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曦文回完那个“好”字, 便看见梁越那头安静了下来,放在猫肚子上的手指很轻微地颤了一下。
    屏幕晃动,梁越露出大半张脸, 深刻的眉骨底下是黑色的双眸, 突然靠近时冲击力很大。池曦文屏住呼吸,他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看过梁越了。
    之前看他,池曦文总抱着一种下意识的心痛和厌恶,每次都会扭开头, 但现在他明显看梁越没有那种排斥心理了。
    梁越变得不那么可恨了, 他总是在道歉, 变得小心翼翼,剥离了高高在上的傲慢,会说很多以前不会说的话。池曦文对着屏幕里这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就觉得梁越仍然不可忽视的、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他还是会因为这点而心动。
    安静了几秒,梁越忽然出声:“文文, 谢谢。”
    “……谢什么?”
    梁越:“谢谢你还愿意接受我,我以为你不会给我机会了。”
    池曦文低垂下眼,道:“我没有说要给你机会。”
    “我知道。”梁越轻笑,语气也变得轻了起来,柔和得不可思议,“那我明天带猫来接你下班,我们再一起吃饭,我来订餐厅, 好么。”
    池曦文顿了顿,“嗯”了一声道:“梁越……我们可以做回普通朋友。”
    既然他们有一只猫连接彼此, 无法分割,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池曦文觉得和梁越至少可以做朋友, 他是害怕在感情里失去自我的,不敢轻易再和他重新开始。
    梁越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了一半,半晌说:“好,我们先当普通朋友。我订你喜欢吃的菜系,明天下午,说好了,来接你。”
    “好。”池曦文始终没在屏幕里出现,摄像头翻转过来朝着猫猫头的地毯。
    梁越不肯挂电话,但两人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想问池曦文过去的生活,肯尼亚的三年,但其实梁越比他想的要知道得多得多。梁越什么都知道,或许他也不该在电话里提起。
    他说:“我把手机放在一边,你看着猫,我办会儿公。”
    梁越将手机放在一旁立着,把猫安放好,放在自己的胳膊旁,屏幕的画面换成了梁越被电脑光芒照亮的侧脸,轮廓分明而鼻梁笔挺,黑猫几乎和他身上深蓝色的睡衣融为了一体,尾巴在镜头前扫来扫去。
    池曦文说:“我去洗澡。”
    他把手机丢在一旁餐桌,倒是没挂。
    等池曦文洗完出来,视频仍然开着,猫已经不见了。
    梁越余光瞥见他这边动静,拿起手机:“洗完了?”
    “嗯。”池曦文低头,“球球呢。”
    “藏着了。”梁越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声音,看着他穿着拖鞋在走,摄像头摇晃。他低声问:“能不能看你?”
    梁越说:“我想你,也想看你。”
    池曦文一下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受控制地,心跳变快了,这种感觉太过不妙,池曦文用力压制住这种情绪。
    以前梁越如果那么说一句,池曦文能开心好久好久,会开心到床上打滚,给小动物打针都忍不住鼓着脸憋笑。
    他那时是几乎不说这种话的。
    池曦文控制住自己,还是表现得十分平静:“就这样聊吧,我等下就挂了。”
    “要睡觉了吗?”梁越放下工作,没有在意他不肯开视频,叮嘱道,“头发吹干再睡。”
    “等下吹。”池曦文说,“球球走了,那我挂了。”
    “等等,”梁越马上道,“我去把它给你找到,你也找找。我没开书房门,它就在这儿。”
    池曦文靠在床上:“在窗帘底下。”
    他眼神捕捉到窗帘动了。
    梁越撩起,果然还是在这里,他单手把猫捞起来,给池曦文瞧。
    池曦文望着那油光水滑的漆黑皮毛,叹口气:“梁越,你到底是什么喂的,喂得这么胖。”
    梁越说:“我带回纽约后,找了营养师给猫上门做猫饭,可能补得过头了。”
    “吃太多影响健康。”池曦文道。
    “我知道了,我改。”梁越语气很低,尾音拉长得像撒娇,“下回不那么喂了,你说怎么喂,我就怎么喂。”
    池曦文耳朵听得一软:“干脆还给我吧。”
    梁越说:“我考虑一下。”
    池曦文没说话。
    梁越:“你不能什么好处都不给,就把猫要回去。”
    池曦文说:“我给钱。”
    梁越:“知道了池医生,但给钱不卖。”
    池曦文:“那你要怎么样?”
