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样衣也是有学问的, 看似只是试试款式与尺寸,实际上做出来并不是粗陋简单的模样,内衬与装饰物, 该有的都有, 单拿出去,也能当件白衣裳穿了。
    给富人服务, 一切细节都那么不厌其烦做形式主义, 所以才值这个价钱。
    埃洛伊斯听范妮说,花千把块置装已然是节省的,有的贵妇人会专门去巴黎订衣服, 在那花多少钱也不稀奇。
    如果她有钱,还真想买张船票, 去欧洲见见世面。
    “我听说, 去欧洲的上等船票,得百来块钱一张,最廉价的票, 也要十几块。”
    “十几块也不便宜,有许多想去外面做工的男人攒半年才能攒够。”范妮收拾机器,一面答道。
    埃洛伊斯将样衣熨平了卷进专门的包袱里, 她抬头往外面看, 一天的时光就那么晃过了。
    “今天我妹妹过生日,家里有好饭菜吃, 你来玩儿呗?顺便看看安柏瓦完事儿没有,不然请他也来。”
    埃洛伊斯想着她还没请过什么朋友同事去家里,以前她是因为谎称自己是小裁缝店学徒来的, 要瞒着人不让人打探,所以从来不与同事深交。
    现在嘛, 时过境迁了,大可以大大方方的,也好为以后的事业铺路。
    范妮听了,果然一口答应,她还喜滋滋的去隔壁找安柏瓦。
    但没想到,一贯擅长这工作的他,这方面的活却还没干完。
    第一套礼服的样衣只完工了一半儿,他愁眉苦脸研究着效果图,还说要去寻康奈斯改设计,说是,那模样实在做不出来。
    埃洛伊斯听了,过到隔壁,叫安柏瓦先别去折腾瘸子了,她思索半晌,捏着图纸看,安柏瓦抠不出来的版,正是她设计的那部分尾拖。
    她言明了办法,安柏瓦挠着后脑勺说不出话,脸色窘迫。
    埃洛伊斯叹气,她图上使用的这种立裁堆积法,是后世做未来感风格设计时常用的,这个时代还没大量出现,只能她自己来,安柏瓦在旁边看着,不知道怎么的,一块布料在她手上,按在缝纫机上推了三四下就成了眼前那立体别致的弧度。
    “你这一手是跟谁学的?”他好奇的上前拨弄,看里面的线迹走势,问了埃洛伊斯,她又故意不说。
    但他转念一想,这事儿也不是问问就能随便告诉人的,干脆应了邀请,与范妮二人把埃洛伊斯拖进楼下附近的店铺里。
    由于说是要给妹妹过生日,安柏瓦买了两只陶瓷娃娃,一包糖果,并且扯了十来码适合小姑娘用的布料。范妮没那么有钱,但也拎了两包东西,埃洛伊斯路上买了弄好的烤鸡,也不拦着他们花销。
    人情世故是这样的,你来我往,以后有什么事也好互相开口,赚小钱可以做孤狼,想赚大钱,就必须得钻营这个。
    等他们跟着回了家里,埃洛伊斯先是依次的介绍过,就安排人在客厅坐,露易丝与托马斯本就擅长与人打交道,说说笑笑很自在,特莉见埃洛伊斯头一次带同事回家,还赶紧去街边的餐馆多要了两道菜。
    当天的晚上,外面开始下闷闷的小雨,屋子里却热闹极了,小贝拉长高了不少,她上过这么久的学,天天与同学打交道,也不怕人,范妮问她在学校里都爱干些什么,贝拉也故作正经,一板一眼的回答,引众人窃笑。
    露易丝见家里人多,从柜子里取出来一瓶酒店库存里报损的,但只是蜡封破开的葡萄酒,准备打开喝。
    当晚饭用过了,众人帮忙收桌子捡碗,安柏瓦一瞧时候,发觉才八点正刻,他与范妮鲜少有机会来百老汇附近,便提出去尤维剧院看今年演出季最火热的新剧,埃洛伊斯作为东道主,欣然答应,陪着往两条街外的剧院走。
    细雨如丝,埃洛伊斯头顶着一只深棕色宽檐帽,身上穿着适合春季的薄料外套,没用硬束胸,仅仅用了衬裙与小撑子,还围了披肩,踩着店铺里买来的布鞋,看着与出入剧院的姑娘没什么差别。
    来这种地方,穿的太差或者太好,都容易被人盯上。
    安柏瓦去买票了,剧目刚好是近日很是火热,剧院的剧作家新编出来,改版过的神话戏《温蒂尼》埃洛伊斯对这些没什么了解,主随客便。
    尤维剧院,在整个百老汇也能排的上号,他们选的座位在底下的条椅上,跟着人流拐弯,寻个空位置坐下就好。
    场里的红丝绒幕布拉着,埃洛伊斯耳畔人声鼎沸,她还从未置身过这样富有情调的娱乐场所,抬头往上层去看,那上层的阳台上也有人影隔着帘子攒动。
    “那儿的包厢座位,有些叫贵妇人和那些纨绔子弟买了下来,一个季度得花上几千美元,我听说,角色们在台上演完了,还得带着香槟上楼去给他们致敬。”
    范妮指了指上面,“我听说,这出戏的女主角今年才开始上台,她已经有四五位这样富有的客人买座捧场,其中还包括州长公子,这剧院今年赚钱可就指着她了。”
    埃洛伊斯又想起那些与她如今的生活已经是两个世界的剧情,这个混乱的时代是最能蛊惑人的,跟缝纫机和布料这种纯粹的东西混久了,有时候她都快忘记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社会了。
    报过剧目后,随着舞台附近的管弦乐响起,看台上的人声渐渐淡下,幕布拉开,穿着华美礼服的女演员缓步走了出来,她的面容美丽,情绪沉浸在她的扮相里。
    埃洛伊斯的目光一滞,神色凝固了一会儿,又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正是娜莎?
