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的洽谈十分顺利,痛快地达成共识,均墨并未开出任何条件,只让师儒回国禀报凡王。
    看似温良未加刁难,实则为明显的试探,看凡王究竟会拿出怎样的诚意,黎才会付诸以相应的行动。
    送走师儒,折往兵营,刺促不休,又忙到半夜,回屋已疲累不堪,梳洗后上塌,杜将离方清清嗓子,对着均墨嚎了一句,便被对方捉来狠打一顿。杜将离趴在床头,扶住遭殃的屁股,直叹这到底是为哪般啊……
    暗夜寂寂,突变就此发生,宁静中,倏然一道划破天际的嘶啸自营里传来,凄厉绵长,简直不似人声。
    杜将离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看向均墨,对方亦然,急忙披上衣服向营中直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哀啸锐利刺耳,仿佛冲破地府直入九重云霄,可怖到极致,杜将离汗毛倒竖,那根本不是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却又偏偏出自人之口,一阵极凛冽的寒意自脚底升至头顶,心下发慌,尖啸一声落伴一声起,只一片刻便从一声增到几十人声。
    没想到会是营啸――
    为什么偏偏就发生了营啸――
    数百年前晴惠之战正到紧要时刻,战前午夜,惠营突有兵士惊呼而起,诡异的尖叫中夹着绝望的哭音,竟是一发而不可收,刹那间整个兵营陷入混乱,各个宛如失了心神般,提刀自保,也不管身旁人是谁,胡砍一气,自相残杀,最终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惠军主力就此毁于一旦。
    因有此一例,各军皆十分注意,并制定了严苛的军纪防止营啸发生,但不论如何也无法根绝,导致营啸产生的最本质的原因众说纷纭,皆不得解。杜将离一向认为人便如同酒觥,所能盛放的容量有限,只要过了度,哪怕纪律再严酷,惩罚再苛刻,也是承受不住,至少顾虑着兵士们的情绪,大抵能防患于未然。
    可他分明已格外小心,时常记得关顾大家的状态,不料仍有兵士抵不了接踵而至的压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平日里还能压抑着,晚上便无法克制地发作出来。杜将离此时想起了白狼蛛,想来自己营中出现这样的情况,亦是对方这几日持续挑衅交战所能达到的最好的效果,倘若这状况教对方知道了,他恐怕得乐开了花。
    越是临近军营,声音越是刺耳,杜将离忐忑不安,而均墨则一言不发,步到他身前,宽厚的背脊挡住他的视线,杜将离一怔,疾步跟上,几乎是小跑入了营,杜将离才明白均墨上前护住自己的举动并非小题大做。
    面前的景象看上去极为悚人,漆黑的营中只有月光投下的几片散光,隐约能看到兵士们圆睁着眼,都仿佛迷了心智,杜将离偶然对上一名兵士的视线,不由心悸地后退两步,踢翻了脚边摆放着的盆景,他只想捂住耳,不愿听那疯狂的嚎叫,均墨蹙眉,大声呵止,兵士们却全然没听进耳中,兀自喊着。
    有人点燃了油灯,杜将离回首,石云与晚襄一干人等都来了,再看兵士们装束凌乱,面目狰狞,竟有数人提起了战刀,杜将离心脏一紧,各将领皆分散去到营中各处把控局面。
    均墨长剑出鞘,直劈向身侧案台上的瓷瓶,瓷片碎裂落地,他又大呵一声,兵士们仍无丝毫清醒的迹象,啸声此起彼伏,愈来愈响,已有兵士开始袭击他人,均墨迫不得已,只得猛击上前来的兵士后颈,使其昏厥。
