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旗兵的很多将领军官对于上海商贸区并不陌生,甚至还很熟悉。这些人大多出身于江淮、甚至是江南明军各部,自从上海商贸区开张之后,他们便羡慕这里的繁华似锦,歌舞升平,更对这里的勃勃商机垂涎三尺。少不得,兄弟们一起结伴到这里走走,把手头的各种财货变成硬邦邦的银元,或者把银子变成更加值钱的珠宝红货,变成更加畅销的精盐、细布、粮食、火药等等。实在手头没钱的时候,大不了让手下的兄弟们打着剿匪的旗号,随便破开几个村寨,说这些土里刨食的农民是匪,他们的老婆孩子是匪属,然后,堂而皇之地向上报功、报损失、报消耗,跟着,把那里的人口驱赶着运到这里卖了就是。
    反正这些人活着也是煎熬,是受罪,咱们大发善心把她们卖到这里,让她们寻到一个能够吃饭的地方,咱们也能装满腰包,这种一举多得积德行善的事,何乐而不为?这种积德行善的事,明军干了不少。(继承了中华传统文化精髓的某只武装力量干得更多。)
    在他们的印象中,商贸区的繁华,整洁,是他们从来不曾看到的。宽阔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垃圾,那种污水横流,屎尿遍地的寻常场面在这里绝迹。同这里的繁华形成强烈反差的,就是这里的防御设施是如此的简陋。
    除了一道围墙将商贸区隔开之外,这里看不到大明各地城池的垛口,箭楼,瓮城、马面,曾经不止一人在商贸区街头游览时,看着繁华似锦金银遍地的场面时,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如此繁华富庶之地,要是带着孩儿们来抢一把,岂不是几辈子人的富贵都有了?横竖这里只有一道墙而已!”
    所以,当勒克德浑在战前召集诸将议事,问何人愿意头敌时,几乎所有的绿旗兵将领争先恐后的站了出来请战,愿意为大将军为摄政王爷为大清踏平这座商贸区,将南蛮子赶下滔滔东海。
    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这座商贸区就像是一个手持黄金在街市上行走的孩童,谁先动手谁就能抢到金子。就算是金子要上交,但是,咱们哪一营先冲进去,随随便便弄点子女玉帛也是很容易的!
    就那一道围墙,能够挡得住谁?
    于是,今天勒克德浑很阔气的一次便摆开了五六万人,交给贝子巩阿岱统领,务必要一战而克商贸区。而岳乐,则还是很委屈的在后队压住阵脚,充当着总预备队和外围战场警戒的任务。
    兵力雄厚,对面又是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防御设施,巩阿岱很是大手笔的一次便将四万人马投入了战场。在黄浦江畔,拉开了一道灰扑扑的战线。
    “杀!”
    “杀南蛮!”
    “打进商贸区,银元随便搬!”
    “杀进商贸区,小娘任你睡!”
    各位将军的认旗,各营的旗号,各种的口音,伴随着鼓点声,喊杀声,几乎将黄浦江的江涛声都压盖了下去。
    “轰!”
    江面上发射来的炮弹,将人们的发财美梦打破,人们这才意识到,想要进眼前这座金山,也不算那么容易。
    如果眼前这些绿旗兵将领,包括他们的指挥官贝子巩阿岱,以及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平日里对历代兵书阵法有研究的话,或者有无人机、观测气球这类的工具能够对战场态势进行实时监测的话,他们会立刻惊呼一声,“却月阵!”
    没错!李华宝今天给勒克德浑摆出来的就是却月阵。
    只不过,刘裕摆出的却月阵以楼船为两翼护卫,使用的是拍杆投石机和弓弩作为远程打击力量,而李华宝在黄浦江上列出的却是炮船,火力密度和杀伤力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炮船的炮手们很惊喜的发现,整个商贸区完全在炮船火炮的最佳射程之内,也就是说,那些企图包抄商贸区的绿旗兵们,完全在炮船的火力射程之内。
    “当初主公要把商贸区沿江修建成狭长的,那个时候咱们大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主公真乃神人也!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咱们要用炮火在江面上防御!”
    “老人们早就说过,主公是被天神选中的人,那话咋说的,天命之人,天命之子!所以,老人们说,主公说的话,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更要执行。等你做完了,你就会享受到好处了!”
    不知不觉间,李守汉的威望在这些年轻炮手、水手、士兵们心中又攀上了一个新高峰。事后,李沛霖得知这个事情后,更是推波助澜,让这些年轻人成为最积极最狂热的拥趸。
    两翼从江面上不断袭来的猛烈炮火,让两翼的绿旗兵渐渐向正面收缩,正面的兵力不断的加厚。数十面总兵、副将、参将的认旗颇为显眼。但是,在巩阿岱的织金龙纛面前,却是无比恭顺。
    “章清丰,徐子贤,你们两个领人马先上!”巩阿岱点手唤过两名副将,命他们先行冲击。
    这二人部下兵马加起来,不过五千余人,在十余万清军当中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让他们二人率部先上,巩阿岱的目的只有一个,火力侦察,先搞清楚李华宝的兵力火力配置。至于说伤亡,哪怕这五千人死光了,也无所谓。
    这两个副将都是驻守江阴、南通等处的,对商贸区那是熟悉得很。在他们看来,这是巩阿岱将军挑他们立功!五千人马,身后有四万兵马,再往后还有近十万人马。只怕咱们这一个冲锋,便能冲进商贸区的大街上!章徐二人早就盘算好,要往哪条大街上冲了!
