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我只是见着殿下与圣上起了龃龉, 实在是担心,这才开口……”小卓眼睛通红,将那时与姬未湫说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庆喜公公听, 又道:“当时殿下面色就冷了,我……一片好意……啊——!”
    小卓话音未落, 就被庆喜公公当胸踹了一脚, 他惨叫了一声,庆喜公公指着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给我闭嘴!”庆喜公公怒骂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畜生!殿下是什么人, 你怎敢这般对殿下说话!谁给你的熊心豹子胆!”
    小卓也顾不得胸口巨痛,扑过来抱住了庆喜公公的腿,鲜血将他的口齿都染红了,看上去犹为骇人:“师傅!师傅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师傅!”
    “师傅我在这宫里活了这么多年,想死的好救, 作死的却难救!”庆喜公公声音冷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卓:“你拜我当师傅的第一天,我就教过你, 不该说的话少说!少说少错!哑巴也有当哑巴的好处!”
    “你此前一直做得很好。”庆喜公公顿了顿道:“……小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最是仁厚不过了!今日殿下能将你扔下, 必不是你第一次逾矩了!”
    “师傅, 师傅……”小卓哀求道。
    “你这声师傅我当不起!”庆喜公公盯着他,缓缓吐出了一口长气, 他方才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如今总算是好了不少, 他在一旁落座, 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卓公公,道:“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小卓哭着说:“我……我话太多!师傅, 如今该怎么办啊!万一殿下向圣上告我一状……”
    话还未说完,就又被庆喜公公踹了一脚,庆喜公公指着他厉声道:“我看你是糊涂了!”
    他是何等聪慧敏锐之人?在宫中数十年,阅人无数,哪里不明白小卓的心思?他怒道:“你当你是什么人物了!殿下要处置你,难道还要圣上点头?!”
    “你往前一直做得很好,如今不过是看圣上与殿下结了鸳盟,只当自己还是御前的,便在心中看轻了殿下!”庆喜公公手都在发颤,尽都是心痛姬未湫:“殿下是什么人,你也配看轻殿下!殿下哪怕不在圣上身边,殿下那也是亲王!连圣上……”
    连圣上都不敢轻视了殿下,小卓算什么东西!也敢轻看殿下!
    只是这话不好说罢了。
    若非当时圣上先行开了这个口,殿下怎会与圣上在一处?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孩儿,他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远离朝堂,藏锋隐芒,他难道不知道与圣上在一处是什么后果吗?!哪里轮得上小卓来多嘴多舌!
    小卓面色惨白,他一个劲地给庆喜公公磕头:“师傅我错了!师傅你再救我一次吧!师傅我真的知道错了!”
    庆喜公公摇了摇头,唤了一声:“来人!”
    门外进来了两个太监,他们齐齐一躬身:“公公!”
    庆喜公公指着小卓道:“堵住他的嘴,拉出去关押起来,等待发落!”
    小卓还要说什么,却已经被堵住嘴捆起来强行拉了出去,庆喜公公看着他的背影,心道小卓这条命是保不住了——不祸及家人那就算是好的了。
    这事儿根本就瞒不住圣上,以圣上的手段心性,哪里会放任他人议论殿下?便是殿下知晓了要拦,恐怕都拦不住!
    他仰头将一盏茶喝了个干净。
    过了许久,一声叹息在屋内响起。
    ***
    姬未湫隔天起来看见了眼下淡淡的青黑,他侧头看着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黑豹子,没忍住上前在它的毛肚皮上狠狠揉了几下!
    这个小东西可真够闹腾的啊!
    他没因为和姬溯分房睡而睡不着,反而被这小王八蛋闹得一晚上醒了六次!整整六次!
    它根本不知道它自个儿是一辆半挂,第一次去喝水,回来的时候给了他胸口一脚。第二次好像是做噩梦了,忽然给了他脸一巴掌,第三次在他怀里打滚,睡到了他脸上,把他给压得差点窒息,第四次……第六次的时候,它可能是看见了什么小虫子,下床去玩跑酷,中途给了他一个信仰之跃!
    二十多斤的猫从高处一跃而下踩在胸口是什么感觉?
    姬未湫当时都怀疑自己要被踹得心脏都停跳了。
    眠鲤看见他眼下青黑的时候满脸欲言又止:“殿下,这……我给您用粉遮一遮?”
    姬未湫本来就没睡醒,压根就不耐烦这些东西:“不必了……吃不下,直接去太和殿吧,我路上再睡会儿。”
    眠鲤也只能应是,把姬未湫送上马车,他自个儿又折身回去,姬未湫的马车才行出去没多久,眠鲤就追了上来,将手里的食篮送到了姬未湫面前,从中取出一盏百味茶来,这东西补气养神,味道清淡宜人,姬未湫瞧了两眼仰头喝了,清爽暖和的茶汤落肚,无形间叫他舒服了不少。
    姬未湫本来还想喝第二盏的,结果就看见眠鲤顺溜无比的就把剩下的给喝了,还笑嘻嘻地说:“这可不能喝第二盏,喝多了今天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说着又塞了一盏普通的花果茶给他。
    姬未湫瞪了他一眼,甜津津的花果茶一入口,也就没什么气了。
    进了太和殿,群臣也来得齐全,见了姬未湫来,群臣纷纷行礼,连三位阁老也不例外:“臣等参见王爷!”
