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则闹出那桩丑闻,二则她自作主张将庶女迷晕意欲送回潭州……这桩桩件件都让尤闵河对她心中有了怨气,比起以往不仅态度冷淡了不少,有时在下人面前也会对她不耐烦,夫妻房事那便更是月余都没有了。
    “以往老爷可从未这样过,必是慧姨娘在其中挑拨!
    那贱人仗着如今有个侯爵弟弟,有人在京城给她撑腰了,所以行事也愈发猖狂。您是不知道,葭菉巷如今不仅三不五时就遣人上门来问询,还时常送银子带东西来,如今荷园的吃穿用度,甚至要越过咱们主院去。
    慧姨娘估摸着也愈发得意,这几日甚至推脱道夜里伺候老爷腰疼,起不了床,连早安都不来主院请,都怠慢到您面前来了。”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以往慧姨娘之所以装得那般柔顺,不过是为了她那个狐媚女儿的婚事顺遂,指望她这个当家主母能从旁帮衬帮衬,可谁让那个庶女不争气呢?眼看着王顺良一朝高中,她嫁过去就可跟着飞黄腾达,是她自己让别人冤污,闹出来这桩丑闻,莫非这能怪到她这个主母头上?
    现在好了。
    不仅没能将那庶女送回潭州,反而让她逃回京城,跑到了忠毅侯府,眼瞧着那楚丰强凶神恶煞的态度,是要强势力撑到底,甚是要包揽那庶女的婚姻大事。
    由侯府出面为她寻觅婚事,哪里还用得上什么便宜嫡母?
    那慧姨娘可不就是因着这一点,所以才愈发在后宅中横行霸道了起来?
    钱文秀越想越觉得心气不顺。
    手掌紧握成拳,指甲深陷皮肉之中,眸中闪现出怨毒的光芒。
    “若不再把那贱人的女儿薅回来压着……只怕长此以往,这满院子的仆婢哪里还会认我这主母?只怕都要去荷院,唯那贱人马首是瞻了。
    明日,多带几个家丁,随我去趟葭菉巷。”
    这便是要不管不顾,要动武与忠毅侯府撕破脸了。
    张嬷嬷面色迟疑,还想要劝,
    “大娘子,如此恐怕不妥。
    忠毅侯府如今是当红新贵,据说连摄政王都有意要拉拢呢,如今同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将关系闹僵,只怕面上过不去。”
    “面子哪有里子重要?
    且他们忠毅侯府就算再权大势大,可插手别家内宅之事,扣着我尤家的女儿不还,我这个当家主母莫非还不能上门说说理么?”
    张嬷嬷晓得她的性子,心知再劝也是无益,便也不再多言,只道了句“奴婢这就去传命,明日必挑几个身强力壮的跟着去撑场子。”
    *
    小花枝巷。
    天才蒙蒙擦亮,尤妲窈照例一早带着帷帽出门,去附近寻偏僻处练功。若想要将丢下许久的歌舞捡起来,那必是要花苦工夫的,尤其是舞蹈,单单只开筋拉骨,于普通人来说就无异于上刑,好在她自小就是个筋软的,也并不怕吃苦,所以才两日的功夫,就能下一字马了。
    为了能早日恢复以前的状态,她夜夜都是将腿扳直,用绳索绑在床头架上的……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将童子功捡起来了。
    初春的日头出得早,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尤妲窈练了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就已经浑身冒了层热汗,可她整整坚持了两个时辰,直到觉得练得差不多之后,才带着小红往回走。
    这间宅子虽小,可规矩却甚严,各院的奴婢们在每日晨时都会去前厅,由何嬷嬷吩咐今日的事宜,这几日或是表哥回来了,要交代的事情甚多,直到此时此刻都还未散会,院内的落叶也还未来得及打扫。
    阿红晓得她练完功回到院中后,必要沐浴更衣,所以扭身就去小厨房烧热水去了。
    左右也是无事,尤妲窈眼见阶脚处有扫帚,干脆自顾自扫起院中的落叶来……这是她在尤家时常做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且现在寄人篱下,多少都要为这间宅子出些力气。
    可扫了没几下,就听的院门口传来句低沉男声。
    “那双爪子若因干活磨出了茧子,今后还怎么勾引男人?”
    尤妲窈僵站当场,扫地的小臂一滞,抬眸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表哥穿了身雨过天晴色的常服,气宇轩昂,身姿挺拔,不知站在那处已经多久了。
    “莫非这院子,以前都是你扫的么?”
    来者终究是客,岂能让客人去做这些粗活?
    表哥言语中或是这个意思,可不过就这般随意一问,院中伺候她的两个婢女,却好似如临大敌般,面色霎时苍白无比,立即抖若筛糠地跪匍在地上,可却支支吾吾的也不敢解释。
    尤妲窈忙道,“你莫怪她们,这院中的活儿素来都是她们干的,今日不过是我闲来无事,就动了动指尖而已。”
    李淮泽对此确有不满。
    与帝皇同桌用过膳的女眷,岂能扭头就挽起袖角干起粗活来?
    只见她香汗淋漓,领口的衣裳几乎全都浸湿了,他只以为她是干了一早上的粗活,便愈发觉得她手中的那把扫帚格外碍眼。
    不是她身份低微不低微的问题,而是李淮泽天下至尊自尊心在作祟的问题!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但凡能与他说过话,用过餐之人,无论是谁,合该受整个澧朝推崇与追捧才是,无论是天子的亲眷,肱骨之臣,甚至是用惯了的奴婢太监……哪个不是呼风唤雨般的存在?
