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罢免!统统罢免!
    其实。
    如果是从宫外去内阁的话,走东华门才是最快的途径。
    与王锡爵分别之后,申时行便踱着步子不急不慌的穿过东华门,进到皇城范围。
    抬头看向周围。
    年轻的吏部文选司郎中的脸上多了几分崇敬。
    十年寒窗苦读,不负期许得中一甲第一状元郎,一朝天下闻。
    可申时行知道,状元也不过是起点而已。
    在这大明朝两万余众文官之中,状元也不是仅他一人。
    状元每三年就有一个。
    可内阁首辅却只有一个。
    而内阁辅臣也不过寥寥几人。
    慈庆宫从他的右手滑过,申时行目光闪烁,听闻最近内阁正在议论着要请立太子。
    思来想去。
    皇子钧大概是最有可能被立为东宫太子,成为国家储君的了。
    那可是先生的学生。
    申时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容。
    如果这样算起来,自己便是储君的师兄,甚至假以时日就是大明皇帝的师兄。
    而自己恐怕也得要等到那个时候,才能不必如此,为了一桩事情就要从宫外走进宫内。
    该是每日乘坐皇帝恩赐的轿辇进往紫禁城,每日只需要坐在内阁大院,等待着朝中六部五寺九卿前来奏事。
    年轻人的想象力总是充满活力的。
    甚至申时行已经开始觉得,内阁大院里也该动一动了。
    若自己为内阁首辅?
    “汝默兄?”
    然而,熟悉的呼唤声将幻想着已经成为内阁首辅,要对内阁大院进行装修的文选郎中。
    申时行眨了眨眼,抬起头就见在制敕房做事的苏愚带着好奇的注视着自己。
    “君明,你……”
    申时行有些诧异,但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内阁大院,这才反应过来:“君明是要进内阁办事?”
    他看到了苏愚手上捧着的一迭奏本。
    苏愚点点头,笑着解释道:“戚将军那边来的奏本,还有兵部商议后的副本,今日得要胡阁老看过票拟。”
    申时行点了点头。
    心中暗道,原来是新边的事情。
    如今朝中除了南直隶和浙江正在做的度田和折铜征缴一事,便数戚继光掌控下的河套、阴山两边事情最为紧要。
    就算再有个把时辰便到了下衙的时刻,也得处置好新边的奏事。
    他亦是笑着说:“听闻戚将军开年后便带着人深入漠北,似乎是在寻找和蒙古人决战的机会?”
    苏愚摇摇头,看了一眼左右,而后这才对同门师兄小声解释道:“戚将军现在来了北边,战法和当初在东南的时候全然不同。虽然戚继光是带着人深入草原,但听说是在勘察一些事情。阴山镇的夜不收如今除了侦查蒙古人动向,便还有这些事情了。”
    说完后。
    这位年纪比申时行小,官职也比对方低的制敕房中书舍人,面露八卦神色,以细若蚊蝇的声音说:“听说是在寻找矿脉。”
    申时行眉头顿时一跳:“难道是……”
    苏愚赶忙摇头:“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得先将这些奏本送进去。”
    说完,这位年轻人便缩着脑袋往内阁大院里冲去。
    落在后面的申时行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是新边的事情,那里面就必然是有自家先生参与。
    见着没入内阁大院的同门,申时行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亦是紧随其后。
    内阁班房。
    除了需要议事的时候,基本上每位阁臣都有一间单独的公廨值房。
    此刻。
    首辅的公廨值房中。
    在外能让无数官员折腰的吏部文选司郎中申时行,则是姿态恭敬的微微颔首弯腰,站在属于首辅的桌案前,不光盯着地上那条地缝一个劲的看。
    也不知道这地缝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宝贝。
    而在桌案后。
    高拱看向放在面前的奏本,只是扫了一眼奏本封面上的题跋,却没有翻看里面的内容。
    他反而是抬头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高拱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老夫记得,汝默就任吏部文选一职还不到一年。”
    申时行赶忙将头低的更低,恭敬回答:“回元辅的话,已经一年了。”
    他眉头微皱,不知道这位高首辅不看奏本,却反倒是询问起自己的情况是为何意。
    难道他家还有未出阁的闺女?
