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生命是庞大而复杂的系统。人类是这样,在我们周围——在农场、花园和房屋四周——每一个我们熟悉的环境里,都有着许许多多熟悉的生命类型,它们在大小和复杂性上也与我们相仿。我们熟悉的一些生命形式,乍看之下似乎很简单,可它们的内部结构却几乎和我们人类一样复杂。蝴蝶的行为比我们简单,但它的生长方式绝对超乎我们的想象。蝴蝶是变态的毛毛虫,可毛毛虫看起来绝对更像是蠕虫,而不像振翅高飞的成虫。相比蝴蝶而言,成人只不过是长大了的儿童而已!因而,我们有理由把蝴蝶看成是一种复杂的生命形式,就像我们能看见的周围所有其他复杂的生命体一样。然而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有着独一无二的复杂特点。这是复杂的、神秘且蓬勃发展的脑组织所赐。我们人类的行为既有相似之处,又罕见完全重合的巧合。也就是说,当大多数人处心积虑想着维持生命的同时,却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人甚至杀人;在大多数人享受平静生活的同时,也有人富于冒险精神。我们的主角之一艾西,就很喜欢冒险。
    艾西穿着普通,相貌平平,经过数年的奋斗,已从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奋斗到私人开业的心理中心老板,这个过程只经历了短短数年而已。按理说,他应该为此感到庆幸。忽然发现了自己的身价正扶摇直上,和几年前的落魄局面大不相同后,他就应该因此而变得保守、老实甚至是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呵护来之不易的成果,争取飞黄腾达的机会,这才是正常人的做法。然而艾西不同,他搞不懂眼前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最该死的是,他想亲自去验证,这小子是不是说了实话。这种行为不能不算是铤而走险。其实回头想想,艾西的冒险精神也是他一直以来成功的依据。不过这一次,他玩得有点大了!冒险精神就像伟大的自然选择一样,是并不会偏爱谁的。自然选择就是如此。科学家们都知道,地球当然不可能是宇宙中唯一存在智慧生命的星体,不过,存在智慧生命仍然是小概率事件。根据研究,他们发现在星球上诞生生命体是很简单的,难点在于如何从简单生命进化出复杂生命来。在地球上,这个浩大的工程花费了十亿年,也许更久。确切地说,进化出鱼类,就已经花费了十亿年。如此缓慢的过程充满了无可计数的小概率事件,正是这些小概率事件累加多次,才慢慢演化出了我们人类这个物种。但是请不要认为伟大的自然选择是人类这一“高级”物种的庇护者。自然妈妈看起来绝没有叫起来那么美好——人体免疫缺陷病毒(即恶名昭著的hiv)就在自然选择的基础上得到进化。它们的确能进化,因为它们不只是一类个体,例如有些hiv病毒具备抗药性,而另一些hiv病毒对药物敏感,具有抗药性的类型存活下来,通过繁殖自身,产生更多具有抗药性的个体。它们的进化如此之快,以至于人类无法研制出成功对抗它们的药剂。这一切,也是自然选择的“功劳”冒险精神也是这样。你选择了冒险,就等于作出了一个只能通向两种截然相反结果的选择——成功或是失败。在艾西身上,两者显得更加极端——身临险境,或者或者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让我们把艾西面临的险境说得更明白一些。如果某人对你说:“我知道某人在杀人。”除去极为八卦的可能,你大概会说:“你吃饱了撑糊涂了吧?”这是一种不那么文雅却恰如其分的说法。什么跟什么啊,就有人在杀人?!
    可是,假如说这话的人昨天刚好劫持了一个人质,就在你工作的地方,就在你的注视下,他甚至还劫持了你,你还会觉得他的说法可笑吗?
    很显然,他说话的真实性大大地增加了,概率至少会达到50%当然,他仍然有可能说瞎话,甚至他干脆就是精神不健全的人士。关于这一点,艾西可是没瞧出来。小伙子看起来很镇定,有脑子有胆识甚至有谋略,这就更给艾西增加了无形中的压力。他到底想让我看什么呢?
