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末当空扬了扬。
    未及,几只鸟不知从何处飞来,扑棱着翅膀停到姜大夫窗前,他随手抓了一只,把那卷成一小卷的纸条缚于鸟腿之上,正要伸手放飞,忽觉身后后心,传来一阵透骨的凉意。
    “怎么,姜大夫也喜欢养鸟儿么?”冷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脸上闪过惊惧和诧异,慢慢地把僵硬的头颅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转回去,就见到了温念远那张脸。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温念远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么明显的杀意,和随意能把他穿过透心凉的“剑”,岂能不让人胆寒。
    明明……明明……这个人是不使剑的……他眼皮往下望了望,那还真不是剑,不过是一本书而已。
    这种情状在外人看来简直如同儿戏,然而他却能看到那灌注了内力的薄薄纸张利刃一般的边沿。
    他能杀了他,用这卷书,姜大夫想。
    勉强地笑了笑,尽量压下言语中的惊慌,姜大夫一脸茫然地问:“温、温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温念远不理会,眼神落到他手中的鸟儿上,又移回他身上,明显要他来说。
    “这个,老朽常日一人无聊,养了几只鸟儿作伴,怎么,公、公子不喜欢鸟儿,老头子马上就放走。”
    他说着,松手就要放飞那鸟,那鸟离了人力束缚,立刻扑棱着翅膀往空中飞去。
    姜大夫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只要那鸟飞走,他就安全,如今温念远看着他就不能去追鸟,要追鸟就不能看着他,除非他功夫高到一定――
    他还没想完,就听温念远忽然吹了一声长长的如同哨音一般的声音,窗台上那些四处惊飞的鸟、以及被他放飞的那只,忽然都像死了一半,直挺挺地往地上落去,倒像下起了雨。
    “我姓温。”身后传来依旧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
    远处传来“啪啪啪”几声掌声,一身白衣的男人悠然循声而来,行动自如,仿佛双眼并未失明。
    他轻笑一声,朗声道:“姜大夫,莫非你不知温家是以什么功夫驰名江湖?不,我们的底细,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才对。不过……舍弟从未以幻音术出手,莫非你就觉得他不会?”
    姜大夫被制住,温念远直接从窗户一跃而出,落到七弦身前,抓住他的手,才回头去捡那只鸟。
    被点了穴的老头儿只能在屋中干瞪眼,他紧张地盯着温念远,看他慢慢地从鸟腿上剥下那张纸条然后打开。
    “启禀教主:属下幸不辱命得手,温家俩兄弟已无威胁,大局可定。属下江无算。”
    温念远一字字念出来,不知是念给七弦听还是念给姜大夫听,“落款有五毒标记。”
    念完后,他侧头对七弦加了一句,眼角的余光却望着屋中那人。
    姜大夫似是因为被揭穿而非常紧张愤怒,然而在心底,听到温念远念完纸条和五毒标记之后,却无声无息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五毒教?”七弦在甩开温念远的手,走到窗前,略探身问里面被俘的人。
    姜大夫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七弦于是仿佛自言自语般,“看来,确实是五毒教无疑了,接下来该做的,是如何揭穿五毒教……”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姜大夫嘴角飞快地闪过一丝古怪的笑容,却在下一秒化作惊恐。
    因为他听见七弦的声音,轻而柔和,却像死亡之音,砸在他的心头,“五毒教?怎么可能呢呵。姜大夫,你是雷霆山庄的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依风菇凉扔滴五个地雷,是打算把圆润夜炸成五瓣梅花咩Σ(⊙⊙a
    这文终于要进入收尾的艾玛,抚摸我脆弱的小心灵~太晚啦明天再来检查错别字……溜
    第101章 七情其心
    “雷霆山庄?有趣,你的理由说来听听?”宁修茂捏着那“姜大夫”的下巴,凑到人家面前,一脸看见了什么稀奇事物的表情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直看得人寒毛直竖。
    那人明显非常难受,这样近距离的逼视,简直比重刑拷问还要让人难以忍受,却偏偏又避不开。
    宁修茂虽对着他,嘴里的话却是问七弦的,当时闻讯而来的他与青桐已紧闭药庐之门,听温念远和七弦将之前发生的一切大致叙了一遍。
    七弦端坐椅上,手指在桌面轻按,仿佛只是随意的动作,细看去却又暗合韵律,他转向宁修茂声音传来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舍弟与青桐的演技都并大好,”他叹道:“我此次的缓兵之计也完全不高明,以寻医为由接近五毒教,怎么看都有点欲盖弥彰,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又何况我们的对手。”
    “咦,原来你知道啊?”宁修茂正在扯姜大夫的腰带,被青桐阴着脸拍开,他顺势直起腰,表示遗憾地回过头,“七兄,我还以为你忙着你侬我侬,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拉长了声调,“早没了呢。”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既然宁兄早就这么以为,为何又全无异议?”
