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为安抚灾民,我曾去到姬完县,那里……有一座山,名唤‘鸣凤’,山下有几处墓碑,其中一个碑文属于一位叫乔瀛的村民,他生于嘉瑞二十七年,三月十六,卯时,卒于五十一年,七月初七,辰时……”
    顾相檀的气力不足,这些话足足用了半晌才一点点说完,面上已是带了清虚,但方丈和赵鸢都未打断他,赵鸢冷着面容,轻抚着顾相檀背脊的手却是温柔绵软的,眼眸直愣愣地看着他的侧颜,直到顾相檀的下一句话,让赵鸢一下子变了脸色。
    顾相檀说:“醒之不才,并未来得及阅览所有寺内历史典籍,但是却也知晓,嘉瑞二十七年,三月十六,卯时……正是第十代灵佛的生辰之日……”
    每一代灵佛圆寂之时,都会写下下一代灵佛的生辰八字,以便相国寺前去接回灵童寻找栽培。上辈子,顾相檀在弥留之际,迷蒙间莫名便能得知这样一个时辰,就好像佛祖相授,玄妙难言,而这个时辰也该是独一无二,没有任何其他新生子可替代重叠的,这也是为何那时顾相檀瞧见这个碑文会如此震惊的原因。
    就算是转世佛缘出了意外,有了另一个同灵佛生辰八字一模一样的人,那忌日呢?七月初七,便是顾相檀的生辰,也是那个人离世的日子,只是唯一不同的是,顾相檀生于嘉瑞四十九年,先帝还在位时,而这个叫乔瀛的,则卒于整整两年之后!
    究竟真是巧合,还是里头有何不可为外人道的机缘在?
    顾相檀目不转睛地望着观世,等着方丈给他一个说法。
    观世方丈执着信件叹了一声“阿弥陀佛”,又深深看了一眼顾相檀,眼中似含着无边睿光,转身对着不远处的佛像,俯首一拜,片刻才幽幽道:“灵佛返世,是重生,也是涅。”
    重生?!
    顾相檀惊异,方丈果然知晓灵佛重生之事,继而又被那句“涅”所震慑。
    “三界心尽,即是涅。佛祖怜悯众生,才派下灵佛相随度化,佛祖自也顾念灵佛,便用重生来助他涅。”方丈双手合十,声色空远回荡。
    佛家所谓涅,便是佛弟子在灭度之后,进入无相无愿的虚空之境,也是得道成仁的至高境界,佛家又称“大圆寂”,然而佛弟子眼中的重生,却是世俗眼中的死去,只是,重生的是灵佛,而死去的,却是顾相檀。
    原来他顾相檀重生一次,是为了更好的死去?
    顾相檀回神忙去看赵鸢,果见对方面容苍白,眼带厉色的盯着面前的佛陀像,双拳紧握。
    “若是我不愿脱离这红尘俗世,甘愿沉浮于三界业火之中呢?”
    观世方丈一愣,猛地转身望向说出这句话的顾相檀。
    顾相檀难得没有逃避方丈的目光,挺着背脊,激动让他褪去了几分孱弱的病气,面庞泛出了些绯红,眼眸都澄亮起来。
    “一定还是有人选择留下的,对不对?!醒之斗胆一猜,其实乔瀛就是上一代的灵佛,在我出生时,灵佛就该灭度,可是他并没有死!仔细想来,在那之后的两年……宗政帝和三王相争时忽然出现的那封旨意,根本不是灵佛生前所留,而是乔瀛之后写的。那时,他其实还活着!”
    当日顾家家主顾z长不愿让儿子出家,所以天下民心涣散,乔瀛那时早已卸下了灵佛的重任,离世隐居,但为了稳固住摇摇欲坠的大邺,他不得不提笔再下旨意,而在那之后不久,他才是真正去世了,是去世,不是圆寂,因为那时的乔瀛,不再是灵佛了。
    “方丈……”
    顾相檀颤巍巍地站起,不过一动却要倒下,一旁的赵鸢忙小心地扶住他,但被顾相檀躲开了。
    顾相檀脚下一软,直直跪伏在观世面前,沉声道:“我想……留下,我贪恋尘世,堪不破这天道机缘,可是即便愧对佛祖,我也无法愧对自己的心……”和那个为了自己倾尽一切的人,“醒之,终究难醒……”
    观世皱起眉,眼带哀悯:“傻孩子,即便你留下,又能留多久呢?”顾相檀如今模样,并不是他自己一句“想留下”就能留下的,他的毒根本无药可解。
    顾相檀红了眼,摇摇头:“无妨,哪怕一日都好……”他不想做灵佛了,他只想是顾相檀,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轰隆!”