    艾西想到了一些不那么美好的东西,比如说尸体。他不愿意这么想,可又不得不这么想。再比如一张刻录好的光盘,里面录下了杀人的场面,还比如
    送走了小伙子之后,艾西陷入了沉默。他好久不曾如此安静了,甚至推掉了下午的两场预约,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静静地抽烟。
    不一会儿,烟头就塞满了烟灰缸。他一反常态地懒得清理,后来干脆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他于是美美地睡了几个钟头,直到被一个电话吵醒。
    艾西吓了一跳,迷迷糊糊地划拉着自己的手机,碰掉了桌面上的好几本书。电话是麦涛打来的:“没打扰你咨询吧?”“哦,没,没有。”“你睡呢?”“嗯。”艾西思路很乱,霎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呵呵,要注意休息啊。对了,我打电话是想问问今天上午的检查,你觉得那小子有精神问题吗?”
    啊,果然是这事“还说呢,我还想给你打电话来着。关于那小子,我我想明天再见他一次”
    艾西差一点说出实情,说那小子让自己想办法把他放出去,说他在警告自己有人要被杀,甚至说他给自己定了个奇异的约会,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
    艾西没有说实话。为什么这样做,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他并不确定事情的真伪,也许是他的冒险精神作祟,也许是他法律意识淡薄,也许是他不愿意惹祸上身,遭到报复。总之,他没对麦涛说实话,只说第二天还想约见的事情。
    “哦,我问的也是这个。听随行的警员说,今天面谈的时间很短。”“是啊是啊,我也要取得那小子的信任,你懂的。二十几岁这样的年纪,要按我们看,还不算成年呢,桀骜不驯的,一次我也搞不定啊。”“好的,那就万事拜托了,局里这边我会替你说话的。”
    忽然,艾西对麦涛正在查办的案子产生了难以克制的好奇感。他想问问案件的进展,可这话也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听见手机里嘟的响了一声。嘟的响声意味着在通话的时候收到了短信。他说了句客气话,草草地挂上电话。
    这时候,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表——六点正。
    浑身遍布的神经传来一阵阵不舒服的躁动,似是有爬虫之类的小东西在血管里爬来爬去。
    那小子不是说了吗,六点钟会有人给我的手机发短信
    艾西忽而苦笑着,干吗非要自己吓唬自己呢,新闻彩信不也是六点钟发来的吗?
    可他很快凝住了笑容,只见手机上显示着:准备好防身武器和指南针,我会再联系你。
    你大爷!玩真的啊!
    艾西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这条短信让他浑身不自在。要我去我就去吧,为啥还要带上防身武器和指南针?!
    这是要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荒无人烟的地方大冒险吗?!
    迟愣了一两秒,艾西马上给这个陌生号码拨回去。“您好,你呼叫的用户已关机。”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语音提示响了起来。
    艾西懊恼地把手机扔在桌上。
    他忽然又一把抓起手机,在名片夹里翻找麦涛的电话。按动通话键之前,又把它扔下了。
    如此无意义的举动,抓挠着反复了好几回。
    末了,他一狠心,拍拍屁股站起来,回家!
    离开心理中心的时候,他铁青着脸,没搭理任何人。员工们都瞧出来老板心情不好,自然也不敢招惹他。
    直到进了家门,宠物犬雪糕兴冲冲地扑上来,他的心情才略微转好。狗是聪明的动物,闻出主人的情绪不对劲,也没太闹腾。
    遛了狗,又做了狗食之后,他没给自己做饭,在抽屉里翻找着。防身武器呃,他找到好朋友老威许多年前送的一把新疆刀。由于尺寸和年代问题,这刀也从未被列入管制刀具,自然更没有被收缴。他自己从来没用过这玩意儿,却不意味着这把刀没吸过人血。(这把刀的故事收录在另一本书里,属心理咨询系列,是螳螂和替身之后的续作。)
    他拿起刀掂量掂量,觉得略轻,并不趁手。不过开了刃的家伙,绝对锋利。想了想,就把它揣进皮套,别在后腰。这时候,艾西觉得轻松了许多。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硌得慌,又把刀摘下来放在手边。
    他忽而大笑起来,搞得雪糕莫名其妙。我这是怎么了?他想,小时候不也常在外面打架闹事吗,如今为何如此胆怯?果然是人到中年,颠颠!
    其实艾西最在意的,倒不是防身武器,而是指南针。
    到底要我去哪儿呢?现在都快晚上七点了,为什么还不来短信指示方向呢?奇怪!难道真要让我去荒郊野外,准备好指南针,怕我迷路?
