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沙沙”之声却还在耳侧。拉开房门,这扰人的声响总算有了来处好大一把扫帚!
    她那破落户表兄正拄着把较之昨晚更大更新的扫帚候在门前,不时挥舞几下,弄出那令人胆战心惊的“沙沙”声,看去竟也端的威风!郭小姐忽有些疑心,这把扫帚,真不是为她而连夜赶制?
    “季。。。”
    “是表哥!”季筠戳了戳自己鼻尖,实则,叫陶夫人也可。
    郭小姐轻一皱眉,跳过此题,“你在这陶府,究竟是借宿,还是打杂?”
    季筠捏了捏扫帚柄,手指教竹竿压得生疼:堂堂大家闺秀,没读过书么,出言怎就这般惹气?住就是住,甚教“借宿”?阿言的就是我的,谈得上“借”么?
    然而郭小姐天生似乎不怎识眼色,举袖在鼻前挥了挥以拂开那把大扫帚搅起的漫天尘埃,“偌大个陶府,就你一个扫地的么?”这便难怪要从白日扫到夜里了。
    季筠气极反笑,“陶府扫地的下人自是不缺,而我也非扫地的,而是,”一眼瞥过她裙下,“专扫那些个冒失闯进之人的鞋底!”
    郭小姐稍一沉吟,一个返身回去屋里。季筠眉梢一挑:总算还知些羞!须臾,郭小姐端着凳子袅娜而出,优雅落座,一撩裙角,“扫罢。”
    。。。。。。
    季筠终于意识到,就蛮横泼辣而言,全顾城的女子加起来,都及不上郭小姐的一个裙角。
    第一回 合,郭小姐胜。
    暗自调匀吐息,季筠瞥了眼郭小姐那几乎瞧不出污迹的鞋底,“罢了,一阵走路还得脏,回去再扫罢。”
    郭小姐柳眉一凝:“回去?”
    点了点头,季筠一脸理所当然,“姑婆命你来探家,自然要回去季府瞧瞧,还有那些个叔伯娘姨,也当一一去探探,否则回去你怎与姑婆交代?”
    郭小姐微微一笑:“季府昨日我已去过,至于叔伯娘姨,祖母并未吩咐,再说我一女儿家,抛头露面也不妥当。”
    季筠攥了攥扫帚柄,“然你一姑娘家,非亲非故却借宿陶府成何体统?要教姑婆与大表兄得知,还不怪我不晓礼数怠慢你?
    郭小姐抱臂:“孰人说是非亲非故?陶景言在京城待了那许久,我与他早已相熟,纵然不是亲却也算得故罢,此番我千里探亲,借他家中住上几日,怎就不成体统了?”
    要说郭小姐这条巧舌,季筠实非首回领教,然而数月不见,却又当刮目相看:表妹这是,又大有长进啊!季筠已有预见,这一轮,自己多半又是输多赢少。
    酝酿半日,“男女授受不亲!”罢了,还是直戳要害罢。
    可惜就是这令普天下良家女子望而生畏之罪名,却唯独震慑不住见多识广的郭小姐,但见她衣袂一甩,飘然起身,“既知此理,却还在此污人清白?”拂袖便要关门。
    季筠一扫帚卡住:“我是你表兄!”
    郭小姐冷嗤:“依旧是男子!”
    季筠瞪眼:“阿言不是男子?你昨夜还与他同屋共处那许久!”若非我回来,你现下不定已是现成的陶夫人了罢?
    郭小姐丝毫不觉为难,“医者若讲那许多忌讳,这满城的女子恐要教他娶回一大半罢!”
    季筠:“。。。”实在是,言之有理!
    第二回 合,季筠再败。
    用过早膳,季筠悻悻扛着在后失了用武之地的新扫帚来到医馆:后院那尊女菩萨一时半阵搬不动便罢了,此处这些小妖小孽,虽说看去难成气候,然也须小心提防,否则一个不慎便或恐教人挖了墙根!哎,前有狼后有虎,他家阿言这胖头和尚,是任哪个女妖都想抢回去尝个鲜,不守着实是难以心安啊!
