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赣州。
    两位封疆大吏急匆匆的走进了南赣巡抚衙门。
    这两位一位是江西巡抚孙燧,一位是江西按察使许逵。
    这二位的驻地都是南昌,却急匆匆的赶来了赣州。他们迫不及待的要见南赣巡抚王守仁。
    王守仁虽是小巡抚,比江西巡抚低了一级。但江西地面的官员,却唯能打仗的亚圣人王守仁马首是瞻。
    孙燧见到王守仁的第一句话便是:“宁王造反就在眼前!”
    王守仁道:“孙兄,坐下慢慢说。”
    孙燧坐到椅子上,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宁王招募的那些土匪、盗贼,已齐聚南昌及周围府县招摇过市。”
    “他们四处购买铁器、兵刃。宁王府的护军还领着他们操演兵阵。”
    “且宁王府还在长江边大肆打造战船。司马懿之心路人皆知!”
    许逵道:“守仁兄,我们江西三司联名孙抚台,已向朝廷上了六道揭露宁王阴谋的奏疏,却都石沉大海!”
    孙燧道:“宁王这些年在皇帝近臣面前了大把的银子。这些奏疏自然是被近臣们截下了!”
    “守仁兄,如今朝廷已经从我手中收走了江西卫所军的兵权。我即便提前防范,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王守仁叹了声:“唉。之前剿匪时,皇上曾授我王命旗牌,可节制江西、福建两省卫所军。现而今王命旗牌也已被皇上收回。”
    “我能调集的人手,只有巡抚衙门及各府、县的差役,加起来不及两千人。”
    孙燧道:“我手里也只有三千人。且他们不是兵,只是疏于训练、缺少兵器的差役而已!宁王聚拢的亡命徒却有十万之众。刀枪铠甲齐备,还有战船上百艘!”
    “叛乱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王守仁道:“真是怪事。锦安侯常风是我的至交好友。此人的品性我万分了解。”
    “宁王收买得了任何人,却收买不了常风。”
    “我多次去信给常风,将江西的情势告知。按理说,他应该转奏给皇上了啊。皇上那边却丝毫没有动静。”
    孙燧道:“地方官有守土之责。宁王叛乱近在眼前,我明知是死,也只能守在南昌。”
    “但我不是圣人,有私心。此次来赣州,我带来了我的家小。还请守仁兄代为照应。赣州始终不是南昌。宁王要打到赣州需不少时日。”
    “要为国捐躯,我一人为国捐躯即是。我不想连累家小。”
    许逵道:“惭愧。我的家小也带到了赣州。”
    王守仁道:“二位放心。汝妻子吾养之。我会尽心保护他们。”
    孙燧道:“守仁兄,你是带兵打仗的行家里手。情势危急至此,你可有良策?”
    王守仁微微摇头:“你刚才说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无良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就在此时,南赣兵备使麦坂泉快步奏了进来。
    麦兵备拱手:“王抚台,哦,孙抚台,许臬司也在。南昌镇守太监衙门刚刚发了调兵令。要将南昌及赣州的四个卫所调往闽地备倭。”
    三位封疆大吏闻言色变,异口同声道:“什么?”
    孙燧陷入了绝望:“江西的卫所军本就兵力不足。一下调到闽地三万人?这是江西一半儿的驻军呐!”
    麦兵备叹了声:“唉。如今兵权尽归镇守太监和总兵。南昌的林公公下了调令,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兵马被调走。”
    孙燧说了一句很重的话:“江西危矣,大明危矣!”
    王守仁沉默不言。没有办法了。当下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视宁王叛乱的发生。
    预料到了未来,却无法干预未来,这着实是一件痛苦的事。
    正德十四年的春天,京城是一个多事之秋。
    为了阻止正德帝南巡,文官发动了第二次跪谏。
    这次正德帝还是老样子,让江彬、钱宁负责廷杖跪谏文官。这回打死的人比上次少,只打死了六个。
    但挨揍官员的品级从五品上调到了从四品。
    正德帝的态度很明确:江南朕是下定了!不让朕走,朕就往死里打你们。上回打的是五品及以下,这次四品及以下。你们敢搞第三次跪谏,朕就打三品及以下。
    再闹将下去,朕连正一品的内阁首辅照打不误!