    其实指南针倒是好说,艾西的手机就带这个功能。仰头往窗外看,天已然渐渐黑了下来。
    艾西心里不是滋味,自然也就睡不着觉,接下来的时间度日如年。不知道怎么想的,他还抽空洗了个澡,自认为精神百倍,随时准备来一场厮杀!挨着挨着,快到九点的光景,手机响了起来。还是那个号码,还是一条短信:请你速去d县h村。
    完了?这就完了?去干啥呀!
    人家还是没说。
    作为一个愣头青,艾西还真是其中的表率。他二话没说,这次也懒得回电话了。他揣起刀,拿上手机,锁好门,出发了
    愣头青艾西出发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艾西犹豫片刻,决定不自己开车去。打车嘛,也不好,至少不要全程打车,免得被人发觉了去向。就好像自己在做坏事似的,他先是乘坐公交车,快出城了,才招手打车。其实这也是个无奈之举,因为开往d县的公交车晚上八点就已经早早地收车了,他想坐也坐不了!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b市d县h村了。
    b市作为我国首屈一指的大城市,其规模当真要用“巨大”来形容了。其实b市原本也没有这么大,这几十年来改革开放,b市越发向国际化大都市靠拢,其轮廓自然也是日益扩张。最明显的变化是城区扩大,开始兼容周遭的农村啊,县城啊之类的。于是周围一圈县级地区,比如d县啊,m县啊,s县啊,如今都算成了“区”只是大家约定俗成,还是叫作d县的。
    d县位于城南,并不算很遥远的地方,这几年飞速发展,什么大型工业区啊,住宅区啊,比比皆是。不过建设归建设,覆盖面也不可能那么全,因此d县的更南端,比如h村,就给人以半城市半农村的感觉。具体来说,别墅区周围不到一千米,可能就是棒子地、西瓜地和大棚之类的玩意儿。道路都挺宽,而且没什么人,特别是在晚上,谁吃饱了撑的要夜访棒子地呢?当然,艾西是个例外。他老先生孤身一人乘坐计程车,来到了d县h村的村口。接下来该去哪儿呢?他不知道。南城不是他熟悉的区域,住家、上学、上班,主要都是在北城,这里他不熟悉,只是略有耳闻而已。偌大的一个h村,让他去哪儿找呢?无奈之余,这位胆大包天的老先生竟然找了家麦当劳坐下,吃起汉堡喝着咖啡。他没吃晚饭,这会儿才觉得饿。吃着吃着,他觉得今晚自己的举动相当冒失,且毫无意义。为什么这么说呢?自己仅凭一面之词便深入不毛之地,实在有些仓促。
    若那小子所言不虚,真的有人行凶,那么自己应该叫上警察,而不是孤身前往。
    若那小子精神异常,胡说八道,那自己多余出现,这算干什么来呢?
    艾西既然来了,又没有知会警方,这事情做得可谓一无是处。不过艾西很快又往好处想,搬出了阿q精神——既来之则安之,万一让自己遇上什么有趣的东西呢。
    此人当真无可救药,也不值得赘述。
    汉堡还没啃完,短信又来了。这次是说:找到幸福路,向南步行八百米,在第二个路口右转五百米,会找到你想要的。嗯,行!艾西心想,这次挺干脆,算是指明了目的地。
    可幸福路在哪儿?他不认识,就向麦当劳里的服务员打听。
    小姑娘眨巴着诧异的眼睛,问了句:“您去那儿干吗?”
    艾西瞎话来得快,顺嘴说:“大学同学结婚。你也懂的,当地嘛,流水席,叫我提前过来,省得明天堵车什么的不方便。”
    然而幸福路其实并不那么幸福。小姑娘告诉他,几年前幸福路还有其他几个村落大拆迁,说是日后原址原盖,让居民住上楼房。如今楼房还没盖起来呢,算是半片荒地。
    荒地就对了,艾西心说,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小区里才有鬼呢!会发生什么事,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离开麦当劳,按姑娘的说法,他很快找到了幸福路。一眼望去,幸福路当真吓人!
