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可称“白布条下的怪物”以增悬疑)
    胡说推了推温宝裕,温宝裕又推了推胡说,胡说道:“我有点口吃,不像你那样灵牙俐齿,还是由你来说的好。”
    温宝裕苦笑,点了点头,又咽着口水,搔着头,咳嗽了几下,看来是尽量在拖延时间,不敢把事情的经过,痛快说出来。
    我看得他这种情况,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小宝,有一句老话,你听说过没有?”
    温宝裕道:“我知道,你一定想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我大声道:“对了。”
    这小子,又长叹了一声,才道:“车子开到了陈家大屋后面,在屋子门前还停了停,天色黑,我进去拿一只电筒——”
    电简是在陈家大屋还未曾装上电灯之前,温宝裕和胡说探索屋子用的,十分强力,他拿了电筒再上车,胡说这时镇定了许多,因为这一带,可以说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不必怕被人发现了。
    在略为镇定了一些之后,他们反倒感到了相当程度的刺激,两个人互相吹起牛来,胡说道:“哼,想把我们吓倒,也不是容易的事,她们没有在屋子里?”
    温宝裕道:“谁知道,或许正躲在什么角落看我们,哼,看到我们处变不惊,做事于净利落,只怕她们心中也不得不佩服。”
    两人互相吹着牛,又想到良辰美景可能正在暗中窥伺,可不能把胆小狼狈的窝襄相落在她们的眼中,所以行动也格外精神。
    车子在屋子后面的山坡地停下,他们下了车,自车厢中把那“木乃伊”抬了出来。
    在抬出来的时候“木乃伊”又剧烈地挣扎了一几下。天色很黑,星月微光之下,白布有一种异样的惨白色,看起来怪异得很。
    两人把“木乃伊”放到了草地上,温宝裕自身边取出了一柄锋利的小把刀来,打开,就划开了“木乃伊”头部的布条,胡说在一旁,用电筒照着。
    胡说看温室格从头部划起,忙道:“不好,这样,会叫他看到我们。”
    温宝裕道:“哪怎么办?先从脚解起?”
    胡说想了一想:“我看,把裹住他双手的布条全都割断就可以了,余下的布条,他双手松了绑,自己会解开,我们也可以趁机离开。”
    温宝裕心想有理,就用小刀,去割应该是绑着双臂的部分,他那柄随身带来的小刀,用途甚多,诸如挖掘植物标本、解剖随手捉到的小动物或昆虫,等等,平时一直保持着十分锋利的状态,这时要来割割布条,颇有点大材小用,布条一碰到刀锋,自然摧枯拉朽也似,纷纷断裂,温宝裕随手把断布条拉开,胡说一直用电筒照着。
    约莫不到十分钟之后,胡说忽然低呼了一声,声音有点变调:“这个人这个人。”
    温宝裕还在埋头苦干,一时之间,亦未曾觉出有什么不对,还颇有点责怪胡说大惊小怪,转过头来,道:“这人怎么啦?”
    胡说的脸,隐在电筒光芒之后,看起来朦朦胧胧,就有点怪异,再加他的声音也十分尖锐,听来更叫人有阴风惨惨之感。他道:“这个人好像根本没有手臂。”
    胡说这样一叫,温宝裕不禁陡然一怔,转回头去,看被割开了的布条,下面露出来的情形。一看之下,他也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
    他看到的情形,自然全是在电筒光芒照射之下显示出来的,由于胡说的手把不住在发抖,所以光芒也摇摆不定,令他着到了布条下那个“人”的身体之际,并没有感到什么特别,因为他看到的,的确是人的肌肤,他也没有奇怪何以那个“人”没有穿衣服,因为在潜意识之中,木乃伊的“衣服”应该就是白布条,白布条之下,就是皮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这时,经胡说一提醒,温宝裕再转回头来看时,却觉得大大不对头了。
    他割开的布条已经相当多,露出来的地方也很多,那是在一个人的双臂的生长的地方。也就是说,现在,应该可以看到那“人”的手臂了。
    可是却看不到手臂,看到的,只是皮肤。皮肤十分白,白得异样,甚至有点腻的感觉,看来十分像是女性的皮肤,可是又不像,总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露出来的皮肤,像是微微颤动,还有一部分,应该是胸口部位,正在起伏着,像是在呼吸——正是这个动作,吸引了胡说的注意,感到这个木乃伊是活了的。
    眼前所看到的是如此怪异,温宝裕在一怔之下,恐惧感还来曾展布全身之际,竟然还大起胆子,伸手向那白腻的皮肤上,去捺了一下。
    他手指所捺下去处,十分柔软,柔软得出乎意料之外,总之,决不曾有什么人的皮肉,曾这样柔软就是,所以,在他的手指所捺处,立时出现了一个凹痕。但是那白腻的皮肉,却又十分富于弹性,被捺出来的凹痕,一下子就恢得了原状,而且还出现了上个小小的红印。
    温宝裕这时才知道害怕,怪叫了一声,站起身来,却又站不稳,在后跌之际,撞在胡说的身上,两人在草丛中,滚作了一团,挣扎了一会,才站起身来,胡说急问道:“那那是什么?”