    宁修茂咂咂嘴,“我查案的方式,与你查案的方式,自然是不一样的。可惜啊小青桐要跟着你,看你瞎了更是撕心裂肺的,我怎么放心?”
    他提及那个字,就感觉一道视线如冰霜一般射来,温念远冷冷地盯着他,有随时都会行动的趋向。
    一伸手,七弦拦在温念远跟前,毫不在意地语调轻扬,“是啊,连你都能看得出来,别人没道理毫无动静,任由我们如此悠闲地接近五毒教――他们连客栈都能轻易近,还怕一个瞎子几个蠢材?”
    “……”宁修茂忽然发现姜大夫衣襟上的花纹非常有趣,看得格外认真。
    七弦笑弯了眼,“所以五毒教本是弃子,将像当初悬阎王令追杀我一般,这也只是吸引你我注意力的一个诱饵罢了。”
    “公子,那为何是雷霆山庄?”青桐不再理会已经要扑到那人身上去的宁修茂,默默地走到七弦跟前。
    “聪明反被聪明误。”七弦伸出手掌,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眼前依旧是永夜的颜色,什么都没有,他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我笑他人自作聪明,到最后,自己也没能逃出这桎梏。”
    “以为自己在千头万绪中找出最隐匿的线索,却因此,才一步步成为别人的网中鱼。还好,会犯这种错误的人,看来远远不止我一个。现在看不见眼前幻像迷离,我却突然想通了。温念远――”
    七弦微微侧头,“望”向一直站在身边的那个男人,感觉到衣袂微微带起风声,是那人倾身发出的动静,七弦侧着头静了半天,蓦地勾起唇角,“你才是对的。”
    “嗯?”
    “你从一开始就一直觉得是雷霆山庄,只是因我种种判断,而盲目跟随于我。原来看得最穿的是你,难怪人人都喜欢你,不是么?”
    温念远蹙了蹙眉,的确,对雷霆山庄的疑虑他从未更改,可对七弦的信任他更加坚定不移,他伸手摸了摸七弦的眼睛,“我喜欢你就够了。”
    哪里需要那么多人来看到来爱上他的兄长,他的一切他知道就够了,其余浮世三千不过都是过客。
    “哦?弟弟因为相信哥哥所以觉得哥哥说的都是对的,哥哥因为喜欢弟弟所以觉得弟弟的直觉才是对的?诶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正经一点?”
    宁修茂推开姜大夫,转身咬牙切齿地捻了捻手指,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证据呢?嗯?没有证据起码给我个理由吧?”
    小青桐什么时候能这么听话?用这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我也好啊?他暗中忿忿地想。
    七弦对宁修茂的抱怨完全持以波澜不惊的态度,就好像他在那一大堆话中指听见了“证据”“理由”这几个词。
    他捏了捏眉心,曼声道:“其实从武当山上遇到叶九霄开始我们就该明白了,当时我们都觉得叶九霄手段太低,现在想来,已入了先入为主的圈套。”
    “你是说……?”
