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只是误会而已
    邯郸县城郊外的某个废弃农庄内,元载在此停留,不肯离去。农庄的主人,或许是曾经某位河北当地大户,如今因为战乱,已然举家逃亡,田地也随之荒废。
    元载带着随从准备在此地停留一夜,明日再回汴州。
    其实今天也不是不能走,只是,他这样空着手,回汴州以后如何跟方重勇交待?
    难道说他连话都没说两句,就被田乾真赶走了?
    元载可丢不起这个人。
    因为在出发之前,方重勇就召集幕僚们商议过,众人都感觉田乾真其实是可以争取的。此人不是史思明的嫡系,跟李宝臣也没什么私交。
    设身处地的想,田乾真目前的处境确实是比较尴尬的。
    打胜仗立功不可能获得史思明的封赏。已然被猜忌的他,搞不好会被如今残暴到身边人都杀的史思明给做掉。
    投靠关中也是取死之道。
    打败仗就更不必说了,如今的世道,弱就是有罪,不会打仗的将领就该死。
    所以,这次的任务,相比于游说安守忠、李归仁等等,要轻松许多。
    元载想破脑壳,也搞不懂田乾真发飙的原因在什么地方,无论如何,也该让他把话说完吧?
    “这些丘八动不动就翻脸,当真是不可理喻!”
    破屋舍内烤火的元载骂了一句,却又毫无办法。他时而站起身,又时而在屋内踱步,脑子里思考着对策。
    常言说对症才能下药,现在元载就是不明白问题出哪里了,所以才感觉束手无策。
    正当他一筹莫展,头发都急白了几根的时候,随从推门而入,带了个文士进来了。
    “元先生,您没走实在是太好了,鄙人乃是田将军幕僚,追着马蹄印至此。
    本来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元先生真在这里。
    田将军有请,刚才那些只是误会,还请元先生莫要怪罪才是。”
    这位戴着幞头,身披大氅的文士对元载叉手行礼道,态度异常谦卑,跟之前田乾真的蛮横完全不同。
    前倨而后恭,其中必有蹊跷!
    元载心领神会,面色淡然的点点头道:“那便带路吧。”
    半个时辰后,田乾真的幕僚引着他来到县衙签押房。那位史思明麾下的将军,此刻也同样有些不安。
    田乾真一看元载回来了,喜出望外,他连忙走过去握住元载的双手大笑道:“误会误会,刚刚都是一场误会,元先生坐下说话。来人啊,上酒,上好酒!”
    他的热络不加掩饰,跟刚刚判若两人。
    元载矜持的点点头,二人落座后,他有些疑惑的询问道:“刚刚田将军误会什么事情了?”
    “都是些不足挂齿的往事。
    昔日田某曾经将财帛都换成了交子,结果后来交子变成废纸,田某一贫如洗,哈哈哈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田乾真的笑容看上去都在抽搐,元载可以想象当初那些交子变废纸后,对方是如何心如死灰的。
    他将身边的木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盐引,递给田乾真说道:“此为盐引,并非交子。它是用来在汴州取盐的。此物在汴州极为紧俏,兑换无碍。元某此番前来,身边没有多少随从,兵荒马乱也不方便携带重货,只得以盐引为见面礼,还请田将军笑纳。”
    原来是这样啊!
    田乾真这回是真惊喜了!他连忙将木盒子收好,递给幕僚。随即屏退左右,只留下元载一人,与自己密谈。
    元载暗暗松了口气,事情总算是回到了正常轨道了,这是他熟悉的领域,不怕。
    田乾真给元载倒了一杯酒,与对方碰杯后,将其一饮而尽询问道:“不知元先生此来邯郸,所为何事呢?方大帅总不会就只是给田某送钱吧?”
    “史思明残暴无比,人人得而诛之,官家视其为心腹之患。但田将军不一样,官家对您很欣赏,并不将您当做敌人看待。”
    元载不动声色说道。
    田乾真点点头,这和自己的预期是一致的。汴州那边派人过来,果然是结交自己。之前闹了一场误会,现在双方终于可以按照正常的气氛与正常的套路,来商量事情了。
    田乾真也松了口气,如果可以,他实在是不想招惹方重勇。管辖数十个州的庞然大物,实在是能不得罪就最好了。
    “田某对方大帅亦是敬仰已久了,如今治下数十州,带甲十万,可谓是龙盘虎踞不可轻忽。
    方大帅的善意,田某确实感受到了。
    只是,无功不受禄,田某该如何回报方大帅的厚爱呢?”