    五千人马拉开了一条长长的进攻线,冒着两翼的炮火嗥叫着往商贸区冲杀而来。在他们面前,是一片坦途,没有壕沟,没有鹿砦,没有炮火。人们越跑越快,被发财升官,大肆劫掠,肆意烧杀掠取奸淫的欲望刺激着,两条腿恨不得当成四条腿来用。
    “李二蛮子怕是已经被打怕了!不然,都快冲到他门口了,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在后面观战的绿旗兵将领们又是羡慕又是悔恨。包含着极度的嫉恨!为啥这么好的机会没有落到我的头上!?一定是祖坟的位置不对,回去就把那个风水先生五马分尸了!
    但是,情况真的那么顺利美好吗?一条魔鬼定律告诉你,当你觉得一切都顺利得不行的时候,也许前面就有个大坑在等着你。
    绿旗兵前面没有坑,有一条深深的沟。
    这条沟十分的阴险,低于地平面十公分左右,也就是说,你不到沟沿上,是绝对发现不了这条深沟的。可是,当数千人一起发足狂奔的时候,冲在最前列的人发现眼前有沟打算停止住脚步的时候,试问,他能停得住吗?就算他勉强能够停住脚步,后面的成百上千人,也会将他硬生生的挤下去的!
    “噗通!噗通!”不断的有人掉下、挤下深沟,惨叫声、呼救声不断,但是,往往喊出第一声,来不及发出的第二声,就被迎头砸下来的人硬生生砸断了。
    “开火!”不远处的伪装成坟包的地堡内,发出了一声冷峻的命令。
    上千支火铳在一瞬间发出了炽热的弹丸,灰白色的烟雾在半空中凝结成一道淡淡的屏障,瞬间又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深沟边上的绿旗兵们,原本就慌乱得挤成一团,有向前埋头猛挤的,有向后转试图退回去的,乱糟糟的正在混乱之中,骤然被如此密集的火铳关照,顿时死伤累累,无数人被这几乎是隔着一道沟发射来的弹丸击穿身体,弹丸的冲击力将他们推来搡去,倒在地上,落入深沟之中。
    三十多步的距离,等于是用火铳顶着绿旗兵的脑门开火。
    两轮射击后,这两名副将的部下兵马便仅仅剩余了不足千人,余者不是被深沟吞噬,便是被弹丸打成了碎肉。
    “该死的尼堪!蛮子!好歹毒!”巩阿岱在后面看得清楚,心中也是一阵后怕。暗自叫声侥幸!如果不是他临时起意安排章徐两个人带队先上,只怕倒在眼前的便不止这几千人了!
    “你们不是说商贸区没有什么防御工事吗?如何一战便折损了这许多人?!”巩阿岱黑着脸,用手中的呲铁钢宝刀指着周围这些号称熟悉商贸区的将领们,周围上百名巴牙喇兵各自拔出兵器,虎视眈眈的将这数十人围在当中。
    “巩阿岱将军!我们确实是熟悉商贸区,那里的街道、房屋情形我们都熟悉,也画出了图交给了大将军,大家怎么也想不到,这李二蛮子一夜之间挖出了这么一条沟来!”
    这条沟,却不是李华宝用一夜时间挖出来的。这是商贸区的排污管道网络之中的一条而已。世人都知道不管是上海商贸区还是杭州商贸区都是环境异常整洁,街道房屋整齐,但是却不知道这整洁背后的东西。在规划商贸区之初,李守汉便将排污卫生管道建设再三强调。“生活污水和台风来临时的雨水,都通过这些暗沟排出去,排到江中。”同时被作为建设原则的,便是将河静、顺化等地的城市防御体系建设和日常房屋建设严密结合起来。
    今天,清军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防御体系,表面上没有瓮城,没有箭楼,没有马面,但是有盖沟,有地堡,有炮位,有设置在房顶的射击位置,密密麻麻的火力点,构成了高中低三层的打击力度,火力网密布无死角。
    原本的排污沟掀开了烧灰预制成的盖板,便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金城汤池。盖板被转移拿去修造地堡使用,敞开了的排水沟,就成了绿旗兵的噩梦。
    但是,这只是他们噩梦开始的地方。
    “上!再上!一营一营的冲上去!一镇一镇的冲上去!我就不信,他们是铁打的!”巩阿岱看着章徐两名副将的惨状,面色铁青,咬牙切齿。这应该是他入关以来打得最为惨烈也最为窝囊的一次战斗了。一个照面,对手便干掉了手下三千多兵马。
    他一连串的发下攻击命令,激昂的战鼓声又是响起。与此同时,后方炮队的炮弹也狠狠的砸向商贸区,在城市的街道当中溅起烟尘和血雾。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响起,潮水般的清兵扛着梯子、木板,草袋子等等一切能够找到用来翻越那条宽阔深沟的工具,猛扑而来。
    他们如潮水般冲来,宏武军军官望远镜的镜头里,到处是黑压压的旗号、盔甲、兵器,还有不断被人们投掷到深沟当中装满泥土的草袋子,他们试图用这些和梯子木板一道开辟出一条通道来。
    “奇怪!往日里南蛮的炮火都是犀利异常,一开战便打得开山裂石,惊天动地。如今怎么如此稀疏?”