    双眼无神的男人此刻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仿佛神采飞扬,失明并未让他倾颓损毁,在那样的傲骨之下残缺都变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他启唇道:“这世界上最能欺骗人的,不是谎言,是真相。”
    假作真时真亦假。
    在武当山上,叶九霄几番做作,又想将自己与七弦扯上关系迷惑武当之人,又想欲扬先抑看似将矛头从雷霆山庄上挪开实则赤/裸/裸指向雷霆山庄,甚至不惜做陷入七弦幻音术假象吐露雷霆山庄之事却又露出破绽。
    一切的一切,明里为雷霆山庄开脱暗里又把众人注意力往雷霆山庄引,这种意图半隐半露,难怪像七弦和宁修茂这样心思如同九曲回廊的人会上钩,最终觉得她的目的在于诬陷雷霆山庄,从而把目标转移。
    而她的最终目的既然还是维护雷霆山庄,只不过套上了重重伪装,那么她是在为谁所驱使,已经并不是一个太复杂的问题。
    可以说,叶九霄费尽心机的种种手段,着实是惊采绝艳、且没有白费功夫,她能有这样的能力,可见整个叶家,都不容小觑。
    事实上确实如此,七弦与温念远等人对雷霆山庄先入为主的信任,不正是因为之前遭遇围攻时,叶雷霆的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么?或者更早,早在最初的萍水相逢?
    当时那个男人是那么坚定、那么无畏又洒脱地站在他们这边,不惜与全江湖的高手对抗。
    早在那么久远开始,他们就已经布好了局啊,如何能不入彀。
    于是彼时在武当山上,唯有温念远,因心无迷障,心思简单通透,反而最早察觉了对方的不对,和整个雷霆山庄的怪异之处。
    若非他对七弦的信任太过坚定,也许他们都不必走那么多的弯路,早就可以找到最致命的那一点。
    正如七弦所感叹的那样,这世上最能迷惑人眼的幻象、这世上最能欺人的高明谎言,往往都不是欺骗,而是把真相摊在面前,却让人无人愿信。
    青桐瞪大了眼,“可叶九霄明明是――”
    “明明是雷霆山庄叶老庄主的亲生女儿,是叶雷霆的亲姐姐,是么,所以你看,你不信。换做是这世上大多数人,又有谁肯信,他们谋这天下,会如此轻易地牺牲叶九霄。哪怕要拿她做棋子,也该做颗有点分量的棋子,是吧。”
    七弦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实是个意外,因为这一步棋,赢的是我们。”
    若非他们在万人追杀之下还忽然杀个回马枪,直上武当,以那叶九霄腕上蛇蛊的手段,以当日武当上下防备之松懈留守人员之缺乏,那本是必胜的一个局。
    至于,拿自己的长女当蛊虫容器――七弦笑着摇摇头,这点,他就更不会觉得骇人听闻、难以置信,人心之险,总要领教过,才能波澜不起。
    最起码,叶九霄似乎与那蛇蛊,相处很是愉快,这蛊虫,究竟是叶家的决定,还是她自己的追求,大概无人知晓。
    青桐感觉自己抓到了一点什么,“……所以,武当之事一出,他们立刻改变了策略?”
    原本是外攻,如今改内乱了。
    因为他们发现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每一步都踏在他们陷阱里自以为有还手之力其实却根本没有的七弦公子突然之间真的察觉了他们的意图,开始不再按他们的剧本往下走,而是越来越脱离掌控、行为诡异。
    温念远脸上闪过深思之色,边思考边说出自己的判断,“所以,他们发现你脱离掌控,对他们形成威胁,那天在客栈,才会――”
    “啧,麻烦。”宁修茂骂了一句,“这事儿可还没说通呐。既然七弦失控,他们有那能力又警告又弄瞎的,怎么不干脆直接弄死得了,至于那么唧唧歪歪的?”
    他回手戳一戳一直在那装木头人的俘虏,“你说是不是啊,啊,你家主上脑子有病?”
