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在百姓疏散完之前扛住,都是个问题,只要有关杜将离的安危,任何风险均墨都不会冒,因此才着了楚天与孟禾央带杜芒离开,同时又给楚天安排了其他的任务。
    至于这里,战场之上,不似此般豪赌一番,谁都不知输赢。
    兵士送来奄奄一息的狐狸,均墨冷笑一声:“好,我们去会会白狼蛛。”
    上战场,满目殷红,均墨视线定定地落到一里开外之地,侧头与石云使了个颜色,双腿一夹马腹,径直上前,石云会意,当即下命变换战略,紧接着驱马配合均墨行动起来。两人隔开百步远,一左一右并行。
    穿军御兵向前,未过多时,石云便已接近白狼蛛身旁,后者观情形不对,立马退开,白狼蛛调转马头,均墨已稳稳地停至他身侧:“这么急着走么?我还不曾来得及给你一样东西。”说罢甩手。
    白狼蛛伸手一接,待看清自己抓住的是红褐色狐狸之时,表情并未产生多大变化,但瞬间冷到极致的眼神已出卖了他暗藏的情绪,他按捺住心中怒火:“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先生的朋友,我自然不敢怠慢,你如何对待杜芒,我便如何对待他。”均墨不咸不淡地回道。
    白狼蛛脸色骤然一凛:“墨世子,你莫要逼我,若是惹急了我,我不怕会鱼死网破。”
    均墨微哂,用杜将离最常称呼对方的方式唤道:“狼蛛先生,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动,我不过是请他来我这儿做做客,而该怎么做,我亦不会强求狼蛛先生,但最基础的诚意,狼蛛先生不会不清楚要怎样表示罢?”眉梢轻挑。
    白狼蛛面目阴鸷,额前青筋毕露,盯着均墨,一言不发。均墨禁不住笑了:“狼蛛先生莫非是忘了要如何向手下施命?我听闻狼蛛先生为了此人,不惜食过百虫,但这到底是江湖传言,也不知真假与否。”男子轻描淡写,“若狼蛛先生实在下不了命,亦可由我代为劳之。”
    “不、必。”白狼蛛逐字逐句切齿道,“此次是我一时大意,但你别忘了,你也有你的弱点。”
    此言一出,均墨克制不住,竟是仰天大笑起来,临了,才朗声道:“你将你的人看做为你的弱点,可我不一样,杜芒亦不一样,他从始至终都不是我的弱处。”
    白狼蛛冷哼:“但愿如此。”折身唤来兵士,低声耳命。
    均墨回到黎兵后方,晚襄上前来:“殿下。”
    “兵不厌诈,对于白狼蛛亦不需要讲什么道义,红姬,夏军一旦撤退,便着兵士们鸣鼓纳威,对其紧追不放,势必教他全军覆没。”均墨的语调不带丝毫感情。
    夏兵开始有后撤的迹象,过了片刻,均墨注意到军中后方一处起了争执,临去,下马,问其中一名百夫长:“何事?”
    百夫长推了一人上前:“这人非我队中兵士,却谎称为我队中一员,被我逮了正着。”
    那人五官平平,独独眼中明亮而有神,他望向均墨,似被均墨的气势镇住了,低下头,均墨目光不善地盯了他半晌,深吸一口气,无奈了:“将岚,你……”
    对方惊奇地瞪圆了眼:“小天亲自为我易的容,发色都染过了,连小方子夙缨娘都辨不清,你从何认出是我的?”
    “认出你还不容易么?无论你变成了何种模样,我都能认出你。”均墨回道,抬手揽他入怀。
    “我自作主张前来,你……不气我么?”
    声音从怀中闷闷传来,软软地飘在耳边,均墨低低道:“气了又如何?我能拿你怎么办?”
