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的分析没错。如今成年皇子仍有生母在世的, 只有他一人。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母亲, 还做了二十余年的皇后。虽然后位一度濒临被废,如今却是稳稳当当。正因为皇后健在, 嫡子即位的期望,不仅在汉臣中酝酿。那些不曾参与皇室争夺的满臣,暗中也是希望这位十二贝勒再有出息点儿。正如刘墉所说,十二占了嫡子嫡孙之名,乃是正统。
    对乾隆来说,能有嫡子即位,是他一度的期望, 更是心中几十年来的伤痛。因此, 对十二表现犹豫,很是让刘墉、和|伤神。好在皇后有救驾之功,乾隆颇念旧情,多少还能借着后宫势力, 增加分量。
    这一日, 和敬公主来请安。乾隆说起永琏、永琮,哀叹连连。惹得和敬也跟着哭了半日。好容易劝住了,和敬想起长春宫里,还有两个狐媚子一左一右恶心亲额娘,心中有气,呜呜咽咽,又滴下几滴泪来。
    乾隆问爱女为何如此痛哭。和敬抽抽搭搭, “孩儿也不知道。想起长春宫,便心中难过。”
    说起长春宫,乾隆自然也想到了高氏、魏氏。陪着和敬点头,“儿啊,你说的没错。高家如今不争气。鄂尔泰尚且因子孙获罪,画像移出奉贤殿。高氏的画像,可以移出长春宫了。这件事,一会儿朕就命你六叔去办。至于魏氏,前两天还有大臣提醒,皇贵妃尚无谥号。礼部取了几个,你来看看,哪个合适?”
    和敬低头,推辞一番,见乾隆真心实意让她来选,这才敛衽施礼,“儿臣遵旨。”接过来乾隆亲手写的纸,心中琢磨一番,对着乾隆回话:“儿臣以为,顺恭不错。不知皇阿玛看,可还合适?”
    乾隆一听,哈哈大笑,“合适。朕的公主定下的,怎么会不合适。”当即刷了道圣旨,命礼部准备给令皇贵妃上谥号事宜。
    和敬点头赔笑,心里一阵翻滚,面上只得顺着乾隆说话。等到乾隆面露疲倦,这才跪安。出了养心殿,一阵东风吹来,卷着一丝淡淡花香。和敬招手叫来贴身侍从,“今天是什么日子,哪里的花开了,居然是这个味道?”
    当下就有人解答:“公主有所不知,这是宫里主子娘娘种的丝瓜,八成,是主子娘娘带着十公主在挤丝瓜水呢。”
    “丝瓜水?”和敬奇了,“做什么用?”
    “听说,是用来美容养颜的。宫里好多人都说,主子娘娘正是因为用了自制的丝瓜水,脸上这才没多少皱纹。奴才身份卑微,少见主子娘娘,不知道是也不是。”
    和敬一笑,“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当下摆驾,前往景阳宫。刚到宫门,就有小太监上前打千,“公主安好。主子娘娘听说您进宫了,特命奴才在这里迎候。”
    和敬垂眸,随即笑说:“难为皇额娘记挂。为本宫通报吧。”不多时,随小太监进入景阳宫,迎面就是皇后抱着十公主,手把手教她制作丝瓜水,母女俩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看见妹妹有母后疼爱,和敬心中顿感悲凉。当年,孝贤皇后在时,精力大多放在宫务、乾隆、儿子身上,对她这位公主,虽然疼爱,但少有亲自教养举动。如今,皇后居然把那个贱人的侍婢生的十公主视如己出,十公主也把皇后看得和亲娘一般重。看看别人,想想自己,虽有皇帝宠爱,毕竟生母、亲弟不在。一旦山陵崩,又该哪里依托?
    这么一想,和敬请安行礼,便迟了一步。
    舒倩看在眼里,笑着叫十公主上前扶姐姐坐下。亲自给和敬倒茶,嘴里说:“三公主来了,坐下歇歇。尝尝十公主泡的茶。听奶嬷嬷们说,这孩子,学泡茶学了好几天呢。”
    和敬微微一笑,“妹妹倒是认真。只是,这茶艺需要多年积累,不是一蹴而就。妹妹也要缓着点儿。琴棋书画,均衡学着才是。”
    十公主咯咯笑笑,“姐姐说的是。不过皇阿玛也说过,咱们天家的女儿,大多是要抚亲蒙古。妹妹想,将来随牧到了蒙古,少不得要弯弓射箭、侍弄牛羊,妹妹还是抽空多学些管家、管地,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舒倩看一眼十公主,不由叹气,“你倒是想的开,这样也好。你看看,你的几位姐姐,除了九公主,哪个不是抚蒙?和婉公主、七公主,更是早早就去了。就是九公主,前年也没了。你的姑奶奶里头,淑慎公主也去了,只剩下端柔公主。想想,都叫人唏嘘不已。狠该多学学你三姐姐,多锻炼锻炼身体,学学管家,凡事多想开些,将来,好好跟额驸相处,争取多生几个阿哥。后半生,也好有个指靠。”
    皇后这么一说,十公主不好意思,嗔怪一声:“皇额娘——”端着茶壶就进屋里去了。和敬则是想起和婉妹妹,感慨一番,陪着皇后叹息一回。
    以前和敬进宫,都是到太后宫里用饭。只是,如今太后不在了,少不得嫡母出面,留这位固伦公主吃饭。好在十公主生性娇憨活泼,不一会儿,就逗地和敬笑了几回。饭前饭后,总算没有冷场。临走时,和敬问起丝瓜水的事。十公主笑呵呵叫人取来一个磨砂玻璃瓶,递给和敬。“皇额娘还说,等你走的时候再给。没想到,姐姐居然未卜先知。这是妹妹和皇额娘亲手做的,用的是玉泉山的水,丝瓜是景阳宫自己种的。姐姐回去先试试,要是好了,我把方子给你送去。反正,不过就是水和丝瓜,也不难寻。”
    和敬笑笑,起身谢皇后。舒倩摆手,“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倒是你妹妹,忙了一早上。如今,皇家的公主,小辈儿的,只剩你和十公主了。看着你们姐妹亲近,做长辈的,心里也是高兴的。”
    和敬低头笑笑,“皇额娘说的是。”
    拿着瓶子回到公主府,换了衣服,挥退众人,和敬歪在炕上发呆。四周安静下来,心里自然也跟着平静。
    平心而论,皇后这个继母,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倒是自己小的时候,看不过眼高氏、那拉氏,多少给她下了几次绊子。只是,想想如今,自己也四五十岁的人了,儿孙都有了,往年争强好胜的心劲儿也下去不少。只希望子女平安富贵,其他的,想的反而少了。再看如今皇阿玛身子骨硬朗,神情清明。朝中局势,看似十一、十五分庭抗礼,实际上,嫡子一脉,不容小觑。因为健健,公主府与十五那一脉结下梁子。十一娶的是富察氏,皇阿玛定然不希望富察家再出一位皇后,这些年努力,怕也白费。今日,皇后借着十公主向自己示好。看她的意思,八成,是希望和敬公主府中立吧?
