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牛侯再说,李燚直接摆正了脸色,同皇帝拱手道:“臣夜观天象,这天少说也得旱上一月有余,皇上若是不信,那谁撺掇您去设祭,不如就叫他去主祭,再把他的名字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是那位大人在为他们求雨呢。相信定然有不少大人乐意自己的美名传遍神州大地的。”
    裴父听得此言,和站在他不远处的陈大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李燚这嘴会说话,也难怪皇帝越发喜欢叫他议事了。
    朝上之事不了了之,一众臣工如潮水般散去。齐瑄却是跟着皇帝一道。等就剩他们父子俩了,才犹豫道:“父皇,今日之事,儿臣……”
    皇帝摆了摆手,止了他的话头,只道:“朕听皇后说,太子妃生产,就在这一两月之间了?”
    “是,”齐瑄面色松了几分,“有劳父皇记挂。”
    皇帝道:“太子妃产子是东宫家事,也是国事。朝堂上,还是需要更多的声音才是。”
    齐瑄忙正色起身:“儿臣明白。”
    齐瑄从皇帝处出来,想了想,径直回了长平殿。等走进殿中,看到正站在小几边摆弄花草的裴良玉时,才算是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裴良玉今日挑了一个雨过天青色器物,又亲自剪了桃枝做为固定花木的底,才将挑好的莲花莲藕寻了合适的位置插好。
    她左右端详许久,才算满意,正要擦手,旁边便递了一块帕子来。
    “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瞧见裴良玉眼中的惊喜之意,齐瑄忍不住从身后揽着她,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神色柔和:“看你正忙着,便没叫你。”
    说着,齐瑄又夸裴良玉这花摆的好看,却也忍不住再添一句:“若要说最好,还是那年你在府中亲自采莲。满怀的莲花,都及不上你好。”
    裴良玉不由红了耳垂,眼中三分带嗔四分含情的看了齐瑄一眼:“净会胡说,莲花净直,我是不及的。”
    齐瑄摇摇头,却没同她争辩,只说了几句今日朝中之事。
    裴良玉听得认真,不免微微蹙眉,片刻又恼道:“俱都来举荐你,到底是真心还是要害你,恐怕都要叫人分不清了。”
    说着,她又摇了摇头:“恐怕都是各人有各人的算计,你倒成了活靶子,推到前头。幸而父皇看的分明。”
    裴良玉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为舅舅那一番话而很有几分激荡,不免道:“我舅舅说话一向如此,你可不许恼他。”
    “那怎么敢,”齐瑄笑道,“今日若非有舅舅在,只怕要难以收场了。”
    裴良玉听着这话,倒没多说什么。明面上瞧着,齐瑄同李燚没什么联系,可对两人都知道几分的裴良玉却能猜到些许事情,只是不耐烦戳破罢了。
    —
    皇帝最后,也没采纳祭天之法,却真如李燚所提议的,亲自引了第一股黎河之水。
    世家献上的灌溉良策,虽不治本,却极大的缓解了民间的旱情,至于受灾最重的西北,朝中还是派了钦差前往赈灾安抚。
    因此次世家出力最大,钦差自然也是出自世家。不过是个脑子灵活的小世家,懂得出往赈灾之时,宣扬皇帝为民办实事的作风,也懂得将世家献策的事暗中编成故事传扬出去。
    皇帝与世家,都是正派人物,为民为国。唯有勋贵,看似提出了大祭的好法子,实则吞金咽玉,一心只想着争权夺利。
    这钦差走的地方偏远,却也正是这样的地方,难以引起勋贵注意不说,还最爱话本听戏,难得有件朝中大事的好桥段,谁又会不感兴趣呢?