    这是一条南北向的土路,至少没有很好地被修缮过。因为拆迁,路面多被压毁,坑洼不平。路的东侧是一片废墟,西侧是一大片棒子地。既然还有棒子,说明不远处也必有人烟,这倒是让他放大了一些胆量。
    依照指示往南走,艾西走得慢吞吞的。风吹得棒子哗啦啦地响,这种作物长得很高,且密密麻麻,黑黝黝一片连一片,吸引着人的眼球。艾西不愿看,又时不时歪头去看。
    路越往里走,也就越是远离人声。回头望望,只见北面的楼房社区甚至庞大的工业厂房都遥不可及。艾西叹了口气,只觉心中一片苍凉。八百米有多远,平时他很清楚,这一次却不然。不过人家指示得很清楚,第二个路口向右转。可到了第二个路口,艾西更傻眼了。离开主路,两边都是棒子地,中间不过两三米宽的土路,这地方要真是蹿出个歹人,不拼个你死我活,想跑是绝对跑不了的!艾西握着刀子的手渗出了汗。又一阵慢吞吞地往里走,这一次走得更慢。他的耳朵竟然像猫那样,时不时竖起来,耸动一下,聆听着周围的动静。其实用不了五百米,走了不到两百米,他便隐约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么了。
    那是一片巨大的、不知何用的建筑。艾西不了解农村生活,其实很简单,这是谷仓,废弃了的谷仓。这谷仓原本就是村落居民所建,不过由于前几年的拆迁,搬运谷物往来不便,村政府就新建了一个,而这个日后也要拆除,连同这棒子地一块儿,说是卖了土地做商业建设,不然居民楼房的钱从哪儿出呢?艾西不明白其中的细节,其实方圆数百米之内早就是空无一人了。他攥着刀,小心翼翼地靠拢过去。临近谷仓,地势倏地开阔起来。他围着谷仓转了大半圈,确定附近理应没有人监视自己,这才放心来到正门处。抬头瞧瞧,门很宽阔,不过竟然没有上锁,虚掩着。他心里激灵一下,试探着伸手去拉门,就好像随时会从里面跳出个东西来咬他似的。门开了,黑洞洞什么都看不清楚。你大爷!他骂了一句街。浑蛋吗这不是!你让我准备刀具,我准备了;让我准备指南针,我也准备了——其实不准备也行,反正我方向感很强。但是,你为什么不让我准备个手电筒呢?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你让我找个屁啊!艾西深深地吸了口气,居然还是一闪身,贴着门挤了进去。谷仓内满是一股不那么美好的气味,没法形容,总之很是憋闷。艾西想了想,干脆把两扇门都推开,算是流通了空气。他可不敢轻易深入进去,靠着门蹲了下来。有一种情况叫作黑暗适应,这是连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睡到半夜,冷不丁地开灯,晃得你睁不开眼;与之相反的,刚进入黑处,什么都看不到,等几分钟就好得多了。既然身处郊区,自然满天星斗,硕大的月亮圆溜溜地放着白光,借着月色艾西也渐渐看清了一些。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艾西了解自己,若论战斗力,比常人强了一点;可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便加了几倍的小心。环视四周,貌似堆了许多大箱子,还有些废弃的农具,也许这地方在拆迁之后,做了库房或垃圾场吧?
    艾西靠着墙根,想进去看看。
    猛然间,一阵嘈杂的音乐声吓得他的刀子从手中掉到了地上。
    我靠!
    他大叫一声,嗖地靠紧墙站立,不敢出声。
    他不敢出声,可口袋里的手机依然高高兴兴地唱着歌。
    妈的,回去我就把这铃声给换了!要是我还能活着回去的话!电话是要赶紧接听的。他猫腰缩在一只大木箱的后面,接了电话。
    居然是麦涛的来电。“老艾。”对方亲切地称呼“没睡呢吧?”“没没!”艾西压低了声音。“今天去你那儿那小子你还记得吧,明天你还想见他的?”“是,是,我记得,怎么了?”艾西显得很不耐烦。“呃你、你这是在哪儿呢?很大的回音啊!”“哦,我在厕所呢,公厕。”艾西顺嘴就来。“是吗?撒尿我怎么没听到水声啊!”“拉屎呢”“哦,行,我是想告诉你,那小子现在不知道又在抽什么风,下午到现在,一直都在地上躺着呢”“”艾西心里说,装什么洋蒜啊!这小子把我弄到这儿来不说,还在警察局装疯卖傻,看来他一早就计划好了啊。“我问他为什么要躺在地上,他居然说他在忏悔。我问为什么忏悔就躺在地上呢,他说这样可以看到上帝,就像上帝在空中看着他那样。他保持这个动作四五个小时了,也不吃东西,目光呆滞。”“”“也许这小子是真的有病吧?他有跟你说过为什么要劫持你的前台小姐吗?”“没有”艾西撒谎,一门心思只想麦涛赶紧挂上电话。“哦那好吧。当然,是否精神异常还要你这个专家说了算。好了,看得出来,你拉得正欢,说话费劲。那好吧,我挂了,祝你拉得愉快!”
