的,很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气氛相当微妙。
    文德公伯和父亲一样,是那种固执坚守老做派的旧贵族,当年百般阻挠新政变法,如今也对王上易涛形成掣肘,时时左右着易北朝野内的大小事务,甚至步步牵引着当今圣上摒除一些所谓“万民为公”的新法,大有将先王的改革磨灭的意味。
    易洛迦一直就无所事事的,偶尔替王上打仗,一旦问及政事,统统用模棱两可的托辞推却掉,谁也不得罪。新旧两个派别都捉摸不透平西爵是站在哪个阵营里的,但又都拿他没办法。
    然而如今这封书信……
    翠娘抄着抄着,不由地心惊胆寒,连手指尖都开始微微发冷。
    “抄完了?”
    “抄完了。”翠娘把信装进细竹筒中,用蜡封好,竟是连头都不敢抬。
    “知道该怎么做吧?”
    “……给……给文德公伯大人送过去。”
    “知道就好。”易洛迦点了点头,虚弱道,“那便快些去罢,文德叔的宅邸距此甚远,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然后上路。”
    翠娘惊慌道:“不必了,大人,奴婢早去早回便是了。”
    易洛迦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疲倦地合上了眼,淡淡道:“……好,那便自行去罢。路上多加小心。”
    “多谢大人关心。”
    易洛迦点了点头:“退下罢,唤老刘进来,我有话要吩咐他。”
    翠娘照着吩咐姗姗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刘管家推门走了进来,站到易洛迦病榻边,低头道:“大人,您找老奴?”
    “……附耳过来。”
    刘管家弯下腰,易洛迦轻声在他耳边道:“老刘,我要派你去杀一个人……”
    林瑞哲坐在大将军府的回廊上,望着碧波池里涌动的锦鲤出神。鲤鱼斑斓绚丽的鳞片在明媚的春日阳光下折射出晶莹耀眼的色泽,鱼鳍滑曳搅动碧水,斑驳的光晕便明暗不定地反照在林瑞哲英挺的脸庞上。
    有个家丁自远处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低声在林瑞哲耳边说了些什么,林瑞哲挑起眉,淡然道:“无妨,让他进来罢。”
    这是苏越第一次走进林瑞哲的宅邸,意料之中和易洛迦是完全两种风格,没有任何舒适奢华的摆设,也不栽太多风姿绰约的花朵,只有萋萋莽莽一排一排翠竹,笔挺修长的竹身,宛若刀裁的俊俏竹叶,傲骨节节。
    惟一百花灿烂的地方是一处衣冠碑碣,上书“谨念四公主易萧娜”八个遒劲大字,力透石碑,显然是林瑞哲的字迹无疑。
    这块纪念萧娜的碑碣边生长着锦簇娇艳的花朵,各种知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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