    在顾相檀说完这句话时,屋外忽的炸起一道惊雷,原本晦暗的天际猛地亮起,又复的寂灭下来。
    赵鸢蹲□,将颤抖地顾相檀抱在怀里,观世方丈瞧着两人相依相拥的模样,面显无奈。
    他刚要开口,一直未曾言语的赵鸢忽的说话了。
    他问观世方丈:“他们在哪儿?”
    赵鸢之前荒唐地想过,便是因着那个孩子的到来才仿佛催命符一般驱逐着顾相檀的性命,若是这孩子不在了,会不会相檀就能活下去?可是他之所以没有动手,不是因为知道顾相檀必阻,而是观世将那对夫妇藏匿了起来,赵鸢日日都派牟飞在外相寻,只是在鹿澧的地界,他这个放弃一切背井离乡的六王,真的算不得什么,所以他找不到人。
    赵鸢道:“我不会动他们,我只想见一见……”
    观世一愣,似是猜到了赵鸢的意思,不由摇摇头:“那无用。”
    “有用无用都要一试!佛祖普度一切,怎会愿意看得两个临死之人心存执念?”
    两个临死之人……一个是顾相檀,还有一个,自然是他自己。
    观世方丈觉出其中深意,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对醒之,终究是有私心。
    ……
    不过傍晚时分,天幕却已是一片黢黑,偶尔略过闪电阵阵,若一把银刃,将天空割得四分五裂。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几座矮山,慢慢在一户农家前停了下来。
    前方灯色昏黄,远远便能瞧得几个人影伫立在前方,站在最首的便是观正、其后则是关渡、关惑和观蕴众人,见得赵鸢下车,禅师们面上都微微触动。
    身后的小屋中,隐隐可听得一个女子在痛苦地低吟,间或夹杂着产婆的呼喝和一男子的关切声。
    赵鸢站着听了一会儿,才要迈步,观正禅师却一个侧身挡在他面前。
    赵鸢冷冷看他,观正禅师默默回视,二人视线相交,各自都不愿退让一步。
    身后的牟飞和毕符已是悄悄地将手搭上了腰腹处的佩剑之上。
    “观正。”
    此时马车内传来一道轻唤,继而便见观世方丈走了下来。
    “随他吧。”
    观正呆了下,转眼又看到一旁倚坐的顾相檀,今日一天,比顾相檀这三个月来所说所感都要多上太多,他已是疲累万分,却难得还撑着精神,只静静地看向观正和诸位禅师,眸色一如曾时,温润绵软。
    可是谁也不知道,此时的顾相檀眼前已是一片模糊,他觉得自己快要看不清东西了,却仍是用着最大的力气朝渊清的方向睁着眼。
    观正一见到顾相檀,到底不忍,终于垂下眼,返身让开了路。
    观蕴走近查看顾相檀的情形,几位禅师也各自退了一步,让赵鸢到了屋前。
    赵鸢抬手敲门,没多时就有一个男子匆匆来开门,那人速速将门外的和尚看了一圈,眼带难色,又对上赵鸢则冷了语气:“不管你们是谁,此刻要说什么事,我都不想听,你们走罢,快走罢。”
    要是赵鸢往日的气势在,哪里能是一个乡野村夫可驱使的,之所以白水才敢如此对他,一来是挂念妻子,另一个便是赵鸢如今毫无半点锐气在身,全被他硬生生地收了起来。
    他只直直看向对方,放软了语气:“有一人想见一见你娘子。”其实是她肚里的孩子。
    “什么人?!”白水才立时紧张地左顾右盼,最后视线落到顾相檀身上,就见对方面色沉暗,身子虚软,显是病入膏肓之相,这幅濒死的模样怎能让他同意,白水才坚定地拒绝,“我娘子即将临盆,男女有别,你们休想进入!”