    朕手里掐着兵权,谅你们这群文官掀不起什么水!
    常家那边,一家三代齐齐告假。我们常家人这回不掺和文官与皇帝之争。
    常府。常风坐在院子里,把玩着给未出世的重孙准备的布老虎、布鸟之类的玩意儿。
    常破奴、常青云父子则在一旁对弈。黄元边喝茶边观棋局。户部为正德帝筹措南下用度的事,常破奴早就安排妥当。干脆在家躲起了闲。
    如今常家最忙的人成了刘笑嫣。她天天去五城兵马司那边公干,成了大忙人一个。
    就在此时,王守仁的信使来给常风送了一件东西。
    王守仁可不常给常风送东西。二人这些年只是书信往来。
    这一回没有信,只有一卷画。
    常风打开画一看,只见上面画了一个西瓜,还有一颗芝麻。
    常风笑道:“都来看看,王守仁在跟我打哑谜呢。”
    常破奴若有所思:“西瓜,芝麻?丢了西瓜捡芝麻?是这个意思?”
    常风笑道:“阳明先生不愧为亚圣人。骂人都不吐脏字儿。他是在暗讽宫里那位。”
    “西瓜是大明的江山社稷。芝麻是南巡。”
    “皇上如此纵容宁王,想来王守仁也窥出了其中奥妙。”
    “他是怕宁王叛乱演变成第二次靖难之役,导致局面无法收拾。”
    常破奴插话:“爹,阳明先生打仗是行家里手。但他打不赢手里没有兵的仗啊!”
    “若江西全部兵马都在他手中,即便宁王发动叛乱,也绝掀不起风浪来。”
    常风道:“你说的很对。眼下江西的局势对王守仁来说是一次考验。或许这是天注定的。人成圣前,必先度劫。”
    “宁王就是老天留给阳明先生个的劫。”
    就在此时,江彬走了进来:“侯爷好闲在啊!”
    江彬、钱宁可谓是正德帝的哼哈二将。但有道是一山不能容二虎。这两人这几个月权势达到顶峰,矛盾也自然而来。
    常风虽告假在家。但对二人争权之事有所耳闻。
    常风笑道:“哦?江伯爷怎么来了?没随侍皇上嘛?”江彬收敛笑容:“侯爷,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来到了书房。
    江彬道:“我查到了一件通天大事,不知如何处置。特来请教侯爷,您是厂卫的老前辈,吃过的米比我吃过的盐都多。”
    常风开起了玩笑:“对对对。我吃过的屎比你吃过的米都多。所以现在能倚老卖老。”
    江彬笑道:“侯爷真是风趣啊。言归正传,最近我查到,正德八年时,钱宁做过一件居心叵测之事。”
    常风不动声色的问:“哦?什么居心叵测之事?”
    江彬答:“正德八年冬天,宁王谋士刘养正进京。曾与钱宁谋画,将宁王世子过继给皇上。”
    “皇上没有子嗣。钱宁这么做,明摆着是想让宁王系宗室在皇上百年之后窃取国祚!”
    常风喝了口茶:“朝廷里不光是钱宁与宁王交好吧?我听说江伯爷你也与宁王互有书信往来。刘养正还时常进京给你送礼物。”
    “我知道,你们与宁王交好是皇上授意的,并非心怀叵测。”
    江彬却道:“可是谋划将宁王世子过继给皇上之事,皇上事先并不知情!”
    “钱宁有勾结宁王谋反之嫌。”
    常风却微微一笑:“可宁王不是尚未谋反嘛?你此时想拿这件事向钱宁发难,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江彬道:“常侯爷,我知道自古疏不间亲的道理。钱宁从弘治初年就跟着您了。你自然与他亲,我则是疏。”
    “更别提你跟他的干爹钱能老公公关系匪浅了。”
    常风道:“江伯爷,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是怕与钱宁争权,我会站在钱宁一边。故今日来试探我的态度。”
    “我的态度很简单,那就是没有态度。我老了,见过太多争权之事。看都看累了。别说亲身参与。”
    “你没见文官最近闹跪谏,我直接躲到了家里?”