    不知不觉间,杜将离全身的重量都靠在均墨身上,他沉默了阵,良久才轻轻道:“不气……便好。”
    均墨听着似觉得有些不对劲,唤了声:“将岚?”见对方全无回应,不由续道,“你也不必这般不安,又拿有的没的来吓我,说了不会责怪你的,我骗你一次,你自作主张一回,我们算是扯平了。”边说着,边拿手抚向杜将离的脸,却是一片冰凉。
    男人心中一紧,对方的身体软软地瘫在自己胸前,不由低吼出声:“将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春日淡,花影凉,冷风不绝,均墨战袍未脱,听帐外兵士回报战情,心思深重。
    兵士低着头:“夏军鬼兵丧失战力,全数教我军所败,无一降之,而白狼蛛已依殿下的意思放回夏国。”简单禀报过后,待了少顷,兵士听均墨不曾有言,看向男子,提高声音,“殿下?”
    均墨方抬首,示意兵士退下,此战可谓是大胜,男人却全然高兴不起来,他起身坐至榻旁,拧了手巾替杜将离擦脸。
    杜将离面无血色,双眼紧闭,呼吸慢得几乎让人以为快要停止了般。均墨轻轻握起他的手,换下其手腕纱布,杜将离的腕间是一道深深的割痕,明显才划下不久,还不曾愈合,却已全然留不出血来,伤口边侧泛着白。
    均墨抿紧唇,无法克制双手的颤抖:“谁教你去解鬼兵身上的巫术了?谁教你去了!”
    用力闭上眼,自己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杜将离会来此,甚至不惜以他的方式来确保自己的安全,他的身体分明已糟糕到再无法承受任何伤害,即便是好好调养都无法阻止日渐恶化的趋势,他竟全不顾后果,如此,如此……
    不要命了么!
    均墨努力按捺住自身的情绪,面颊艰难地浮上一丝宠溺的笑,他摸摸杜将离的脸颊:“真是贪睡,都一天了,还不肯醒来,懒家伙。”说着捏捏对方的鼻子。
    空气缓缓流淌,宁静而可怕,男子脸侧的痛苦到底还是盖过了强作出来的笑颜。
    “杜公子本就身虚体寒,雀衰退得极为厉害,现又大量失血,我喂他服了九灵续命草,但就算是这数百年才能长成一颗的稀世灵药,也只能延长一段时日罢了,以杜公子的情形,若撑不过这三天,便再也无法醒来。”这是穆琛的原话,他说完,亦似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面目阴沉得可怕。
    均墨很早以前就意识到杜将离迟早有一天会像这般躺在自己面前,可他从来都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他觉得自己一定能治好对方的,但事实,却来得这般突然而残酷。
    男人定定看着杜将离,灰暗的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希冀:“你该不是,又在同我开玩笑罢?”俯下身,将额头牢牢贴在对方额上。
    那样温暖,暖得让人无法相信,身下的人极有可能再也无法睁开眼,再也无法笑着对他说猫有九命,而他杜芒有十八命。
    均墨胸口骤然一紧,十八命呢?他的十八命哪去了?
    骗子。
    他不知保持了这个动作有多久,声音自他喉咙深处缓缓漏出:“将岚……你若是觉着累了,便再睡一会,明天,明天醒来可好?”顿了顿,兀自续道,“便这么定了,你可莫要反悔。”
    晚来的兵士隔着营帐在外禀报:“殿下,楚公子归营。”
    均墨冷冷开口:“带下去杖责。”
    兵士一愣,有些迟疑:“可……”
    均墨愠怒:“何时轮到你来置疑我说话?下去!”如若杜将离出了什么闪失,他要夏,要所有人为他的将岚陪葬,均墨的眉宇间透出一股狠戾之气。
    男人在杜将离的榻旁安了帘子,平常便在屋中处理军事,一旦闲下来就撩了帘子与杜将离讲话,为他擦身喂药,晚上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对方身旁,生怕他醒来后看不到自己。
