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战火中襄城公主诞下一胖乎乎男婴, 母子平安。王戢欣喜得几?欲落泪,给?儿子取名“王烨”,意为在火中降生。
    天下尘埃落定, 海晏河清, 琅琊王氏的新血脉诞生在了最好的时?候。
    各路世家及朝中大臣纷纷送上贺礼,庆贺琅琊王氏弄璋之喜。许多官眷贵妇直接登临王宅祝贺,王宅热热闹闹。
    几?日前建康刚刚遭遇的那场浩劫, 王戢起兵造反之事?烟消云散犹如没发生过一般,人人心?照不宣地忘记了。
    裴锈也登门贺喜, 他?作为此次“清君侧”事?件的主要策划人, 背依河东裴氏, 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之一。皇帝痴傻了,九品恢复了,裴家又可参与执政了。
    王家宅院内悬挂彩珠灯笼庆贺新得麟儿之喜,高朋满座, 宾客云集,几?乎建康有头有脸的世家齐聚于此。
    襄城公主尚且虚弱在榻修养, 王戢将烨儿抱出来, 裴锈赞道:“这孩子冰雪可爱,既像大将军又像公主。”
    王戢眼?角压抑不住的笑纹:“还是像襄城更多些,白净,不像我黑黢黢的。”
    王姮姬也怜然抱了抱孩子, 但她手?法生疏, 孩子重得很?, 抱着十分?吃力。
    王戢哈哈笑道:“九妹还是太年轻, 待你和雪堂有了孩子自然会抱了。”
    王姮姬抿了抿嘴将烨儿交回去,服用?情蛊的人这辈子不会有孩子的。
    宴会熙熙攘攘, 觥筹交错,络绎不绝有宾客前来恭贺大将军,满口吉祥话。
    裴锈趁机拉王姮姬到旁边僻静处,关怀道:“听说表妹前些日被掳进宫了,诸事?无?恙吧?”
    王姮姬:“我没事?,二哥及时?救了我,多谢表哥挂心?。”
    裴锈挠了挠后脑勺,欲言又止,“其实昨天你忽然说随我去河东裴氏看望外祖母,我很?诧异。怎么,家里这边你走得开?他?答应了吗?”
    “他?”指的谁自然不必明?说。
    王姮姬点头:“我跟他?说要暂时?放个短假离开琅琊王氏一段时?间,已报备过。”
    裴锈叹息:“那就好。”
    裴锈深怕再生出上次的事?来,叫王家人误以为他?私自拐带王姮姬,惹怒了王戢和郎灵寂这两尊大佛不是闹着玩的。
    王姮姬解释道:“外祖母已年迈,这次我随表哥到北方河东计划陪她老人家住上一段时?间,大约三个月左右。”
    裴锈瞪大眼?睛:“居然能住这么久?”
    印象中郎灵寂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竟肯让她离开三个月的漫长?光景。
    王姮姬难以言说,她将家主之位拱手?相送才只换得三个月自由自在的时?光,已经是赔本了。
    她母亲的娘家在河东裴氏,裴锈的祖母也就是她的外祖母。幼时?她常常同母亲回娘家找外祖母玩,长?大后久久不见了。左右离了王氏她也无?处可去,便和裴锈往河东裴家探望外祖母吧。
    裴锈心?想?祖母年迈病重恐怕时?日无?多,若临终前有姮姮在榻前相伴,老人家可以安心?阖眼?含笑九泉了。
    多年前他?和姮姮约定好一道去河东裴氏没去成,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计划这几?天就启程,走水路,表妹你要事?先?准备好……”
    正要往下具体商量,忽见郎灵寂掀帘而入,一袭冥色的纱质衣襟,神色冷白。
    王姮姬下意识起身,裴锈随之。
    郎灵寂踱近自然而然揽住王姮姬的细腰,视裴锈于无?物,对她道:“你放在我书房桌案上的盒子是什么意思?”
    周遭热闹嘈杂,令人不太能听得清楚人声?。王姮姬紧张拽了拽他?袖口,“郎灵寂,不是说好了么,你如何出尔反尔?”
    郎灵寂些微讽刺,“我似乎没许诺过王小姐您什么吧……”
    裴锈还在旁呆怔无?措地瞧着,王姮姬脸色一白,咬牙拉着郎灵寂出了这间嘈杂的会客堂,道:“你答应过只要我交出家主之位,让我自由活动一段时?间的。”
    早晨,她将修缮好的传家戒指和家主印章都装在一个锦盒里放他?书房了。
    郎灵寂:“我没答应。”
    当初说的是考虑考虑,他?还没考虑完,怎么就算答应了。
    王姮姬急得直 冒汗,若他?笃定了不答应她还真没办法,牵着他?的手?急匆匆往书房走去,打算拿传家戒指当面对峙。
    夫妻二人共同走在春日紫藤覆盖的长?廊下,花香幽幽漂浮,动人心?迷人眼?。春日蜂蝶翩跹萦绕在侧面,旖旎暧昧。
    郎灵寂在后不着痕迹地微笑了下,任由她拉着,双目久久凝视她的身影,似乎她一颦一笑都那样可爱可怜。
    王姮姬后知后觉,怕他?洁癖发作嫌憎,手?心?沁了一层汗,当即便要撒手?。
    郎灵寂却飞快勾住她逃走的手,反过来死死握住,十指相扣,赶上了她的脚步与她并肩,道:“握了又撒手?作甚。”
    王姮姬微微尴尬,骨子里的记忆是抹除不掉的,从前她女扮男装到书院追他时就常常握他?的手?,作为宣誓主权的一种方式。现在……
    她怨怪:“你放开我啊。”
    他?道:“握住了就甩不开。”
    二人共同来到书房,王姮姬不适地从他?手?中挣扎出去,将桌案上锦盒打开,露出灿灿然的传家戒指以及家主印玺。
    “这两物我先?交给?你,至于‘吕虔之佩刀’,我会挑个吉祥日子开祠堂,当着所有族人的面公开赠与你。”
    郎灵寂:“这是当家主的全部流程?”