    梁越:“明天见面聊这个行吗文文,我还要考虑一下。”
    池曦文觉得梁越可能在逗他,但他不可能再这样和梁越聊,很快就找借口挂了:“我要去吹头发了,挂了。”
    “猫也不看了吗?”梁越问。
    “得睡了,球球也是。”池曦文回完,“我挂了。”随即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按下挂断键。
    梁越望着回到聊天界面的屏幕,心里失落着,拇指揉搓猫爪肉垫:“球球,你主人现在连你也不乐意看。”
    但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两人之间还有只猫,他接近池曦文只会难上加难。
    池曦文吹干头发,看见手机里躺着一条梁越的“晚安”。
    池曦文盯着手机半晌,最终也没有回复,他关灯将被角拉到下巴,将脑袋枕在枕头与床头史努比玩偶的缝隙里,他心里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大半,晚上他也没有吃药,或许他可以听从医生的话,开始慢慢停药。
    翌日周六,极光海洋中心像往常一样忙碌。馆内的白鲸表演吸引了大批游客,孩子们趴在玻璃窗前,期待着白鲸跃出水面。
    但这一次,白鲸不像平时那样欢快地游动,而是缓缓下沉,贴着池底一动不动。它的尾鳍微微摆动,显得无力而迟缓。随后发出了低沉而哀伤的鸣叫,白鲸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几次潜到水面却又迅速下沉,似乎在试图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接着它突然改变方向,猛然用头撞向水池的墙壁,激起一片巨大水花!
    “啊!”观众被吓了一跳。
    “妈妈它怎么了?”一个小孩拉着父母的衣角,瞳孔充满了担忧。
    “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会这样!”旁边一位游客满脸惊讶,拿着手机不停地拍摄。
    另一位游客忙道:“快发到网上,看看有没有人知道白鲸怎么了!难道是海洋馆虐待动物?”
    周围的气氛变得紧张,游客们本来期待的欢乐变成了疑惑,人群里充斥嘈杂不安。白鲸在池中继续徘徊,发出的哀鸣让人惊心动魄。
    海洋馆的工作人员显然慌了神,尤其是馆长,额角的冷汗已经沁出来。这头白鲸是从北极圈带回的珍稀物种,经过多年精心养育才安置在极光海洋中心,如今是馆内的“镇馆之宝”。馆长连忙打电话给长期合作的杰思明宠物医院,冯院长立刻赶到现场。
    冯院长仔细检查白鲸,发现它精神萎靡,虽然身体表面没有伤痕,呼吸急促,但没有典型的病理特征。它时而不安地拍打尾鳍,时而发出低沉的鸣叫,表现出强烈的情绪波动。冯院长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情况有些棘手。
    “最近发生过什么重大变化吗?”冯院长皱眉问道,目光紧盯着馆长。
    馆长显得非常焦虑:“它的伴侣刚去世不久。我们以为它适应了新的环境,但现在突然就……”他说到这儿,声音一沉。
    冯院长轻轻叹了口气:“白鲸的情感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特别是这种高度社交的动物,失去伴侣对它来说可能是个巨大的打击。”
    他继续做基础检查,但白鲸的表现让他感到疑惑和无力。每个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可行为异常却无法解释。他想了想,紧皱眉头,站在水池边踌躇了片刻。
    就在这时,馆长悄悄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冯院长,外面游客拍的照片视频已经上传到网上了……说我们虐待白鲸,事情可能会越来越严重。我们该怎么办?如果不赶紧治好,我怕事情……”
    冯院长闻言,仍然心中无底:“它的症状太模糊了,没办法给出准确的判断。”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馆长:“我知道一个非常擅长动物诊断的医生,或许他能帮忙。”他顿了顿,想了半天,还是掏出手机,“我联系一下,他处理过类似的复杂情况。”
    拨通电话后,冯院长的声音略带抱歉和急迫:“池医生,我这边遇到麻烦了,极光海洋中心的白鲸出了点问题,我诊断不出明显症状。你方便过来吗?”
    池曦文很意外能接到他的求助电话。
    冯院长一咬牙,承认说:“小田切医生回日本了……我这边医院里吧,没有比你专业的兽医。你方便的话,现在能不能过来?这条白鲸是北极圈引进的,非常珍贵。因为太大了,这也不好转移……只能辛苦你来一趟了。”
    池曦文马上停下手头上的简单工作:“稍等,我立刻过来,您发个定位给我,我还需要一个您的初步诊断记录和视频。”
    池曦文没有带助理,立刻出门打车,赶往海洋馆。
    车上,池曦文接到了梁越的电话:“我到了你们医院,你助理说你去外面了?”
    “是,”池曦文说,“去海洋馆给一条鲸鱼诊断。我不跟你多说了,医生发了视频给我,我得看看。”
    他直接挂了梁越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池曦文抵达极光海洋中心,见到了冯院长和馆长,两人表情十分焦急。白鲸此刻正漂浮在水池中央,时而无精打采地浮在水面,时而突然间甩动尾鳍,发出低沉的哀鸣。周围游客的低声议论和拍照的声音依旧没停,甚至还来了不少媒体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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