    “我不进去也成,只让他进去,拿块帘布将你妻儿围起便行,你的孩子生来非凡,以后自有一番伟业,绝不会如此命浅。”
    赵鸢说得殷切,顾相檀却在一旁难受至极,这个人向来亢心x气,心比天高,何时见过他用这样近似哀求讨好的语气对人说过话。
    顾相檀频频摇头:“渊清……”
    白水才却是护妻心切,恁赵鸢如何游说就是不愿点头,最后还一把将他推开。
    “想都别想,你们快滚,别逼我赶人!”
    赵鸢却拉着他不放,声音都哑了:“只要一面就好,我们绝不久留,你想要什么都行,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我都可以给你,你要我的命也行,只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渊清……渊清……”
    顾相檀忍了三个多月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那个傲睨自若、凤翥龙翔、浴血沙场的人才该是赵鸢,是六王爷,是骁王,现在这个人是谁,为了自己,抛却所有,几乎连自尊都可以不要,顾相檀看不得这样,他宁愿去死。
    但是他却不能说这样的话,就好像他知道渊清的打算一样,顾相檀没法对他说一句“我走之后求你好好活着,别跟来。”这太残忍,比死还要残忍,最痛从来不是生死,而是离别,顾相檀受过这样的苦,所以他知道,他以前不说,现在自然也不会说,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赵鸢做这无用功,在这么多人面前,为了那个垂死的自己,放弃所有。
    便在此时,稳婆忽的急慌慌地冲了出来,拉着白水才就道:“你婆娘怕、怕是难产了啊,胎动都停了,要再过一会儿还不生,孩子大人都险啦。”
    白水才大惊,再顾不得和赵鸢纠缠,忙甩脱了人往里走。
    天际又是两道响雷劈下,轰隆震响,仿佛要把大地都震出个窟窿一般。
    屋内妇人的呻|吟声越发微弱,没多时便彻底失去了声息。
    白水才哀伤地不停低唤,外头的观蕴禅师再顾不得地进了屋,众人屏息凝神地在外头等着,足足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又响起动静,是白水才的哭声。
    观蕴禅师紧跟着走了出来,手中抱着一个孩子,大家凑过去一看,就见那小脸青紫,眼帘紧闭,没半点气息,才出得娘胎竟已是夭折了!?
    禅师们面面相觑,一时皆不能明了眼下情形,耳边又听得白水才痛哭,由生入死,人间惨剧,实在凄厉难闻。
    就在场面陷入僵局之际,一个人不知哪来的气力竟然跌跌撞撞地站起朝这里走来,众目睽睽之下把孩子接过,又踩着虚软的步伐走出小屋,对着西方天际遥遥跪了下来。
    只听顾相檀扬声道:“无量智佛能救一切诸世间,又岂会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孩子!”
    此时天际又是一道响雷,竟直接劈在了顾相檀的脚边。
    顾相檀却一动未动,只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孩护在胸前,冷得瑟瑟发抖。
    “生死相依,一去一回,相檀既已留不下,那便用我换他,一命抵一命!
    不止赵鸢,这下连众位禅师也一并惊骇难言。
    顾相檀说完,便以额抵地,一下下重重地磕起头来,只是没磕几个便头眼昏花稳不住身子朝一边倒去,但他仍是挣扎着想要跪好,不顾血雾迷眼,也要相求到底。
    赵鸢本想拉他,但见顾相檀如此执意,最后也只能跟着一屈膝,跪在了他的身边。
    那一边的观世方丈见此久久未语,最后双手合十,低头念起了祝祷的经文,众位禅师犹豫片刻也跟着念了起来,一时哀雅的吟诵之声同凶猛的惊雷交互交织,竟仿佛两股莫名的力量,铺散在这方天地之间纠|缠相溶。
    白水才出得门来,便见着刚才那个半死不活的病弱男子正抱着自己才出生的儿子跪在远处不停地磕头,天边黑云阵阵,不时略过道道闪电,便好像一叶扁舟漂泊于苍茫大海之中,于浪尖颠簸。
    如此渺小,却又无端地让人震撼。
    那一刻,哪怕是白水才心中也不免升起无边的愤恨来。
    “什么佛祖,什么菩萨,若老天真有眼,怎的会这样对待我们?不,他倒是也算公平,无论是灵佛又或者我等蝼蚁,皆一视同仁,都没有好报,没有好报!”
