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 天已经放晴了, 淡金色的太阳光照在洁白的雪地上,亮得有些刺目。积雪在慢慢地融化,这对马帮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不过现在大家也不担心, 骡马穿上新的马掌,多厚的积雪也不怕。
    马队抱着希望和信心出发了。三妞脖子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山间坝子里回荡,听在心情舒畅的人耳中, 也觉得十分悦耳。
    因为头天晚上刮起了大风, 积雪都结成了雪壳子,人马走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骡马套上了木板, 因为木板做得有些粗糙, 倒有些防滑的作用。人倒要小心翼翼,提防一不小心摔个大马趴, 为了防滑, 大家都在脚上绑上了草。虽然速度不快,令人欣慰的是,总是在一步一步向前走了,每走一步,离家也就更近了一步。
    下了雪, 最麻烦的事便是晚上开亮。找不到一处干地,也找不到一把干草,虽然他们那天将草带着走了, 但是每住一晚上,最底下那层湿掉的就要被舍弃掉。大家睡在潮湿的、铺着薄薄一层牧草的地面上,所有人最怀念的,便是家里温暖干燥的床。
    石归庭的手在受了潮寒之后,痛得整宿都合不上眼,符鸣为了减轻他的痛楚,让他少受寒,几乎将他大半个身体都挪到了自己身上。石归庭虽然竭力让自己不痛苦□□,但是符鸣也没能睡得安稳,一宿醒醒睡睡,只能睡一半的时间。这种痛苦实在是太煎熬了,符鸣搂着石归庭暗暗自责,早知道就不该让他跟着来受罪的。
    下雪的第三天,又迎来了一场更大的雪,这场雪从早上一直下到晚上都没有停,这个情况,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晚上真是没办法开亮了,大家也许只能在雪夜里坐上一夜。
    傍晚,马队来到一处高山下,符鸣记起来时在某处山脚看到过一个山洞,当时是一晃而过,也没细看。他停下来找了几圈,果然找到了一处天然的石洞,这个山洞就在左边的山脚处,洞口朝东开。洞还不小,里面乱石嶙峋,并不平坦,但是比起雪地来说,那简直是好上太多了,起码里面是干燥的,且没有风。
    大家点了火把进去,仔细检查了一遍,里面没发现野兽的痕迹,非常宽敞,连骡马都可以牵进去。大伙儿都松了口气,今晚不用担心无法睡觉了,兴高采烈地将骡马赶进去安顿好,然后埋锅造饭,收拾山洞,支上帐房。
    因为有这么一个山洞,大家的心情难得地舒畅,吃饭的时候,还有人说起了笑话。石归庭也很高兴,一边喂狗,一边听大家说笑。小獒石头到了晚上终于被放了出来,因为白天的雪太刺眼,这小狗又没满月,所以还不适宜见强光。石归庭将拉姆给的羊乳加热了一碗,让石头自己慢慢舔。这小家伙长得有点笨头笨脑的,特别粘石归庭,很是可爱。
    “石头,今晚上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不知什么时候,符鸣也吃晚饭过来了,他蹲在石归庭身边,带着笑意说。
    石归庭伸手去摸小狗的头:“是啊,石头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符鸣“噗嗤”一声:“大石头也可以睡个安稳觉啊。”
    石归庭不回头,将手伸进符鸣的短袄子里,在他的腰上用力掐了一把。符鸣“哎哟”叫了一声,有些委屈地说:“小石头,你看大石头,他谋杀亲夫啊。”
    石归庭真想堵了他的嘴,这人怎么说话越来越没有把门了呢,也不怕让别人听见。他回头狠狠剜了符鸣一眼,咬着牙压低了声音说:“符大锅头,说话注意点场合。”
    符鸣捂住嘴吃吃地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私下里说就可以的是吧,下次我一定私下里说。”
    石归庭抱起喝完了羊乳的小石头,故意踩了符鸣的脚一下,让他口没遮拦。符鸣跳起来去追他:“石头,我给你换药吧。”
    石归庭的胳膊依然还肿着,符鸣每天都坚持给他煎药喝,给他换新药,慢慢地红肿已经消下去好些了。符鸣很紧张他的手,因为二次骨折是比较难治愈的,若是不治好,以后就会留下后遗症。
    石归庭顿住脚:“哦,我去拿药去。”
    符鸣笑起来:“我去给你端水来。”
