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大火熏染着漆黑的屋室。
    周昌看着那十余件在火中咆哮的皮壳,便将手里的画报撑展了,杵在那十余张面目扭曲的人皮跟前,口中道:“是啊,是啊!
    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都是你女儿带我过来,她逼我烧了你老婆的人皮!”
    画中的白玛原本好整以暇,哪怕闻听黑猖冯亖借人皮发声,脸上也没甚么慌张之色。
    可眼下听得周昌那番无耻之言,她脸色一僵,一时恨得牙根痒痒。
    飨气大火在她眼前跳跃着,她眼里亦跟着跃动旖旎的光。
    白玛作低眉顺眼之态,轻声说道:“义父怎能怪罪我呢?
    分明是母亲先前几次三番要求我,尽快将这聻尸带来,好叫你们杀死这聻尸体内寄生的外来生魂,若我不将他带来,你们还要责难我……
    如今我使劲浑身解数,终于将他带来——我还特意施咒勾摄了他的心魂。
    他那时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全凭二姐任意宰杀。
    可是二姐办事不利,反叫他一路走到了这里——义父应该去怪罪二姐和不做事的大姐才是!
    这样指责我,莫非是因为我不是您和义母亲生,只将我当外人来看?”
    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周昌都赞叹不已。
    确实,纸脸儿依着李夏梅的要求,按着程序将周昌带了过来。
    从一整个程序上来看,她是完全正确的。
    只不过在细节的执行上,她稍微出现了些丝‘偏差’。
    白玛话音落地之后,火盆里那十余张人皮里涌出的火焰,渐趋于正常的橘红,斑斓飨气退隐消失。
    也不知黑猖冯亖是否认同了白玛的意见?
    周昌在旁看着人皮被烧成灰烬,他收起了画报,转身出了屋子。
    天更黑了。
    四下里都昏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
    左手上的扳指里,此前沉寂了很久的‘獒多吉’,忽又发出阵阵低吼声,提醒着周昌,周遭暗藏凶险。
    扳指上七个孔洞中,今下只有‘獒多吉’的念想,愈发显得灵动活泼。
    此应与它吸取了二女颈间喷出的赤色飨气有关。
    獒多吉的低吼声低沉而厚重,时强时弱,在某一刻猛地拔高了音调,变成了激烈的吠叫:“汪汪汪!”
    吠叫声里满是焦急的情绪!
    在此同时,有阵怪异的笑声与獒多吉的吠叫声一同响起了!
    “呃——啊——哈哈哈——呃——”
    这阵扯长了音调,像是驴笑声一般的声响,紧贴着周昌的后背!
    周昌背后骤生出一股寒意!
    他微微侧头,扳指里,獒多吉焦急的吠叫声,非但没有因为他这个动作而放低,反而愈发地猛烈起来:“汪汪汪汪汪!”
    周昌脖颈微微一僵,意会了獒多吉究竟在提醒他甚么——
    “不要回头!”
    他克制着自己回头去探看那阵紧贴着后背的驴笑声的冲动,拎着刀子,在黑暗里快步行走。
    而那阵笑声响了一阵,便沉寂下去。
    白玛轻飘飘的声音这时传进他的耳里:“俗神远比想魔可怕。
    想魔的杀人规律有迹可循——总有人能在想魔的杀戮下活得性命。但俗神与想魔不同,俗神会给活人划一条线,越过了这条禁忌的线,就必然沾染上它的‘死兆’。
    困在死兆之中的活人,绝大多数都是死路一条,除非是俗神需要那个人活着。”
    “你方才倒是聪明,竟然没有回头去找那阵笑声的来源。”白玛的声音里有了些许笑意,“回头就会触犯黑猖‘不得回头’的禁忌,就要沾染上冯亖给你分发的死兆了。”
    “你方才怎么不说?
