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起身,将一旁“护卫”的面具取了下来。
    掌柜的一见之下不由大惊,俯首抱拳道:“公子!”
    赵昔观察着宋绎的神情,对掌柜的道:“他现在奇毒缠身,已不认得你们了。”
    “这,怎会……”
    赵昔道:“只要这次京城的事成了,拿到解毒的药材,我和他就都安然无恙了。”
    掌柜的怔了半晌,向赵昔一抱拳道:“我们公子的安危,就在先生身上了。”
    入夜不久后就是宵禁,京城中处处寂然,唯有七夜胡同还灯火通明,迎来送往。
    赵昔在一座花楼前下了马车,迎客的女子像花枝一样缠上来,赵昔挂着微笑,让她们拉了进去,宋绎跟在他身后,花娘们看他虽然遮了脸,但长身玉立,侍卫衣裳也难掩英朗之姿,好不惹人心动。有几个想缠上去,被赵昔一拉宋绎,将他挡在身后笑道:“这是我的护卫,性子腼腆,倒时候动起刀剑来,伤了你们却不好。”
    女子们便嬉笑着散开,老鸨过来屈了屈膝道:“客官只一位?”
    赵昔拿出几个精致的裸金锭子,丢给老鸨道:“我和一位姓周的公子有约。”
    老鸨意会,弯腰抬手道:“二楼的雅间,我让人领客官过去。”
    赵昔走进那间屋子,屋中人便道:“你还真信我不会派人来埋伏。”
    赵昔笑了笑道:“我说我能治你五感失灵之症,你怎么肯让人先杀了我。”
    宋舟冷笑道:“你我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赵昔道:“不共戴天之仇同性命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了,况且你怎么舍得这武林盟主之位。”
    宋舟将酒杯扔在矮案上,起身道:“赵大哥真是算无遗漏。”
    赵昔道:“既然话都说通了,那么不如开门见山,你听过我的条件后,再看这桩交易值不值当。”
    宋舟道:“你是为了温王后人叛乱一事而来?”
    “看来你也都料到了。”
    宋舟嗤笑一声,走到赵昔面前道:“跟着一个小毛孩对付朝廷,除了我这条命,还有其他好处吗?”
    赵昔道:“武林盟因武林而生,若有一天武林收归了朝廷,你这武林盟主还有当下去的必要吗?”
    宋舟不语,赵昔道:“你是聪慧之人,这点你应该料得到。”
    宋舟看向他,冷冷道:“我是料得到,可我也不甘得很,凭什么从小到大,都是你赵解秋高高在上,评判我的是非对错?”
    赵昔看着他道:“我若真能看清是非,就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这般境地了。”
    宋舟哈哈大笑起来:“你没错!你只是要得太多,比我要得还要多。你这一辈子,总想着得不到的东西,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如今宋绎又在哪里?”
    他指向赵昔身后的宋绎:“这个人又是谁?当初在戏苍山你从我手中逃脱,就是这个人救的你吧?”
    赵昔淡淡道:“你又何必纠结于往事?还是好好想想我的条件吧。”
    宋舟收回手,冷哼一声道:“你说得固然动听,可我也不是只有你这条路可走。”他垂首思索片刻,抬起头来看着赵昔道:“三日后,还是这个时辰在这里,我给你答复,若我晚了半个时辰不来,那再相见就是非死即生了。”
    话说完,他便推门离开了。
    赵昔在屋里站了站,对宋绎道:“他没认出你呢。”
    宋绎亦看着他,或者说,他的目光从头至尾都在他身上。
    赵昔走到他跟前,摸了摸他那张面具,道:“若此事谈不成,将来战场上,你遇到你从前的属下,看着你这个前任盟主对他们刀剑相向,他们心里如何想?你又是否下得去手?”