    而她呢,竟去干粗活。
    呵,真真是无知者无所谓。
    尤妲窈直到现在还有些懵然,不知道表哥为何这么生气,只弱声解释道,
    “子润哥哥,这不过是些小事,我以往在尤家做惯了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既是我的人,便没有做这些的道理。”
    此言一出,除了两个当事人以外,其余在场人脸上的神情都愈发怪异了起来。
    “我的人”?君上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真将着尤大娘子放在了心上?仆婢们彼此都揣着心尖,在对视的瞬间眉眼间打起了战。
    或也是因尤妲窈从未有过分秒,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往男女之事上想,所以她倒并未觉得这话又何不妥。
    “既是我的人”。
    在她的解读中,自然而然变成了“既然是我罩着的人”,而绝非这些仆婢们觉得的“既是我的女人”。
    她只想着表哥身体不好,须得事事顺着他,所以立马便将手中的扫帚丢到一旁,点头如捣蒜般,“既表哥不让我扫,我今后便再也不扫了。”
    李淮泽对于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也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眼见她这般乖觉,眉间的郁色散去不少,然后微扭了扭身,往一侧的何嬷嬷使了个眼神,便撩袍坐在了庭院正中的官帽椅上喝茶。
    何嬷嬷得到示意后,朝前跨了一步,对尤妲窈的态度愈发恭敬了几分。
    她轻扬了扬手,便由院外踏进了十数个提了桶牛乳的小厮,以及许多端了绸缎钗镮的婢女,和好几个穿着干练的脸生嬷嬷。
    “尤娘子,主上为助你成大事,特意吩咐下来……
    为了更好养护肌肤,娘子今后沐浴只能用牛乳。
    为更好滋润发丝,需每日用此特调的桂花乌首油抹发。
    今后身上的衣物裤袜便也再也不能用棉麻了,只能用丝滑的锦锻,这些布匹的颜色,都是由专人根据尤娘子的肤色特意选出来,最适合你的,你待会儿先上身比比,若有不喜欢的不合适的,你再同奴婢说。”
    “这位徐嬷嬷是前朝宫中的老人,专教姑娘礼仪规矩。
    这位史嬷嬷贯通古今,遍读百书,也曾在国子监教过几日书,今后每日给姑娘上课。
    这位舒嬷嬷之前是乐府教坊的管事,通音懂舞,今后就由她来调*教姑娘的才艺。
    ……”
    尤妲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眸光震动,檀口微张……
    这些流光溢彩的华贵之物,还有这些资历丰富的嬷嬷……这桩桩件件都绝不是她消受得起的!她绣一辈子花,都抵不上那耳环上的一小颗翡翠!而这些都是表哥特意为她准备的?他这到底是何意?
    感受到她震惊的眸光,李淮泽浑不在意挑了挑眉。
    至于这般受宠若惊么?几匹破料子,几幅头面,几个可供差遣的宫妇而已……于他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以你现在的气韵质感,狐媚狐媚那些街痞流氓够用,想要糊弄世家子弟,实在是拍马都赶不上……你到底也为我做了几顿饭,这些就当是酬金了。”
    那这些酬金也未免太贵重了些!
    尤妲窈刚想要张嘴拒绝,何嬷嬷就及时跨上前一步,低声谆谆劝道,
    “这些都是主上费心准备的,尤娘子切莫推却。
    须知这点子东西的花销,都及不上那廊中立柱的半面漆,于我家主上来说委实算不上什么。”
    那不就是普普通通的红漆么?怎么可能那么贵?
    尤妲窈顿然抬头,瞳孔震动愈发强烈。
    “……且若非吃了你做的膳食,主上哪里会这么有胃口?这实在是这么多年来,他气色最好的一段时日了,想来于病情也是有益的,相当于延寿了,因此姑娘也合该收了这些谢礼,若是拂了主上的面子,只怕他生气发疾便不好了。”
    何嬷嬷既已将话说到此处,尤妲窈若是再退却,便显得有些不识好歹了,她面露难色点头点头,只能脸上扯出个笑脸来,颔首柔声道了句……
    “既已做了子润哥哥的人,一切全凭哥哥做主便是。”
    空气停滞,落针可闻。
    这一次不仅仅是站了满院的奴婢们有些无所适从,就连坐在位上喝茶的李淮泽,心中也顿生出了些怪异之感。
    怎么同样的话,由她的嘴中说出来……
    好似这味道就不太对了?
    平白添了几分…暧昧旖旎?
    第三十三章
    空旷的庭院中一片寂静,气氛俨然僵住了。
    何嬷嬷是个最擅察言观色,体恤上意之人,她并未让这尴尬持续太久,只上前朝站了满院的仆婢们招了招手,“还愣着做什么?既尤姑娘收下了你们了,那还不赶紧将这些物件腾进房中?该归置的归置,该收拾的收拾?都散了吧。”
    随着这一声,满院子的人全都作鸟兽散。
    李淮泽此时也撂下茶杯撩袍站起身来,轻扬了扬下巴,指向身侧个孔武有力的家丁,
    “今后便由刘武护卫你的安全。
    若有赵琅与萧勐的行踪,他也会一并告知给你。”
    “若想早些洗清冤屈,那便多与诸位嬷嬷学着点。
    梳妆打扮,礼仪规矩,诗词歌赋,歌舞曲艺……这些通通都不准落下,若我下次回来还不见你有长进,便休想要我再揽你这烂摊子,府中的一切事宜寻何嬷嬷,若实在有拿不准主意之事,寻刘武给我送信……”
    这事无巨细交待得如此细致,却激起了尤妲窈心中的无限恐慌,若非听到“回来”二字,或就要以为表哥这是在嘱咐身后事,她稳了稳心神,轻声问道,
    “子润哥哥又要去京郊修身养性?
    这次是不是又要去许久?”
    若再不回皇宫,宫人朝臣们久不见皇帝,恐要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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