    那姜大夫没想到这群人把他抓来却审都不审拷问也不拷问直接认定他就是雷霆山庄的走狗,惊怒不已。
    宁修茂哪里管他,他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我明白了的模样,“呐呐龋我明白了,难怪叶雷霆总喜欢往你身边凑,七兄,他其实是喜欢你吧,所以压根儿舍不得你死?”
    他说得理由荒谬,可仔细一想,却竟然很顺,依着这个理由,很多不合理的理由都能解释过去。
    只不过此言一出,屋内的气氛持续低下去,唯一八风不动的唯有七弦,他甚至凝神思考了一下宁修茂的言语,然后双眉微挑,挥手搭上温念远的手,“不,我倒觉得,叶兄喜欢的是舍弟,才一直布下种种陷阱――折磨我。”
    他自顾自点点头,“你看,这一路江湖中人哪个看不出来客栈主人与七弦公子是一路的,可至今所有的陷阱中,却从无半点针对温念远。”
    “从我们至今的经历看来,以叶兄的耐心和忍性,对待情敌自不能一刀杀了那么粗暴,他既喜欢温念远,自然要……慢慢玩/我了。”
    温念远听得满心不适,忍不住去看七弦的表情,却发现,他好像还是认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啪啪啪啪……】咳咳>< 表误会这是单纯的鼓掌!才、才不是什么奇怪的声音呢嗯哼~为了一百章!为了这美好的走向!哦也! ̄へ ̄
    第102章 琴剑一肩
    “你当真?”
    “你说呢?”七弦含笑。
    温念远默然,少顷,大步流星走到那被禁锢着的“姜大夫”面前,一语不发地凝视着他,像是能从对方脸上看出花来。
    宁修茂看他几番动作,忍不住“哈”了一声,对七弦挤眉弄眼,半晌想起来七弦如今看不见这番模样,便咳嗽了两声,装模作样地学舌,“你当真?”
    “宁兄这是质疑自己?”七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提醒宁修茂,如今这种诡异的走向,可是宁修茂先提出的“大胆假设”,他充其量不过是顺着宁修茂的猜测做出更合理的修正罢了。
    一脸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表情的宁修茂努力肃容,“自是没有。”
    七弦婉转道:“宁兄思考问题的方式果真与众不同,难怪能破这许多有别常人的悬案。”
    听出对方言中的嘲讽之意,宁修茂一击掌,笑得十分得意,“呦,七兄这是在说自己呢?”
    “……”
    不理会身后那两个人稚童拌嘴般的你来我往,温念远认真地盯着眼前的老头儿,在“叶雷霆喜欢他”和“叶雷霆喜欢他哥哥”这两个选择上,他毫不犹豫地认为叶雷霆绝对是喜欢七弦。
    温念远思考问题的方式向来非常简单直接。
    他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可以吸引叶雷霆的“喜欢”。
    而就七弦不一样了。
    他喜欢哥哥喜欢得都恨不得把七弦藏起来不让人看,可见叶雷霆也一定喜欢七弦。
    于是他稳如磐石地立在那里,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与叶雷霆和雷霆山庄有关的俘虏,身上散发出的寒气简直能冰冻三尺,偏偏除此之外,却又毫无动作。
    之前已经被宁修茂盯得濒临崩溃的老大夫感觉自己都要呼吸不过来了,而现在的情形简直是雪上加霜。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被识破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既然落入对手的掌中,他必会面临各色严刑拷问。
    对此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这群人一个个都这么古怪,简直跟疯子一样,既不审问他也不动刑罚,把人绑来了就扔在一边,自己在那里玩儿得不亦乐乎。
    甚至还“玩儿”起他来,把他当个稀罕物事看过来看过去。
    如果目光有实质,他觉得自己现在简直连皮带肉都被扒了,心底里那点心思被赤/裸/裸呈现人前,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难受得要死,甚于万蚁噬心。
    他拼命想要避开那样的目光,可惜自己却动弹不得,想闭上眼睛,闭上了却还能感觉到那样针刺一般如芒在背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于外界只是短短一瞬,对被迫接受这样的注目的人来说却漫长如过了一生,这终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额上有冷汗不由自主地溢出,那“姜大夫”终于忍受不了一般地大声叫道:“别看了!走开!走开!闭嘴!闭嘴!啊――”
    那声音凄厉又聒噪,温念远一皱眉,伸指夹住他的嘴巴,把那些歇斯底里的叫喊声都唔在人口中,让对方只能发出“乌鲁乌鲁”的声音。
    宁修茂挑眉,“疯了?”