    田乾真也不跟元载兜圈子,直接问出了心中最关注的问题:你要是不说明来意,这钱我拿着烫手啊!
    “史思明冢中枯骨,不知道田将军对此人有什么看法。官家以为,史思明迟早死无葬身之地。他是死有余辜,可是真有那么一天,田将军也难免会被波及。
    不知道,田将军有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元载没有回答田乾真的问题,而是直接点出了对方目前所面临的最尴尬处境。
    田乾真是不肯陪着史思明去死的,更别提还很有可能死在对方前头。元载觉得田乾真肯定考虑过后路,甚至后路还不止一条。
    “愿闻其详。”
    田乾真面色严肃下来,微微点头。既然已经说到干货了,那么他也不用再兜圈子装糊涂了,没意思。
    他也很想听听,元载有什么高论。
    “官家想谋取河北,需要田将军的帮助。事成之后,以淮南节度使许之,允许田将军带着部曲南下淮南,坐镇扬州。
    当然了,并不是现在就办。”
    元载沉声说道,根本不和田乾真兜圈子。
    “淮南?”
    田乾真一愣,他还真没料到居然有这么一招。
    元载看他已经把话听进去了,接着说道:
    “官家是很有诚意的,不是说把田将军利用完了,就当杂物一般弃之如敝履。倘若官家只是承诺事成之后,以幽州节度使许之,田将军未必能在幽州坐得稳,而且也信不过官家的许诺。
    官家不愿意田将军成为第二个史思明,而田将军事成之后坐镇河北,势必成为比史思明更厉害的节度使,为官家所不容。
    淮南富庶,又无战端,田将军坐镇此地,享福又不用动刀兵,何乐不为呢?”
    这番话入情入理,田乾真也忍不住点头。
    确实如元载所言,如果他干掉史思明,成为下一个幽州节度使,估计方清也不可能放心。
    真有那一天,田乾真就算不想翻脸,也得暗暗防备着。
    正因为方清以淮南节度使许之,所以才证明对方是真的有诚意,而且是看明白了田乾真的处境。
    “方大帅能有今日成就,果然实至名归,田某算是服气了!”
    田乾真心悦诚服的说道,至于要不要当内应,要不要把史思明干死,那都是后面的事情,到时候再说。
    反正,路子已经通了,到时候见机行事即可。
    元载也没指望田乾真现在就答应下来,真要满口答应反而有诈。
    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这一条线要发挥作用,需要持续不断的加码,巩固信任。
    二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都是刻意回避着正事,气氛也逐渐融洽,就好似朋友闲聊。
    “田将军,鄙人听闻,近期安守忠在怀州大败控鹤军,后者逃回泽州。不知道你对此事怎么看?”元载忽然想起离开汴州之前的一件事,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当然了,这件事并不是他此番来邯郸的主要目的。
    收买田乾真,应对邺城之战是其次,在幽州内部埋一根钉子才是主要的。
    为的就是长远计较,将来攻略幽州之时,这根钉子必定会起大用。
    “安守忠骁将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一战打得漂亮,然而……”
    田乾真说了一半,便不知道接下来的该不该说下去,因为他的看法或许跟旁人会不一样。
    “田将军但讲无妨。”
    元载忽然来了兴趣。
    “既然如此,那田某也不私藏了。田某以为,李怀光虽败,但此战或许还有反复,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田乾真非常谨慎的说道。
    “何以见得?”
    元载追问。
    无错版本在读!6=9+书_吧首发本小说。
    “洛阳安乐之地,安守忠麾下士卒吃穿不缺,苦是没有吃多少的。几年安逸下来,顺境中自然无往不利,一旦遭遇逆境,反倒是有可能会一蹶不振。
    反观控鹤军这几年,苦头吃了不少,泽州地方狭小,他们的日子是不好过的。
    一没有靠山,二没有强援,泰山压顶就在眼前。
    值此绝境,若是不能奋起,那这支军队便要分崩离析了。
    现在这样的情况,反倒是容易团结军士,众志成城。反杀安守忠,也未尝没有机会。”
    田乾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元载下意识的感觉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控鹤军再怎么说也是当初横行一方的铁军精锐,怎么可能被安守忠打一棍子就给打死了呢?