    宋绎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赵昔缩回手道:“我忘了,你都不记得了。”
    回客栈之后,掌柜的来询问他们谈判的情况,听闻宋舟和他们约定三日后再见,道:“万万不可!倘若他有心设个圈套,联手朝廷的鹰犬,公子武功再高,恐怕也难逃一难!”
    赵昔道:“朝廷不相信武林盟,宋舟也不相信朝廷,我相信他惜命,只是为了我一个救他的承诺就反戈指向朝廷,一来是怕我失信,二来当初魔教一事,他已经做了一回叛徒,只不过朝廷是赢家,所以他风风光光当上武林盟主,而如今再弃朝廷改投大雪山,留下这背信弃义的名声,可是大大的不利。”
    他这么一说,掌柜的更加忧心:“那先生为何还要去赴约?”
    赵昔笑道:“当初让你派人送去的那封信里,有治他顽症的方子,他只要找人验过此方无毒,还能缓解他的病症,便肯信我的话了。至于背信弃义,世人对输家才有背信弃义一说,成者为王,区区流言蜚语,有何压不住的?”
    他见掌柜仍旧愁容不减,便道:“你若担心宋绎,不如就把他留在客栈,我一人前去即可。”
    掌柜的苦笑道:“且不说我等有没有这个本事,公子看重先生更重于自己的性命,又怎么会让先生只身入险境呢?”
    赵昔愣了愣,有些好笑道:“看重我更甚于自己的性命?我竟不知你们是这么想的。”
    掌柜的一躬身道:“我知道公子与先生多年相识,有许多道不明的纠葛。半年前魔教在京城一闹,二公子趁机借镇压之功,向皇帝要了武林盟主的封赏,看似是夺了盟主之位,实则公子在此之前,就已将武林盟大权让出,只留了我们这一支,专为了寻找先生。”
    赵昔垂眼沉默不语。
    掌柜的道:“找到先生后,先生不肯留在公子身边,随昆廷的人去了关外,公子命我们查出与巫心海棠相克之物,日夜兼程去了碧血潭。我等虽不懂草药医理,却也知道碧血潭的毒蛇蛇胆,是要人性命的东西。”
    “我等既受了公子的恩惠,又是公子一手培养,同和客栈上下,乃至遍布京城的眼线,只要公子命令一日不改,我等就护先生一日周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昔半夜醒来,感觉到两只手指搭在他腕上,正在输送内力。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甚至连呼吸都不曾变,等着那人的内力在他体内走过一个小周天,将附着在经络上的寒意驱走。
    赵昔的手心渐渐温热,而同时,搭在他腕上的手指渐渐冰凉。
    直到最后一丝内力撤走,赵昔在心里舒了口气,对方松开手指,而后,将手掌贴上他的掌心。
    十指相扣。
    宋绎就这样扣着他的手,靠在床沿睡着了。
    赵昔反倒睁着眼,直至天光熹微,才勉强睡去。
    三日后,夜色如水,赵昔和宋绎如约在花楼的雅间等候。
    鼎炉里的香从点上慢慢燃到底,赵昔坐在屋中,听着门外欢声笑语。始终无人进门。
    赵昔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失算了。”
    他起身。忽然窗棱格子上“喀拉”一响。手腕立刻被宋绎抓住,带到身后。
    眨眼间,窗户被人从中一劈,三四个黑影破窗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越更越少,就很颓废
    ☆、第73章 不绎
    宋绎抽出长剑,黑影道:“奉皇上之命捉拿叛党,这附近已都是大内的人, 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宋绎神情藏在面具之下, 张口说了一个字:“来。”
    那四人对望一眼, 分两对向宋绎和赵昔扑来。
    赵昔一杯冷茶端在手里,此刻向鼎炉中燃尽的烟灰一泼。宋绎用剑在他身前一挡, 以一敌四。
