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走过来:“要不要奴婢去请个大夫来看看,眼见着明日就要走了,若是病了可不好。”
    “我没有病,只是一时有些累了,躺一躺就好。”温芍说着,麦冬便将她扶到床上的引枕上去靠着。
    于是便又想起事情,温芍与麦冬对了一遍随身需要携带的药物,免得伤了或是病了,缺医少药就麻烦了。
    温芍便问:“除了治伤治病的之外,还有什么药?”
    “还有什么药?”麦冬没听懂,“王妃是还要再带什么吗?”
    温芍道:“朱砂带了吗?”
    麦冬问:“带那个做什么?”
    温芍的手紧了紧,笑道:“若有个万一,以备不时之需。”
    麦冬皱眉:“王妃和小郎君身子康健,怎会用得上朱砂?平日里用朱砂,也得大夫来开了药,若自己随便用便不知道剂量,反而要出事的,而且随行也有大夫与药材,若真到了不得不用朱砂的时候,也不会没有,何必自己带呢?”
    “朱砂不仅可以止痛,也可以安神,就算不是为着病痛,也有用得着的时候,我知道分寸不会用得多,你还是去备上一些。”温芍道。
    闻言,麦冬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温芍继续一个人靠在引枕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让麦冬去拿朱砂是为了什么,就如同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朱砂可以止痛安神,她只是想备下一点。
    其实让木桃或者水桃去准备,或许会更加稳妥,但温芍却没有叫她们,而是让麦冬去做了。
    她下意识的,不想让木桃和水桃知道。
    第73章 兴城
    按照顾无惑所说, 第二日程寂便会接她和满满离开,这日一入夜,温芍便与满满早早睡下了。
    满满不知道这一趟究竟是干嘛去的,只以为是寻常出游,所以夜里很是兴奋,但兴奋也只是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
    在他睡着之后,温芍翻了个身,面朝着外面,自顾自想事情。
    如果听秦贵妃的话要动手,那么肯定是宜早不宜迟,这次机会正好,是顾无惑自己提出要带她一起前往边境的,就在这个时候动手把他杀了,她脱身也会更容易一些,否则在建京动手,便很难逃出去。
    母亲……也并没有在信中说要怎么让她脱身,或许木桃她们知道罢。
    温芍蹙了蹙眉。
    总之还有时间,她可以再想一想。
    这一夜,温芍以为自己会难以安眠,可是出乎意料的,她却睡得很沉,等早起时天已经大亮,温芍觉着自己夜里好像做了梦,又好像没有。
    程寂果然来接他们,及至在城外先将他们安顿下来,温芍也没有再多问什么,甚至没有多问关于顾无惑的事一句,程寂向来知道他们之间冷淡,看在眼里也只得叹息。
    又三日之后,温芍他们才与出城的大军汇合,一同前往边境一带。
    这一路行军自然是极快的,为的就是让北宁措手不及,到达目的地之后,温芍以为自己会跟随顾无惑住到军帐中去,没想到却是被暗中安置在了城镇中。
    她得知这个消息,竟是松了一口气。
    虽离得不远,但总归不是住在一处的。
    否则,她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这里叫兴城,或许因大战在即,城中也很快就要戒严起来,这里原本并非毗邻北宁,所以民众倒也过得安居乐业,然而今年局势忽变,南朔从北宁手中失了地,兴城便首当其冲了。
    趁着还没戒严,温芍赶紧带着满满出来溜溜,这一路上满满在马车上关得久了,又赶得急,早就被憋坏了。
    兴城眼下有些凋敝,因着这时局实在是太差,许多有能力跑出去的都已经提前拖家带口离开了,剩下的是一些跑不了的普通百姓,也不在少数,街上人倒也不少,许是因为听到即将要戒严的风声,都趁着这当口赶紧出来置办点物事。
    温芍拉着满满在街上逛,恍惚便想起了生满满那晚,好像也和眼下差不多的情境,只是还要更紧迫些。
    此时彼时,心境竟也是不同的。
    路上的人都走得急匆匆的,虽然大多数都皱着眉,但到底眉目间也不见多少深刻的愁苦,可见的平日里过得倒还算不错,对未来也尚且存着期许。
    兴城离得温芍的老家也不远,只是她的老家如今早就没有人了,温家的人自不必提,早就被秦太后处理了,秦家的人也早都已举家搬迁至云始,若那里还有人,想必也是眼下这副光景。
    温芍心下不由叹气。
    这时满满抬头看她:“阿娘,这里也没好玩的东西。”
    “到处走走看看不好吗?”温芍看似宠溺孩子,其实她平时很少顺着满满的意思,见状只道,“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出来逛的吗,怎么在家时闹着要出去,出来了反而要回去了?”
