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正中之时。
    清晨的柔光中,大批穿着绯色戎装,手持利刃的军汉走过长洲的官道,王字大旗在风中招展,时不时因风大甩出一声爆响。
    声音更大的,是脚步踩过冷硬地面的轰鸣与腰间兵刃的轻微铿锵声,成千上万的轻响汇聚一起,金铁的声音让人心颤。
    尚未解冻的土地被马蹄卷起几许尘埃,带有水汽的寒风倏忽吹过,“速度再快点——”“别掉队,跟上!”,超过四万人的大军的行军队伍铺满了整个视野,不时有带着西北口音的命令发出。
    队伍最中央,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魁梧壮硕,或许是居于高位的原故,往日就严肃的脸更是带上几分威严,一身铮亮的黑色铁甲,外罩绯红将袍,大红披风裹着身体,三尺长剑悬在腰间,随着起伏微微晃动。
    “行进速度有些慢了。”
    棕色的战马越过一片丘陵,张开的马嘴飘出一片白气,缰绳被扯住的时候,马背上的人影范阳笠微抬,露出的面容正是王禀。
    “苏州多水路,走陆上的话是要费些功夫。”
    说话的是西军骁将王涣,一张脸毫无特点,只是风吹日晒显得有些黑,是此次王禀的副将:“辛、杨二位统制在水面上,不知和咱们比谁先入常州。”
    “那两个旱鸭子。”王禀笑了一声:“他们从太湖过去,说不得还真是比咱们要快。”
    语气停顿一下:“只是不知为何,本帅这两日总觉得眼角跳的厉害,别是事情有变,不然误了太傅大事,是你我将领的无能。”
    “节帅过于忧心了。”王涣一脸不以为意:“一些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打了些地方上的厢军就以为会打仗了,洒家眼里不过是瓮中鳖而已。”
    王禀不自觉的摸摸右眼皮,心中寻思一番,开口:“让大军快些急行至秀州吧,总觉得不自安。”
    马蹄清脆,四周兵甲碰撞的轻微声不绝于耳。
    “节帅是在担心大郎吧。”
    王涣眨下眼睛,恍然大悟,一捋不过三寸的短须,嘴角带着笑容:“如此说来,他那部人马确实过少,听闻方贼在南边几个军州声势浩大,不是江宁府附近能比拟的,行进快些却是要紧。”
    转过头向后看看:“只是军中沿途加了些厢军进来,这些人怕是撑不住我等急行。”
    “无妨。”王禀抖了一下缰绳:“反正届时作战也用不上他们,咱们甩了这些累赘自往前就是。”
    “恁地好,洒家也怕这些人扯后腿。”王涣轻轻点头,面上一副如释重负之色。
    “传令——”
    有传令兵连忙靠近过来:“节帅!”
    王禀吸口气,看着前方:“命西军各部急行向前,直入秀州,其余各地方所属自行统兵前往,尽快与我军汇合!”
    传令兵应了一声,连忙上马就走,远远“大帅有令……”的高呼声传出。
    天光之下,大半穿着绯红色衣甲的身影陡然加速前行,轰轰轰的脚步声震荡原野,旌旗飘荡,卷起满天尘土。
    ……
    越过正中的阳光躲去云后,风吹拂过光秃秃的山林,又将日光从后方拉到前台。
    下方,数十道身影走在野地里,穿着冬衣的人看去臃肿的厉害,只是这一伙人,人人带刀呈倒三角形护着中间的人影,几匹骡马上,坐着的身影在摇晃。
    转过几棵枯树,陡然宽敞的视野让人眼前一亮,继而注视到六道驻马路中的身影,骡马陡然加速跑过去,张顺的脸上带着笑意:“时兄弟,怎样了?”
    那六道身影中最是瘦小的那个闻言摸摸下巴,贼眼一转,点下头:“也算有几分收获。”
    “……也算是个甚说法。”张顺有些疑惑。
    后方,骑着马的李助与马麟靠过来,打量一番这些先行的探子:“怎生回事?”