    一脚跨进医馆,诶,今日此处的气氛有些诡异呵,小妖小孽们看去皆无精打采,王掌柜家的小丫鬟破天荒没嗑瓜子,秀坊的银凤对着沾了血迹的绣布若有所思,就连王婆都是恹恹的,教人疑心那条三寸不烂之舌是教咬伤还是咬掉了。。。
    满心好奇,季筠上前戳了戳王婆:“哪家的谢媒酒烫着舌头了?”
    王婆翻了个白眼:“怎说话呢?”
    季筠回了个白眼:“昨夜将谢媒钱输了?”
    王婆老脸红了红,扭过脸去哼了声,未再吭气。
    季筠伸出手指绕着指点了圈:“冬儿、银凤、阿秀。。。你们皆输钱了么?还是咬着舌头了?”一个个如丧考妣!
    无人回应,倒是那几人将头垂得更低。终是朱婶摇着扇子风风凉凉应了句:“季公子,你可打得一手好算盘,装疯卖傻为自家人铺路,端的个肥水不流外人田!只是这回你这表妹,当是个能生养的罢?”
    季筠顿时一阵迷茫,甚么肥水,甚么铺路,甚么生养?还有表妹??!
    一个撩帘冲入内堂,郭小姐那小半个时辰前还在后院与自己争锋相对盛气凌人的表妹,此刻正笑意盈盈,婷婷玉立在那温雅之人身侧,以一个无比优雅的姿态撩着袖子,翘着耐看的兰花指替那人研着墨。
    好个善解人意,温良贤淑!
    抬了抬眸,郭小姐浅笑依旧,“这才开馆,外间那一干人的鞋底,就皆扫过了?”
    扔下扛了半天的扫帚,季筠上前一腰将她顶开,任由那黑黑稠稠的墨汁由桌上一路淋到郭小姐那身鲜亮的罗衫上:“陶氏医馆的规矩无人不知,进馆必先擦鞋!既我得闲,你又是远客,研磨这等事,怎能劳你?”
    言才落,却觉身后一股灼热感袭来由后背烧至屁股!顿惊跳起,回头,郭小姐拎着茶壶,满目无辜,抬起沾了墨迹的手比了比,“我才拿起来,你就动了。。。”
    季筠龇了龇牙,倏忽想起了余小大夫。。。这便教作善恶到头皆有报,并非不报,时候未到啊。。。
    这一回合,他与郭小姐,算得互有来去,然若定要较出个输赢,那还是他略胜一筹毕竟,衣服脏了,得洗,洗不干净,得买!而烫伤烫痛,无妨啊,忍一忍不就过去了么?何况,阿言还会心疼啊,一心疼,不就对自己百依百顺了?一百依百顺,就。。。哼哼,表妹,你就死了这条心,早日启程归家罢!
    趴在床上,想着阿言一阵回来瞧见自己那伤处,该是多么痛心不忍,季筠心里便也倏忽酸起,暗忖着要如何宽慰于他。。。
    然而,一盏茶功夫过去了,又一刻钟过去了,该来的人却是迟迟不来,季筠终于有些按捺不住,正要下床张望,门却在此时教推开!心中一喜,喉中却浅浅呻/吟了声,“哎哟―”阿言,你心痛罢!
    然而下一刻,“公子哎。。。”
    季筠怔了怔,回头,“徐伯?阿言呢?”
    老汉咂了咂嘴,一双混沌的老眼里写满不忍,“公子哎,老爷正忙哩,还是先让老汉替你上药罢。”
    季筠忖了忖,坚定摇头:上了药红痕即刻就褪了,褪了阿言回来就看不到,看不到就不会心疼。。。那,不就教她白烫了!不成!
    老汉叹了气,“公子哎,你要忧心老汉年老眼花,药上得不好,那我去教阿成来与你上?你还是莫等老爷了,他携郭小姐买衣裳去了,一时半阵回不来啊!”
    买衣裳!携表妹?!季筠顿似教道惊雷劈中,呆若木鸡!
    阿言,你怎能这般对我?