    你这是想谋杀亲夫?真歹毒啊你……”周昌皱眉回应着白玛,在黑暗里辨认着方向。
    他其实并不在意白玛说了些什么,对方究竟做了些什么才是关键。
    这个密藏域飘过来的‘念想’,对他态度模棱两可,与财宝天王、老冯一家多有勾连,但周昌今下可以确定,白玛还是个可以争取到自己这边来的对象。
    若她一心想要坑杀自己,却不必和自己透露太多的秘密。
    但是接近自己,也未必不是她背后人物坑杀自己这一进程中的关键一环。
    遑论如何,她既然来了,便叫她有来无回。
    “就该叫你被它杀死才好了……”白玛绷着脸孔,声音里却藏着笑意。
    周昌与白玛插科打诨着,沿路走进一片大院子里。
    紧贴在他身后的那阵寒意,也不知在何时消散了去,扳指孔洞里的獒多吉安静着,只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就在这样平静的氛围里,周昌看到前头朦胧黑暗中,有道灰白的人影,朝着自己这边急急而来。
    与此同时,他身后却响起了一个怯弱的女声:“周、周小哥……”
    那是白秀娥的声音。
    伴着白秀娥的呼唤声,诡异的驴笑声,周昌扳指里焦急的犬吠声一齐响起!
    身后白秀娥的呼唤,很快变成了一阵痛苦的哭声!
    “她……她怎么来了?
    她怎么在我们身后?”就连白玛听到身后白秀娥的声音,一时间竟也迟疑起来!
    周昌这时却紧闭着口,攥着刀子,大踏步往前,迎向那道灰白的人影。
    黑天里,他一直到走近那人三步以内,才看清那人的面貌形容。
    他猛地加快速度,贴近那迎面走来的人,手里的刀子跟着就朝前递了过去!
    ——
    “我的娃儿就是在你家买了卤肉才失踪的哇——
    你还我的娃儿,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招旗上写着‘李卤肉’的铺子前,男人跪在地上,满面泪水地向铺子里的偏胖妇人乞求着,不断地磕着头,“我的老婆子患了疯病,现在都不见好,我就指着我娃儿活啊……
    你把他偷走,你叫我怎么活,你要我家破人亡哇!”
    远方的天空收拢最后一片霞光,天渐渐黑了,街面上不见一个行人的影踪,只有瘦成麻杆的男人凄厉地哭嚎声传遍大街小巷。
    铺子里的胖妇人身上罩着件皮围裙,她神色和善,听过那男人的话后,为难地道:“大哥,我真不知道你家娃儿哪里去了。
    昨天黄昏的时候,他在我这儿买了卤肉,我看他就回去了。
    咱们都是邻居,你家就在我铺子的隔壁,我不至于为这些事情骗你嘛……
    而且,他昨天带着卤狗肉回到家,你难道没有吃到吗?
    你要是都吃到卤肉了,哪里还能说你娃儿失踪,跟我有关系呀?”
    胖妇人说话有理有据,叫那男人反驳不了。
    男人只能‘哎——哎’着,懦弱地哭泣着。
    许是看他可怜,胖妇人剁了一只狗腿拿纸包好,递给他:“大哥,我这里还有点卤狗肉,你好拿回去和嫂子一块吃。
    吃饱了,明天再到处看看,或许能找到你家娃儿嘞?”
    “我不要你给的肉!
    你这不是正经肉,你这是人肉!”连番打击之下,那男人的精神已近崩溃,他看到胖妇人斩下来的那条狗腿,一瞬间好似变成了一条卤得红亮的小孩腿!
    他神经质似的打开胖妇人递肉过来的手掌,转而从地上爬起,竟要撞开胖妇人,冲进铺子里去:“我娃儿肯定在你这儿,我昨晚隔着墙都听到他哭了,我听到他哭了!
    我要找到他!我要找到他!”
    男人瘦削的身形,相对于胖妇人的体格而言,可称‘弱不禁风’。
    胖妇人被他打开手,面上已有了三分愠色,又见他朝自己横冲直撞而来,脸色一阴,另一只手跟着抄起了砧板上的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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