    江彬自言道:“没有态度?”片刻后他一拱手:“老侯爷,谢了!”
    常风劝江彬:“我跟你说句交心的话,争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呢?无非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我方唱罢他登场。”
    江彬笑道:“常老侯爷是看破红尘了。在我看来,权斗其乐无穷啊!”
    江彬不听劝,常风不好再多说什么。
    江彬正要走,常风却叫住了他:“你跟钱宁争权也好,夺利也罢。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牵扯上在家养老的钱老公公。”
    江彬颔首:“这是自然。”
    江彬离开了书房,常破奴走了进来:“爹,江彬说什么了?”
    常风道:“呵,钱宁真是胆大包天啊。六年前竟想撺掇将宁王世子过继给皇上!虽说六年前宁王尚未暴露反心,但钱宁却会因此事万劫不复!”
    “再加上他的对手是心狠手辣的江彬,钱宁危矣。”
    常破奴道:“爹,钱宁可是您的人啊。你不管他嘛?”
    常风摆摆手:“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他自求多福吧!”
    正德十四年,六月。
    正德帝与群臣关于南巡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数月。
    六月十四,宁王朱宸濠借口正德帝荒淫无道,兴兵十二万掀起叛乱。当日杀巡抚孙燧、按察使许逵。革正德年号。
    六月十五,封李士实为左丞相、刘养正为右丞相,王纶为兵部尚书,于南昌自立朝廷。
    至七月初,宁王率水陆两军沿江东进,先后攻下九江、南康,兵锋已出江西界,直指安庆、应天。
    宁王叛乱的消息传到京城。正德帝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拍手叫好:“噫!好!宁王终于反了!”
    好在常家人不在他跟前。否则他必挨大逼斗。
    因跟文官斗气,已辍朝四个月的正德帝,破天荒的开午朝。京内文武齐聚奉天门前广庭。
    正德帝一脸暴怒的表情:“欺天啦!朱宸濠竟敢造反!还敢意图染指应天!应天那可是太祖爷的立国之地,大明的南京!”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朕之前主张南巡,诸位爱卿认为一来扰民,二来靡费颇巨。朕深以为然!朕决定了,取消南巡!”
    说到此,正德帝话锋一转:“但朱宸濠反势很大!照此下去应天都将不保!朕决定了,御驾南征!”
    这一回,文官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正德帝。
    因为他们没有理由反驳!
    正德帝南巡,那是不务正业。文官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强行阻拦。
    现在南方发生了叛乱,有军事大才的正德帝御驾亲征,那属于名正言顺。
    虽然文官和皇帝都心知肚明,南巡、南征根本就是一回事。
    正德帝话刚说完,天空一声巨响,一个迷人的老六闪亮登场!
    “皇上,圣明啊!”这个迷人的老六自然是常风。
    常风正色道:“论领兵打仗,当今天子与太祖、太宗不相上下。乃是百年出一个的军事奇才!”
    “皇上御驾亲征,天兵一到江南,区区宁王何足挂齿?”
    “臣愿伴君左右,做个牵马执鞭的马弁!”
    常风高帽一戴,正德帝春风得意:“妙哉!还是常卿忠勇无双!常家人个个都是大忠臣、大能臣。朕自然要重用!”
    “拟旨!封常风为南征讨贼戎政尚书。专管叛军情报事。”
    “封常破奴为南征讨贼总粮秣官。专管军粮、军饷筹措调度。”
    “封尤敬武为南征讨贼前锋将军。率所部兵马出征。”
    “封威国夫人刘笑嫣为留守总兵官。节制京师留守兵马。”
    “封常青云为南征讨贼随驾经历官。掌大军文书事。”
    正德帝对常家人还是信任的。个个委以重任。
    常风祖孙三代齐齐高呼:“谢皇上隆恩!皇上,圣明啊!”
    正德帝又道:“封张永为南征讨贼左将军,江彬为右将军,钱宁为后将军。朕亲任大将军。举京营兵马十五万南下,定要在半年之内荡平宁王叛乱!”
    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南征,就这样在奉天门前广庭拍板钉钉。(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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