    楚天与石云见杜将离此般,亦急在心头,四处为其寻访名医,皆不得法,难受之致。均墨心情低沉,行事便愈加果断,军务之上丝毫不含糊,手段狠绝,几番令下,黎军终于开始正面的反击,势如破竹。
    这些时日穆琛翻遍了他所有的医书,用尽了所有能试的方法,都不起效果,身为医者,最怕看到的,就是竭尽所能去救一人之命,病人却还是逐渐离死亡愈来愈近,这种煎熬直恨不得欲拿自己的命,去抵了他的。
    而命运在此时,可憎得教人发狂。
    一晃便是七天,早已过了穆琛所说的期限,杜将离依然不曾醒来,但他仍有着微弱的呼吸,有着几乎察觉不到的脉搏,只要还有一点迹象,便有希望,谁都不愿放弃。
    更别提均墨。
    他敛着眉,一向风采自如的黎国信王殿下逐日消沉,此刻俨然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他默默坐着,脑中不断悉数着与杜将离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笑,他的恼,还有他时刻都仿佛动着歪脑筋滴溜乱转的明亮的眼,杜将离的气息,不知不觉中,已渗入到均墨生活的每一处,融入血,割入骨。
    均墨甚至摊开第一次与其相见时从对方手里拿来的那卷画,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就失了声。
    那日相识,怎会料得,竟在不经意中掉入命运的网,挣脱不开,也不愿挣开,只想抱紧那突然闯进生命的鲜活的人,仿佛遇着了他,所有过往的一切皆成了值得。
    不亲信他人,不让他人接近,适龄不立妃,他并非不爱,并非不痴,并非不愿与伊人厮守,而是,一直不曾遇到那个命定之人啊。
    如今,终得以相遇,却无计可施。
    是叹命运弄人,还是叹人力不可胜天?
    均墨发现自己甚至不曾真正给过对方值得拿来终身细品的回忆,他亏欠杜将离的,实在太多太多。
    他怔怔步到杜将离身旁:“将岚,茶点又凉了。”
    杜将离乖巧地躺着,没有丝毫反应,苍白的面庞极为安静,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均墨不禁苦笑:“将岚,你朝思暮想的那一日,终于要到了,你不想亲眼看看那一刻的发生么?你最在意的南巫族,你毕生的心愿,都忘了么?你不要大家了吗?”
    “连我,也不要了吗?你可舍得?”
    男人眸中痛苦满溢,一呼一吸,都透出绝望:“七天,整整七天,即便是再与我闹别扭,七日的时间,也该醒了,你这爱偷懒耍性子的毛病,待你醒来,可要好好改一改,知道么?我……禁不起你这般吓。”
    “你便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的么?”
    “将岚,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那般爱笑,总将他人之事摆于第一位,最爱操闲心的你,才是最绝情的。”
    均墨的声音里满满的落寞,起身:“将岚,我再为你换些热茶来。”
    男人宽大的背影显得极为寂寥,他温了茶,怕杜将离一人觉着孤单,快步归屋,男人撩开帘子,待看清眼前,顿时瞳孔微缩,几日来第一次露出除阴郁以外的表情。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全然不敢相信。
    榻上,竟没了杜将离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杜将离不在榻上?
    均墨第一反应是其被人带走了,可他人全然没有理由要带杜将离离开啊,这里守卫森严,并非任人轻易来去,而居心不良者亦无法闯入,那么――唯一可能的情况便是……
    杜将离醒了!
    他的将岚醒了!