    姬未湫摆了摆手:“免礼。”
    顾相一手负于身后,深紫色的官服在他身上偏生穿出了潇洒风流的意味,他打量着姬未湫,笑道:“王爷昨日这是没睡好?”
    姬未湫双手拢于袖中,笑得云淡风轻:“顾相这么关心本王?”
    顾相深深地看了姬未湫一眼,却见姬未湫平视着他,没有半点躲闪和玩笑的意思,他躬身垂首道:“臣逾越,请王爷恕罪。”
    姬未湫没有再说什么,去自己的位置上坐了,没一会儿随着沉厚的磬声响起,身穿玄黑金龙朝服的姬溯便出现在殿中,姬未湫与群臣一道行礼,随即落座。
    如今已经算是进了年节里,奏报多是恭贺赞扬之词,姬未湫抬眼看着姬溯略显冷硬的眉目,明明还有点生气,但是看着这张脸他还真有点气不起来。
    但他并不想低这个头。
    姬溯的目光恰好也在此时落在了他的身上,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轻轻碰了一碰,姬未湫对他礼貌性地笑了笑,略显恭敬地垂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下朝之后,姬未湫已经有些饿了,他料想着姬溯无事也不会在后殿停留,便叫人准备了一些差点摆到后殿去,不想一进门,便见姬溯端坐其中,姬未湫对着姬溯行了一个礼:“见过皇兄。”
    “免礼。”姬溯颔首:“来此何事?”
    姬未湫道:“皇兄见谅,臣弟腹中饥饿,便想着后殿无人……不料惊扰皇兄,合该万死,臣弟这就告退。”
    姬未湫说罢,便要离去,手指触碰到殿门的一刹那,姬溯道:“有一事,需你知晓。”
    姬未湫回过身去,垂首道:“是。”
    他没有看姬溯,对着对象可以没有骨气,但也不能太没有骨气,他不想看姬溯,免得一看到他又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心又软了。
    殿中响起了轻微的摩挲声,是衣物摩擦过墨玉砖发出的声音,顺着光可鉴人的砖石,姬未湫看见姬溯正在一步步向他走来。直至姬溯站在了他的面前,他仍旧是一动不动。
    姬溯垂眸凝视着姬未湫,年轻人修长的颈项呈现出一种乖顺臣服的姿态,实际上呢?这小孩儿快要爬到他头上来了。
    该教训他一下,连他与顾相有染这种事情也敢胡乱猜测。
    但看着小孩儿眼下淡淡的青黑,他又觉得何至于与他计较这些?
    姬未湫道:“不知皇兄所谓何事?”
    姬溯的尾指动了动,拢在袖中,无人得见,若是平时,小孩儿早已上来牵住自己了。他淡淡地说:“小卓犯上逾矩,已经处置了。”
    姬未湫道:“多谢皇兄告知。”
    姬溯注视他许久,见他不再言语,方道:“不问问?”
    姬未湫心道人都已经处置了,他问什么问?问人死了没,还是问为何要处置?庆喜公公是小卓的师傅,他要是能保小卓就会保,要是连庆喜公公都保不住,他问有什么用?
    御前的宫人不犯大错是不会轻易赐死的。
    小卓那一日看他一眼已经让他有些不舒服,昨日说的话更是让他反感,为什么他和姬溯起了争执,小卓就求他先行认错讨饶?——他难道没有讨饶?没有认错?姬溯都拒绝了,还要他怎么样?在寝宫里长跪不起吗?
    故而姬未湫也不大关心小卓到底是因何落罪。
    姬未湫不回答,那就是不想知道的意思,姬溯并不觉得意外,他自姬未湫身边与他擦肩而过,停在了窗边,遥望着外面的景色。
    恰逢天有小雪,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姬未湫等了一会儿,见姬溯一副哑巴了的样子,决定告退:“若皇兄无他事,臣弟先行告退。”
    “嗯。”姬溯轻轻地应了一声,姬未湫便要告退,正当与姬溯擦肩而过之时,五指却被精准的扣住,姬溯握紧了他的手,问他:“生气了?”
    姬溯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为了小卓?”
    姬未湫抬眼看向他,道:“皇兄说笑了。”
    他为什么要为小卓生气?他被小卓气的半死才是真的。
    小卓这个人他是不想见了,要不是看在大过年的,小卓年纪还小的份上,姬未湫都想把人直接调走,而不是打算等到年后再下令。
    姬溯看着他,忽然道:“既然如此,便是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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