    这一晚石归庭终于睡了个安稳觉。地面是干燥的,又没有风,也不需要起来守夜,他一宿睡到了天明。符鸣依旧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左手,这让石归庭十分感动,这么温柔体贴的男人,居然会有女人不要,难道老天真是安排这个人给我的?想到这里,石归庭不由得一阵傻乐。不过符鸣说的是跟他结对子,是不是回去了,他就跟自己散伙?转念又想,他回去了也没婆娘可搂,那应该还是不会和自己散伙的。想到这些,心里不由得又有些安慰。
    雪已经停了,昨天那场雪下了一天一夜,地面的积雪差不多有两尺厚,这情况十分不适合赶路。大家缩在山洞里,商讨着怎么办,如果在山洞里呆两天,倒是很安全的,只是这雪化掉就好,若是不化,反而越积越厚,那就是真把自己封在这里了。
    “还有三天的路程,能到江边,那里就有人家了。其实只要过了前面的乌尔山和巴蒙山口,就什么也不怕了。我们在这里不走,如果运气好,能等到雪化,如果运气不好,就只能被封堵在这里,干粮和马料顶多只能支撑六七天,不能支撑更久了。所以不管如何难走,只要还能走得动,我们就一定要走。”符鸣将利害分析给大家听。
    今年的天气简直有些邪门,这样的大雪,他们家乡可是终年难得一见,可是这安多地区,居然这个季节接二连三地下。大伙儿这一趟吃的苦头,简直比一年下来吃的苦头都要多,以后这地方恐怕都不会再想来了。人人都巴不得早点回去,都纷纷支持继续往前走,再苦再累,撑过这几天就好了。
    符鸣拍拍手,站起身来:“好,那就收拾好东西,咱们继续出发。”
    大家给骡马继续套上木板,赶着骡马走进了茫茫的雪地里。天色依旧是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山头,看不出任何天气转好的迹象,大家回家的心情非常急迫,但是这样的天气和路况,实在是不容人轻松乐观。
    今天要过乌尔山和巴蒙山之间的隘口,这两座山一南一北相夹马道,中间相隔的距离很近,两座山的山势都很陡,尤其是南面的巴蒙山,它的坡度几乎呈垂直型。雪如果再下两天,这个隘口就会被积雪堵上,到时候想回去都回去不了。巴蒙山又有小雪山之称,它不及太子雪山那么巍峨,也不及玉龙雪山那么秀美,但是它在赶马人耳中却是如雷贯耳的。
    首先,这个隘口是安多与滇中地区的必经之路,马帮来往于两地之间,就无法避过它;其次,它虽然不是十分高大巍峨,但是它山势险奇,陡峻无比,几乎无可攀爬;第三,也就是令人印象最深刻的原因,是因第二点引起的,它陡峻,又少植被,故山头上难以储存大量的积雪,一旦超出某个程度,它们就会坍塌下来,也就是所谓的雪崩,小雪山的雪崩令人闻风丧胆。
    马队出发的之前,符鸣已经分析过小雪山的利害了。等到了隘口之前,符鸣命令马队停下来,再次嘱咐大家要小心翼翼地走,千万不要弄出大的响动,唱歌、大声说笑、敲锣等等都是不能做的,这些都可能引发雪崩。大家听了符鸣的话,都敛了笑容,非常严肃认真地给骡马都套上了口罩,以防止它们突然嘶鸣。
    符鸣没有走在最前头,他让白膺牵着三妞走在最前头,自己在最后掌尾,石归庭跟着他一起。符鸣让他跟着白膺走,石归庭并没有答应,他知道符鸣是在为他好,因为走在最前头,山上的积雪受外力影响小,雪崩的几率就小,越走在后头就越危险,这也是符鸣为何自己要掌尾的缘故。但是他怎么愿意让符鸣一个人承担这些风险呢。
    大家都肃穆地在隘口里走着,这一段路程其实并不长,正常情况下顶多两刻钟的路程。但是地面积了这么厚的雪,骡马都套着木板,速度就大打折扣,这种情况下经过这里,就变得格外漫长而难熬。
    符鸣一手抓着骡子的缰绳,时不时伸手拉一把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迈步的石归庭,两人之间没有交谈,但是那种默契是不言而喻的。他们时不时会给对方一个鼓励的笑脸,这时大伙儿都在专心地赶路,没有人留意他们之间明显的情愫。
    大家非常安静,山头偶尔有零星的雪团掉下来,但都是有惊无险,并不是真正的雪崩。前头的队伍陆陆续续安全地走出去了,余下还有几匹马尚在小雪山的山阴处。突然,一大团雪块从山上落下来,正好砸在一匹公马头上,将这匹马吓了一大跳,它蹦跳起来欲往前跑,却因为脚上套着四个木板,令它脚下拌蒜,不巧又撞在前头的骡子身上。那头骡子受了惊吓,撑开口罩,厉声嘶叫了一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负责看管它们的赶马人还没来得及制止它们,山上的积雪便如洪水决堤一样滚滚而下。雪崩了!
    符鸣见势不妙,也顾不上骡马,拉着石归庭的右手,大声叫了一声:“雪崩了,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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