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伤心处,饶是王山这样一个汉子也忍不住眼泪涟涟,直说自己无能,窝囊,愧对祖宗,愧对妻儿。
    “如你所说,卢记这些年在清水县作威作福,县令包庇,难道你们就没有人去州府衙门请命吗?”祝余听完王山的讲述,有些疑惑地问。
    “有啊,在我们之前就有人去县衙状告卢家欺行霸市,可那县太爷非但不理会,还打状告卢记的人板子。
    之后还听说,有个原本生意很大的酒坊,实在气不过,掌事的要去向州府状告清水县的县太爷官商勾结,可是到了那边之后,人就直接被送回到县太爷手里。
    之后……大伙儿都再没见过这个人……”
    王山打了个哆嗦,忽然意识到卢记虽说是垮了,但清水县的县令却还在,连忙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说。
    一顿饭的功夫,从王山那里听了许多卢记近些年来在清水县作威作福的恶行,吃完饭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祝、陆二人并未久留,起身告辞。
    王山的娘子用篮子塞了三小坛酒,上面盖上稻草,把王山之前从街市上买回来的几条小鲜鱼放在稻草上面。
    那鲜鱼估摸着是从附近的河里打上来的,腥气很重,倒也把本来隐约闻得见的酒气遮得严严实实。
    陆卿提着那个篮子,让祝余先出了院子,王山拿出剩下的钱追过来,悉数交还给陆卿,说今日花销已经远超过了当时讲好的酒钱,他们一家人已经受了太大的恩情,无以为报,更加不能再贪下没有用完的银钱。
    陆卿并未推辞,伸手把那剩下的铜钱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转身走向祝余,将一只耳朵凑近祝余嘴旁,像是在听祝余的吩咐似的。
    祝余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管装模作样配合。
    然后陆卿又回来问王山:“我家少爷问,你那酿酒的本事可还在?”
    王山连忙点点头:“祖祖辈辈做这个的,到死都不可能忘了。”
    陆卿便从袖中摸出一个大银锭,看着足有三四十两,连同原本王山交还回来的铜钱一起塞到他手中。
    “恩公,您这是做什么?”王山大惊,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呢。
    “我家少爷让我跟你说,过些日子,等这一次卢家的风波过去,你再把酿酒的营生做起来吧。”他对王山说,“这银子便算是我家少爷入了伙,不论是酒坊还是酒楼都随你,所赚钱财,我东家抽取一成,每旬最后一日,拿去京城里的云隐阁,就说交给祝二爷便是了。”
    由于陆卿刻意伪装过自己,从方才到这会儿也是祝余开口的时候比较多,王山一直把他当做祝余的随从来看待,方才也只是觉得祝余他们“主仆”厚道心善,从衣着打扮并不像什么大户人家。
    这会儿见陆卿忽然掏出了这么大的一锭银子,着实让王山大吃一惊,连忙推辞,最终还是推辞不过,把银锭接了过来,纳头就拜,嘴里带着哭腔直唤“恩人”。
    王山娘子在一旁原本还有些不知所措,此刻也连忙跟着丈夫一起跪倒磕头。
    祝余连忙上前两步,跟陆卿一起把这二人拉了起来。
    王山坚持不能就这么白拿了钱,急急忙忙回去翻翻找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张纸头,捡了根木炭,就着幽暗的油灯给“祝二爷”写了字据,还要了手指头画押,叫祝余无论如何要收下。
    祝余便收着了,又嘱咐了他们一番才告辞离开。
    王山夫妇怀揣大银锭也不敢远走,站在门口目送,久久不肯回去。
    回到客栈的时候,外头天都已经黑漆漆了,原本热闹的街市早已经无比安静。
    祝余和陆卿在王山家中,看他们一家三口饿得面黄肌瘦,一顿饭就只是意思意思,尝了几口,这会儿肚子还有些饿。
    符箓便拿了那几条鱼到客栈后厨,叫人给他们做成鱼汤,凑合着喝一点。
    吃过饭,符箓又给二人泡了茶端上来,祝余这才终于得空向陆卿打听先前的事。
    “您为何要给王山银两,资助他重开酒坊?”她有些好奇地问。
    陆卿摇头,朝祝余一指:“我今日只是个随从,入伙的是你’祝二爷’。”
    祝余失笑,点点头,改了口:“那我又为何要资助王山重开酒坊呢?”
    “因为他为人诚信。”陆卿回答,“而且人在绝处逢生之后,也会格外珍惜得到的一切,绝不会轻易糟践。”
    说完,他端起面前的茶盏,垂目品茗。
    祝余觉得陆卿这话只回答了一半,还有一些没有挑明。
    不过既然人家不想说,她便识趣的也没再追问。
    一盏茶过后,陆卿抬眼看向一旁立着的符箓:“你今日留在客栈,可有听说些什么?”
    符箓像是早就料到陆卿会问,连忙答道:“爷,听他们议论,都说什么倒了一个卢记,还会再冒出个什么张记、李记、徐记,总归换汤不换药,就看县衙想要高看谁一眼,给谁这个脸面了。
    还有人说,先出事的是卢记的酒坊,会不会后面那些糕饼店,肉铺,胭脂铺子,也都要一个个遭难。
    这下可好,本来都是看热闹的,被他们这么一说,都慌了神,没一会儿的功夫,街上都不那么热闹了。”
    “说起来,捐功名,需要打点那么多吗?”祝余想起之前在卢家门前听到的那一番议论,随口问陆卿。
    问完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是犯的哪门子傻!
    陆卿即便不是当今圣上的血脉,好歹也是正儿八经过继到他膝下的,有着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能熟悉捐功名那一套。
    “锦国向来不禁止商贾人家求学入仕。”陆卿想了想,开口说道,“只是真走这一条路的人并不多。
    毕竟商贾出身低贱,其子弟能考取功名是一回事,有了功名之后,真想要大展宏图,还需要有贵人举荐。
    没有贵人举荐,大多也只会被安排一个俸禄低微的小吏,倒不如随家中经商来得舒坦自在。
    因此偶尔有富商捐功名,也不过是一把年纪,守着家中金山银山,忽然生出几分虚荣,想要留个好听的虚名罢了。
    朝廷也不会真的给这种捐来的功名封什么实职。
    像卢记这种家境充其量只有小富而已的商贾人家,却宁愿真金白银砸进去,也想要捐出个功名的,实在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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