    是以这些桥段借着客商和货郎,传遍了乡村小处,又传回到城中,某些消息灵通的勋贵才听得些许风声。
    可这时候,再怎么生气恼怒,也只能往后放。
    眼看七月到了最后一日,却还不曾听见东宫发动的消息。这对于其他皇子一系,对于王家,对于福瑜,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福瑜与王景程正坐在东宫莲池的湖心亭中下棋,此处视野开阔,又离连廊有些远。不怕叫人听见说话,更能将周围来往行人纳入眼中。
    “都是最后一日了,那长平殿中,防范也太过严密了些,”王景程随手落下一子,心中有些烦躁。此时天气正热,他这样的神色倒也并不显得突兀。
    福瑜面上有片刻复杂,又很快收了,只垂眸道:“许是天意如此。”
    “哪儿有什么天意,”王景程不信,面上又露出几分遗憾,“要我说,最好的日子就是中元那日,可惜爹非要说什么不够稳妥。咱们做事,不是只看结果就够了?”
    “到底不比从前,”福瑜学得越多,也渐渐明白,他此刻是要依靠舅家,可他父王和皇祖父都是想要削弱以他舅家为首的勋贵势力的。所以,他父王对王家,慢慢疏远。
    世家之所以能像如今,潜移默化中在朝中站稳脚跟,和清流眉来眼去,也是因着从前勋贵做的太绝,对清流打压太过,一家独大。
    这朝堂上,不能只有一个声音。
    可……
    福瑜犹豫中落了子,这毕竟是他舅家。若要削弱,去削其他家便是了。
    王景程不知道福瑜在想什么,只是无聊的半眯着眼。
    突然,他从位置上一跃而起。
    福瑜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你瞧那边,”王景程的话中带着几分兴奋,“那些女史行色匆匆,所去的方向,可不就是长平殿?莫非……”
    说着,王景程有些蠢蠢欲动:“如今已是鬼月最后一日,我听娘说,初产要许久。咱们虽不能叫他生在鬼月,可这生得久一点,你觉得如何?”
    福瑜捏着手中棋子,有些拿不定主意:“不如叫人先和舅舅送信。”
    “机不可失,”王景程道,“咱们可以一边送信一边想办法嘛。”
    王景程说着,转眼看到撑着油纸伞往这边走来的福盈与白氏。
    福瑜见王景程若有所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在看到到福盈的那一刹明白了王景程所想。
    长平殿中素如铁桶一般,可要真是今日太子妃生产,难免会要有些慌乱,这便是机会。
    至于如何抓住这机会……他记得舅舅曾说过,他有一样重要的药物叫人悄悄给了白氏。
    与此同时,王舅舅还特意叮嘱他,那种药,近身效果最佳。
    此刻他们在场几人中,最有可能靠近太子妃的,只有一个。
    第81章
    “天儿这样热,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福盈进了亭子,见两人若有所思,也没理会,只去看桌上残局。
    “这棋……”福盈只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亏我还以为有什么妙手,赶着过来,你们莫不是在打赌?谁若胜了,便在对方那边落一子。”
    白氏听得这话,掩唇笑道:“殿下赶着过来,又不是只为着看棋。”
    福盈面上飞起红霞,悄悄瞥了一眼王景程,同白氏嗔道:“既不是为了看棋,我做什么要来,这样热的天,在屋子里呆着不好吗?”
    白氏与她呆的久了,也摸着了她的脉,不觉得惶恐,只玩笑道:“殿下是为了什么来的,自然只有殿下才知道了。”
    白氏发觉王景程将注意力一直放在自己头上戴的簪子上,睫毛微颤:“小少爷?”
    王景程往福瑜那边扫了一眼,见他视线落在远处,耳朵却往这边偏了几分,便开口道:“这簪子我瞧着有几分眼熟。”
    王景程只提了一句,白氏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她的手微微颤抖,却并非是觉得紧张。
    她眼眸中压抑已久的野心与兴奋浓郁得快要喷涌而出,面上摆出的温和,也有些许变形。
    她停了片刻,才借着扶簪子的时机遮了几分,没叫福盈觉出异样。
    “小少爷真是好记性,”白氏言语含笑,又带着几分怀念,“这是当初太子妃殿下还在时,赐予妾身的。本是一对,另一支说是赏回了家里。”
    一句话,把福盈福瑜的视线都勾了过去。
    福盈不知内情,却被因这簪子出自生母,而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至于福瑜,却抿着唇,对自己猜到的事情有些不悦。有他们方才的话题在前,王景程不会无故提起这跟簪子。可……这真是他生母的旧物?