    温宝裕道:“不不知道”
    胡说一面拣拾起电筒来,一面道:“像话吗?你离得近,又摸过,是什么都不知道。”
    温宝裕又惊又急:“真不知道,你也不是离得远,也可以去看去摸。”
    胡说手中拿着电筒,可是连射向那“木乃伊”也有点不敢,他道:“至少看起来像什么?”
    温宝裕声音干涩:“像是一大堆肉一大堆活的肉”
    胡说起了一阵想呕吐的感觉,埋怨着:“你不能用好听一点的形容词。”
    温宝裕叹着气:“你去看看,看可有什么优美的一形容词可以形容那一堆活的肉。”
    胡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把电筒光芒,射向目标——那时,他们离目标,约有三公尺左右的距离,电筒光一射上去,目标对强烈的光线有反应,在光照之下,又扭动起来。
    这一扭动,令得断裂的布条,又散开来不少。那东西(不能称之为“木乃伊”了,也不能称之为人,只好称之为“那东西”)没有翻身的能力,看来只有扭动的能力,当布条散落多时,可以看到它的部分自然也更加多了(由于称这为“那东西”所以代名词方面,也只好用了“它”本来,那东西会扭动,自然是活的,有生命的,那至少该用“他”字。可是,又实在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东西,所以还是用了“它”字)。
    这时,能看到的部分,就原来木乃伊的人体形状而言,是自颈而下,差不多直到腰际的部分。
    也就是说,如果那是一个人的话,这时,应该看到人的胸脯、双肩、双臂、双手等等的部分。
    可是,那东西显然不是人,它在扭动着,在扭动的时候,白腻柔软的皮肉在颤动,看起来,有点像是一大堆果冻,可是又略为厚一点,在“胸口”部分,起伏不定,可是整个肩头上,并没有手臂,连生长有手臂的痕迹都看不到。连手臂都没有,自然更没有双手了!
    要是连手臂都没有,那自然不是人了,可是,在胸口部分,在白腻的肌肤上,却又有着明显的乳头,属于男性的乳头。
    这样的一截,露在布条之外,还不时扭动一下,有时扭动剧烈,有时只是略动一动,看得人又想呕吐,又是骇异,都像是喉咙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一样,叫也叫不出,吐也吐不出。
    温宝裕更像是下午他所捉的那一大盒毛虫,全都顺着他的喉咙爬进了他的喉管一样,在喉际发出了一阵怪异莫名的声音来。
    胡说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两个人双眼发直,过了好一会,温宝裕才道:“你的形容词好听点,告诉我那是什么。”
    胡说苦笑:“你的也不难听,其实每一个人都是一堆活的肉。”
    温宝裕双眼眨动了几下:“会不会是一种十分像人皮肤的软塑胶,里面装了马达,或者是可以遥控的,所以会动,要来吓我们?”
