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作者:八大

    第十五章 一舞倾山河

    第十五章一舞倾山河

    平阳歌舞新承宠,

    帘外春寒赐锦袍。

    [小丫头要懂得为人做事的道理,老婆子可就放心啦。]

    天香阁外,我立在缤纷花树下,无语凝眸。

    连慧糙枯槁的手拉住我,一路走到呈恩殿的云阶下。殿阶冗长,我跟在她的身后,抬头仰望上去,春guang明媚,碧空万里无云,呈恩殿就巍峨坐落在华台之上,隐约有淡薄的浮云流荡在人们的脚畔。

    我亦步亦趋地随着连慧走上汉石高台,云阶地面上撒满了花瓣,紫白红篮,甚是好看。两道白玉栏内迤俪盘刻了莲花流云图案,映着日光闪闪灼彩。

    走了数盏茶时分,才登到台顶,呈恩殿外一溜站着十二对仪官,身穿绛紫大服,宽袖长裙,滚绣着金丝藤蔓的裙裾在身后拖了很远。

    我和连慧迈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大殿去。环宇廊下吊了数百只荷叶风灯,叮当环翠地挂着玉坠脚,凌乱晃花了人眼。每隔几步,地上便有一名紫衣人双手端举兽形炉跪在廊下,淡淡的青色烟霭缭绕在大殿之中,烛火荧荧。

    殿心摆放的莲台上早有十数位歌姬在引喉高歌,莺声燕语声不绝于耳,歌有裂石之音,婉转腾挪,那柔媚缠mian的嗓儿拿捏得恰倒好处。

    公子兰一身皓白端坐在长殿尽头的高榻上,黄金软呢锦褥的坐榻两侧飞展着羽翅,垂了无数金丝流苏下来。他将平日里披散的长发笼在华冠里,清丽的容颜也因此更为突出,皓白雪衣,绝色潋滟的眉目间隐约着浅薄的微笑。

    我的心从走进大殿那刻起开始怦怦乱跳,原本已经想到他今日必得刻意打扮一番,可亲眼见了,还是忍不住为他的仙姿丰朗感到心悸。垂着头不敢过分看过去,我拿眼瞟了下身遭,离雁翅软榻不远的地方,摆着两张席地矮几。香橘桂枝装饰的屏摆在几角,两张矮几上各放了只兽角香炉,里面袅袅升腾着股蕙兰草的香气。

    几后各坐着一人,因为离得远看不清面目,只依稀看到其中一人身着绛红纱衣铺散了如缎的黑发,素红墨黑的色调中,竟透着说不出的妖艳瑰丽。那人身旁不远的矮几后,横身斜倚着一身黑衣之人,身形略显纤秀舒展,正不知和身边的人在笑些什么。

    我挪着碎步屁颠跟着连慧,一心只希望大殿里没有人会注意我,等她落座后我就找个时机赶紧遛走。可惜连慧注定了要把我往火坑里引,她走下外廊,踏着绵软的地毯直接穿过众歌姬们,直奔公子兰的驾前。

    我的如意算盘彻底是落了空,她这行动路线已经完全引起了所有在场人的注意,除了几个含章里数得上的人物知道她是谁,其余人都满脸诧色地望着连慧,互相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我把头埋得极低,差不多快藏进了衣襟里。今日大殿里所有人皆是华服丽色,浓装盛扮,只我一人穿了家常半旧的衣裙,头不金,手不戴银,反而倒成了最显眼的一位。

    连慧停步在榻下的玉阶前,一手握住沉香拐杖,另一手撩开裙摆恹恹跪了下去。公子兰坐在华宇之端,低头睨视连慧的举动。

    她身侧的连心将手中的锦盒揭开,连慧年岁虽已老迈,但说话底气还很是充沛。她接过连心手里的东西,冲上说道:“百草堂连慧,恭贺公子千秋百载,如日之升。”

    公子兰不动声色地望着下面,他视线转了一圈,在我身上轻巧扫了过去。我松口气,晓得这是他对我早就毫不在意了。

    “老奴这里特制十二枚强身健魄,益寿延年的灵药,献给公子,贱物轻薄,还望公子不弃。”她枯瘦的双手捧着锦盒高举过顶,伺候在公子兰身边的连浣走下玉阶,从连慧手中接过盒子。

    我跪在地上,敛目垂首。乍听到连慧送公子的礼物时,我脑子里立刻联想到什么大力丸海狗油,莫非老太婆讽刺公子兰骄无度,所以准备了这些个“补药”进献?