    均墨的嘴边下意识地扬起一定弧度,放下手中茶水径直步出屋门,快步寻着杜将离可能会去的地方。
    这个总是极其闹腾的家伙,连大病初醒,也不愿老老实实躺着,尽知道四处乱跑。均墨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嗵嗵跳着,那是极度的喜悦,还有遍寻不着的焦灼。他速度极快地寻了一处又一处,终于在一座园子里看到了杜将离。
    那是鲜活的会动会跳会说话的杜将离。
    连日来的忧虑、害怕、不安此刻都作烟消散,均墨竟生生停住脚步,抬手覆盖半边脸颊,掩下内心跃至面上的狂喜。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分明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人,对方却能主宰自己的喜怒哀乐,自己居然心甘情愿,此刻看到杜将离醒了,他已全然忘了之前的不安,自责,还有少许的怨恨。
    “将岚……”声音轻轻颤抖着,缓缓的,一步一步迈向前。
    杜将离闻声回头,竖起食指放到嘴边:“嘘……”
    均墨低头,见杜将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路旁食草叶的蜗牛,心中顿时闪过一个不好念头,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一般,又唤一声:“将岚。”
    杜将离偏过脑袋,迟疑地跟着均墨重复一遍:“将……岚?”他似觉得格外稀奇,噙在口中不停地念着,临了,瞧均墨一直看着自己,还咧开嘴友好地回了个笑。
    男子面上的温度迅速降至冰点,穆琛与他说过,杜将离全身衰退得厉害,包括心智,而杜将离现在这副模样,分明已将大部分事情忘了,他之前已有这方面的预兆,但没想到此次散血解除鬼兵巫术的举动,竟让他的病情恶化到这样的地步。
    初见杜将离醒来的喜悦,立马被担忧取代。
    竟然还有力气乱跑,又气又急。
    杜将离赤着足,穿得极单薄,仅着了件躺在榻上之时穿的中衣,均墨皱眉,当即上前将他抱起,杜将离身子软软的,环在男人脖间的手臂全无力量,他仿佛对什么都抱有极大的好奇,目光在均墨脸侧扫来扫去,犹豫了记,小声道:“均妖怪。”
    均墨身形一震:“你还记得我?”
    杜将离见均墨有了反应,笑得开心:“均妖怪!均妖怪!”叫得直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个劲儿瞎乐呵。
    均墨有些头疼,杜将离此番全然与孩童无异,怕是任何理智都没有,光剩下本能了,均墨手微微紧了些,他不管,只要杜将离醒了,好端端地活着,自己定有办法能将其治好的。男子稍稍停顿,纠正道:“均墨。”
    什么都不记得,偏生知道要这样唤自己,均墨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不由心想,大抵杜将离小时便是此般模样,真不让人省心。
    杜将离疑惑地眨了两记眼,拧起眉头艰难地忖量一阵,出其固执:“均妖怪。”
    均墨无奈了:“将岚,你这是天生……”话音未落,后脑就被对方揪了几根头发下来,男人一愣,长出一口气,默然不语,一路容忍着杜将离对自己身体的各种奇怪探究,直入寝处,放下,怜爱地抬手轻触其脸颊,孩子便孩子罢,杜将离活着,于均墨而言,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他取来手巾,仔细地替杜将离擦去脚底尘沙,末了,捧住他的小腿,在脚背轻轻落下一吻。
    深沉而又隐忍的爱意,均墨低低开口:“谁教你遇见了我,我又遇见了你,将岚,无论你变成何种样子,数万红尘我只要你,别再妄图从我身边逃走,我要娶你,我要昭告天下,我均墨是独属你一人的。”
    杜将离自然不明白男人在说些什么,他看了均墨半晌,突然抓住对方的胳膊,蜷起身子,五官扭曲至一处,浑身疼得痉挛,却是一声不吭,均墨忙紧紧地抱住他,神色焦急,仿若那痛便在自己身上,杜将离轻颤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才算好了些,均墨鼻中发酸,眼眶心疼得直发红:“将岚,疼吗?”
    白发男子脸侧沁出的汗大颗大颗往下落,他面色惨白,目光接触到均墨的,噗嗤一笑:“均墨,你怎么哭了。”掩住嘴偷乐,声音仍显得极其虚弱。
    均墨瞧杜将离此副模样,圆溜溜的眼中带着熟悉的狡黠,分明是恢复了清明,眼中浮上的一丝喜意愣是被对方此揶揄之言给压了下去,心中又是开心又是不悦又是忧心,百感交集,他表情变幻了阵:“将岚,你可知你方才?”
    “方才?方才怎么了?”杜将离歪过脑袋,不解。
    瞧对方毫不知情,男人平生头一回憋到内伤,也是,杜将离这般,该是不记得的,只道:“没什么,你醒了便好。”委实是个祸害啊。
    杜将离不满地噫了声:“怎的这样冷淡。”小声嘟哝,“不就是拔了你几根虎毛么,用得着这样记仇?”理直气壮地扬起下颚。
    居然记得!均墨神情僵硬,若是寻常夫妇见着自己生死未卜的挚爱终于清醒了,该是怎样一番如胶似漆的柔情,可碰上杜将离这等妖孽,自己不吐血就不错了。
    杜将离脸颊依然白得可怕,他不禁清醒幸好如此,否则自己的脸便要直红到了脖子根,均墨这厮说话真不害臊,什么叫娶他啊?还昭告天下,杜将离心下乐得找不着北,他动动毫无血色的唇:“均墨,我睡了多久?”