    这句话才吼完,又是一个惊雷劈下,顾相檀猛地一震,似是终于油尽灯枯地一般慢慢地摔倒下来。
    白水才吓了一跳,由自主地跑上前去查看。
    顾相檀怀里的孩子脱力地掉落下来,他则摔进了赵鸢的怀里,眼前天旋地转已是什么都看不清,顾相檀却仍是努力抬手想再摸一摸赵鸢的模样。
    至少在以后无边无际的日子里,自己好有个念想,无论之后的路有多长,这个人,他永远不会忘……
    渊清……
    顾相檀心内喊着,他可以听见赵鸢也在叫他,顾相檀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他们相处的日子太少太少了,还有很多地方想去,若是还有时间,若是还有……就好了。
    便在顾相檀跌入黑暗之际,忽的一道响亮的啼哭声在此时猛然响起!
    白水才才把自己自己的孩子抱起,却隐约觉得襁褓里的娃娃挣动了一下,揭开布帛一看,便听得“――哇”的一声哭喊,把周围人全惊住了。
    方才已是断了气的孩子竟又活了过来?!
    观蕴禅师急急来探孩子的鼻息,虽有些急促,但心跳脉搏皆与常人无异,而顾相檀那头,却见他面容沉暗地被赵鸢揽着,已是没了生机。
    天边的响雷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时郊野只余簌簌寒风和孩子嘤嘤地抽噎声,仿若刚才一切只是泡影。
    白水才看了看两旁死寂的禅师们,又去看双眼无神的赵鸢,最后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顾相檀和自己手中的孩子身上。
    半晌,白水才才从惊惧和狂喜之中回过神来,他呐呐道:“我不太懂这些,但是你方才说让我的孩子救他,眼下还能不能行呢?”
    赵鸢一怔,眼带茫然。
    若说方才顾相檀是以灵佛之命相换,将这孩子救了回来,但是现下,他已不是灵佛了,他只是一个寻常百姓,而这个孩子,对一个百姓,会否有灵佛生死人,肉白骨的神迹呢?
    想到此,赵鸢寂灭的眸色内一瞬闪过璀璨的诡光。
    宗政二十一年,元月,第十一代灵佛,圆寂。
    同日,相国寺众僧在鹿澧山野中寻得第十二代灵佛转世灵童,带入寺中教导培养,,以继大任。
    ……
    山花红似锦,涧水湛如蓝。
    春日艳好,新帝登基,定年号褚玺,因新帝尚幼,故着右相傅雅濂,左相薛仪阳辅国,祝祷日月清明四海昌平。
    一白衣身影在林中练剑,步伐蹁跹,声势熏灼,一招风起云飞将密林两旁枝叶横扫一片,哗啦啦飘落下来,仿佛下了一场青花雨。
    待得日头升起,那人收了剑,整了整衣袍朝小院而去。
    路上遇着牟飞,将从京里来的信件交予他,不过随意翻了翻,瞧见赵则如今已是擢升为主将,虽不用带兵打仗,但古来战士最忌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此刻才是考验他的时候。
    赵鸢看了信,又挑了两封傅雅濂写的拿出来,想一会儿读给那人听,然而谁知一进房内便听得咿咿呀呀的怪叫声,再定睛一看,就见不远处的床榻上,一个半岁大的孩子正撅着屁股往另一个昏睡的人身上爬。
    苏息捧着水盆在后头走进来,瞧着这场面也吓了一跳,又去看赵鸢面色,眉峰紧蹙,显是十分不快了,忙三两步上前把孩子抱起来。
    “小祖宗小灵佛啊,说了多少遍了,好好躺着,莫要压着我家公子了。”
    只是苏息大概是真急了,水盆只摆在一边,抱孩子的时候被灵佛的小手一挥,“咣当”一声,那水便洒了满地,不止惊到了孩子,也将几滴水溅到了床榻上的人脸上。
    苏息心知要遭,果然怀中猛地一空,就见小灵佛被赵鸢一把揪着后颈提了起来,若不是他离不得顾相檀太远,怕是直接就被赵鸢丢出去了,最后往床脚一扔,不顾那小脸上的气狠和害怕,拿了布帛亲自给顾相檀擦脸。
    半年过去,眼前的面容也不似初时的瘦削和青灰,而是慢慢回到了圆润和绯红,胸口的伤也一点点愈合着,只留下了钱币大小的新疤,只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但顾相檀却一直未醒。