    场面极其混乱,不论杜将离怎么喊,都无法唤醒军士们,他们便如同着了魇一般,眼里满是惊慌,杜将离万分焦虑,一面忧心着兵士,一面又怕均墨在众人之间会受伤。兵士的举动毫无理性可言,他们有人叫着,有人四下逃蹿,有人举刀砍向众人,渐渐地都分散到园子里。
    杜将离急得焦头烂额,却苦无办法,他甚至连“开饭了”这类他们平时最爱听的话都喊过了,分毫不起作用。他知道此刻大家在畏惧着,最初嘶啸之人也许仅仅只是做了个噩梦,一记异样的呼吼,却把大家心底深处最害怕的东西引了出来,且偏生众人是在睡梦中被惊醒,思绪本就不大清晰,如此一来,正好全被这声音做了主导。
    想着想着,有兵士在混乱中接近自己,杜将离注意到他的时候对方正抬起手中刀方要砍来,顿时惊出一声冷汗,忙撑开手死死推住,好在对方出招没什么章法,速度也不快,他才能轻易接住,可对方的力气出其的大,杜将离憋足劲,使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刀仍徐徐朝自己的方向偏斜。
    倏地,战刀“咣当――”落地,那兵士一脸诧异,他看向自己的手,简直不敢置信:“我这是……”
    杜将离见状,骤然一喜:“清醒了便好,你们都入了魇,快把大家叫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语速飞快,眼下能清醒一个是一个,杜将离说完便跑开去,手里举了两块石头以作傍身。
    均墨略微思量,沉声吩咐恢复理性的几名兵士:“速去寻来穆公子,让他带些迷烟过来。”
    自第一记异声起到现在,还不到一刻的时间,几乎半数的军士牵连其中,杜将离全身的弦都绷得紧紧的,他好几次差点被全无神智的兵士伤到,杜将离转过身,才躲开侧方甩来的匕首,正面便被溅了一身的血,睁大眼惊恐地望着跟前软软倒下的身体,立即伸手扶住,糟糕,已开始出现牺牲者了,情况愈加不妙,若无法尽快制止住的话……杜将离不敢再想。
    “将岚。”混乱中均墨拉过杜将离,去到偏僻处,“太危险了,你不要靠近兵士。”
    杜将离深知自己不足所在,也不想为大家平添麻烦,便颔首应允,只向均墨道了句小心。
    如此苛刻的境况,自己却是全然帮不上忙,杜将离嗟叹一声,远远看到穆琛行来,喜上眉梢,快步迎去:“小琛!你来了便好了,快让大家停手。”
    见杜将离满脸期望,穆琛皱了皱眉,神情凝重,竟是摇摇头:“兵士数量过多,范围太广,若想配得相应的迷药,剂量就要加重,如此带来的后果,便是兵士这几日都无法摆脱身乏无力的状态。”
    杜将离抿紧唇,明白穆琛的顾虑,在夏军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势之际,这样的情形简直就是致命的,可倘如不这么做,现在的处境亦是凶险异常,止不住这营啸,杜将离真怕会重蹈惠军覆辙。
    穆琛续道:“那迷药我配了,亦配了些剂量较轻的,以缓和部分兵士的行为。”他从袖中取出药瓶,沾了些在袖口,“至于要不要用那作用力极大的药,你们尽快考虑做出决定。”说完毫不迟疑地挤入人群之中,向兵士们挥袖施药。
    不行,这样实在太慢了,杜将离跑至均墨身旁与其商量了阵,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兵士们在自己身前倒下,局势迫在眉睫,杜将离与均墨对视一眼,咬咬牙,罢了,保兵要紧,用便用,其他的之后再想办法,看均墨也是同样的意思,张口大喊:“小琛!”