    这大殿上绝非我一人转此念头,我分明已经听到身侧的几个人正压低了嗓子闷笑。我大着胆子抬眼望向公子兰,他还是一如初见时盈着抹浅笑,看不出喜怒。

    ……恩,这人城府极深,面上自然是看不出端倪,只怕他越是笑心里越是气,不定等下有谁快要倒霉了。

    我心中喃喃自语,连慧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退到给她预备的地桌后,我随着连慧起身,也跟了过去。

    屁股刚落地,垫子还没坐热,那边厢软榻上狐狸成了的家伙就开口问道:“今儿个怎么没瞧见天香阁的花丫头,小东西不知道过来凑个热闹吗?”

    看看,看看!我就知道他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去,我唉声叹气地重新站了起来,以速慢慢蹭到公子的榻前。

    跪下,诚挚地磕了个头,诚挚地说道:“恭祝公子生辰千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过场话说完,公子兰那脸上立刻露出狡黠胜狐的笑容,柔声问道:“这词听着新鲜,也是你娘教给你的?你到说说,这些是给我祝贺生辰的呢,还是你随口编了来打趣我?”

    他满腔的柔情似水如兰,我听得浑身毛骨悚然。这人分明是笑着问我,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想笑的感觉,只怔怔地站在殿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满宇沉寂,有落花,有飞絮,有公子兰,有我,还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诡异对望,无数心灵交流在我们彼此的眼神里刹那而过,他一派从容,我捶捣肺。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做了他撒气的出气筒?我怎么就这么背运和连慧一同进来?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惹上他这个混世霸王!?

    ……我命苦啊。

    他支起一肘侧身倚在软榻上,哧地笑了声,“小丫头还傻站着做什么,你又给预备了什么古怪的玩意了?”

    我随连慧而来,本就没带得礼物,何况我原本也没打算参加他这个生日聚会,哪里还想到准备礼物。

    公子兰冲我招了招手,我登上玉阶,走到他的榻前。他伸出一指擦过我的脸颊,几乎是贴在我的耳边说道:“你若是空手来的,可别怪我等下罚你。”

    我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他也凝视着我。看他一点没有说笑的意思,我到真有些犯愁起来。公子兰又能缺什么东西,我送了也是白瞎,可人家好容易张口要了,说不得也只好先应付过去吧。

    我低头想了想,说道:“公子可否命人取竹丝若干过来,我这就为公子准备礼物。”

    他微抬小指,早有一旁伺候的人去取东西。我此刻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琢磨着是否就坐他榻前的脚垫上头。

    “丫头,你去替我给远来的贵客敬酒吧,东西我回头再管你要。”他推了我一把,我只好又走下玉阶,朝席地的那两张矮几走过去。

    从侍奉在侧的人手里拿过梅花紫金壶,我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红衣人的桌前,屈膝跪地,抬头看过去。

    啊——!!

    面前一张檀色芙蓉面,凌厉眼眸,绝艳容颜,竟然是那个洗天池边被我看了个光的家伙。他满脸翳地瞪着我,我手一颤,竟然从壶嘴里漏出几滴酒水落在他的桌上。

    他双眉耸立起来,眼瞅就要发飙,我赶紧稳住心神,将他面前的琉璃樽斟满。嘴里念道:“多谢贵人不远千里前来为公子祝贺,请贵人满饮此杯中酒。”

    他瞪了我片刻,从鼻子里重重喷出口气,端起酒樽一口灌下。我待他将琉璃樽放到桌上,又给他斟了一杯。

    他一杯酒下肚,脸上泛上一层淡薄的绯色,像极了山中的野樱,绚丽夺目。我望着他的面容有些发懵,忘了起身。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斜飞如墨笔拖去的眼角淡含*,明眸流转,竟像是会说话般漠漠欲语。

    我的心脏咯噔一下,开始严重超负荷运转起来。古人说见色忘义,任是谁面对此刻我眼前的这等绝色,也必然早将礼仪廉耻丢在脑后。

    我光顾着欣赏美人,可惜忘了美人烈如火,他捏了拳头,嘶声低吼道:“贱女,那日本公子放你一条生路,想不到你今日还敢对本公子如此无礼!”