    赵鸢不急,于他来说,眼下多一日都是好的,而他相信,顾相檀只要活着,就一定会醒来,因为他知晓,自己在这里殷殷切切地等着。
    擦完了脸,赵鸢才一转身回头就见小灵佛又扑到顾相檀身上去了,拽着他的头发不松手,又是咬又是啃,将顾相檀的脑袋都从枕头上扯下来了。
    赵鸢眯起眼,面沉如水,刚要彻底赶人,探出去的手却忽的一顿,转头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张睡颜半晌,果见顾相檀平和的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想是觉得疼了,又或者难受,继而唇瓣微张,似要嗫嚅什么,接着连眼睫都开始轻颤,眼皮微掀,一点点抬了起来。
    那一刻,赵鸢觉着自己的心跳都是静止的,直到那眼全睁了开,恍惚地眸子左右转了转,最后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顾相檀从茫然,到惊异,在还没有将一切弄清的情形下,他看到了赵鸢。
    然后,顾相檀勉力勾起唇,对他露出了一个浅笑。
    渊清……
    赵鸢看见对方无声地叫着自己,他愣愣地低下头,凑近他。
    好一会儿顾相檀才颤巍巍对他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赵鸢点点头,抹了抹他的额发,语音颤抖:“现在你醒了,醒了就好。”
    “佛祖,终究慈悲……”
    顾相檀转脸往一旁的小灵佛看去,正巧对上一双浑圆明澈的大眼。
    “谢谢你……”顾相檀轻轻道,就像当初自己救了赵鸢那样,谢谢你救了我。
    小灵佛则奇怪地眨眨眼,看看顾相檀,又看看赵鸢,继而又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一般,一边咧开嘴一边就往顾相檀身上爬。
    不过这一次,赵鸢终于眼明手快地在他捣蛋前将他直接扔了出去。
    【完】
    第119章 番外.七夕(上)
    自鹿澧慢慢行来,约莫过了二十日左右,顾相檀和赵鸢等人终于到得了一个名为昭阳的小县。
    顾相檀既已不再是曾时的身份,再住在鹿澧若被旧人所见只有徒增麻烦,所以他和赵鸢都决定寻一个无人相识打扰的地方安身更好,南有京城、北有鹿澧,东有十二县,那么最适合他们的地方,只有往西,大邺西南处便是往日的神武军,如今的骁家军的大本营,而西北处倒是只有一些荒僻的小县,人丁寥落,山峦叠加,是难得的遁世离俗之地,所以,待顾相檀身子好些了,他们便告别了相国寺众人和小灵佛,向着此处跋涉。
    昭阳只有鹿澧的几十分之一大,一天就能从县头走到县尾,虽说新帝已是登基,但战乱方过,残留,大邺处处皆百废待兴,小小一个昭阳也需修生养息从头再来。
    不过赵鸢和顾相檀到那里的时候还是有些吃惊,县内不长的一条主街两旁已是摆开了不少小摊,玲琅满目的店铺也不少,各种商贩走卒牵驴拉马的以物易物,想是正到了县内的赶集日了。
    苏息来劲地趴在马车上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一边同顾相檀说道,顾相檀笑意妍妍的听着,本也有兴致要瞧瞧,但被一旁的赵鸢拉住了。
    「先安顿好,回去加件衣裳晚上再出来逛。」
    马车又走了半盏茶,在一处廊院外停了,顾相檀被赵鸢牵着下来,就见这儿地势幽静,前对河,背靠山,院外还有几亩田地,山野茸茸,树淞脉脉,真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顾相檀看了一会儿,赵鸢又带着他向里走,一进门迎面就是两座高高的葡萄架,估摸着那尺寸同在鹿澧时差不了多少,架上还没有葡萄,赵鸢说:「今年我们来得晚了,不过年尾种下,明年就能收成。」
    顾相檀心里一动,问:「你何时来的这儿?」
