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泽听闻之后,面色愈发黑了黑,在庭院中来回踱步的速度愈发快,心中生出些无能为力,又怒怨冲天之感。
    陆无言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禁又有些好笑。
    其实无论是赵琅,还是萧勐……人是皇上亲自给尤姑娘挑的,狐媚招数是皇上手把手亲自教的,更是提供了数不尽的人力物力财力推波助澜。
    结果。
    现在内耗生气的,还是皇上。
    陆无言作为一个忠仆,自是想主人之所想,急主人之所急,不禁上前一步问道,
    “若君上不想让尤姑娘与这二人相见,小的这就去传令给暗卫,让他们设计将萧勐与赵琅调离,使其无法赴约,让尤姑娘扑个空。”
    不是?
    就连陆无言都看出来了?他的在意表现的有这么明显么?
    其实在李淮泽心底里,比起不想让尤妲窈去和他二人见面,他更想要知道的,是除去这层表哥的身份,单单只作为一个男人,在她心中与那二人比,他是否会要更重要些。
    他也不明白这个念头是从何而来,是何时开始有的,可既然起心动念了,这股胜负欲便再也压不下去。
    蓦然。
    李淮泽脑中灵光一闪,脚下的步子顿停,面上流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冷声直愣冒然陆无言道了句。
    “朕病了。”
    陆无言神色大变,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立即无措紧张问道,
    “皇上龙体有恙?是何处不舒服?
    此事耽搁不得,卑职这就带皇上回宫,命御医入宫看诊!”
    李淮泽神色不变,只一字一句,又重复道了遍。
    “朕病了。
    突发心疾。”
    陆无言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福至心灵,彻底松了口气,然后埋头拱手道了句,
    “卑职这就将此事,去告知尤大姑娘。”
    这头。
    那辆由小花枝巷驶出的车架,朝热闹非凡的坊市驶去,车轱辘声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哐啷的摩擦声,随着逐渐朝前挺进,人声逐渐鼎沸……车上的这小小天地中,尤妲窈还在仔细检查着身上的穿戴。
    其实萧勐与赵琅,这二人倒有个共通点。
    就是都不喜她每次出现,都戴着白纱及腰的帷帽,他们好似都很喜欢她这张脸,想要时时刻刻窥见她的容颜。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有关她的污言秽语一日不洗清,这帷帽便一日都不能摘,否则若是有好事者再认出她这张脸,麻烦必会接踵而来,毕竟她此生都不想经历那日在陋巷被街痞流氓追赶之事了。
    “姑娘,姑娘,不好了!”
    尤妲窈正这么想着,忽听见外头有人敲车窗,她认出这是偏院中伺候的婢女声音,心中警铃大作,开一条缝,露出了半张娇媚无比的面庞,神色紧张问道,“怎么了?莫不是钱文秀她们又回来了?”
    “不!
    是主上心疾发病了,现面色苍白,正气短乏力呢!”
    尤妲窈大惊失色,
    “什么?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就发病了?请大夫了么?”
    “奴婢也不知道,或是方才尤夫人带人上门搅闹了一通,扰了主上清净,所以这才诱犯了心疾,方才我出门时,陆无言他们已派人去请大夫了。”
    怎么办?
    这可怎么办?
    表哥这病怎么偏偏就赶在今天,撞上了她与那二人的幽会?
    为何偏生这心疾就犯得这么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她与那二人的发展正正是紧要时刻,若是今日不去赴约,谁知他们今后还会不会相邀?若是再耽搁上一阵,他们将她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如何是好?
    阿红也瞧出了她的顾虑,只从后扯了扯她的袖袍,抿了抿唇嗫嚅道,
    “表少爷那病……也是天命。
    左右小花枝巷现已请了大夫,那我们便在外头等消息便是,无需太过担心,毕竟就算小姐折返回去,也委实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平白添乱而已。”
    “姑娘,终归到底,还是今后的前程要紧。”
    阿红的这些话,尤妲窈又何尝不知?
    可她只纠结了几乎半瞬,就立即拿出了决断,声音越过厚重垂下的帷幔,朝车夫颤着嗓子道了句,“掉头,回府,要快!!”
    什么狐媚大计。
    什么魅惑勾人。
    都不比上表哥的性命重要。
    第四十五章
    车架颠簸不已,窗前的帷幔也随之晃荡个不停,窗外的景色在缝隙间飞速向后掠去,尤妲窈的脑中的那根弦也越绷越紧,她不禁已想到了最坏结果。
    那可是心疾,若是来不及,是会一命呜呼的。
    只要想到这点,那些与李淮泽相处的画面就一幕幕全都涌现在了脑海中。
    在林中宛若天神而降,将她救于危难…
    陋巷时助她逃脱追辱,赠给了她把宝匕…
    通天寺偶遇她狐媚赵琅,不禁没有看轻,反而为她出谋划策…
    更遑论在小花枝巷的诸多种种。
    一时间,表哥的每个温声软语,甚至是那些毒舌别扭……都让人觉得无比馨然。
    不知何时起,她早就从心底里,将表哥当作了内心中非常重要的亲人。
    可现在,他正缠绵病榻,或就要撒手人寰。
    这如何不让人心痛。
    尤妲窈想着想着,整个人都被悲戚的氛围笼罩,浑身都发起颤来。
    在不断的催促中,车夫鞭起鞭落重抽在马臀上,不一会儿就赶至了小花枝巷。尤妲窈甚至等不及车架停稳,就着急忙慌挑了下来,脚底踉跄着险些就要摔倒,幸亏阿红眼急手快搀了一把。
    “嬷嬷,表哥病情究竟如何了?