    随后下了骡马,牵着走去一边:“看你们这样子,可是事情不顺?”
    时迁等人跟上去,这鼓上蚤边走边回:“也谈不上不顺,就是事情和咱们想的有些出入。”
    李助眯着眼看他一下。
    时迁后脊梁一寒,赶忙开口:“方腊军人多势众,俺目测要在五万以上,急切间怕是摸不清谁都是谁,反是可能要陷在那人海里。”
    “这般多?”李助闻言皱眉,一手捋须:“看来方腊那永乐皇帝所图不小啊,光是秀州就有五、六万,算上其余军州的,怕不是要有十几二十万的军队。”
    “这厮养的起这般多人?”张顺瞪大眼睛:“咱们在辽东养个五、六万人就恁地吃力,他所凭为何?”
    “常言道:太湖熟,天下足。”李助口中说着,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纺织、造纸、制茶、制、瓷器,这些买卖最大的生产地都在这东南,两浙路缴纳的税也是最多的,养个二十万应当是绰绰有余。”
    “啧!”马麟口中发出重重一声,双手一拍:“早知多带些人过来,将这里给抢了就好。”
    “怎可能,咱们下一步目标都在北方。”李助怪笑一声,接着手捻胡须:“不过将来有的是机会,到时候,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将钱奉上来。”
    时迁在旁边眨眨眼,嘀咕一句:“那不就是赋税吗?”
    李助瞥他一眼,稍一寻思:“既然恁地说,方腊军这边你们过不去,那你等所得是甚?”
    时迁眼神一亮,一挺胸膛:“是宋军,俺们找到宋军的所在了!”
    看眼其余人:“这里宋军今日俺们找上时候,也在观察远方嘉兴的攻防情形,只是一处土丘上就有三百余人,后来这伙人跑去东边一处枯树林中,那边还有两千来人。”
    “和那些活口说的数倒是对上了。”
    张顺抓下脸颊:“只是照你这般说……”,转头看向李助:“怕是官军主力离此处不远了。”
    李助转动下眼珠想了想:“方腊军还在攻城吗?”
    “打着呢。”时迁撇撇嘴,耸耸肩:“好家伙,五万人将嘉兴围的密不透风,愣是没打破,也不知是攻城的太废物,还是守城的那厮手段过人。”
    风吹过这边的枯树,将树枝推动一下。
    李助抬头看看晃动不休的枝桠,沉吟半晌拍板儿:“先等杨林带人过来,之后咱们再去嘉兴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环视一圈众人:“若是无事,咱们就去做自己的事情,若是有什么能伸手的地方。”
    微微顿了一下:“早些年我在江湖漂泊之时听过一句话……”
    周围人的视线汇聚过来,这金剑先生微微眯起眼睛:“出门不捡就是丢。”
    时迁在旁边愣了愣,拿手盘了下下巴:“这话怎地像是妙手门说的一般。”
    马麟哈哈一笑,伸手敲了下他脑袋:“想甚呢,咱们怎地和贼论上关系了。”
    “搁几年前,咱们可不就是宋国君臣眼里的贼吗。”张顺心直口快,接着有些忍俊不禁:“不过这般说自己还是有些怪怪的。”
    李助笑眯眯的看着几人,陡然有种重回年轻岁月的感觉,有些奇怪的摸摸下巴,暗忖也没离开江湖几年,怎地突然觉得仿佛过去了好久一般。
    当下这伙人找了个隐蔽避风之处歇息,时迁、马麟两个又带着人去往王荀部与嘉兴城附近探查,李助则是同着张顺在研究时迁走前给出的简易堪舆图,又派人去大路上等着自家水军人员过来。
    也就是过了半日的时间,杨林带着百多号人步履匆匆的赶到这处地方,这次甚至从港口买了两辆驴车,一路将兵械放于其中拉到此地。