    赵鸢淡淡道:「早先在陈州镇守时,有几日便来过此地。」而在那时候,他便已经做着打算,有朝一日会带着顾相檀枕山栖谷,遗世独立。
    顾相檀直愣愣地看着赵鸢,半晌才道:「羿峥曾给过我酿酒的方子,但是我没细看……」语气里颇为可惜。
    赵鸢道:「无妨。」
    「可你没喝过,人人都说好喝。」赵鸢陪着他这么些年都没享受过什么口腹之欲,顾相檀其实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赵鸢面上神色温柔,嘴角又微微提起:「我让人寄信去京里问了后,回来你再做好么。」
    顾相檀看着他笑:「好。」
    一行人在屋内做了番简单的休整,顾相檀又歇息了一阵,赵鸢瞧着他精神头还算不错,观蕴禅师在那段时日的调养见了效用,顾相檀如今行走跑跳已是无甚大碍了,不过赵鸢还是万分小心,只说出去一个时辰便速速回来。
    顾相檀本也不过是为了透透气,舒一舒筋骨而已,玩闹的心情并不算大,然而真回了集市却还是被那喧嚣的景象震得颇为意外。
    别看昭阳小,但那街上此刻花灯竟起,五夜齐飞,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都可比拟一些大县的热闹了。
    等到赵鸢拉着他进了一家小饭馆,几人坐下点了几碗寿面后顾相檀才恍然想起。
    「今儿个是七夕么?」难怪外面那么多人。
    「嗯。」
    赵鸢接过苏息用娟帕抹净的筷子,递给顾相檀,原本该是在院里用这寿面就好,但他知晓顾相檀大病初愈憋闷久了,便带着他走走看看,至于外头的东西自不会让他多吃,不过是图个吉利而已。
    在小饭馆坐了没多时,便瞅见不远处响起一阵阵的喧哗,有不少人扎堆地向另一头涌去,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怎么看都有些异样。
    顾相檀面露疑惑,牟飞便向店小二打听。
    店小二道:「这是给苦余大师供香火去了。」
    「苦余大师?这里有庙?」安隐问。
    小二点头:「就在城西,我们昭阳的阐陀寺可灵验啦,苦余大师更是救国救民,便是因着他的庇佑才能保得昭阳县免于疫病灾祸。」
    「这般了不得?」苏息不信,「救国救民那可不是都能比肩灵佛了么……」
    谁知那小二竟连连点头:「苦于大师便是得了灵佛的旨意特意自鹿澧来度化我们的,不仅助百姓脱灾,只要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他都能给治好。」
    当下安隐和牟飞便有些呆愣,看看面无表情的赵鸢,又去看唇边带笑的顾相檀。
    「都给治好了么?」顾相檀气定神闲地问。
    「哪能啊,同阎王老子讲价可不是那般容易的,苦余大师到底是凡胎,一日也就只能做一次法,若是错过了,只能等下一次了。」
    「做法?」顾相檀很感兴趣的模样,「开什么道场?」
    「这个……」小二不懂,「总之场面可大了,各种金纸宝船都要烧给阎王,否则地府可不放人。」
    「那今日也是有道场么?」
    「不,」小二看着顾相檀和赵鸢,已知他们一定是外乡人了,看着颇有气度的样子,便难得好耐心地回答,「你们可晓得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牛郎织女的日子啊,这同和尚有什么关系?」苏息故意道。
    小二嫌他不敬,板下了脸:「今日可是苦余大师的生辰,我告诉你们,上一代灵佛也是今日的俗家生辰,苦余大师得了灵佛真传,特来昭阳县救灾,两人这俗世缘分本就不浅,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吧。」说完,不再废话,竟然径自走了。
    昭阳县民风淳朴,显然民众对这苦余很是尊崇,听不得外人说上一点是非。
    「有意思,都出家了还过生辰。」牟飞也笑了。
    「俗世缘分?」苏息惊讶,这什么阿猫阿狗都同他们公子有缘分啊?又瞥了眼赵鸢,果然见这位爷的脸色冷了下来。