    我茫然注视他,心说我怎么对你无礼了。看他一幅睚眦欲裂的表情,难道是还记恨我前几日看了他的艳浴图?

    他见我满脸无辜的神情,终于忍耐不住,挥手甩过来一巴掌。我端着壶惊呼了声,眼看躲不过这第二记锅贴。

    [啪],我脸上毫无感觉,再看他的手腕已经被隔桌那人紧紧握住,我感激涕零地转头看过去,这一眼只看得我怒从心头起,差点把手里的酒壶掰碎。

    是他!那个作弄我之后又满口子讨便宜的臭小鬼,此刻他正一手握着红衣人的手腕,另一只手也腾过去,在那人的手背上来回摩挲。

    “啧啧啧~华容公子雪肤明眸,这只手掌竟比女子的还要柔嫩呢,本公子喜欢。”他边说边,还不忘甩了个媚眼过去。

    噗!我快吐血了,小屁孩志得意满地着人家的手,就差流出口水。这…这目前是什么状况?我恍惚中站起来,远离了这两个正黏在一起散发粉色气息的家伙。

    含章的人们红着脸掩唇而笑,我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公子兰的脸色,从高高的玉阶上传递下万年寒冰般的冻气,我选择眼不见心净拒绝接受现实。

    老天不佑善心人,那始作俑者扭过脖子冲我笑道:“这下咱们扯平了,我帮你引他注意,你让我有机会一柔荑,算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这样好不好,算我欠你份人情?”

    好个屁,我内心狂骂,严重唾弃他的无耻行径。举着壶后退,不觉间退到了玉阶上,一脚踩空,我还没叫出声,腰上蓦地一条手臂缠了上来,双脚腾空,天旋地转中我已经躺进公子兰的怀里。

    他搂着我倚在榻上,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手里还捏着紫金壶,他接过来轻轻抿了口,一扭头扳过我的下巴全灌进了我的嘴里。

    我这辈子的初吻就这么轻易被公子兰给霸占了,他将酒含在嘴里,直到我被他亲得喘不过气微微张口时,趁着缝隙一滴没浪费全顺给我了。

    他一只手臂牢牢地钳制我在怀中,我半分挣扎不动,他的舌尖灵巧地翘开我的牙关,长驱直入在我的口中肆虐起来。

    他吻得激切,我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他索求。就在我沉溺在他的热吻中时,他的唇攸地离开了我的双唇,瞬间失去的温度让我茫然了下,但随即红着脸死命盯住他口衣襟上绣的莲花。

    这、这、这厮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我!天啊,我这张老脸可往哪摆啊,想我这超龄花季少女的初吻就这么[嗖]的一声没有了,而我连句抗议都不敢说,公子兰摧残了我纯洁的少女心,虽然我必须承认他吻技超群。

    …这家伙,表面看起来冰冷淡漠,私下一定在不少无辜少女身上演练过,装模做样的玉面狐狸…

    我咬牙切齿,又不敢当他面骂出声,呈恩殿里歌舞不休,仿佛玉榻之上一切如常。

    他凑在我的耳边吞吐气息,扰得我耳一阵麻痒,我悄悄抬头望向他,他一双冷眸正盯着我,点点闪动寒星。

    “你还欠我的贺礼呢,小东西可别忘了。”