    满满道:“说了不好玩。”
    温芍把他拉到街边,蹲下/身子来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满满,这世间除了好玩的东西,也有其他的人和事,你不能光想着好玩了,就忽略了其他,不然长大后也和建京那些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凡事只知享乐,不知疾苦。”
    满满挠挠头:“什么是纨绔子弟?”
    温芍:“……以后你的老师会教你的,但是眼下你要听阿娘跟你说的。”
    于是满满乖乖地“哦”了一声。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不好玩吗?”温芍问他。
    “不知道。”
    “因为这里很快就要有战争了,一遇到战争,最苦的就是我们百姓,或许这里昔日很繁华,有很多好玩的,但现在都没有了。”
    满满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疑惑不解,他慢慢地撅起了嘴:“那这里的人不是很可怜吗,好玩的都没有了。”
    “对,”温芍肯定地回答,她的学识不好,会说的道理并不多,“所以阿娘便带你出来看看,看看他们的苦楚,这个世间这么大,你如今还小,眼里要瞧见的东西还有很多,只有见识得多了,你懂得的才会多。”
    温芍从小父母离散,被卖到了一方天地中,所幸瑞王府不是什么虎狼之地,她尚且可以算是衣食无忧,然而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她从建京到云始,又从云始回到建京,越来越觉得自己见识的浅薄不足,即便想要弥补,也很难再将从前的空白填上,实在是一件憾事。
    她不能让满满和她一样。
    而满满虽然出身和处境比她要好得多,有时却也会被其所束缚,王孙公子也不是没有浅薄无知的,就比如顾茂柔,温芍更怕把满满养成那样,大部分原因皆是父兄在其年幼时不多加教导一味宠溺所致。
    满满听了她的话后很是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那不要有战争好不好?”
    温芍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若没有战争,他们或许便连片刻的安宁都不保了,只有打了并且打赢了,他们以后才会开心。”
    她只能这样和满满解释。
    但今日对满满所说的话,明显是超过满满所能接受的了,温芍也不强求他能全部听懂,只是今日说了,在他小小的脑瓜子里留下些许印象,等他长大后某一日想起来,便很好了。
    母子两个继续在兴城走走逛逛,一时日上中天,温芍便也不打算回去了,见到路边还有个开张做买卖的馄饨摊子,便领了满满去吃东西。
    这里生意倒不差,温芍和满满落座之后,很快也来了另外一对母子,看看四周没座位了,便询问是否能一块儿挤一挤,温芍同意了,他们便坐在了温芍和满满的对面。
    那个妇人与温芍差不多的年龄,梳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园髻,上面簪着两对银簪,一时吃食还没上来,便与温芍聊起来:“看你们穿着打扮还有口音,应该不是兴城本地人吧?”