    对方回过头来,杜将离重重地点了记头,穆琛会意,取出瓷瓶方要施药,正在此时,无比纷乱的嘈杂中突然亮起几点与现下完全格格不入的声音,微弱,细小,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是清亮的琴吟,自喧闹中绽出华光,一声声,一点点,从模糊到清晰,悠扬起伏,似皎月轻盈一转身,袖风推开厚重的乌云,在黑暗里豁然开朗,白洁如冰,如玉,如镜,清丽如幻,如梦,如灵。
    琴声绵绵婉转,徐徐漾开,一圈一圈,缠住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杜将离屏住呼吸,仿佛置身混沌虚空,周围一无所有,只剩那一圆明月晶盘,牢牢地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
    银月呢喃低语,光芒轻转,带出一片花海,花儿舞动腰肢,时而羞涩,时而安静,时而妖娆,轻轻摇曳着,倏然微风起,刹那间泄露了无尽芳华,芬香弥散,一天、一地,全被这花香宝鉴蛊惑得乱了方寸,杜将离便迷失在微醺的天地中,找不到靠近玉轮的路。
    渐渐地,乐音从起初的浅浅诉说切入高扬,着急地,重重地,仿若唤醒了世间一切的灵,而银月突从苍f之巅落下,速度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杜将离生怕摔坏了那抹圣洁,忙伸手去接,光亮渐渐接近,他忘记了眨眼,心扑通直跳,一下、两下、三下……
    “咚――”
    一声骤响,圣洁落入沉睡的海,惊起万丈水花,直入云霄。
    乐声戛然而止,营中已是一片寂然,杜将离的耳边仿佛仍有余音回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众人亦是一样,如痴如醉神情忘我,杜将离定睛看去,有人直挺挺跪着泪流满面,有人光着膀子脱得只剩一条亵裤,有人躺在地上仿佛自己是条鱼儿不停游着。
    哼,不过一首乐曲,兵士们便露出此副模样,瞧瞧他们一个个丢煞人的举动,哪里是士兵该有的行为,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杜将离都替他们感到羞耻,他一面不屑地想着,一面松开啃着树皮的嘴,放开环抱着树的手脚,对上均墨古怪地望向自己的目光,摸摸后脑勺,只好叹了句月色真好。
    兵士本就不清醒,会这样也在所难免,可杜将离……均墨面上又是震惊又是头疼,好半晌才回过劲,幽幽开口:“将岚,我想我可能还不够了解你。”
    杜将离下巴一扬,眼皮一翻:“谁教我内心丰富细腻而又多情,大胆狂徒,你应该对我心存敬畏。”
    均墨一时无言。杜将离的心情终于平稳下来,不论如何总算是止住了这场骚乱。琴声的出现,宛如及时雨,浇灭了兵士心头的不安,又像引路之光,驱走迷茫,指引人们恢复清明,能奏出如此曲子的,全天下只有一人。
    杜将离毫不迟疑,与均墨知会了声,撒腿跑开。声音传来的方向,应是自己原来的寝处,距离军营很近。杜将离飞快地奔着,唐涩自引走自己身上的千障针后,自己一直放心不下,满怀歉疚,临至屋前,门窗都敞开着,杜将离深吸一口气,迈进。
    唐涩立在琴前,他轻轻笑着:“音色圆匀质朴,回韵十足,弹之亦是一番享受,不愧为一把好琴。”
    杜将离全然不曾在意男子说了些什么,他睁大眼盯着琴弦上未干的血迹,一步迈前,拽出男人背在身后的手,捋开袖子,瞳孔骤缩,男人的右手,每根指头都齐齐削去一节,取而代之的,是五块磨得极细致的扁平样勾状墨玉,而那指间,正不停地留下血来,他方才,便是用这墨玉弹的琴?
    “你……”杜将离说不出话来。
    十指连心,断了指,又种上如此硬物,这该是怎样的痛楚,杜将离不敢去碰对方的指尖,声音颤抖:“疼么?”
    男子笑出声来:“不疼。”他伸出左手在杜将离掌心轻轻掐了记,“就与这样的感觉一般,不过是还未长好,便随意动它,血才流得吓人了些,不碍事,只可惜要被穆公子骂了。”唐涩露出困扰的神情。
    看了对方故作轻松的表情,杜将离心里极不是滋味。
    唐涩面目沉静,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细纹,带白了鬓间几缕发,却同时也让他眼中的气度与文雅更具风味,他怜爱地抚向琴枕:“虽然生疏了些,可练一阵子,便会习惯了。你曾说想听我抚上一曲,此番事出紧急,算不得数,待日后再奏与你听,可好?”