    不合适啊。
    毕竟自己已经妻儿圆满了呀。
    高拱却是挑眉道:“哦?竟然是老夫记错了,不成想汝默已经在吏部一年了。”
    不明缘由。
    申时行只能当做,自己此刻是高高在上的首辅打发时间的玩具罢了。
    高拱却又说:“不过老夫定然不会记错,汝默能就任吏部文选一职,还是你家先生在背后出了力。”
    申时行赶忙弯腰:“回元辅,下官去岁三年考满……”
    然而高拱却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别管是三年考满平转,还是九年考满升迁,若是没有在背后出力,谁人能如此轻而易举就任吏部文选?汝默觉得,老夫说的可有错?”
    这下子就将申时行给弄尴尬了。
    他只能低头闷声道:“元辅所言极是……”
    可申时行的心里此刻已经是将高拱给骂开,正事不管,偏偏要拿着自己说话做文章。
    高拱只是一笑了之,转口道:“润物在朝中做事,老夫也是一直看着的,便是他在背后出力推举汝默也无妨。就算是君纲臣纲,可也要有举贤不避亲,毕竟朝廷是唯才而论的。”
    申时行顿时双目一紧,高拱这话终于是有些指向性了。
    什么叫朝廷唯才而论?
    什么叫举贤不避亲?
    他要做什么?
    虽然皇帝月余前将首辅的奏本留中不发,但上面的内容却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只是碍于皇帝留中不发,加之高拱所说的事情之重大,才没有人敢在明面上谈论此事。
    申时行立马摇头:“下官……下官愚钝,才疏学浅,中枢推举之事,下官还不太懂。”
    高拱眯起双眼,语气意味不明道:“中枢推举之事何来不懂?若是当真不懂,又如何能坐稳了吏部文选的位子?”
    申时行这下彻底闭上了嘴,打定主意不再回应高拱的任何一句话。
    似乎是感受到了年轻人的气急。
    高拱呵呵一笑,摇着头道:“也不与你逗趣了。老夫只是因为近来中枢正商议着请立国本的事情,总是没个定论,所以才想与你们这些年轻人聊一聊,看看你们这些人对国本一事是何想法。”
    这老头是不是疯了?
    只是一瞬间,申时行脑海中只剩下唯一的念头。
    那就是高拱恐怕是疯了。
    不然这等立储之事,他们这些阁臣商议着便好,和自己能说个什么东南西北出来。
    高拱见申时行一直不说话,却是眯着眼似乎在陈说一件与自己并无相关的事情。
    “月前,老夫呈奏了一份奏疏到圣前。”
    “说的是希望君上能勤勉政事,勿要迷恋享乐。”
    此刻。
    申时行已经开始默默的搓动脚后跟。
    一旦出些自己不能听的话,他发誓肯定会遵照王锡爵提醒的,拔腿就跑。
    而高拱则是继续说:“老夫还希望日后朝中一应奏疏,皆需通过内阁票拟,方可呈奏圣前阅览。凡中旨所发之事,朝廷却不会照办,当由六科封驳。甚至……”
    高拱双目流光闪过,他竟然是轻笑着说道:“甚至若不是为了避免某些影响,老夫甚至希望夺了司礼监批红之权,唯内阁票拟,圣上应允,再发内阁行办。”
    申时行缓缓抬起头,已经是满脸哭丧。
    “元辅……”
    “我还小……”
    “我还年轻,上有老下有小的。”
    高拱却是面含笑容的盯着申时行,半响不发一言。
    这等眼神直盯着申时行,让他心里发毛。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申时行只觉得自己后背满是汗水的时候。
    高拱才挑眉道:“等你这份奏疏看过就滚出宫,代老夫寻你家先生去好生问问,老夫要做之事,他严润物到底同不同意。”
    说罢。
    他也不管申时行会不会答应这件事,便已低头打开那道由后者刚刚送来的奏疏。
    而趁着高拱查阅奏疏的机会,申时行赶忙压着声音后退了好几步。
    他不时的回头看向身后的屋门。
    一旦有变,立即拔腿就跑!
    申时行甚至在心里默默的数着数。
    三。
    二。
    一。
    嘭!
