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车从医疗所离开,去往山顶暂居的民宿的路上,李明诚告诉赵竞,酒店的工作人员和客人撤离得比较及时,只有一个员工为了回宿舍接孩子,没来得及赶上车。
    赵竞瞬息想起方才得知噩耗的小孩,不知他现在有没有找到母亲。等联系上秘书后,可以让基金会做点事。
    昨晚负责去接赵竞的人是李明冕。
    现在他坐在前座,孙子似的和赵竞道歉:“哥,太对不起了,我急着来找你,忘了拿房卡就冲了过来,结果怎么按门铃捶门你都不开。”
    “他看见有几辆车开走了,心急,一时糊涂,”赵竞的舅舅接过话茬,还打了李明冕的头一下,骂了几句,“幸好你没事。”
    舅妈也在一旁道歉。
    赵竞对李明冕的人品本来就没期待。李明冕能做出这种事,他完全不意外,只是听三人唱和觉得太烦,开口让他们闭嘴了。
    他们面面相觑地安静下来,总算还赵竞一片清净。
    越往上开,路上车越是少。
    赵竞看着窗外的森林和山雾,思绪老是往没跟上车的那人身上飘,心情也有些奇怪。
    在赵竞孤立无援时突然出现了,态度像赵竞以前遇见的所有想巴结他的人一样积极。
    扛着赵竞从别墅区走到车行道,在医疗所忙前忙后打点,然而还没等到赵竞安顿下来,礼节性地表示些许感谢,他就离开了。
    李明诚说韦嘉易想留在医疗所当志愿者。
    李明冕煞有其事地反驳:“什么志愿者,肯定是是打算下去拍照。不然怎么没把我给他的相机还给我?”
    李明诚说不可能,赵竞回想了想,反正刚才一起待了这么久,没见他把相机拿出来。
    真这么有社会责任感?以前低看他了?
    话说回来,韦嘉易在赵竞最困难的时候拉了一把,赢得了赵竞的一些尊重,也算是他的福分了。赵竞以后肯定会对他客气点,按照习惯,先给这次的帮助支付一笔感谢费,如果以后要在工作中给什么资源,也是可以考虑的。
    赵竞又想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觉得有点烦,就不想了。
    从度假酒店撤离的宾客和工作人员,几乎住满山顶的所有民宿。
    舅舅说,赵竞腿受伤,住楼上不方便,他选了设施最好、最大的那个民宿里,底楼一间大卧室给赵竞住。
    那间卧室本来住着别人,在他们下山接赵竞时,客人搬到了楼上,等他们抵达民宿,保洁已将房间打扫干净。
    赵竞一到,先吃了顿饱饭,精神恢复了不少。舅舅和李明冕搀扶着他回到了房间。
    说是大卧室,其实比不上赵竞家厕所大。赵竞知道条件有限,没说什么,舅舅倒是一副委屈了赵竞的样子:“赵竞,将就住一晚,你放心,我们在全力清空楼顶,如果不出意外,明早就有直升机能过来接你了!”
    而后,舅舅拿出一个手机,希望赵竞能给他父母打个电话报平安。但信号时有时无,拨了几次都没通,赵竞把手机留了下来,人全赶出了房间。
    房里只剩他一个人,突然之间,凌晨遭遇的险境又像影片一般闪回赵竞脑中。
    ——在汹涌、没过头顶的泥水里,各种不知名的重物击急速撞在他身上的痛感,呛水缺氧的窒息,退潮后,四周空无一人的绝望。
    直到现在,赵竞手臂的肌肉仍像被刀割着似的疼着,背也疼痛不已。想到当时的命悬一线,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几乎立刻想要抓紧什么,稳住躯体,才能安心。
    消过毒的皮肤紧绷着,干在脚背上的泥也让他难受极了,赵竞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架着拐杖,慢慢挪到浴室,决定洗澡。
    他的右腿贴着纱布,左腿绑着护具,连移动都有点艰难。
    不过现在某个会恐吓赵竞“湿衣服贴身上是暴露狂会被报警”的人不在,已经没人能阻止他。就连海啸这么危险的情境,他都能死里逃生,何况只是把自己清理干净。
    赵竞在浴缸放了浅浅一层水,脱了衣服坐进去,用毛巾擦去污渍。
    细致地洗完澡后,赵竞刚才因为海啸的回忆而产生的怪异恐慌消去很多,但感到有些疲劳,就先睡了一觉。
    接近傍晚六点,赵竞醒了,除了左腿还是不方便动之外,他已经精神百倍,觉得自己恢复大半了。
    刚坐起来,他的门被敲响了,舅舅一面轻敲,一面在外面问:“赵竞?醒了吗?”赵竞还没说话,他舅舅又着急地解释:“姐,他真活着,就是断了腿,我没骗你。”
    赵竞下床,右手支着拐,走过去开了门,见他舅舅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另一个手机,见到他像见到救星,大喊一声:“你醒了!”