    这次杨林这回准备的倒也算充分,除了手弩、霹雳火球等禁物,尚有水军专有的半身皮甲,以及两架仿造的神臂弩,虽不如宋人制作的射程远,却也有其七、八分的威力,已经是这几年尽力的结果。
    “还好秀州大乱,人心惶惶,港口那些胥吏无心查看,不然这些宝贝还带不出来。”
    杨林嘿嘿笑着将皮甲穿到身上,外面又套上冬衣,整个人瞬间臃肿起来,口中吐出口气:“就这俩驴车,若不是赶车的那厮怕战事牵连到他们,也不会卖掉这赖以吃饭的家伙,倒是便宜俺了。”
    有人笑着接口:“还算聪明,这时候走,遮莫还能逃了。”“官贼两面堵,这些人能跑哪去。”张顺在后方嘿嘿一笑:“就宋军在京东时搞出来的动静,怕是比方腊手段还狠,这东南也是多灾多难。”
    张顺这话也只是说说,然而很快,官军犁地而过的消息随着遭难百姓的跑动传了过来。
    王禀一路西军加急行军,他等西军是为平叛而来,童贯虽说有各种毛病,然而为尽快结束东南之乱好回北边谋夺那王位,在此时使钱却是大方的很,是以这些边庭调过来的军队还能把持的住。
    而后来加入的厢军与地方卫戍之人,却犹如解开了缰绳的野牛,一路犁地南下,有钱抢钱,没钱抢物,就是路边的野狗也要薅下一把毛揣兜里带走。
    遭了兵灾的百姓有人气不过,直接转身南下去投义军,越来越多的官军情报被带入方腊军中。
    只是此时多少也有些晚了。
    西路军刘镇率兵入广德军,随即以黄迪率鄜延兵、马公直率秦凤兵攻宣州,杨可世、赵明领环庆兵入湖州,两州得到救援,随即调集州内兵马加入征讨,顿时声势大作,西军将领也是骁勇,不几日功夫打的两州的义军节节败退。
    而在秀州,方七佛还不知东路的王禀已经杀来,正在集结兵马准备再次攻打那座名为嘉兴的城池。
    天光微微倾斜,照射过城头。
    王子武浑身酸痛,强自咬牙压着剑柄走上高处,视野在前方展开,浩浩荡荡的贼兵再次汇聚,黑压压一片在远方空地缓缓而行,各色的旌旗在风中招展舒卷,仿佛一片七彩的海洋。
    而与之相对的,是嘉兴城墙上已经干涸的血渍,以及这斗大方圆城墙上神情疲惫的士卒与青壮。
    咚咚咚——
    外面的战鼓整齐的敲响,黑压压的人群压着速度保持数个大方阵在逼近,踏出的脚步轰轰震动着大地,尘土惊起顺风弥漫开来,站在城头上的人也能感受到城池在微微震抖。
    “……又来了。”有人轻声呢喃一句,转头“啐——”吐出口唾沫:“娘的,这两天杀的人都手软了,这些贼子还真不怕死,来啊!”
    “入娘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待会咱们兄弟在一起,警醒着些,活着回去。”
    “无量天尊……救苦救难……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阿弥陀佛……保佑保佑!”
    或是豪迈、或是抱怨,更多的是诵经念咒保佑平安的声音在城头响起,王子武扫视一眼,吸口气:“准备——”
    呼啦——
    刀枪、大盾面向外面,箭矢搭上弓弦,侧在一旁,随时准备举臂放出。
    接连激战近十日,面对无边无际的贼军,铁打的人都有些撑不下去,牢骚几句、诵下道号、佛号求保佑等小事王子武已是不再去管,只要没人鼓动投降,他全当做是听不见,况且……
    他此时也甚是想要焚香三炷求保平安。
    轰轰轰轰——
    脚步声音在接近,数声“冲——”的吼叫隐约传来,“杀——”呐喊之音大作,穿着杂色衣衫的义军举着木盾、门板,抄着木槌、棍棒快速蜂拥而至。
    “将军百战死……”王子武口唇处有白气升起,搭在剑柄上的手陡然用力攥紧:“老子还有九十多战呢!”