    在远处观阵的安郡王岳乐,手中的望远镜死死地盯着商贸区的反击炮火。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炮队火力会比宏武军二少帅部下还要犀利猛烈。
    清军和宏武军的炮火实力算是各擅胜场。如果比单独的某一门火炮的弹重、射程,那么清军的二十四磅炮可以笑傲全场。但是,如果比火炮的数量,机动性,弹药的性能,炮兵的技术水平,那宏武军则是完爆清军。
    他们以十二磅以下弹重为主的火炮构成,极为适合上海这种水网地带,不论是转移的机动性,还是构筑炮位工事的速度,以及配属的粗蚕丝纺制成的药包,还有几乎打不完的炮弹,永远消耗不完的火药,都是清军不敢比拟的。
    从南京一路收缩阵地,到今天的上海商贸区,李华宝几乎集中了宏武军在江南的所有炮兵,就等着这样的一个机会。在上海商贸区的防御线上,如果勒克德浑、岳乐、巩阿岱能够看得见的话,他们会发现,在短短的十余丈正面,错落有致的放列着四门火炮!各炮之间射界交织重叠,没有死角!
    眼看着壕沟中装满泥土的草袋子充当桩脚,门板和梯子被架在上面,一条条简易的通道便告落成。第二波次的一万余清军蜂拥而上,在这些通道周围再次猬集成团。
    “不好!”岳乐本能的叫了一声。他知道,人聚集的越多,便越是对方炮火发挥火力的好机会。
    便在这个时候,对面的阵地上,一声嘹亮的铜哨声刺破了战场上的嘈杂。紧接着,便是数百尊隐藏火炮在各自的炮位上发出怒吼。抵近射击,双份的霰弹。几乎炮口对着清兵的胸膛发射,眼尖的人都能从炮位的射击口看到炮口发出的浓烟和短暂的火焰。
    交错构成的炮兵火力网,所发出惊天动地吼声,令脚下的大地都为之战抖。
    震耳欲聋的火炮齐射声中,六磅炮、八磅炮、大佛郎机,十二磅炮按照各自预先标定好的射界一齐开火。
    炮位上大股灰白色浓重烟雾腾起,带着刺鼻的硝烟味道,整个上海商贸区几乎被烟雾笼罩,在远处的清兵看来,这层烟雾,便如同笼罩在上海商贸区上空的一道神秘物质,类似于神仙画得圈,九龙神火罩之类的牢不可破永不消逝。
    无数的弹丸咆哮着向聚集在壕沟前的清兵撞去,无论他们是什么人,身上穿了什么甲,手中持着什么兵器,在炮弹弹丸面前,一视同仁,众生平等。
    濠沟前,那些清军如台风吹过的稻田一般倒下一大片。他们身上血肉模糊,布满密集的血洞。
    无数人被炮子击中,一头栽进了壕沟之中,血水,碎肉,尸体,内脏,和排水沟内的污水混合在一起,发出了令人作呕的诡异味道。
    作为宏武军营一级部队标准配备的六磅炮,霰弹射程在二百多步,八磅炮和大佛郎机炮的射程稍远一些,十二磅炮最远可以达到五百步左右。用来轰击在宽十余步的壕沟便蚁聚蜂拥的清军,效果再好不过。
    这些火炮采取抵近射击直接瞄准平射方式,轰将过去,炮子足以将整个绿旗兵的阵型击穿打透。那些清兵密集涌来,从这头到那头,无人可以躲避,直接从头到尾,被打通一条条血肉胡同!
    火炮声刚刚稀疏下来,各炮开始刷膛、装填,由大佛郎机充当值班火炮,此时如爆豆般的火铳声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响起。
    火炮、手榴弹、火铳,这些火器爆炸物所造成的巨大的声响、火光、气味,以及在人们当中制造出的杀伤,受伤者发出的惨叫,濒临死亡者发出的呻吟,都给绿旗兵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轰!当又一轮炮弹迎头砸过来时,清兵崩溃了。他们潮水般的转身便逃,也有一部分人被打蒙了,尖叫着不知该往哪里跑,又或找个什么东西遮掩一下。有的人脚下一滑被绊倒在地,随后无数双大脚从他们身上踩过。被踩的人放声大叫,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无数双大脚仍然是不停的踩过来,直踩得他们说不出话来,头脸身躯被踩烂为止。
    “放箭!”巩阿岱阵前数千弓箭手向着狼奔豕突而来的败兵射出一波箭矢,让这些满脑子都是烈焰浓烟巨响带给他们巨大冲击的败兵们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知道不能冲击本阵,否则便是只有一个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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