    王姮姬点了下头,怕他?觉得草率:“开祠堂需配良辰吉日,走庄严的仪式。你以后是琅琊王氏的家主,虽然是外姓,大家全部听你的。”
    郎灵寂睥睨传家戒指,“不必那么麻烦。”
    权力从来不在一枚小小的戒指上,而在于真正的手?段和谋断。
    王姮姬深以为然,官场的规则是这样的。但他?本来大权在握,当家主就是为了个流芳百世的名头,流程该好好走。
    “难得你这么为我着想?。”他?说。
    郎灵寂从后面轻轻圈住她,力道逐渐深入,掐过她的下颌来以舌交吻。王姮姬猝不及防,下意识挣扎了下,随即也温顺下来竭力迎合他?,匹配他?的节奏。
    重生以来他?的洁癖仿佛消失了,经常这样毫无?征兆地吻她,有时?候上一刻还好好说着话下一刻就到榻上去了。
    他?将她抱坐在了桌案上便要剥她的衣裳,王姮姬连忙制止,挡住他?手?,委婉道:“……等等,你还没给?我三粒解药呢。”
    郎灵寂气息紊乱轻喘正自癫狂,洒着几?分?烫意,不耐烦道:“什么解药。”
    王姮姬一双柔荑搭在他?的肩膀上,脸色潮红,几?分?难以启齿,支支吾吾道:“我要离开三个月呢,从不能三个月不吃解药,你行行好给?我吧。”
    这三个月既是属于她的自由时?光,她自然不会回来与他?同房。他?给?她三粒解药,一个月吃一颗,三个月后她正好吃完,他?还不用?担心?她趁机逃走。
    郎灵寂瞳孔中倒影着她:“解药我有很?多,你究竟要哪一种。”
    王姮姬怪他?还装傻,径直点明?:“情蛊的解药,就是以前那种糖果。”
    周遭明?明?灭灭的烛光打在郎灵寂薄情的脸上,他?眼?底涌动着晦暗的情感,“早跟你说过那种糖对身体有害。”
    王姮姬察觉他?语气泛着危险,柳枝似的手?臂忙环抱住他?的脖颈,讨好道:“三个月而已,我只吃三次没事?的。”
    那种糖果固然是慢性毒药也得积累到一定量才会发作,前世她上瘾成性将那糖果当饭吃,常常是一把一把喉咙里塞,最终才会落得二十五岁就病逝的结果。
    郎灵寂摇了下头欲拒绝,王姮姬深深保住他?的腰,一头埋进他?衣襟里,嘶哑的潮意,“郎灵寂求求你,我求求你,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温绵的嗓音似从肺腑深处流出来,不掺杂任何虚情假意的,真切的乞求。
    郎灵寂对她的好感败得一干二净,满腔情慾也烟消云散了。他?将她从怀里拎出来,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你能不能求我点好事?,为何总叫我为难?”
    王姮姬支零破碎:“情蛊是你给?我下的,只有你有解药。”
    如今他?大权在握尘埃落定,中书监高位,琅琊王氏之家主,深得二哥王戢以及王氏族人信任,为何还非得绑她这累赘在身边?她固然有几?分?美色却也没到动摇他?心?的地步,分?开了岂不更好。
    他?真的再不需要通过她控制琅琊王氏了,她这个权力的牺牲品只想?苟得一片自己的生活罢了。
    “你为何连我这点利人不损己的要求都不答应,明?明?你对下属很?好的。”
    郎灵寂从齿缝间冷冷一句:“够了。别再提糖的事?,你不可能再吃的。”
    一下子出去三个月,还是和那图谋不轨的裴锈,他?作为丈夫很?不放心?。
    王姮姬长?睫遮住眼?中黯然,事?已至此无?话可说,“你不肯予我半分?好处。”
    郎灵寂默了一息,其实她只是出去玩玩,三个月的时?光而已,他?得到了家主之位,确实可以将她这傀儡一条踢开,甚至和离都完全可以。
    “好了别哭,姮姮,”他?抚摩她滑如流缎的墨发,“那件事?让我再考虑考虑。”
    王姮姬怔怔,不知他?究竟还在考虑什么,有什么可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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