    那四人武功也在一流高手之列, 但朝廷驯养的鹰犬,虽说训练有素,对付贵族官员和普通百姓绰绰有余,但要是和高手过招, 那可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更何况赵昔早有准备。
    鼎炉里的香灰被那茶水一浇,不知为何,竟然幽幽升起一股冷香,醉人心脾。
    那四个大内高手被宋绎的剑逼得连身都近不了, 正要放讯号让同僚来相助, 忽然脚底一软,身体里升腾起燥热之意。而后头晕眼涩,连挣扎都不能挣扎一下,就被放倒在地上。
    赵昔等他们在地上神智昏昏,翻滚呓语之时,便对宋绎道:“我猜这花楼里也有他们的人,我们便换了这些人的衣裳,作金蝉脱壳之计。”
    宋绎点点头,起手将地上的人劈昏,扒了衣服鞋袜,套在身上。又将他们自己的外衫脱了,穿到昏迷之人身上。
    两人便装作朝廷鹰犬的模样,亦如他们蒙了面,扶着所谓“叛党”离开了雅间。
    楼下大堂里围作一桌的几个“客人”见他们出来,立刻站起身,那老鸨连忙迎上去道:“几位爷是怎么了?莫不是这几个姑娘不合心意?咱们楼里还有更好的……”
    那几人被她拦住,正要把她推开,又有花娘拥上来抱住手臂道:“爷别走呀,再喝一杯……”
    赵昔两人趁他们被女子缠住,快步向门外走去,可惜动作一大,便露了破绽,只听背后一声断喝:“截住他们!”
    眼看着离出门外只一步,那被缠住的几人之首一脚踹开身边女子,手一扬,一枚袖箭便破风而来!
    此人比他的手下老道许多,一眼看出赵昔身无武功,那枚短箭瞅准了两人身形错开之际,直直向着赵昔的背心而去。
    宋绎要用剑挥挡已是来不及,居然运起内力凭空一抓,将那袖箭生生截下了!
    那些人显然也没料到他能空手接箭,一时竟愣住了。宋绎接了箭后,又仿佛信手向后一掷,可这袖箭转瞬间便穿透了那甩箭之人的头颅。
    鲜血喷洒,登时堂中大乱。宋绎就在此时,把作伪装用的人往旁一丢,带起赵昔的腰出了门外,将他扶到自己背上,跃上房顶,片刻不停地往前赶。
    赵昔只觉夜风吹过,听到宋绎的呼吸渐渐急促。
    他虽是个大男人,但以宋绎的武功,即便有他这个负累,也不至于气息不稳。
    必定是那箭上有毒。
    他等胡同的繁华声响远去,便按住宋绎的肩膀道:“放我下来,我看看你的手。”
    宋绎停了停,在经过暗巷时低声道:“回去再看。”
    赵昔用力抓着他的肩膀道:“回去就晚了!”
    两人便躲进昏暗的小巷里,好在赵昔失明过一段时间,虽然巷子漆黑,但他借着月光,勉强能看清宋绎的手伤。
    那短箭的箭身立了无数的铁刺,又淬了毒,乍一看宋绎的手简直鲜血淋漓,一块好肉都没有了。
    赵昔抿紧了嘴唇,飞快地用匕首割下一块里衣的碎布,把那些黑紫色的血液擦去。
    等伤口完完全全显露出来后,宋绎的整个手掌都变成了暗紫色。
    赵昔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他捧着宋绎的手掌,低下头,打算用最简单的办法,先把毒素吸出来一些再上药。
    宋绎拦住他的嘴唇道:“别。”
    赵昔的声音很低,但几乎是在吼了:“这是你的手!你拿剑的手……”
    他少年时的无数个清晨,站在树林里看宋绎练剑,那只手就好像是仙人所赐,无论是锋利的宝剑,还是随手捡起的树枝,在他手里,都能舞出最好的剑法。
    悲忧穷戚兮独处廊,有美一人兮心不绎。
    辜负了多少岁月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在最初孑然一身,无所想无所望的日子里,是这个人令他想要活下去,没有利益纷争,恩怨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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