    “七日。”男人回道。
    杜将离一惊,扳起指头算了算,松了口气:“还好没到。”若错过了天狗食月那日,也不知还有没有那般好的机会,而自己,亦能否撑到那时了。安下心来,忙看看自己身上,躺了七日,那得邋遢成什么样了?又摸又瞧,发现自己除了方才出的那些汗,意外地干净得很,连所着衣物,也似才换上去的,还透着淡淡的皂角香,点点头:“看来蓝艺没偷懒。”
    均墨不咸不淡地续道:“这几日,都是我照顾你的。”
    杜将离闻言夸张地张大了嘴,胸口浮上一抹感动,情不自禁地摸摸男人显得极为憔悴的面庞,道:“真难为殿下了,还要打着照顾人的幌子偷窥他人身躯,着实教我钦佩不已。”杜将离这嘴别提象牙了,连狗牙都吐不出来。
    均墨终是忍不住惩罚性地拧起对方的鼻子,杜将离疼得哇哇直叫:“阿央!救、救命!有人欺负病人,要杀人灭口了!嗷――疼疼疼!臭均大虫,不过是欺我体虚无力,待我好了,定不饶你!”
    男人放开手,瞥了双眼含泪的杜将离一记,软声道:“将岚,我也期望你快些好起来。”
    杜将离对上男人温柔无比的目光,突然抖了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章
    杜将离自醒来,身体状况便一直不是很好,每每都要睡足七八个时辰,神智也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而清醒的时间,亦是愈来愈短。
    这般下来,最痛苦的便是蓝艺,好端端的又经历一次伺候儿时杜将离的过程,且比之过去犹有过之,简直就是一场摧枯拉朽的灾难。这杀千刀的祸害一刻钟不到能变换好几个主意,就连吃个枣儿,也能分单数颗亲一口吃皮不吃肉,双数颗啐一口吃肉不吃皮之类的几十种花样。
    蓝艺扶额,在姑娘之中算是大好的双十年华,在少年之中算是风华正茂的弱冠之际,于他,已是与唐涩这走过半生的男人无异了。
    而这里,最为难熬的,就要属穆公子特意嘱咐过的,每日例行陪杜将离出门在园中闲游的那半柱香时间。
    其实杜将离的体力,已然连这短短的时间,都是撑不住了,但他在天狗食月之夜,在众人面前的现身至少持续半柱香,因此不管是杜将离的意愿也好,还是穆琛为了杜将离的身体着想也好,蓝艺都要尽心尽力陪伴好白发男子坚持把半柱香步完。
    杜将离清醒时,即便支持不住,也死撑着硬挨,那扶着廊柱咬牙浅笑的模样,看了直教人心中一紧,而杜将离步着步着便恢复到儿时心智的情况,亦是时有发生。
    便比如现在,蓝艺抬手忧郁地扶着脸,任由杜将离将掉下的鸟窝往自己头上堆,雏鸟叫一声,杜将离就跟着唤一声,他拧起眉头,捏了蓝艺一记,蓝艺只好忍住掐死对方的冲动,有气无力地接道:“唧……”
    语毕,胸口泛起一阵浓郁的忧愁,不知为何,蓝艺总有种穷极天下,惟有自己是那万千芳草中一株咸菜的感觉,倒霉透顶,自跟了杜将离,那是父母双亡,交不到朋友,得不到恋情,攒不下积蓄,登不上台面,走不完的霉运,操不尽的闲心。蓝艺哀怨异常,如若可以,他真的愿意替杜将离受了这病。
    最好还能病重不治,这才是他迫切而又光明的希望啊!一个能够转世投胎的最美好的开始啊!