    实际上,和敬还真是误会舒倩了。
    说心里话,和敬公主见到继皇后,面子上恭敬,实际上,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屑。论出身,继皇后不过是侧室扶正;论家世,那拉家差点儿死绝,哪里还有什么助力?
    和敬这般心态,时间长了,舒倩自然也感觉出来。想想,也觉得这孩子不容易,并未怪罪。反正她也没个亲兄弟,对这个天之骄女,舒倩是能躲就躲,要不是今日十公主提起,想找姐姐聊聊,景阳宫才懒得管和敬到哪儿吃饭,更别提拉拢她了。往常和敬进宫,不过就是叫人去请,十次有七八次不来的,舒倩也不计较。今日来了,看那神色,像是有什么要炫耀似的。好在十公主娇憨可爱,有她在旁帮衬,和敬临到走,也没说什么。
    到了晚上,乾隆来景阳宫睡觉,向皇后通报了高氏画像移出长春宫,魏氏谥号为顺恭。舒倩才明白,今日和敬公主,怕是动了点儿小心思。随即陪着乾隆叹气,“一眨眼,高姐姐都去了那么多年了。想起来,若是她和我那两胎都保下来,孩子大概跟和敬大小差不多吧。唉,这就是命啊。当初,若是我二人都小心些,保住孩子,如今,咱们皇家,八成也要再添几个皇孙、皇外孙了。”说着,连连叹气。
    乾隆听了,也跟着哀叹。“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提那些做什么。好在,你比高氏命好,虽然那几个都不在了,好歹,十二不还在咱们身边嘛。就是十公主、十八、十九,对你也算孝顺贴心。都年过花甲了,老提那些伤心事作什么。”
    舒倩这才收了悲戚之色,笑着替乾隆宽衣,伺候他睡觉。看乾隆睡着,自己披衣出门,立在廊下,望着天上月色发呆。乾隆皇帝老是不死,那拉氏这身子,倒是一到换季,就要病上一病。眼看着,将近油尽灯枯,十二又被派到山西,常年不得相见。能不能熬过乾隆,真是两说。再看地上月光,穿过石榴树,映照在地砖上,月影斑驳。不由想起年少轻狂岁月。如今,也不知那人如何,过的可好。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回去,可是还会像当年一样,对他死缠烂打,不肯放手吗?
    想到这里,舒倩冷笑,八成不会了吧。摸摸心口,这个地方,似乎已经变了,不再装着他,扎痛自己。想到这里,舒倩长出一口气,转身就要回屋,猛然见乾隆负手立在门前,吓了一跳,急忙福身行礼。
    乾隆“嗯”一声,问:“怎么出来了?”
    舒倩低头淡笑,“过几日,就是十七大婚,臣妾猛然想起还有些琐事未曾交待颖贵妃,本想出来找人去咸福宫。出了门才想起,如今宫门都下钥了。这才停下,想看看月亮,再回去睡。”
    乾隆点头,站到皇后身边,抬头望天,“今日月色,果然不错。朕还记得,你嫁进重华宫时,也是这么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是吗?臣妾——都不知道。”
    “呵呵,你一整天都盖着盖头,哪里知道外头有月亮没有。那天的月色,确实不错。”
    舒倩侧立在乾隆身边,垂眸不语。乾隆扭头,看她一眼,轻声问:“在想什么?”
    “在想——在想那拉氏嫁给您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
    乾隆淡笑,“满洲第一美女,自然是俊俏的紧。就是如今,你和婉贵妃、愉妃站在一起,也比她们看着年轻。那些位低的,自然更加比不上你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舒倩一笑,“您说笑了。那拉氏都六十多了,出了门,谁看也说是为老太太。倒是您,老夫老妻的,反而打趣。”
    乾隆听了,笑着摇头,“老夫老妻打趣,才有意思啊。”
    舒倩不知乾隆今日抽什么风,不好跟他说下去。命守夜太监伺候乾隆歇着,自己沏了茶,热热喝了睡去。
    第二日,乾隆上朝以后,吴书来亲自捧着御赐缎纹提花玫瑰绸,来景阳宫送赏赐。
    舒倩接了圣旨,谢过吴书来,笑着问:“伺候皇上,是咱们该做的。怎么好端端,又赏东西?”
    吴书来笑着躬身回话:“主子娘娘大喜。□□活佛御儿干殿下立功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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