    七弦喝茶,“装疯。”
    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刚才互相嘲讽的场景并不曾存在过一般,宁修茂朝温念远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压低了声音探向七弦,“你家这位,气性略大啊。”
    将茶盏放回桌面,七弦摇头轻叹,“年少气盛。”他顿了一下,又道:“青桐,你――”
    还没等青桐一句“公子”出口,宁修茂已经不满地喊起来,“诶诶诶,过去你把我们家小青桐当书僮使唤就算了,现在可没这种好事儿了啊。”
    然后他就见七弦十分诡异地扬了扬嘴角,“青桐,你家这位,气性略大。”
    青桐默然飘远。
    温念远一指点了那冒牌大夫的哑穴,将还在浑身乱颤的人撇到一边,回头去扶七弦,言简意赅的一个字,“走。”
    七弦反手覆在他手上,捏住他的手腕,“打算去何处?”
    “雷霆山庄。”
    问的人还没对答案做出反应,宁修茂已经抚掌大笑起来,“原来你也不笨啊。”
    温念远只做不觉,七弦冷笑一声,“他至少比你聪明。”语毕不再理睬他,反执了温念远的手,“都到了这个地步,走吧。”
    那姜大夫呆呆地跌在一旁,茫然地看着几个人,他们说要去雷霆山庄?可他什么都没说啊,没有人审问他,他更没有招供,明明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他们就一口咬定了雷霆山庄?
    就算一般人也会觉得他在纸条上留的五毒教印记有陷害五毒教之嫌,可江湖那么大、门派那么多,他们怎么就认定了他背后站着的是雷霆山庄?
    他们也没有杀他?
    这不合常理……他觉得他真的要崩溃真的要疯了。
    可惜没有人在意他的感受。
    宁修茂这回没有反驳七弦,两人先时的嬉笑气氛在此刻荡然无存,在七弦站起来那一刻,他就了解了七弦的决定。
    之前他们对于叶雷霆喜欢七弦喜欢温念远的种种虽似荒谬之语,却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那就是他们的对手无论究竟理由是什么,但确实是在对他们处处优容。
    的确,是处处,哪怕引动整个江湖追杀他们的时候都是,否则,他们不会只向千鹤观下手。
    千鹤观地位不算高,在江湖上的名声亦不是很好。
    若是当时被灭门的是更有名望更有实力的门派――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做不到,但从现在对方展现的实力来看,他们未必做不到――而那样的话追杀七弦的人无论身份还是实力亦或数量将更不可计。
    那样的七弦将更加岌岌可危,纵他与温念远功高盖世,纵他们能有千臂百手,又如何能防千人万人。
    可见每一步,几乎每一步,他们的对手都在不动声色地手下留情。
    他们还无法猜透他这样做有多少理由,但他们都意识到这意味着,如果七弦现在放手,退一步真的不再追查此事,想必至少能保一己之身安全无虞。
    更有可能对方说不定就是这样期望的。
    而显然,七弦没有选择这条平坦大道,事实上,也许他从未有丝毫犹豫,此心也从未有丝毫动摇,没有人可以施舍予他什么,他有他自己的道。
    宁修茂眨了眨眼,既如此,他们的前路,就只能一往无前了。
    他转身,对青桐伸出手,脸上的罕见的郑重而严肃的表情,他说:“来,我欠你的真相,已经很近了,跟我走吧。”
    青桐远远地,用满是矛盾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慢慢地、慢慢地走了过来。