    赵竞拿过手机,父母在屏幕中,看见他的脸,松了口气,冷峻的表情化作担忧。
    “你人还好吗?”他母亲焦急地问,“怎么脸上都是伤?”
    赵竞“嗯”了一声,拿着手机,拄拐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才又举起手机:“没什么事,放心。腿已经绑上支架了。”
    他切换了摄像头,把支架给父母看:“皮肤有感觉,也稍微能动,虽然没拍x光,应该没问题。”
    “这哪来的应该?”母亲立刻说,“你又不是医生。”
    正在这时,民宿的大门开了。
    李明诚和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一下午不见,那人看起来又脏了很多,背着他那个很大的登山包,头发也散了。和赵竞对视,他愣了一下,嘴角弯了弯,微笑的角度不是很大,大概做志愿者做有点累。
    从昨天抵达到现在,相隔不过三十个小时,赵竞却已经几乎不讨厌这个人的笑容。经历生死存亡时刻,又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接受了他较大的帮助,赵竞觉得自己在不知觉间改变了。
    “赵竞,你愣着干什么呢?”他妈在那头叫他,眼神又有些焦急,伸手在屏幕上晃,“是不是头也被撞了?看得清我伸了几根手指吗?”
    “没撞,”赵竞说,“三根。”
    那人在门口站着,赵竞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少有地决定详细和父母说清情况,声音还不小:“我当时醒过来,房间被淹了一半了,正好一幅画也掉了,我先抓住画,一开始浮在水上,不过浪太急,又把我冲到卧室那堵墙后面,那儿正好有棵树,我往树上爬,浪里还冲了条被子过来,把我手臂和头裹住了。”
    他回忆起来有些后怕,觉得自己反应快,运气也比较好,恰巧墙后有棵又粗又高的树。
    等到海啸退潮,他已经爬到了树最顶上,基本没被冲击。倒是爬下来的时候,因为只有单腿能用力,十分危险,几次都险些摔下树。若不是他命大加上体力、平衡能力强,即使躲过了海啸,也会摔死。
    母亲在那头听得担忧又心疼。
    父亲严肃地说:“我们今晚会到最近的机场,明早就来接你。”
    “你早点休息,”母亲又说,“醒来就能回家了。”
    赵竞说“好”,挂了视频,李明诚才拉着韦嘉易走过来,找到了那个眼巴巴地站在赵竞坐的沙发后面,想和赵竞父母打招呼没打到的李明冕,问:“还有哪个房间能住?我把嘉易带来了。”
    赵竞回头,看李明冕愣了愣:“啊,好像没了吧,住满了。嘉易,要不你在沙发上凑合一晚?”
    李明冕散漫的态度让赵竞皱眉。按照舅舅让李明冕赎罪的理论,李明冕至少应该把房间让出来给韦嘉易,再到外面去跪一夜。
    不过赵竞还没开口,韦嘉易先拒绝了。
    “不用,”他扯扯嘴角,对李明冕说,“我借明诚房间洗个澡,一会儿再下去看看哪里需要志愿者。”
    “也行,”李明冕不但毫不自省,还顺着杆子往上爬,“嘉易,这种灾区很容易出好作品吧。我给你的相机先拿着,以后再还我。说不定这相机还能拍出得什么普利策奖的作品,到时候可就值钱了。”
    赵竞看到韦嘉易嘴唇绷直了,脸也变得面无表情。
    “你少说两句,”李明诚像看不下去,发话,“能不能有点同情心。”
    不过只持续了一秒,韦嘉易便恢复了正常,语气平缓地说:“相机不用给我,一会儿我理一理包,就还给你。”
    李明冕讪讪地切了一声。
    赵竞目光还没收回来,听见李明诚叫了他一声。
    李明诚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板药:“哥,这是嘉易帮你要的止痛片。”
    赵竞接过来,发现韦嘉易表情像是忽然变得有点尴尬。很奇怪的,韦嘉易没看赵竞,反而开口问李明诚:“明诚,你房间在楼上吗?”
    李明诚点头说是,带他上了楼。
    赵竞看到他的t恤因为脏沾在了皮肤上,终于不是晃来晃去的宽松样子。
    看着瘦,力气还是挺大的。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赵竞又突然想。
    毕竟踏实地搬着自己去了不少地方,而且还记得自己没服用止痛药。
    凡事论迹不论心,从今天来看,韦嘉易实在对赵竞很细心,认真把赵竞的需求放在心上。他的表现,可以说已经到达能被赵竞认可的程度了。
    赵竞接过舅舅倒来的水,吃了药,回到房里,看了一眼自己下午从舅舅那儿截下来的手机,发现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母亲打来了好几个电话。他睡得太沉,没听见铃声。
    手机信号不错,赵竞又给秘书打去了一个电话。
    秘书没陪他来岛上,在机场等他,一听见他的声音,语气如同劫后余生。秘书说自己看到新闻,给赵竞打电话无法接通。
    好几个小时后,终于联系上赵竞舅舅和表弟,两人却语焉不详,不肯告诉他具体情况。公司所有人也全在联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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