    “唐大哥,你的身子好些了么?千障针……”杜将离问。
    “放心,还不到发作的时候。”男人抱起琴,“将离,这本来便是要送与我的罢?哪怕你现在改了主意,我也是不会还你的了。”
    “此是自然。”杜将离回道。
    此次营啸,虽止于及时,影响却并不小,善后之事处理了一夜,兵士们便整夜未睡,他们只记得听到琴音之后的事,对之前的状态全无记忆,而一旦想到躺下的同伴们,正有可能是自己亲手所刃,心中的煎熬与悔恨就折磨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各位将领整军训斥,彻查始作俑者,严惩以儆效尤。
    次日,得到夏军即将来袭的消息,黎军刚经历过营啸,其状态不适合对敌,均墨斟酌再三,决定弃城撤退,众人商量好撤退路线,当即启程,最终退到一处较为偏僻的小镇上。
    为了不扰民,兵士们便在镇前的十里处安营扎寨,既能征得些许供给,亦能保证百姓不受战事牵连。杜将离死皮赖脸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征得均墨许可,与石云前来镇上采办物事。
    在营中憋了许久,能外出走走,总是好的。
    不过虽然是杜将离哼哧哼哧地嚷嚷着要跟来,真到了地儿,又嫌累不肯再动,他坐在简陋的茶铺里观观远山,悠悠然等石云采办归来。
    他要了杯热茶,捧在手心,看看天色,该是差不多时候了,起身出门,没迈出两步,便听到有人边喊着“小心”边飞奔而来,结果自然而然重重撞在自己身上,杜将离“啊”的一声被撞得七晕八素,忙在地上滚了两圈,以示自己被撞的程度十分惨烈,严重需要对方赔偿,原本该停下的“啊啊”声也被他拖长了音调。
    等了好半晌,杜将离嘴一撇,朝鲁莽冲来的男子直翻白眼,不是吧,比自己还能装,只好先行起身,伸手扶起对方。
    男子似是极其怕冷,全身上下裹得十分厚重,只露出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杜将离,大抵是方才跑得太过猛烈,他扶住膝盖使劲喘着气:“我,我,我养的猫儿跑了,我要去追他,我要,要――”两眼一翻,身子一软,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要不要这么出人意料啊,杜将离心中似有一万只孔雀轮番开屏着奔跑,他上前推推对方,他到底穿了多少?这般重,杜将离抬不动,问了旁人也不肯帮忙,只好抱住男子一条腿,询了医馆的方位,直直拖着他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杜将离憋足了气,像拖尸般艰难地拖着男子前行,他浑身上下热得直冒汗,地面被他拖出好长一条印记。行人经过,纷纷只是注目而观,却无一愿意上前帮忙,他们一来是觉着这情形古怪,二来是被拖着的那家伙居然还好死不死地睁着眼,整个情形别提有多诡异了。
    男子幽幽地看着杜将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出声:“兄台……”
    杜将离一个激灵,二话不说把手中的腿一摔,回头,这不是明摆着耍他么!好,即便对方是真的,可丫到底是什么体质,晕得着急,醒得更着急,真教人头疼,没好气道:“你醒了也不告诉我。”
    男子方想说他刚才开口就已算是提醒了,刚张嘴说了个“我”字,杜将离便不满地哼了记,蹲下身,嘴巴一歪,眉毛一横,盯了他片刻,道:“妖孽,你不起来么?地上这么凉,可别又昏过去。”
    男子睁着眼,半晌才眨一次,他定定端详着杜将离,不由笑道:“你长得挺正常的。”
    杜将离差点咬到舌头:“妖孽,你道行颇深啊,你才长得不正常。”说着不耐烦地抬手,隔着对方面上围领,直往死里掐他鼻子,“还想赖多久?若再晕过去,我可是要为民除害了。”
    男子吃痛叫出声,似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与杜将离对视了,忙爬起身,压下挡在面前竖起的裘皮领子:“让公子费心了,我身体素来欠佳,稍稍活动一下,便支撑不住,他们都唤我做三步歪。”他的声音不像之前被领子挡着时那样沉闷,听上去格外清亮,五官虽精致深邃,却总仿佛少了几分灵气,嘴唇苍白,连瞳孔也是极浅的褐色。
    杜将离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心想这长得也是一副妖孽相,道:“既如此,怎的只有你一人在此?”