    蓦地放声大吼:“弓手准备——”
    咬着牙的汉子举起胳膊,酸痛刺激着头脑,面上控制不住的龇牙咧嘴。
    绵延的身影铺满地面,歇斯底里的呐喊随着鼓点由远及近。
    箭矢从城头抛入高空,坠落下方,视野里,满是冲锋的身影,跑动中偶尔响起惨叫、箭矢扎入木盾的声响。
    一块块方阵在跑动中散乱,原本的秩序变的散乱,一盘散沙的冲向并不算高大的城池。
    尸体在人潮中增加,沿着冲锋的路径向前铺展,做为今次攻城之一,名为杜微的汉子穿着剥自官军的皮甲,持着长刀跑的飞快。
    “将梯子搭上去、搭上去!”
    吼叫声中,木梯、竹梯相继竖起,轰然一声靠了上去。
    城上有“推开——”的吼叫传出,伸出的铛、叉将靠过来木梯推远,爬上半截的身影砸落地面的同时有石块、擂木从城头坠落下来。
    血液在眼前飚飞、耳中都在嗡嗡作响,杜微一把将地上的盾牌捡起,吼一声:“跟老子上!”
    斜举着木盾就向上攀爬,雨点般拳头大小的石块落下,砸在盾牌上砰砰作响,有持着长枪的身影探出城头,反射着天光的枪头刺落下来。
    一阵疯狂的吼叫声。
    风挂动大旗,天光不论敌我照射在人的身体上,白延寿持着朴刀看着远处,不时走动两下,神情烦躁。
    钱振鹏脑袋上缠着白布,神色有些萎靡,却还是打起精神看着远处,眼中带着一股仇恨,上次若不是白延寿反应快,他就死在这嘉兴城下了,自是对这地方喜欢不起来。
    方七佛高坐马上,眯着眼睛看着攻城的队伍,见着有人开始攀爬往上攻去也面无欣喜之色,最近每日都能看到向上攻打的悍卒、勇将,却并没人真个能在城头上站稳。
    扫视之间,果然见着不少人被逼落城下,不耐烦的用马鞭敲打两下战靴:“传令张俭、张韬准备,等前方溃败下来率部向前。”
    他瞪着眼睛看着前方数千人的攻城队伍,月余以来,他自然知道这些义军士卒士气升的快,跌落的也快,战事一旦开打,若是没能取得足够的战果,很快就会消耗掉心中的斗志,是以后备的兵力是他们这些将领必须考虑到得。。
    然而很快,这位在东南战场横行一时的猛将陡然觉着不对,胯下战马有些不安,下意识的将视线投向某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过来了。
    号角的苍凉声响起。
    ……
    呜呜呜——
    城头持着硬弓的王子武,一箭将上来城头的贼人射落下去,听着号角声转头望了过去。
    四周有青壮弓着腰着将石块、擂木放去指定的地点,随后退了出去。
    这嘉兴的统军远望的神色陡然带上一丝惊喜。
    那边是苏州的方向。
    “该是援军了吧。”
    王子武舔舔发干的嘴唇,呢喃自语。
    ……
    号角声传遍嘈杂的战场,顺着空气传向远方。
    山丘之上没,年轻的将领陡然双眼一亮,站起身:“这号声是大军到了,各位,我等也从侧方上去,给贼军一击!”
    ……
    更远的地方。
    几道闪光从远处树梢间传来,杨林快步走至李助身旁:“是时迁兄弟发的讯号,宋军动了。”
    蹲着的身影站了起来,活动一下腿脚:“走,去战场附近观察观察,注意自身安危。
    众人自然以他为首,纷纷起身迈步跟上,有人抽出弩矢,押入槽中。(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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