    拉屎?!艾西琢磨,要真是拉屎就好了!
    他尽量压低身子,摸索着从箱子后面爬出来,也不敢站起身,就那么蹲着。
    谷仓里理应比谷仓外的温度还要高,可艾西只觉得浑身一阵阵的发冷。见鬼,我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我到底要找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劝自己好好地滚出去,就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0000他依旧关注周围——一只箱子,两只箱子,好多好多只箱子哎?目光所及,他冷不丁看到,其中的一只箱子比其他的要小很多。这些箱子是装什么的他不知道,可是这一只就很小,像是老式家具里的储物箱。
    在艾西还小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奶奶就有两只这样的箱子,红漆油了,分外的显眼。这类箱子不高,两只摞在一起,也不过一米出头,扁扁的,胖胖的,却很能装东西。箱子的上面,有一种老旧的锁头,他叫不上这种锁头的名字来,只知道它很大,似乎是纯铜打制,很结实。眼下,艾西面前十几米远处,就有这样一只大箱子。
    这箱子看起来与周围的景物格格不入,莫非自己要找的,就是这只箱子?
    这时候,他一边觉得很冷,一边又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的天,这箱子里,莫非放着一具尸体?
    上帝,救救我吧!艾西想到,平躺下来会不会便于和上帝沟通呢?
    他终究没有这么干,而是站直了身子,走了过去。因为他心里清楚,不管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也一定不是潜伏在阴影里的某个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原因很简单,如果人家想要这么做,那么刚才麦涛来的那个电话,就足以断送自己的性命。
    在黑压压林立的箱子中,艾西缓缓前行。刚走了几步,他忽而听到“咔啦”、“咔啦”的细微响动。
    这让他的神经紧张到了极点,好像随时都会绷断的橡皮筋。
    然而定神去听,响动竟然是来自箱子。
    天哪!即使身处巨大的恐怖之中,他的脑子也并未因此停止转动。莫非箱子里的不是尸体,而是一个尚未死亡的受害者?
    想到这里,他赶紧奔到箱子边上,一把打开锁头,掀起了盖子。
    箱子里蜷缩着一个赤裸的女人。
    艾西来不及多想,伸手去搭那个女人的身体。假若她还有救,那么既不枉费自己这一夜冒险,又可挽救一条生命。
    他扶住那女人的腋下,想把她往上提。
    她睁着眼看着他。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身体,一阵冰凉。
    她很重,他摸到她的身体,还没把她扶起来。
    她睁着眼看着他,或者是他身前身后的某个地方。她早就凉了,随着他的动作,她的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就像水哥在停尸房里看到的好像小麻雀的尸体。
    她已死多时。
    艾西全身的热血被那尸体的温度给传导,刹那间冻成了冰坨。
    他来不及撒手,来不及去观察她脖子上的一圈勒痕,甚至来不及感到害怕,一个更恐怖的念头就涌上了心头——如果自己手中抱着的是一具女尸,那么刚才“咔啦”、“咔啦”的响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艾西觉得自己快要疯了。那“咔啦”、“咔啦”的响声到底是什么?毫无疑问,它就出自这个箱子。
    尸体怎么会动?
    尸体当然不会动!