    看来,还是要有人走到这里,剧情的力量可以推动一切蝴蝶效应,并不是人随随便便就能影响的。
    她早知如此,也没指望自己能改变什么。
    不过,埃洛伊斯呆愣片刻,很快就被带入进剧情里,她醒过神来,从娜莎的身上看见了一种别样的气质。
    有种预感在埃洛伊斯的心里蔓延,她想,或许舞台才是最合适娜莎的地方,比原身更为适合。
    她扮的是希腊神话里水女神的样子,流仙袖白裙银腰带,长发披散,赤足在伪造成河岸的戏台上。
    原神话中的温蒂尼追求爱情以获得灵魂,但她的丈夫却背叛了她,剧情缓缓进行,剧作家改变了原本的剧情,并没有叫她再次失去灵魂。
    这出戏演完了,埃洛伊斯跟着安柏瓦与范妮走出去,在剧院外的雨廊下闲聊抽烟,购买柠檬水解渴。
    埃洛伊斯回首向剧院里瞧了一眼,她压制住任何的想法从脑子里冒出来,暂且专注的品尝饮料。
    他们各自说明日的工作大概要弄到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又商量着,要互相帮忙打下手的事儿。
    埃洛伊斯叫舅妈收下了安柏瓦送的重礼,此时也言明了,要把今日白天里的那一手教给他弄明白。
    安柏瓦正是冲着这个,他对旁的没有追求,偏偏只在乎手艺上的学问,与埃洛伊斯说定了,便租赁马车,送范妮回家去。
    剧院后台的化妆间里,娜莎换了一身鹅黄色长裙,罩着薄纱衫,她任由化妆师将长头发挽起来,对着镜面,将一枚珍珠的耳钉戴上耳垂。
    化妆间周围的环境十分杂乱,堆着装道具的箱子,挂衣裳的架子,熨衣服的台面,以及脂粉散发出来的腻味儿,她就坐在那里面。
    “娜莎,本杰明先生又给你送了花。”两个围着白麻裙的女仆拉着推车,掀开隔断的帘子进来,她们推进来一大扎,叫彩纸包裹着的粉色郁金香。
    这段日子,那乔约翰是一天不落的送花送东西给她,请她出门去约会,不是在雪榈饭店,就是在别的剧院里面看戏。
    这位金疙瘩没人敢得罪,即使她不大愿意,也没权利拒绝。
    “取出来插进花瓶里吧,他有给我留下什么话吗?”
    娜莎问完,垂首看它们一眼,恍惚间想起来曾经住在窄巷的时候。
    从前就是叫人给骗了,拿舒适的生活威胁,她才落进了这剧院老板的手里,起初她只有三条路可选,要么,给剧院的老板做情人,要么就上台演戏,给他做赚钱的工具,要么,就是回到那个只有肮脏和受不完的苦楚的穷人的世界。
    她承认自己贪慕舒适的生活,很快就做出了抉择。
    “本杰明先生传话说,今天没时间见你,明日想约你出门去游玩,还送来了一封信。”女仆放好花朵,说完了,又从围裙里拿出一张信纸,娜莎认识字,就自己拆开拿起来看。
    上面写着,他要请她明日去岛外的私家湖泊附近办野餐,赏景散步,他还请了几位好友和同学,他们也有女伴。
    虽然不喜欢乔约翰本杰明,但目前因为有他在,剧院老板不敢拿她怎么样,娜莎再不敢企图自己被命运眷顾,她下定决心要小心翼翼的逢迎。
    看完便条,她便立刻抽出桌子下的纸,拿笔写下小半张回信,折起来用红艳艳的火漆封好了,叫女仆派人跑腿送出去。
    应付完了这一位,她还得上楼去见其他贵客,于是继续梳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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