    而此时七弦与温念远已走出数百步,两人相携无声,背影在那么一刹那间,却仿佛有些相似。
    从前许多人都会被那么天差地别的表象迷惑,忽略了他们其实是兄弟的事实,看不透七弦与温念远的骨子里殊途同归。
    七弦听着脚下鞋底踩过枯草败叶的沙沙声响,另一个脚步声响在耳畔,不近不远、不疾不徐、坚定而沉稳。
    尽管逃亡他亦可以当做云淡风轻;多少次生死一线也只作红尘游戏;人间浮沉皆化陈酿和风霜饮尽;将眼底的萧萧风雪寥落萧疏尽埋深潭微澜。
    琴剑一肩、别无长物、持缰纵马、快意恩仇,那么些年浪迹天涯,午夜梦回,却依然索然无味。
    却原来缺的只是,共一人同举杯。
    如今既倚鞍并辔,任他什么群魔乱舞,更何况,这世上本无妖魔,魔化贪嗔痴念,皆种人心之间,是无底深渊,给人戴上无数面具,看不透背后扑朔迷离。
    “这局布得太大,未必能全身而退。”
    温念远看了七弦一眼,抚上他的眼睛,“能。”
    他感觉到掌心下的眼皮愉悦地轻颤,那人的声音近在咫尺,“蠢材,我说的,自然是我们的‘好棋友’未必能全身而退。”
    “哦。那就不是未必。”
    “嗯?”
    “是必然。”
    作者有话要说:眼泪汪汪感谢青花姑娘滴地雷~依风姑娘滴地雷x5,大家都已经回家啦?好羡慕嘤嘤嘤/(tot)/~~
    可怜的圆润夜要坚守到30号才能回家,(⊙o⊙)啊!(sf□′)s喋擤ォ呦谱溃
    第103章 地底深渊
    雷霆山庄。
    空荡荡的建筑群落依然悄然无声地坐落在那里,远远望去楼阁林立错落恢弘,端的是巍峨壮丽气象万千。
    暮色里半隐在行云中的半轮残阳将绯红的阳光铺在层层叠叠的层瓦飞檐之,溶溶如流动的血色,令整个雷霆山庄都像笼罩在绵延无际的血光之中。
    “我曾想温于斯为何如此热衷于名利权势,如今想来,温府确实是太小家子气了。”七弦负手,遥望暮色里的整个雷霆山庄,无神的双眸中仿佛映出了天光,在那一瞬间,甚至让人觉得他根本没有失明。
    尽管这种错觉很快被打碎,七弦偏一偏头,“除了刚才那些,你还看到了什么?”
    温念远面无表情地立在他身侧落后半步的地方,目光不善地在那些亭台楼阁之上一一掠过,摇头,带起一阵微风,“温家已经足够。”
    温家再怎么屹立百年,也只是个世家,武艺只传温氏一脉,比不得那些开宗立派广收门徒的教派人员众多,亦不需占多大地盘。
    到他们这一代,温家嫡传的子女只有温无衣和他两个,即使加上流落在外对大部分人来说都名不正言不顺的七弦亦堪堪三人而已,因而温念远始终无法理解,温于斯究竟因何会有那么大的野心和信心筹谋那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布局,毕竟野心往往是势力膨胀到一定程度的产物。
    而很明显哪怕加上黄家,温家其实都没有称霸江湖的可能,温于斯缘何要那么如走火入魔一般地执着,其实本身就是一件很不智的事情。
    ……温念远心头一动,尽管没看到除了建筑之外的什么奇异的东西,但说到世家,雷霆山庄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世家而已。
    叶家与温家,在某种程度上其实相当类似,只不过很显然,对于当今的江湖来说,叶家的风头要远远盛于温家,其名声威望也可谓是如日中天。
    但再怎么盛,这雷霆山庄如今这些建筑看来未免也太――
    “太壮观了,啧啧。”宁修茂摸了摸下巴,啧啧有声,“上回来就想说,雷霆山庄建得太霸气了,别说少林武当,我看都能赶上皇家,可见这野心可当真不小啊……你说是吧,小青桐?”