    箱子下面,这个女人的身边,一对绿油油的眼睛直瞪着艾西。
    我的妈呀!这一下当真是魂飞天外,吓得他一哆嗦,连尸体带刀具全都松了手。
    艾西魂不附体,而箱子里那双眼睛的主人受到这一番惊动,嗖地一下蹿了起来。小东西跳出箱子,一溜烟不见了。啊?!搞什么那是什么玩意儿?乌溜溜的,一晃就不见了艾西的脑子转不过来了,不过他的鼻子却很管用。一阵刺鼻的说不清的臭味,呼噜噜一股脑地猛灌进他的鼻孔里。我靠!臭鼬?臭鼬他是没见过,也许是黄鼠狼吧,总之这些玩意儿都会放臭屁。嗬!这味道直呛眼睛。艾西实在待不下去了,一面挥手扇动着,一面赶紧往外跑。尸体依旧待在箱子里。咋办?艾西跑出了这个连鬼都感到害怕的地方,差不多一口气跑到了岔路口,惊魂甫定地松了一口气。他想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打电话报警吗?这是必须的,不然在这荒郊野外,人迹罕至的废弃村落,警察多久才能发现尸体?他掏出手机正要拨出电话,忽然又停下了。等等!我刚才摸过那女尸了,我的指纹肯定也沾在上面了。报警电话有没有来电显示?如果有的话,我要怎么解释?我如何才能说明,自己是鬼使神差才跑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的,又为什么还带了把刀?说起刀,一个让人极度懊恼的状况是——艾西的刀子掉落在那箱子里,忘记拿回来了。他得先硬着头皮取回自己的物件!他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盘算。不行,我绝不能用手机报警!万一被警察知道了,我没法解释。真要闹到媒体那里,我的买卖还做不做了?!想到这里,他觉得还是先回城里找到公用电话再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必须回到现场,从那个女人的尸体下面摸到自己的刀
    所谓恐惧,可以分成好几种类型,像今晚这样惊吓式的恐惧其实还好,过去了也就ok了。反正箱子里就是一具女尸,反正我自己连摸都大把地摸了,反正那该死的黄鼠狼已经逃走了,那还有什么可以吓倒我的吗?!想到这里,艾西倒不那么害怕了。
    只是,黄鼠狼吃尸体吗?艾西忽然懊恼自己的生物知识很匮乏,不过想想看,黄鼠狼这样的杂食动物,大概也会吃尸体吧。看来还是早点报警才好,以免尸体遭到破坏。
    想着想着,艾西又回到了谷仓门口。
    他没多想,拉开门就往里走。
    拉开门就哎?!等等!
    为什么我要拉开门?
    为什么我还要拉开门?
    艾西记得自己进去的时候,就将这谷仓门给打开了啊!然后自己夺路而逃,自然更来不及把门再关上。
    可为什么谷仓门现在是关着的?这他妈是怎么回事?风吹的吗?
    疑惑的时候,他的脚已然大踏步地迈了进去。迈了三两步,咚咚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晚,可谓是分外清晰。
    他不敢再进去了,又不敢转身逃走,猛然间大喝一声:“有人吗?”
    艾西是个说话声音很小、很平和的家伙,而这一声竟巨如洪钟!他听到不远处一阵扑通通的响声。
    这响声大约就是正面回答——有人!
    动物们是根据人的脚步声来确定位置的,而不是人说话的声音,更不是说话的内容。艾西知道,谷仓内的家伙可比刚才的黄鼠狼大多了!
    谁在里面?
    艾西知道绝不可能是跟自己一样,被“邀请”来的看客,更不会是夜行至此的路人。普通人是绝不敢进入此地的。那么可能性只有两种,一是给自己发短信约自己的人,或者就是凶手本人,又或者,二者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既然明白了局势,艾西不怕反怒,火往上撞。好小子,今天让爷爷逮了个正着!看爷爷不办了你!也不记得是马克思还是恩格斯了,反正这两位大爷中曾有一人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家就来了精神;有50%的利润,资本家就极度活跃;有100%的利润,资本家就铤而走险;一旦达到了300%的利润,资本家就胆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了!”艾西就是个资本家,虽然是个小小的资本家,不过他开业雇了一帮人。他深知他的收入和他的名望成正比。赤手空拳抓到了凶手,这种事所带来的巨大名望,可以让他跻身于最年轻、最出色的精英行列,甚至评个十佳青年之类的也绝不为过,而因此给心理中心带来的利润,又何止是300%?因此他的胆量就壮了起来。而且,虽然艾西一方面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也并不算个坏人,而是秉承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作风。经商尚且如此,更别说接人待物了。即使艾西再不敏感、再困惑,他也立刻联想到,眼前女孩被绞杀的案子,和麦涛口中三年前的案件以及近日女孩被杀的案件,显然都联系在了一起。三年前是两位受害人,现在又多了两人。算算看,四位花季少女死于非命,还有一位仍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其实哪里是失踪啊,被人扔到这种地方,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被发现,发现了也是白骨一堆吧。又何况,若是坠上重物沉江入河的,更是难以查找。如今凶手近在咫尺,怎能善罢甘休!勇气归勇气,胆量归胆量,艾西气宇轩昂的,倒也不敢乱来。谷仓就这么大点地方,凶手被自己堵住,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必定要放手一搏。何况自己的匕首掉在箱子里,搞不好还让凶手给拿去了呢!想到这里,他不敢轻举妄动,蹲下身,在林立的箱子中轻轻向前摸索。这一回的行动,可比之前要谨慎多了。艾西向前摸着,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黑暗中,抱着类似想法的凶手,显然也是同样的行动模式。摸索一阵,艾西藏身在一只大箱子背后,距离存放尸体的红木箱子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他这时候更加紧张起来,盘算着是先取回匕首,还是先找到凶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敌不动,我不动,这是哪个家伙说的废话来着?!0000现实的情况是——我不动,敌也不动!