    蓝艺幽幽扭头,杜将离已靠着树打起了盹,他拍拍对方的脸:“将离,你不能睡,穆公子说了,只有这段时间你必须自己坚持着熬下来。”
    蓝艺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瞧杜将离安安静静睡得正香,竟实在不忍心唤醒他。原本那般玲珑剔透的一个人,现在却落得如此,每每他发病时愈加吵闹,清醒过来便愈加沉默,也是奇怪得很,杜将离发病之时记不得任何事,可一旦恢复神智,虽不至于事事皆清,但他发病期间的一举一动,却是记得明明白白。
    到底,还是苦了这家伙。
    若非这种种因缘,以杜将离的性子,不论生为何人,不论何种身份,都分明是个随心自在的公子哥,哪里要受这些,束缚了手脚,不得自由,连身体,也糟糕成这样。
    倘如这都是命,那么又是谁?书写着天命之簿,主宰他们的命运?
    为何不是他,不是别人,偏偏要是杜将离?蓝艺有一次感叹出声,杜将离听后认真思量半晌,回了一句,若他蓝艺是南巫族人,那南巫族不消说千年前,大抵万年前就已灭族了。
    忆及此,蓝艺脸色一黑,这杜将离还是睡着好。他移开被对方的口水沾得濡湿的袖子,生怕其在外着凉,抱了他进屋子。
    杜将离醒来,已是傍晚,日方沉,暮色昏暗,他眸子略微动了动,坐起身,手团在褥中,嘴唇紧抿。他浑身都软得没了力气,原来步行半柱香便是到了极限,可现在,连这点时间都撑不下来了,杜将离垂下眼帘,沉默一阵,自觉口渴,唤道:“蓝艺――”
    蓝艺似知道杜将离心中所想,一听到对方唤他,就端了茶去。
    杜将离一边饮着,一边嘟哝道:“教你监督我,光知道偷懒,我同你一道长大,这般交情了,做事还要偷工减料,如此没有良心。”
    蓝艺气急:“我若没有良心,早抛下你不管了。”
    杜将离闻言,夸张地捂住胸口,咧开苍白的唇哇哇大叫:“反了反了,居然还敢顶撞我!小心我一气之下死了,教均墨扣你工钱!”
    蓝艺抬抬眼皮,烦躁异常:“好啊,你去啊。”
    杜将离脖子一扬:“你等着,马上就死了!”
    蓝艺夺回杜将离手中的杯子,语气不善:“我去热茶。”行了一半,又回过头来,注视杜将离的眼,恨恨地切齿道,“你不会死的!祸害遗千年,你懂不懂!”语毕,这才离开。
    杜将离吸吸鼻子,一个个都来吼他,他可是病人,大家都该让着他才是。杜将离徐徐起身,扶了墙步到桌旁,裹紧衣服,拢住发寒的身体,猫着背坐着。
    他微微侧过脑袋,只觉得自己就仿佛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一般,能察觉到身体里各部分的衰老,感知生命点点细微的流逝,杜将离目光穿过桌案,不知看到了何方,其实身体如何,或毁或残,他都不大在意,他最害怕的,就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会连自己的意识都掌控不了,会全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那对杜将离而言,就仿佛全然变成了其他人一样,可怕之至。
    所以每当杜将离恢复清明,去回想自己所为,心便更沉下一分。
    那不是他,根本不是他,那是一个陌生人占据了他的躯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了不知道的事。
    可那偏偏,又是杜将离。
    他低下头,以他这样的状态,该如何熬过这几日,在最终之夜,以良好的面目去面对芸芸百姓?
    杜将离点燃油灯,倾城便飞在他身侧,他专心捣鼓着楚天送来的几枚母蛊,均墨回屋了也不曾发觉。
    男人自背后环住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对方头顶:“将岚,你在做什么?”
    “我在研究什么蛊能让你喜欢女人,毕竟你做了一国之主,总不能真不立后,不出子嗣罢。”杜将离头也不抬。
    男人蹙眉,夺下杜将离的手,后者微有些着急:“均墨,这些蛊虫可都是有毒的,你这般突然将手伸来,若是不小心被咬了,可怎生是好?”