    胡说呆了一呆:“说得有理。”
    两人找到了一个可能,胆子自然又大了起来.各自打了一个哈哈,向那东西走近去,每接近一点,就愈是觉得刚才的假设,难以成立,等到来了面前,两个人都不禁叹了一口气。
    那产生不可能是“给人以皮肤感觉的软塑胶”
    因为在强力的电筒光芒下,可以看得十分清楚,皮肤上有毛孔,甚至有汗毛。细细的,密密的,就像人皮肤上的汗毛一样,是一种和它的皮肤同样白色的汗毛。
    两人站定,又各自吞咽着口水。
    过了好一会,胡说才道:“这样,总不是办法,看看他头部是怎么样的。”
    温宝裕忙将手中的小刀,向胡说的手中塞,胡说义不容辞地接了过来,瞪了温宝裕一眼,温宝裕知道胡说的意思,忙道:“我不是胆小,只是这东西看起来实在令人恶心,我最怕这种软绵绵,连固定的形状也没有,像是随时可以化成一滩浆的东西——”
    胡说喝道:“住口,不必形容得那么详尽。”
    温宝裕形容出来的东西,几乎没有一个人会喜欢的,胡说喝了一句之后,忽然又道:“小宝,这个人,会不会是一个无臂人?”
    温宝裕的常识十分丰富,他一听得胡说提及“无臂人”就知道他是指什么而言。六十年代,美国一家药厂,出品了一种专供孕妇取食的镇静剂,这种药物,影响了胎儿的发育,使得胎儿严重畸形,其中大多胎儿生下来就完全没有上肢(手臂),也有的没有下肢,那是当时极其轰动的大新闻。这些严重畸形,没有上肢或是没有下肢的婴儿,大都在特殊的照顾下长大,一般称之为无臂人。
    胡说所说的无臂人,自然就是指这一种畸形人而言,这个“人”显然没有手臂——如果他是人的话,那也只能是无臂人了。
    温宝裕苦笑:“如果是无臂人,她们两姐妹也未免太无良了,怎么能拿一个残废人来开玩笑?这真是太过分了。”
    胡说叹了一声,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温宝裕把电筒光对准一些,他把刀尖塞进了布条之中,一下又一下地向上割着,不一会,就自颈到头额,把布条全都割裂了,他吸了一口气,把刀在草地上一插,双手去把割裂了的布条拉开来。
    布条拉开来的时候,电筒光芒恰好照在那东西的“颈部”——或者说,应该是那东西的头部,因为整个形体看起来像一个人的形状,那么,一端的一个突出的略似球形的部分,自然是应该是头部了。
    在那一刹那间,如果一旁还有其他人的话,一定会被胡说和温室裕的惨叫声吓得魂飞魄散,自然,发的这种惨叫声的人本身,自然更是魂飞魄散了。
    当布条被拨开,那东西的“头部”显露出来之际,胡说和温宝裕两人见到的不知是什么东西,总之,那决不是人的头部就是了。
    形状倒有点像,可是那凸出部份和身体的联结处,并没有“脖子”这一部分,而是在一个宽阔的部分上,突然变得狭窄,又有一个球状物体,一样的白腻和看来柔软,还有几道皱摺纹,还在蠕蠕地动着,其中有一道之中。似乎还有一些看来黏乎乎、半透明的黏液,正在分泌出来。
    自然,没有“头发”在光秃的顶部,有着几个淡肉红色的圆形凹状的东西,看来像是用什么挖去了一块肉,又没有流血,又像是几个大疮,才了新肉出来一样,更要命的是,那些似圆孔又不似圆孔状的东西,也在蠕动着,一样有那种黏乎的液体在渗出来。
    整个形象之可怖,直叫人头皮发麻、手脚发颤、心头发冷、口舌发干,他们两人没有立时过去,还能发出惨叫声来,那算是十分坚强的了。
    我听得温宝裕讲到这里,也不出自主,打了一个寒战,虽然我未曾见到“那东西”可是单听听形容,也已经够恶心的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皱着眉,大抵世上不会有什么人听到有一种东西是这样子的带会心情开朗的了。我吸了一口气:“那究竟是什么啊?”
    温宝裕和胡说两人齐声:“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
    我道:“那东西是活的,是不是?”