    温芍并不介意对方的打探询问,便点头答道:“对,我们前些日子才搬来的。”
    “这倒是不巧,如今都说着要打仗呢,兵马都已经驻扎在城外不远了,”妇人叹了一声,“你该过些日子再来的。”
    “过些日子?”温芍不解。
    妇人道:“对啊,过些日子,这不就打完了吗?打完就太平了,我们兴城还是个很好的地方,你多住几日就知道了,不过既然来了也没事,就安心住在这里,想必过几日就没事了。”
    温芍低头笑了笑,又不由叹道:“希望吧,这仗别打太久。”
    “一定不会太久的,”妇人很快接上道,“你看这城里还有那么多人,若是没信心,大家早就跑光了——又怕什么呢,从前顾老将军在的时候,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前些时日的变故那也是一时的,我们都知道,肯定是那边耍诈!”
    温芍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顾老将军是顾昂,建京中人一向称呼他为瑞王,如今也没了有四年了。
    妇人说得爽快,温芍也忍不住问道:“顾老将军是顾老将军,那你们觉得……现在这个顾将军行吗?”
    妇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不行?我们是兴城人,当然希望能赢了,万不会存着那些不吉利的念头,大战当头你也不要再说这些晦气话了,再说四年前顾老将军不幸战死,最后不也靠着他反败为胜了吗?”
    见妇人说得有些急了,温芍连忙说道:“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只是心里害怕,所以问问。”
    “那你不用怕,咱们这么多人都在呢,兴城绝对不会有事的,反而是要将先前失去那些地方要回来,你害怕个什么劲儿?”妇人笑了,又问,“不过也不怪你,你夫君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带着孩子?”
    后面这句话满满有些听懂了,正要回答,却被温芍抢先一步:“他在的,在家呢,我带孩子出来逛逛。”
    妇人点头:“那就好,不然你一个人确实害怕。”
    馄饨摊的老板过来上馄饨,也听了一耳朵她们的话,也跟着妇人安慰温芍:“真的不用怕,你将所需物事都准备好就行了,咱们都有信心着呢!”
    温芍往满满嘴里塞了一只馄饨,只能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
    随后又一同说了几句话,等馄饨下肚,温芍才放下银钱,便见程寂过来寻他们了。
    温芍立刻带着满满起身,走到旁边问程寂:“怎么了?”
    程寂低声道:“王爷回来了,明日一早再走。”
    这会儿日头也开始大起来,虽然兴城比建京凉快很多,可是晌午时还是热,温芍也怕晒坏了自己和满满,这便也跟着程寂回去了。
    结果她人回来,顾无惑说是回府了,但依旧在书房处理其他事务,温芍见状也没有去找他,自己回了房。
    满满回来的路上就困了,这会儿正在大床上呼呼大睡,温芍过去往他的小肚皮上搭了一条薄毯。
    随即温芍从床的内侧拿出一个小包,里面是先前让麦冬准备的朱砂,被温芍单独挑出来放置了。
    第74章 后路
    说朱砂什么止痛安神,其实都是温芍自己骗自己的,随身不是没有带止痛药安神药,里头都有朱砂,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她不过是又留了一条路出来。
    虽然她很清楚,这条路她不会去走。
    现在更加肯定。
    温芍走到窗前,那里放着一个花盆,眼下不是开花的季节,于是花盆中只有郁郁葱葱的绿。
    她拔了一根簪子下来,在花盆的泥土中戳了一个小洞,又用手指扒拉了两下,把朱砂全都倒了进去,然后重新用泥土埋了起来。
    满满一直睡到快黄昏时才醒,温芍也没叫醒他,想着他是这几日赶路累了,等满满睡醒之后,才吩咐摆饭的事。
    正摆着饭,温芍又问水桃:“去找个人问问王爷在哪里用饭。”
    水桃去而复返:“王爷让王妃和小郎君先用。”
    温芍也就没说什么,与满满两个人一起用完了饭,又等了一会儿,顾无惑还是没有回来。
    她便让水桃带走满满,自己一个人坐在内室灯下修补一件衣衫。
    温芍的针线活一直不怎么样,从前还努力学着做一些,后来到了秦太后身边,就完全丢开不用了,但也不是不会,只是细致活儿不好,缝缝补补倒还行。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口有了响动,温芍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顾无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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