    不动是不动,艾西又开始思索起来:自己回来是为了取回匕首,以免被警方怀疑,那么凶手干吗要回来呢?作案之后,他应该离开现场才对。这荒无人烟之处,谁能想到我会前来查看?
    这是不是说,警察局里那小子和凶手是共犯呢?想想看应该不太可能。若是共犯,为何他与凶手处处作对?让我来,不正是验证凶手真实存在的事实吗,凶手显然不希望这种局面发生。这么说来,他怀疑遭到了别人的背叛,因此暗中监视,这倒是一种合理的解释。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怎么知道的呢?0000还有一重难以理解的疑问——指引我来的人,到底是不是共犯呢?如果他是的话,那么加上凶手和警察局的那小子,共计三人?这是团伙作案吗?一个杀手团伙,现在出了两个叛徒,情况当真如此?
    可叛徒为什么要引起注意,故意劫持人质,在警察局自投罗网呢?
    这一切都说不清道不明的。
    敌不动,我不动,两人继续在谷仓里僵持着,也许过了三十分钟吧。艾西有一种才能,他能准确地计算流逝的时间,前后误差不超过半分钟。然而这种推测时间的本事建立在自信的基础之上,现在他可没了这种自信。
    手机能显示时间,可他不敢拿出来看。
    我不动,敌不动,耗到天亮,有优势的就是自己了!
    三年前是艾莲和麦涛,而今是麦涛和自己,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对凶手进行过侧写。凶手应是年轻男性,不超过三十岁,最开始作案事出有因,可以看到其不存在计划性,也不算精明。从第二案开始,凶手作案手法提升,懂得消灭证据。他并不自大,也不算强壮,这从第一案中杀死被害者经过了长时间的搏斗就可以看出。面对面动手,他绝不是艾西的对手,所以,能拖到天明,就可以说艾西胜了。
    然而,艾西却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撑到天亮。
    这个杀人现场可是凶手挑选的,他必定事先就作了勘察,了解这里的地貌,甚至了解这里大堆箱子的大致堆放方式。这里不同于空场,隐蔽物越多,陌生人在这里的处境就越艰难。箱子是可以攀爬的,是可能提供各种死角的,倘若凶手摸到这里突然出手,倒霉的只能是艾西。艾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他选择的是最容易监视大门和尸体的位置,却不是最好的防守位置。渐渐地,艾西头上的汗都开始往下滴了。刚才的那阵冲动已然慢慢消退,就好像懒惰的天才空有一肚子好点子,而不去做,最终只能变成一肚子屎、半肚子屁!眼下的局面,艾西不是不想有所作为,而是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的冲动被慢慢地消磨掉了,剩下的已不是如何抓获凶手,而是该怎样保全自己。为此他决心铤而走险。他一经盘算好,就立刻作出了行动!他“哎呀”一声大叫:“我看见你了,小子!”嘴上这么说,脚下却是直奔陈尸的箱子。这叫声是为了惊吓对手。他要么惊慌失措,一时间无法行动;要么就会逃向门口,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艾西大叫一声,侧身跑向箱子,一边歪头去看门口和身后,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取回匕首。奇怪,没人动?是我大惊小怪了吗?也许这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艾西正诧异的光景,手刚往箱子上一扶,冷不丁箱子被从里面猛地打开了。艾西只觉一阵腿软,还不至于摔倒,却也摇摇欲坠。呼!冷不丁一阵声响,匕首挂着风朝他刺来!一人在箱子内,一人在箱子外,两人展开了一场搏斗。箱中之人手持匕首,却受到限制,无法施展腿脚;箱外之人赤手空拳,却腿脚灵便,便于闪躲。于是,这匕首的一击被艾西闪开了。闪开归闪开,也只是闪过了要害而已——噗的一声,刀尖刺入艾西左肩头。这刀子果然是诅咒之物,可没想到这一次吸的是自己的血。艾西也是个怪人,不知道怎么搞的,小时候妈妈说“蚊子咬你的时候啊,你要是感觉到了,就用力绷住肌肉,这样蚊子的嘴就拔不出来啦,你就可以拍死它”