    对方闻言,忙扭头四顾,对杜将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可是偷溜出来的,只带了个丫鬟,谁想才着她替我去沽些物事,我的猫儿便跑了。”
    杜将离瞄瞄他三步歪的脸色,看到不远处立着一个亭子,立即扶男子去坐,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偷跑出来玩,他还真算是好兴致。杜将离心道对方这样的身体状况,以自己菩萨般温柔细腻慈悲善良的好心肠,陪他一阵也就陪他一阵罢,小镇不大,若一会石云办完了事找不到自己,大吼一声自己就能听到了。
    日斜三分,镇上清幽安静,男子靠着廊柱,仰首望天,眸里透出向往:“我最爱玄冬,偏偏又最怕冷。世上无奈种种,人总身不由己。”男子说得伤感,表情却是极开心的,他的目光时而追随飞鸟,时而转向摇晃的枝头。
    杜将离也看着鸟儿,只觉腹中肚饿,能抓一只下来烤烤肯定很好吃,舔了舔唇,心猿意马。
    男子又叹道:“此番外出,大抵是迷了路,许久都到不得想去之处,可能这般随意闲玩,赏山看景,于我已是足够了。”他侧过头,“我若有机会,定要去祈国的琉山看看,听闻那儿天高山阔,整方天地只自己一人,犹如世外,何其自在。”
    “心若有仙境,便处处是仙境。”杜将离漫不经心地回道,他瞧瞧男子那满眼透着新奇的模样,恐怕是连家门都未出过几次,对方身上的药味格外浓重,这是常年泡在药罐子里才会有的味道,杜将离皱皱鼻子,扯下头上发带,拿在手上翻叠起来。
    男子的视线不知何时起已转到杜将离身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亦对他正在做的事十分好奇。只见杜将离穿来绕去,手中的发带便渐渐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黄鹂,男子睁大眼。
    黄鹂底部还留了一段带子,杜将离将其绑至男子领口,临了,轻轻拍了拍:“给你的,小三儿。”
    “小三儿?”男子一愣,笑了,他小心地摸摸自己领前,想取下来看个仔细,又生怕弄坏了,不敢下手。
    杜将离看着好笑:“我就猜你小时肯定没玩过。”又跑去摘了几片叶子,“这个你定也没接触过。”说完就拉着男子一同玩了起来。
    虽说本意是教男子玩,杜将离却玩得比他还投入,又是朝男子瞎做鬼脸,又是玩输了不肯承认非要耍赖,而男子则淡定许多,大半时间都在看杜将离,徐徐地,也不由被对方的笑容所感染,跟着开朗地笑出声来。
    “看我做什么?”杜将离嚷嚷,指指地上,“你快要输了。”
    男子吐出一口气,突然道:“不知是否为因果必然,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你,杜芒,你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杜将离脸侧闪过一丝惊诧:“你知道我?”
    “杜芒天下谁人不知?”男子续道:“只不过在我印象中,你至少是极其凶恶的。”
    凶?这个词是怎么都与自己搭不上边吧,对方是从哪得知的?且听对方的说法,该是早对自己有所了解,一个足不出户的病人,为什么会偏生对自己产生兴趣,还是这样的认识,这中间,有何因缘?杜将离直起身子,谓男子曰:“如此便是不公平了,你知道我,我却连你是谁还不清楚。”
    男子微笑:“日后我们定还会相见的。”他犹豫地伸手,小心翼翼地触了记杜将离的面颊,又慌忙松开,嚅了嚅唇,道,“见到你,我大抵能明白,为何这执念,能深到如此,亦是全然无法释怀了。”他长长叹了一声,看向杜将离的眼神中夹杂着许多杜将离看不懂的东西。
    就连男子此言,杜将离也是完全弄不明白,不知其到底何意:“小三儿,你究竟在说什么?”