    胡说道:“我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活的,可是它会动扭动和另外一些难以形容的小动作。”
    温宝裕道:“难道说会动的东西不一定是活的,机器人也会动,就不是活的,不过那东西,是活的我可以肯定,其实胡说也能肯定,只不过他不愿意承认而已。”
    胡说苦笑着:“他的样子太可怕太令人恶心了,实在——”我道:“他如果是活的,那只不过是形状比较特异的生物,样子再怪的生我们也见过,在南极的冰层中,那些生物的形状之怪,有超乎想像之外的,小宝,那时你也没怕成这样。”
    温宝裕吞咽着口水,他又想伸手去抓酒瓶,被我先一着把瓶抢了过来,不让他喝,他苦着脸:“那不同,一来,他是活的,二来他的样子难以形容的令人恶心,软绵绵的一堆肉,不知道是什么妖异。”
    我自然可以想像得出,根据他们的形容,那东西的尊容,绝不会令人看了愉快的就是。
    我“哼”了一声:“你们一惊之下,就逃到我这里来了,是不是?”
    两人一起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虽然脸色青白,可是在一挺胸这间,倒也颇具英雄气概。
    温宝裕道:“那倒不至于,一来,那东西是活的,我们不能将之抛在荒长野岭,二来,他究竟是什么,我们至少要弄清楚一下,他样子虽然恶形恶状,可是良辰美景敢把他包扎起来,我们胆子不如她们大,总也不能相去得太远了。”
    白素笑道:“说得也是。”
    温宝裕吁了一口气,胡说也吁了一口气。
    当时,他们在那东西面前,伫立了多久,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东西绝不好看,毫无疑问,可是他们的视线却无法移开去。由于那东西——那么丑恶的形体,体形又和人有若干相似之处,绝不知道它是什么,可是那又分明是一个活的东西。在他令人恶心的扭动中,使人感到了生命的混沌和暖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胶黏的力量,使人所能产生的不愉快的感觉。
    而那种不愉快的感觉,又似乎有着一股妖异的力量,能把人的视线,吸引在那个丑恶之极的形体上,移不开去。
    过了好久,他们两个才不由自主喘着气。互望了一眼,他们也不说什么,心意全是一样的,那不知名的东西,虽然可怕之极,但是良辰美景既然敢把他包扎起来,搬来搬去,自己也不能和她们差得太远。
    所以,他们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来,把那东西,勉强包了起来——他们实实在在没有勇气,使自己的身体,和那东西那种软软的、滑腻的、像是一碰就会破裂的身子,作直接的接触。
    就算用衣服包住了那东西,当他们把那东西抬着上车子时,仍然禁不住全身冒冷汗,还好那东西并不像想像中那么软,可以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像他在“木乃伊”状态时一样,将之弄到了车上。
    他们一面抹着汗,一面喘着气,互问:“怎么办?”
    温宝格用力一跺脚:“弄回陈家老屋去,先放在左翼的地窖,她们一来就一定会看到,知道我们并没有被她们吓倒。”
    胡说表示同意。陈家大屋的左翼的地窖,就是曾停放了许多灵枢的地方,灵枢全已搬空,空间十分大,但仍有一份阴森之感,他们两人平时也不常去,但是良辰美景却特别喜欢,因为那处空间大,几乎是一个室内的运动场。她们两人轻功高超“飞”来“飞”去,需要相当大的空间供她们活动,才不会有被束缚的感觉。
    所以,那地窖是她们不来则已,一来一定要到的一处所在。
    胡说坐上了车子的驾驶座之后,手还在发抖,以至他一会才能发动了车子,在他还未曾开动车子之前,他忽然道:“那东西的下半截的布条,还没有解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温宝裕吞了一口口水:“谁知道,那东西没头没脑有什么上半截下半截。”
    胡说苦笑了一下:“那是什么东西的生物?是“海牛”的胎儿?”
    温宝裕跟着苦笑:“你是学生物的,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两人的心中,其实都不想说话,可是不说些什么,心中又空洞洞地感到说不出来的难过,所以尽量找些话来说着。
    不一会,车子到了陈家大屋门口,对他们两人来说,把那不知名的活物,搬到那地窖中去,又是一次痛苦惊骇无比的经历。
    他们忍受程度,几乎已到了极限,以致一把那东西搬进了地窖,抓起了裹在那东西身上的衣服,连再向那东西看多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掉头就跑,奔出了屋子,两人才异口同声叫了出来:“找卫斯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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