    这人真是小气,居然还念念不忘要礼物。我挣了几下,从他怀里坐起来,整整衣襟一屁股坐到他脚下的软垫上。

    人走到公子兰的榻前,递给我几束竹丝,我埋头捣弄起竹丝,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

    阶下的歌姬不知何时已经撤去,满殿突然遥响起银铃声,一下,两下,数十下,直到数百下齐响,风灯中的火光暗淡下来,蓦地全部灭了。几个人惊呼了声,黑暗里隐约有几点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铃声齐发,时而柔婉轻灵,时而快如奔雷,这铃声仿佛具有魔力,将听者的心神也逐渐引入其中,随着点子时缓时弛。

    我手中编着竹丝,心绪也跟着铃铛声起伏不定,丁零零如明珠撒盘,骤雨打荷。忽然又变了调子,竟是一声快过一声,一声紧过一声,待我回过神时,只觉得口鼓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而出。

    铃声急响,就在众人都屏气静默时刻,铃声又骤然而停,就此再也没了动静。瞬间,廊下的百余架风灯十只十只被点亮了,随着微弱的光线,一个女子清扬的歌声回响在大殿之中。

    [今夕是何夕,我自长戚戚。]

    [云兮绿水怜,君子长相伴。]

    [青山半天立,绿水长自流。]

    [月下箜篌引,闻旧日往事一梦远走。]

    [清兮?流兮?月中有佳人,皎皎河汉兮。]

    [为君歌一曲,同贺佳期盼流年。]

    [流年春易老,佳人惜红颜,为君歌一曲,悠悠细说兮,不知愁。]

    [今日眼前人,生死契阔兮,地老天荒逍遥游。]

    [柏木长绿兮,天地长存兮,烟波起。]

    [不记九州侯,自在江中流。]

    [千年瞬息,华发青丝,青丝亦情丝,愿我一片心,君子长相忆。]

    [梦醒人消瘦,月下泛碧舟。]

    最后一句尾音消失在空旷殿宇中,百架流翠灯刹那亮如白昼。一抹明黄身影驭天而来,衣飘曳,墨发高盘,两道飞纱从天际垂下,系着那黄衣女子落在殿心中。

    她一双赤足刚踏地,脚腕上银铃摇响,紧接着轻扭腰摆,将手中握的飞纱朝天甩去,纱绫横漫,将她的身影裹在迷离薄雾中,极是引人遐思。

    鼓声响起,她的动作明显滞涩起来,鼓点敲,她的影动,鼓声静,她也静立。鼓声疾催,她竟单足着地飞快旋转起来,纱波乱扬,金钗盈笑,一抹黄影幻化为两抹,三抹,无数抹,越转越快。鼓点落,她仰望天际,双臂伸展,手掌做莲花状。

    灯再度冥灭,一切声息瞬间消失,随即银铃声轻摇,丁零零,丁零零,最终销声匿迹。

    一舞倾山河,她仅一曲便折煞了含章中万千人的心神。

    直待了盏茶时,众人才回过神思,大殿中瞬间响起如雷掌声。矮几后的那红衣黑衣两位公子看得如痴如醉,公子兰唇边露出浅笑。

    我手中的竹丝也编成型,收丝掐掉多余的部分,我将一只竹编蟋蟀捧在掌心上,送到公子兰面前。

    他眼中闪过华光,将我的竹蟋蟀捏在手里,看了半晌,又翻来覆去把玩。

    刚才献舞的女子走到玉阶前,对公子兰伏身跪拜。“冼觞阁流觞,恭祝公子千秋百载,如日之升。”她裸露的手臂光洁白皙,两条纱绫缠绕其上。

    公子兰未曾抬眼,只略点了下头。他将那只竹蟋蟀放进袖中,了我的头顶。

    “这玩意不错,小丫头果然得透我的心思。”

    他这态度像是正对只小狗说,你乖乖的等下赏你骨头啃。我很想拨开他放在我头顶的手,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还是忍住没动。

    这人目前心情不错,我可没得惹他生气,回头又变了法的折磨我发泄。

    那女子说完,慢慢站起身,她抬头的一瞬间,我刚好看到她娇好的容颜,媚若秋霜,艳似桃李。

    流觞,流觞…

    她,可不正是那日给我玉珏的女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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