    均墨面上露出几分不悦:“那便来陪你,又有何不可?”
    杜将离回首,就算均墨生他气,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于均墨而言,杜将离现在已是什么忙都无法帮上,那么趁眼下还有点时间,不如多为均墨考虑些,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也好安心地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四十一章
    随着均墨有意识地安排,战线渐渐偏移至端函花郡周旁,从简陋的暂时营地转入像样的屋房,杜将离特意挑选了稍稍调整位置,坐在榻上便可透过窗看向外界的一间。
    离那天,只剩下三日了,杜将离最担心自己届时会出什么岔子,他已与楚天、唐涩商量好,最坏的情况便是由唐涩来替代自己,可此般终究不敌自己亲临,杜将离心底腾起阵阵害怕,全然不敢合眼,他怕自己一旦睡了,再醒来的那人,便再不是自己。
    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如何能建立在这样不确定的情况之下?杜将离不能让那天有任何的意外发生,于是不动声色地支开蓝艺,拿尖锐的器皿重重扎了自己几记,好驱逐睡意。
    他起身,步出屋门,倾城飞在他侧前方,仿似他的护卫一般,姿态俨然,杜将离的步伐迈得较常人慢上些,他抿着苍白的唇,看起来非常辛苦,双眼因忍耐着什么而微微眯紧。
    到了一处门旁,杜将离侧头,朝小虫确认,倾城振翅原地飞了几圈,他便明了,当即推门而入,屋内的人闻声抬首,见着是杜将离,明显是意料之外的一愣,接着不悦地横了横眉毛,寻律站起身,神情古怪地盯着他。
    看对方不说话,杜将离便也不说话,兀自坐到寻律对面,取了他的茶,用了他的点心,随意得如同在自己那一样,末了,擦擦唇,一本正经地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寻律抽了抽嘴角,终于忍不住道:“将离,我生来不属任何一方,不偏任何一国,留在黎营也不过因着你的事的确有趣,但这不代表你的要求我都会应你。”
    杜将离不满地从鼻中嗤出一声,自己可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家伙推卸倒是推卸得爽快,委实惹人讨厌,幽幽道:“这般小气,难怪没有姑娘喜欢。”
    寻律斜睨对方一眼,并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不紧不慢道:“你这是特意来求我呢,还是来损我图个开心?”
    杜将离闻言当即扯开一副笑脸:“我的好寻律,我这不都亲自前来了么?生怕你在黎营住不惯,特地前来望望你。”
    “我在黎营也留了不少时日,怎的前些日子不见你这么上心?”男子回道。
    杜将离心中恨不得掐死眼前的男人,决定对方要是再这么气自己,自己就一不做二不休,口吐白沫给他看,教他知道病人也不是好惹的。
    翻翻眼皮:“好寻律,我这里可是急着需要你救命,你就别再说风凉话了。”
    寻律这才坐下,顿了片刻,道:“将离,你的话可向来只能听一半,说吧,这次又想我做什么?”
    杜将离噤声,瞄瞄对方,沉默半晌,低声:“我知你那儿定还有蚀衣草,我亦不求多,只要一些便够了。”
    寻律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拍案而起,神情里满是惊诧:“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似早预料到对方这样的反应,杜将离目光灼灼,瘦削而毫无血色的面上,唯有那双眸露出与脸色全然不符的明亮光芒,坚定不可动摇。
    “荒唐。”寻律骂道,来回在屋中踱着,他对上杜将离的眼,气恼,“你怎就这般固执!”
    杜将离不由咧开嘴:“固执,向来是我最大的优点。既然你都这般说了,那我便将态度摆在这里,我没有什么能拿来与你交换的东西,这只是我杜将离个人对你的恳求,望你能看在我们的交情之上,将蚀衣草给我,我只期能顺利达成毕生所愿,再无其他奢求。”
    “不可能!”寻律甩手,语调较之平时高出许多。
    杜将离垂下眼帘,“求你……”低声哀求,“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好不了了,就算均墨真的找到了什么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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