    静默半晌,幽幽开口,“徐伯,郭小姐是不是真有那般讨人喜?”
    老汉稍一迟疑,点了点头,“那等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又那般水灵,自是讨喜啊?”
    季筠:“我与他,谁更讨人喜?”
    老汉:“。。。公子哎,男女之间,怎能这般比较呢?”
    季筠:“论聪明才智,孰胜一筹?”
    老汉低头:“公子哎。。。”
    季筠:“论性情呢?”
    老汉抠着手指:“公子哎。。。”
    季筠:“论勤俭持家呢?”
    老汉艰难咽了口唾沫,“公子,你,莫想太多。。。”郭小姐持家如何虽不得而知,然公子你。。。满顾城的人都知道罢。。。
    季筠将自己似只刺猬般缓缓团缩进被中:“徐伯,我有些倦了,你先去罢。”
    这第四回 合,他似乎,也已完败。
    第22章 前途
    时过晌午,徐伯再回端着方热好的午膳进来时,床上那团棉花包依是团缩着一动不动,四角连个缝隙都不透。
    “公子哎,出来透个气罢,可别闷坏嘞。”好容易从一角扯开个口,手才一松,即刻却又教扯了回去。老汉苦着脸摇头,“这又是怎的了?公子哎,舌头与牙齿都难免有个碰啊撞的,你与郭小姐是表兄妹,有个小打小闹也是常事,何必往心里去呢?”
    棉花包的下摆似乎弹了弹:嗯,小打小闹是小事,那争风吃醋呢?
    “公子哎,先用膳罢”,老汉回头瞧了瞧桌上,神神秘秘凑近,“今日有你喜欢的酱猪蹄哦,清风楼的哩!”
    棉花团上端微微顶起个包,转瞬即逝。
    老汉脸上的菊花绽了绽,“老爷方才教人送回来的!”
    被上波澜迭起。老汉转身端过碗凑上,须臾,棉花团上角破出一口,一手迅疾伸出,长了眼般直捣碗口,一把抓住那油油腻腻的物事正要往回缩,却教一只粗糙的大手捉住,“公子哎,这天,被褥可不好干。”
    季筠蹲在床头默默啃完了猪蹄,徐伯的话头才从郭小姐的衣裳转到医馆门前的队伍。
    “阿言,还未回来么?”低头在饭碗里拨拉两下,闷闷发问。
    徐伯摇头,“大户人家的小姐,哪件衣裳不是精工细料、量体裁衣啊,再说这顾城又不比京城,一时半阵要寻出件合意的成衣,想来以郭小姐的眼光,是不甚容易呵。然你说这郭小姐也是,既是出远门,为何不多带两件衣裳呢?。。。”
    季筠垂眸搅着汤碗:你要知道郭府的院墙有多高,就不会有此一问了。。。说来,若非如今已成反目,季筠还果真忍不住要对表妹这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大加赞赏一回哩!
    瞧着那怏怏不乐之人,老汉叹了气,“公子哎,你莫怪老汉多嘴,然你若不欲与老爷添扰,今后,还是让着郭小姐些,毕竟她是客,又是你亲表妹,你说你与她这一介小女儿家赌那气作甚?这终究难为的,不还是老爷?”
    然而此话不提还罢,一提起季筠便觉恼意上涌,狠狠搅动了两下勺子,教汤水溅了满手,“我又未教他那般殷勤!是他自己又要留宿人,又要给人买衣裳的!”哼,自己要吃颗蜜饯求了他那般久都未能得偿所愿,说起给郭小姐买衣裳他倒是眉头不皱一下,且还亲自陪着去了!也教人心平气和?他为难,小爷还委屈呢,到底,这坏人全教小爷当了,他陶大夫倒是顺顺当当成就个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
    徐伯据理力争,“公子,你这般说可有失偏颇啊!老爷善待郭小姐,还不是因她是你亲戚么?何况,老爷乃知恩图报之人,当初那冤狱不多亏郭侍郎才得平反?遂如今老爷善待郭小姐,乃是情理之中。”
    话是不错,然而,季筠就是想不通,“为甚每回他要报恩还人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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