    「既得知此地有庙,也该去进一炷香才是。」顾相檀对赵鸢道。
    赵鸢思忖片刻,点了头,摆下一锭银子,便和顾相檀一道走了。
    阐陀寺倒是不远,顺着人潮没走多久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座明晃晃的寺庙,算不得多大,但是香火实在是旺盛,此刻都近黄昏了,人流依旧络绎不绝,庙门前还有各种卖香火纸钱红烛供品的,哪怕在京城都没见过这景象。
    进了庙门,人潮更是汹涌,不少百姓在大殿前就已经匍匐在地,又是哭诉又是念叨,想是要央求大师救救家里的人,只是门边有高大的沙弥拦路,似乎没有允许,一般人可不那么容易如愿。
    顾相檀迷眼看了一会儿,径自上前往其中一个沙弥走去。
    那沙弥正趾高气昂地说着「供品可留下,心意大师领了,只是大师不见外客,若要求拜需得赶早」之类的话,见了人靠近也直接往外推,很多老弱妇孺被推倒了也不在意,依旧虔诚地继续在那儿叩首,而在顾相檀也险些被人流带倒时,衍方上前眼明手快地排开众人,又一把握住了那沙弥的手,待对方惊异地看来时,衍方冷声道:「我家公子要见你们这位‘大师’。」
    沙弥立时黑了表情,刚要呼喝,却觉手腕剧痛,不由扭曲了脸,狠声道:「你、你们是什么人,苦余大师也敢冒犯,不怕遭报应吗?」
    「这话该是问问你吧,我们同这么多人都好心相求,你却阻人去路,如此耽误人性命的事儿,你做的面不改色,岂不是造孽,佛祖就在眼前,你怎不心虚呢?」苏息哼道。
    这山野小县,读过书的都没见几个,更何况如此伶牙俐齿的了,沙弥显然被怔住了,一时嘴巴张了张都没想到反驳的词儿,方要发动周围的人一道来抵御,便听得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
    「小师傅莫要生气,我等千里迢迢来此,不甚了解此地风俗,还请多多见谅,佛门重地,也不要坏了清净,你我既然都是诚心,条件自然好说。」
    顾相檀上前一步,幽幽开口。
    他和赵鸢都换下了锦袍,两人皆着素衣,但哪怕是再普通的面料穿在身上,那身风骨却是没那么容易抹杀的,如今往那儿一戳都活脱脱的凤凰立鸡群,只把沙弥看得有点愣神,也有点害怕,而再瞥到顾相檀袖中闪过的金澄澄的东西时,立马收了方才高高在上的气势。
    「施主远道而来,诚心可证,小僧自然不该怠慢,不过你们也瞧见了,百姓太多,小僧要将你们放进去……」小沙弥梗着脖子道。
    顾相檀想了想:「小师傅的意思我明白,大家都是修佛之人,慈悲之心可感日月,来时路上,我等也遇了不少大师神医,病症着实耽误良久,再等不得,若是大师实在有要事在身,那我们也只有告辞,早早再寻下家了。」
    那小沙弥哪里想到这人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到嘴的肥鸭子要溜?周围那么多狗狗的加起来怕都没有眼前这几个好宰,于是顾不得拿乔,忙换了一副嘴脸,笑着道:「施主莫急莫急,小僧去通报,去通报,你们且等等就是,就来就来……」
    顾相檀看着那沙弥飞快跑远的背影,转头同赵鸢交换了一个笑意妍妍地眼神。
    赵鸢伸手将他颊边的头发顺了顺,纵容道:「看看就回去。」若真嫌弃这些人,不过是顾相檀一句话的事儿,眼下来凑这个热闹,纯粹是让他解个闷儿罢了。
    第120章 番外.七夕(二)
    没多时,那沙弥就去而复返,果然说是苦余大师让几人进禅房一叙。
    随着对方进了内院,沙弥又问是何人要瞧病,顾相檀说是自己。他躺了这半年,虽已是渐渐恢复,但面上仍不似正常人般圆润,颇有些消瘦,那沙弥倒也没有怀疑,却说大师吩咐,只见病患一人,不让其余的人进去。
    这是怕人多思虑也跟着多,到时不好诓骗?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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