    只这一瞬,福瑜有些犹豫。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白氏大可以一推二五六,推得干干净净,可这簪子,却在名义上经过了生母的手。
    “让我瞧瞧,”福盈移步上前,凑到白氏面前,叫她站矮了些,好叫自己看得更清。
    白氏见福盈很感兴趣,看了王景程一眼,等福盈看过之后,摘了那簪子,又送入福盈发间:“这簪子精巧灵动,合该殿下这样的年纪使才是。”
    到底以为是亲娘留下来的物件,福盈也没嫌弃是旁人用过的旧物,道:“我那儿还有一套金累丝的头面,等回去了,叫人拿给白姨。”
    白氏笑道:“那奴婢可要偏了殿下的好东西了。”
    福盈用手轻碰了碰那簪子,眼波流转,缓步行到亭边,想瞧瞧自己戴着如何,转眼也发现廊下宫人行色匆匆,不免问了出来。
    “这有何难,”白氏道,“叫个人来问问就是了。”
    说着,白氏亲自出了亭子,拦下个宫人问了几句,略站了片刻,才又回返:“听说是长平殿那边发作了,殿下可要先回?”
    “先去瞧一瞧吧,”福盈面上神色淡了几分,回头问福瑜,“你去不去?”
    福瑜点点头,看向王景程:“到底是去那边,你先回吧。”
    王景程也没多说,只深深地看了白氏一眼,才笑着同福盈福瑜告别,往宫门处去了。
    长平殿偏殿中,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加上不敢开窗,今儿又热,就更显沉闷。
    裴良玉心里有些烦躁,额上又多是汗水,扫了一眼里头的人,问稳婆:“如何?”
    稳婆忙道:“禀太子妃,宫口才开了两指,想来还得些时候。”
    裴良玉听罢,便嘱咐身边一众宫人:“别都在里头呆着,外头也要人看着呢。留青罗和稳婆在就是,秋娴,你去迎一迎我娘。碧苒,你领人去同两位小殿下说一声,今日不必过来了。”
    有老嬷嬷还想劝一劝,青罗一个示意,便有桂枝等人上前,亲热的将人请到了耳房。
    等人都出去,屋子里一下空旷许多,裴良玉这才觉得舒服了些,没那么烦闷:“青罗,摆个冰盆在外头。”
    稳婆听得这话,眉心一跳。
    不等她开口,青罗便轻声道:“这会儿冰盆太凉,不合用,奴婢已叫人打了水在屋外放了一圈,殿下且忍一忍,今日就暂借水气吧。”
    管它冰盆水盆,于裴良玉而言,这会儿都是个心理安慰。这肚子一疼起来,她便什么也顾不上了。
    齐瑄得了消息从宫中回来,倒和耽搁了一阵的福盈福瑜差不多时候到长平院外。
    瞧见两人身后还跟着白氏,齐瑄微微蹙眉。
    白氏当即低头,往伺候福盈的宫人身后偏了几分。
    福盈见状忙开口行礼:“女儿听说太子妃生产,爹您还在宫里,便和福瑜一道过来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碧苒秋娴几个从里头出来,正巧听见这话,等不及齐瑄开口,碧苒连忙行礼:“娘娘要遣奴婢去给两位两位殿下传话呢,可巧两位殿下都到了。”
    “哦?”福盈问,“母亲说了什么?”
    “原是说两位殿下都未成婚,怕吓着殿下,原是想请两位殿下不必过来的,”碧苒一边回话,一边让开了路,“两位殿下若不忙,不如在正殿稍坐,若有了消息,奴婢等定然立时派人过来传话可好?”
    听得此言,白氏低垂的眸子里闪过几分凌冽之意,拿着绢帕的手也紧了紧。只在长平殿正殿中,连产房的门都摸不着,更别提接触生产要用的物件了,她便将簪子给了福盈,又能有什么用。
    福瑜有些犹豫,倒是福盈,看了齐瑄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也没责怪这宫女先他开口,本想一口应下,转眼瞥见福瑜面上神色,也犹豫几分。
    倒是齐瑄敲定了这事儿,领着两个小的先往正殿去稍坐,才忍不住自己到了产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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