    男子摇摇头:“你的人来寻你了。”
    杜将离竖起耳朵,果不其然听到石云在远处唤着自己,暗叹石云的事完成得真不是时候,他瘪嘴,见男子似不想说,自己又着实在意得很,听石云的声音愈来愈响,双眼直直盯向男子。
    男子轻声道:“下次再见,若你还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杜将离显然不满意对方的答复,又怕回去晚了要挨均墨骂,思忖少顷,只好说道:“不论如何,你的名字总该告诉我罢。”
    “廉然。”这次男子没有再推脱。
    “那便这般说定了,你可不许抵赖。”杜将离认真言道,语毕,急急跑开。男子望着杜将离远去的背影,许久,未曾动过一记。
    “公子!你怎的在这里,可知我找了你好久。”一名绿衣女子快步迈到男子身旁,语带担忧。
    男子扭头,见女子怀中抱着一只赤色狐狸,狐狸温驯地眯着眼,毛色光亮,四蹄踏雪,极是可人,男子舒展眉眼:“原来猫儿去你那了,难怪我遍寻不着。”
    女子把狐狸交到男子手中:“公子,我们这样跑出来,教白大人知道,该要生气了。”
    男子闻言一哂,神情里皆是希冀:“他怎会生气?我们已五年不见了,我偷偷来见他,给他个惊喜,他应该开心才对。”
    “可是……”女子迟疑着。
    男子摇摇头:“虽然他平日里总是脾气最大,可他向来最惯着我,放心罢,我会教他不要随意责罚你们的。”
    他又看向天空,目露笑意,低吟出声:“小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黎军驻扎之处是一片地势稍高的平地,只一面由山挡着,其余三面皆是已有些年代的林子,树木或疏或密,都直直矗着,足有五六人高。
    杜将离独坐帐中,他方起身,抱了茶杯怔怔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帐外忽然飞进一抹金黄,伴随着悦耳的铃音,小虫停至杜将离手背。
    “小水?”白发男子偏过脑袋,“你去哪了?”刚问出口,他愣了一记,抬手摸摸身上,未摸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心中咯噔,急忙站起,四处找寻起来。杜将离眉眼紧蹙,轻轻咬住下唇,脸色有几许发白,桌案上的物事被他翻得一团乱,他迈去榻边,终于在枕下的隔层里找到一张叠放得整齐的纸。
    纸上是他的笔迹,一条一条工整地列着,杜将离细细看过,扭头问小虫道:“有被发现么?”小虫竟是全然能明白白发男子的意思,振翅一会飞到左,一会飞至右,宛如人们摇头一般。
    杜将离翘起唇角,推过杯盏,小虫便沾了杯中水,在桌上迅速地写着什么,杜将离一面看着桌面,一面兀自磨着墨,待到小虫写完,杜将离业已全部读过一遍,捻起袖子擦去水渍,提笔在纸上的其中一列划了一竖,斟酌须臾又补上几件事,紧接着叠好往袖中一收,自言自语:“接下来该是去找均墨了。”
    语毕,当即出帐,此次撤军,黎军与部分祈军来于此,剩下的退去端王城,城中有端王把持,均墨又派了晚襄前往,祈军的公羊辛也被杜将离着去,一方面是为了守住城,另一方面亦有看住端王的意思。这几日甚少见到楚天的身影,众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均墨正拿石子在桌上摆着阵型,见杜将离来了,让出些位置给他,杜将离看向桌案,挪了几枚石子,道:“这是夏军昨晚的安排,而鬼兵在这里。”边说边指着。
    “倾城回来了?”均墨随口问了句。
    杜将离颔首:“夏军的兵力统共不过三十万,十万在端南,二十万在此,其中又分成三个部分,鬼兵在这三个部分之外,听凭白狼蛛随意调度。他们已到了丘阳城,昨晚便派出一支人马来探查我们的情况。”
    倾城飞至桌案上最大的石块上,挺直身体,睁着圆溜溜的眼,小翅膀一个劲煽着,仿佛在显示这全是它的功劳。
    均墨忍俊不禁,道:“物似主人形,这虫儿是愈发得像你了。”