    艾西试过,可没成功,因为他实在感觉不到蚊子咬他
    这一次不知怎么想的,艾西与那凶手面对面,一刀被人刺入肩膀,刹那间竟不觉得疼,愣是绷住了左半边的肌肉,右手一拳挥来。凶手也是意料不到,来不及拔出匕首,脸上硬生生吃了一拳。
    拳头打在人家脸上,艾西这才抬头看清敌人。这一看又是一惊——只见那人头上戴了一副奇怪的面具,宛若手绘而成,不似市面上常见之物。这面具绘制得极为吓人,青面白牙,一条毛茸茸的舌头耷拉在外,像极了传说中的吊死鬼!
    艾西一愣,第二拳就没有跟上。凶手一愣,没拔出刀子,也没再刺出。
    犹豫之间,凶手撒了手,一翻身从箱子里跳出,拔腿就跑。“小子,你给我站住!”艾西只是心里这么说,没叫出来,叫了他也不会停。他自己拔出匕首,追了上去。
    可终究是凶手腿快,艾西受了伤,追出门去,眼瞧着他跑进一片棒子地。
    那里面更是黑压压一丛丛一片片。玉米长得比人高,艾西没敢追,悻悻地回到了谷仓。
    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局势更加不利!
    艾西坐在箱子上,撕扯着自己的衬衫。他知道,凶手在棒子地里,显然也在偷窥自己。他索性连大门都不想关了,你愿意看,就让你看个够。他用衬衫简单地缠住肩头,死命地勒紧,算是止了血。这一举动算是示威——想耗到老子失血过多,那是痴心妄想!
    粗粗止了血,痛楚也就弥散开来,一阵阵的有些头晕。艾西定了定神,坐在箱子上,只等到这阵眩晕过去,才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故意大声嚷嚷:“110吗?我靠,我发现了一具尸体。对!嗯,就在d县h村,沿着幸福路往南走,第二个路口右拐。对,有个大大的仓库,我也不明白是什么玩意儿,反正里面有一具女尸。赶紧过来!对,他妈的就是你们现在正在头疼的少女杀手一案!”
    艾西咋咋呼呼一阵大喊大嚷,其实电话只是假装拨出而已。他注意到凶手戴了手套,现场依旧只有自己的指纹。哦,现在倒好了,自己还挂了彩,地上流了些血。他粗通犯罪学,自己还琢磨呢:嗯,嗯,中速飞溅的血滴在确定报假警的这一幕足够吓跑凶手之后,艾西这回是完全不害怕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女尸翻过来看个究竟。果然是个女孩,十六七岁的模样,至多不超过十八岁,化的妆都没卸,眼下还有泪痕,弄得黑糊糊一大片。身上有多处经受折磨的痕迹,虽不至于皮开肉绽,可也差不多了。艾西叹了口气,把女尸放好,说声“对不起”又把箱子给盖好了。警察来之前,他必须尽力维持原状。本想一走了之的艾西忽然停了下来,围着箱子转了一圈,发现这箱子严丝合缝的,虽有残破,可并没一处缺口。这就怪了,那黄鼠狼是怎么进去的呢?自己发现尸体的时候,箱子是盖上的,难道说是凶手刻意要在尸体旁边放上一只黄鼠狼吗?这究竟是何用意?艾西感到莫名其妙。就这样,他一边想着,一边紧握着刀,缓缓走出棒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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