    这一战后续只怕还有变数。
    他悄悄将田乾真的话记在心里,想着等回汴州后,有机会跟方重勇建言献策,万万不能轻视控鹤军了。
    这支军队以及李怀光,只怕后面还有戏要唱,没那么容易退场。
    “田将军目光如炬,令人佩服啊,元某也是这么想的。”
    元载恭维田乾真道,马屁不要钱,一个劲的拍。二人相谈甚欢,恨不得要拜把子结为异姓兄弟。
    酒喝好了,元载起身告辞,在田乾真安排的院落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回汴州。
    ……
    安守忠为什么要先对李怀光和他麾下的控鹤军动手呢?
    因为柿子要挑软的,就这么简单。
    这一局无论“玩家”有谁,李怀光都是最弱的那一个,这是公认的。除非,李怀光愿意给关中朝廷当狗。
    在局面还不明朗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有风险的,所以,排除掉不可预知的“意外”,是减小风险的不二法门。
    率先对于控鹤军出手便是如此,因为安守忠不知道这条野狗会先咬谁,不如先打死得了。
    他这一棍子敲得猛,让李怀光直接败退回了泽州。
    这一战,让河阳三城危机解除。没有李怀光在怀州的策应,关中的军队想从蒲州出兵河阳三城,那就只能走轵关道。
    如此一来,孤军作战便很危险。
    洛阳是四战之地,西面有关中的兵马虎视眈眈,北面是李怀光和控鹤军,南面和东面则是汴州军。安守忠率先出击,断了北面的威胁,而东面的方重勇是远期威胁,近期不可能谋取洛阳,可以暂时不予理会。
    如此,安守忠只需要盯着潼关就行了。战胜控鹤军后,局面对于他非常有利。
    只不过,解决了旧问题,却又多了新烦恼。
    洛阳皇宫的一间偏房内,安守忠正和副将李庭望争执不休。二人为了出兵的事情意见相左,谁也不能说服谁。
    “大帅,不可带兵离开洛阳啊。关中那边动静不小,那帮人在华阴、潼关、蒲州一线屯兵数万之多。
    稍有不慎,我们便有灭顶之灾啊。”
    李庭望苦劝道。
    “如果现在不动手,到时候动手就晚了,打铁要趁热啊!”
    安守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庭望这种当乌龟的思维,要不得。主将不能痴迷于虚假的安全感,必须要深谋远虑才行。
    “大帅,您带兵离开洛阳,关中那边攻打洛阳怎么办?”
    李庭望不甘心反问道,然而安守忠却是摆了摆手。
    “泽州与怀州之间,有天井关。斥候来报,李怀光的溃兵直接退回泽州城了,天井关都无人驻守。
    本帅先带兵拿下天井关,再打到泽州,把控鹤军给灭了。关中那帮人看到无利可图,自然会放弃攻打洛阳的想法。
    此为以战止战之策。
    你认为关中偷袭洛阳的情况,不会发生。”
    安守忠嘿嘿冷笑。
    在他看来,李庭望这种属于“书呆子”的思维。看到当前局面,就认为洛阳被围攻,甚至被偷袭就是必然。
    实际上,只要安守忠能消灭控鹤军,那么关中就不可能出兵洛阳了。
    因为没有机会,出兵的风险太大。关中势力庞杂,赌命的可能性太低了。
    反倒是安守忠把李怀光的人头挂在洛阳城头,可以让一场围绕洛阳展开的攻防战消弭于无形。
    若是打蛇不死则会反受其害,从长远看,无异于纵虎归山。
    如果现在不趁着控鹤军没有时间修整的机会,把这支军队消灭。那么等李怀光缓过劲来,配合关中那边出兵,才是真要坏事。
    天井关,是在泽州境内,之前一直是被控鹤军控制的。
    从距离上说,离泽州城不过咫尺之遥,地理上天然就是控鹤军占优。换句话说,现在时间在李怀光这边,越是拖,控鹤军缓过劲来以后,未必没有机会。
    拖时间对谁更有利一目了然。目前的安稳,只是一时安稳,片刻喘息而已。
    不得不说,安守忠的战略思维,确实高了李庭望一筹。
    眼见劝不住,李庭望无奈叹息道:“那安大帅守洛阳城,末将带兵攻泽州,这样总可以吧?”
    安守忠想了想,感觉李庭望所言确实有点道理。
    他点点头道:“那就这样吧,明日你领兵一万进军天井关。先把关隘占住,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说。”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盛唐挽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禁忌书屋只为原作者携剑远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携剑远行并收藏盛唐挽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