    他伸手想去摸青桐的脑袋,却被青桐迅速地闪开了,少年飘到七弦身边,默默地看着雷霆山庄的牌匾。
    七弦听到风声,扬了扬嘴角,伸手准确地揉了揉青桐的头发,在温念远看过来之前微抬下颔,开口道:“这么大的山庄,这么多的人,你觉得,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们一夜之间消失?”
    “没有,他们根本没有消失。”温念远笃定地低声说。
    提问的男人扬起眉,“我发现你是越来越聪明了,这么肯定,说说你的理由?”
    “我不知道。”温念远非常诚实地注视着眼前人,尽管他知道对方已经无法迎上他的视线,却依然看得很专注,“我所知道的是你很聪明,你愿意来,说明这里绝不是一座空城。”
    “……”七弦静默了半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手搭在温念远的胸口,低喃,“谁教你将甜言蜜语说得这般动听?还是说,你到底遗传了这温家风流天赋?”
    宁修茂见他们似又要,忙扯了不情不愿的青桐走远些,也就没有听见七弦依偎在温念远胸前,贴着他的耳仿佛私语般说的那句,“小心。”
    至于小心谁,说的人没有指出来,听的人也没有问出口。
    其后四人只默然鱼贯进入雷霆山庄中,只不过此来与他们第一次踏入雷霆山庄的心情截然不同,同样是沉重与紧张,所为的原因却南辕北辙。
    走了一路,庭中仍旧是花木扶疏,悄无人声,夕阳慢慢沉默,将人影拉得细细长长,仿佛妖魔鬼怪的形状,投射在地上。
    “这里……真的有人吗?”不知过了多久,青桐缓下脚步,迟疑了一下,转向宁修茂,哑声问。
    宁修茂耸耸肩,又点点头,“有。”
    青桐没有出声,只是怀疑的眼神已经足够明显,宁修茂咧了咧嘴嘴,“很多人嘛,亏心事做得太多,就不敢待在太阳照得到的地方,比如我家老头子,从前出去寻花问柳完,总要躲到地下密室里去的――然后被河东狮吼堵个正着,哈哈。”
    令人完全没有什么笑意的笑话在青桐耳旁掠过,他抿了抿唇,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震,眼中似有某种火焰燃过。
    宁修茂了然,“你想到了?”
    少年脸上满布纠结神色,仿佛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连五官都变得有些扭曲,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他才能再次开口,“你上次明明说过,柳家和雷霆山庄的情况不一样,雷霆山庄的人可能活着,可柳家很难……”
    “你其实明白的。”宁修茂叹了一口气,帮他把捏紧的拳头拿过来,摊在掌心仔细地摊开,以免他捏得太用力伤到自己,“上回的结论,是基于上回我们所掌握的线索。而现在,我们所知的消息已经不一样了。”
    青桐下意识地想问为什么,但在问题冲出口之前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到现在如果还问这种问题,实在太可笑了。
    正如宁修茂所说的,其实他已经大致想到了,即便他还要问为什么,也该留到面对该问的人时再去问。
    “你干什么?!”青桐刚想松开拳头,忽然感觉整个人一轻,自己竟然被宁修茂给抗了起来,扔上了他的肩头,更可惧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无法挣脱,“怎、怎么可能?”
    那个老男人仿佛得意般地笑起来,“咱得走快点啦小青桐,不然你在这儿纠结,到时候可就什么好戏都错过了。嘘――嘘,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你跑不了了?”
    “傻小子,你当我当年怎么能和你爹交上朋友的,我敢说,这世上最了解渡江鬼步的,除了柳家人,可就是你宁叔叔喽。乖乖的,走!”
    青桐喘着粗气,发现自己真的挣脱不了后,忽然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无端地想起武当山上,他曾经那么挣扎过,问自己要怎么才能杀掉眼前这个仇人,也那么下定决心过,哪怕不择手段地色/诱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他也已经无所谓去做。
    更曾经将那些决心付诸行动,在这个男人面前宽衣解带却被制止,那瞬间不知是失望还是解脱。
    那些行为如今想来多么可笑,如今这个男人原来比他所以为的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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