    如今也顾不上许多了,不如我这就去葭菉巷走一遭,求舅父请宫中的御医来为表哥看诊开方?”
    何嬷嬷早早就侯在门口,见到她的瞬间,立马就迎了上来。
    眼见尤妲窈这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心中终归也有些不落忍,可既然做戏,那必然得做全套了,所以也只一幅没了主心骨的模样。
    “姑娘莫要去叨扰忠毅侯府,为主上看诊的大夫,原就是太医院院正。
    院正方才来把了脉,只道这心疾是打从娘胎就带来的,药石难医,难以根治,这一时犯病了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生生捱着,若是能捱过今晚,或就能闯过这鬼门关。”
    尤妲窈闻言,心头大恸,泪水瞬间盈满了眸框,立马让何嬷嬷在前面引路,朝表哥正躺歇着的正院走去,以往或是顾及着男女有别,所以无论是表哥,还是府中的下人,都是从来都不允许尤妲窈靠近正院半步的。
    说起来,这还是尤妲窈第一次正式踏入李淮泽真正的领地。
    她只觉得自入门起,眼前的所有一切都金碧辉煌,烁烁发亮,可此等危机时刻,她哪儿顾得上去细看?只蒙头就紧跟在何嬷嬷身后,踩上玉阶,跨过门槛,绕过屏风……终于在那张硕大的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上,见到了让她挂怀了一路的男人。
    或是为了挡风,房中门窗紧闭,透不进一丝光,依稀还能闻见隐约药味,床上静躺着的男人也显得没有生气……一切都是颓败衰坏的景象。
    尤妲窈的泪原还盈满在眸框中,可置身在如此悲戚的氛围下,终是忍不住,眼泪如潮水般喷涌而出,她坐在床榻边,紧紧握住男人那只落在被面上青矍消瘦的手,哭着自责道。
    “子润哥哥,都怪我。你的病情原一直都很稳定,就怪我住进了小花枝巷,将钱文秀她们招惹了来,在门前那般喧闹着撒泼放赖一通,才使得你诱发心疾,你好心好意收留我,可我却总是给你添麻烦,现在还让你有性命之忧。
    若是……若是你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我良心如何能安?呜呜呜……”
    她哭得委实非常真心实意,哪怕是侯在一旁知晓了真相的陆无言与何嬷嬷,也不禁有些动容。
    硕大的泪珠顺着面庞落下,砸在了躺在榻上装病的李淮泽的手背上。
    这是又一次,他觉得这个病重表哥的头衔委实很好用。
    打从心底里讲,他自是希望她折返回来的。
    可现在,却缓缓睁开眼,故作虚弱,气若游丝说道,
    “咳咳…你竟是个傻的。
    今日机会难得,你合该留在坊市与他二人幽会,岂能回来?至于我这病…咳咳…老毛病了……”
    尤妲窈眼见他转醒了,哭得更伤心,立马附身迎上去,
    “他们与同表哥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李淮泽听了这句,愈发确认了在她心中的地位,可还未来得及高兴,只听得耳旁又传来…
    “若是有个万一,这可或许就是窈儿见你的最后一面,呜呜呜呜……
    子润哥哥,你现在有何想吃的想喝的都只管说给我听,我现在就去给你做,必不会让你留遗憾,再者,我晓得住进小花枝巷后,花费了你不少银子,我一笔一笔都记在账本上,我现在虽然无力回报,但事成之后,我必赚足银子全都捐到慈幼院去……也好继承你助人为乐的品质,发挥你的遗志……呜呜呜……”
    尤妲窈曾听舅父说起,表哥天生不足,在儿时就被名医断言过活不过二十五。
    眼瞧着表哥年岁渐长,这病又来的突兀,所以她心慌意乱之下,自然是往最坏的方向想的,大有些让将死之人好生安息的意味。
    甚至颇有些灵前哭丧的劲头。
    晦气。
    真晦气。
    得亏了她如此情真意切,着着实实让李淮泽体验了一把驾崩躺棺之感。
    此时何嬷嬷在旁听着,也觉得尤妲窈发心虽好,着着实实无意触犯了天家忌讳,立即上前尴尬着干咳一阵,温声提示劝慰道,
    “咳咳咳咳…尤娘子估计是没有见过这阵仗,一时间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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