    “放肆!”
    “大胆!当真是胆大!”
    一声巨响,在内阁大院首辅公廨值房中传出,惊的在外走动办事的官员们齐齐一愣,皆侧目看过来。
    而原本在属于胡宗宪的公廨值房中办完事情的苏愚,刚走到门口,听到隔壁不远处传来的动静,赶忙加快脚步走了出来。
    苏愚随手拉过一人:“怎么了?方才是哪里传来的动静?”
    “是……元辅的屋子……”
    被拉扯过来的人,缩着脑袋满脸不安的伸手指了指属于高拱的公廨值房。
    苏愚眉头一凝。
    他赶忙踮起脚,朝着内阁大院四周一一看过去。
    旋即苏愚心下不由一沉,他目光紧锁的看向高拱的公廨值房。
    该不会是申时行那个蠢蛋在里面惹恼了首辅吧?
    这厮除了读书考试,当官是真的不行。
    平日里在衙门里,只会打太极和稀泥。
    可这等法子,怎么可能用到首辅身上去?
    苏愚心下愈发担心,靠近到前面,看向附近几人,小声询问道:“里面是什么情况?方才是谁进了元辅的值房?”
    今日在内阁做事的尚宝司官员,亦是小声回答:“似乎不是咱们里头的人,好像是吏部来的人,自是不太熟悉……”
    吏部!
    苏愚心中一跳。
    而旁边又有人解释道:“是吏部文选郎中苏愚,我记着呢,他可是当年的一甲状元郎,好像还是严少保的门生。”
    这一下,苏愚的眼角开始不断的抽抽着。
    还真是申时行那个蠢蛋在里面惹恼了首辅高拱。
    他赶忙看了一圈左右,发现没人注意自己,也没人识破自己其实也是先生的门生,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后便双目聚精会神的盯着前方首辅的值房。
    值房中。
    高拱原本还想要借申时行的嘴,去试探试探严绍庭和他背后的严家严系,对自己当日那道奏疏是个什么看法和态度,甚至若可能得他更想要将严家严系也一同拉下水。
    只要有严绍庭点头同意。
    如此一来,严家必然会全力以赴的支持,那么严系成员也只能在朝堂上上疏附议自己的奏疏。
    高拱心中可是明明白白的。
    如今内阁之中,明面上的赵贞吉和胡宗宪两人,可都是实打实的严系成员。
    而次辅袁炜,则和严家长期保持着暧昧不清的关系。
    只要严家点头。
    那自己就能带着朝中泰半官员上疏。
    皇帝要么就同意自己的奏疏,要么就只能乖乖的放弃享乐,回到刚刚登极即位那时候的状态。
    而按照自己对皇帝的了解。
    他必然会选择前者。
    但一想到自己多年教育,终究付之东流。
    高拱心中依旧不免有些失望。
    君王不成大器,然天下攘攘何以?
    自己必须要实相而虚君,致君王垂拱而治。
    可是今日原是想着借力打力。
    却不成想……
    高拱目光中带着几分怒意,看向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的申时行。
    他几乎是用磨刀子的语气质问道:“吏部考成,南直隶、浙江凡官员三百五十有六人不全期事?又二百一十又九人涉贪墨舞弊?二十七人涉命案?”
    申时行缩紧脑袋,如同鹌鹑。
    “回元辅,吏部考成,确实如此。”
    说话间,申时行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在发疼。
    要知道眼前这位首辅,最近可是在忙着劝谏皇帝,要独揽大权的事情。现在朝中爆出这样的事情,南直隶和浙江几乎是整体塌方式的无能和腐败。
    对首辅的威严,可以说是一次严重的打击。
    又或者说。
    高拱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拖慢实相虚君的节奏。
    如此之下,他又安能不怒?
    而得到回答的高拱,只是眨眼间,两眼已经布满血丝,两侧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罢!”
    “罢免!”
    “尽数罢免!”
    高拱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再次如山火一般喷发而出。
    “老夫坐掌内阁,总揽中枢,责成百官,绝不会坐视官僚如蠹虫蚕食朝野!”
    一瞬间。
    高拱便已经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以雷霆手段快速解决眼前这桩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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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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