    杜将离得意洋洋地伸手去喂小虫:“当然了,它与我一般英明能干,小水了解到的,还不止如此,连夏兵一日三餐吃什么,它都已摸得一清二楚。”
    均墨面上露出会心的笑,杵杵对方神气的脸,温言软语:“将岚,能去祈带回你,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举动,你真是我的福星。”
    杜将离瘪瘪嘴:“那可不是,哪有招个幕僚,结果人家还陪你床笫之欢的。”
    均墨笑而不语,两人又回到正题,杜将离把倾城探查回来的消息通通告诉了均墨,有小虫在,可谓是对夏兵的布置了如指掌。
    小虫拥有极强的记忆能力,能把看过的文书一字不动地誊写出来,夏虽不至于将所有的安排写于纸上,可只要有那么一二份,便可从中推测出绝大部分的事情。
    这能力极其好用,但亦有一个最大的问题,白狼蛛记得小虫,被其抓到便不妙了,当初杜将离这样想时,倾城便飞至他眼前,摇翅一晃,身子就成了黑色,与一般无异,外加在黑夜中也不影响其视觉,便可借着夜色前去窃取夏军机密,再轻松不过。
    杜将离其实还不甚明白小虫被称为倾城的原因,可就目前表现出来的惊人智慧,还有体型上的优势,已是非蛊类甚至寻常人所能及。
    均墨与杜将离根据夏军的安排制定了相应的策略,这一忙,便到了午时,杜将离蓦然想起什么,拍拍脑袋,笑道:“均墨,阿央的信函已寄来,他与孟简的配合很是成功。”
    男人眉心一紧,眼中不动声色地划过一抹黑,口中淡淡道:“是么?”
    杜将离有些疑惑对方的反应:“不是你着他们前去的吗?他们的进展顺利你不开心么?”这男人的心思,也不是一般的难懂啊,特别是均墨,老是一副神秘兮兮又淡定自如的模样,杜将离最喜欢的,就是看到对方保持良好的表情被自己打破,并乐此不疲地致力于此。
    男人闻言稍稍翘起嘴角,面上却并无笑意,声音冷冷:“此事昨日你便与我说过了。”
    心中一惊,杜将离的手轻轻曲紧,怎会?纸上分明没有划掉,莫非是忘记了?晃晃脑袋,打着哈哈:“我当然记得,不过是觉着高兴再提一遍罢了。”
    均墨抬手捏捏杜将离的脸:“知道你念着他,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昨日就发出急令召他回来,眼下他们大抵已在回城的路上了。”
    哦?杜将离暗自欣喜:“许久未与阿央好好说上些话,倒着实有点想他。”他乐呵呵地说着,没注意到均墨瞬间暗下来的神情,男人低下头,用力闭了一记眼,睁开,突然抱住杜将离,重重吻上他。
    杜将离一个愣神,他憋足一口气不敢呼吸,慌乱而又僵硬地回应着。均墨松手,忍笑:“将岚,你也只能在言语上逞强,都这么久了,嘴跟舌头却还是这么笨。”说着刮刮杜将离的鼻子,“走罢,该用饭了。”
    午后又直直忙至日落,杜将离步至帐外,伸了记懒腰,呼吸着暮间林子里传来的清凉气息,心念微动,仰头望望横生的枝桠,再过几日,便要入春了,万物的复苏之季,只望己方的形势也能似这天气一般大加好转。
    他胸口一热,突然猛烈地咳了起来,忙闪至树后,压低声音,五脏六腑都传来一阵疼,他弓起身,忍不住轻轻颤着。
    这个时辰,蓝艺亦刚张罗完,出外散步,见杜将离猫在林中蹲着身子不知在做些什么,三两步凑上前,待弄清楚对方只是在聚精会神地逗弄着迷路的蚂蚁时,决定不打扰他,正待离开,杜将离仰起头:“好蓝艺,后两日做些桂花饼子罢,阿央最爱吃了,他胃口好,每次都能啃上十个八个,做再多也能吃完。”
    蓝艺听得一头雾水,诧异道:“你不是昨晚才与我说孟二公子的军队要向端南行去,与黎军穿过祈国的人马里应外合,将侵入祈的夏军一网打尽么?怎么这就要回来了?”
    杜将离睁大眼,如果蓝艺说的才是自己昨日真正与均墨商议后的结果,那么午时均墨所言就显而易见是在试探自己,他知道了……杜将离扭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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