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玄甲军呈上来的军报,你可曾看过没有?”
    金玉露端坐在勤政殿案前,提着朱笔代批着折子,一听这话便有几分惊讶,顿住了笔墨抬眼问站在一旁拨弄着绿植养神的父皇。
    “看过,宋统领率小股兵力几次深入诱敌,战况比从前好了许多。”
    “但宋统领也说,玄甲军训练和武器皆是落后,若想要使玄甲军足以抵抗北蛮来犯,须得提高军费支出。”
    金玉露放下笔笑了笑:“宋统领从前是在定远铁骑,如今去了玄甲军,自然是觉得样样都不如从前。既然宋统领这么说了,父皇以为如何?”
    “军费开支还须得与兵部和内阁商量,总归不是我直接就说了算的,这道折子我留中了,我想先问问玉露怎么看,”皇帝也柔和地笑了起来,回头斜眼睨着金玉露,“玉露应该是比我更了解这位小宋将军的,是不是?”
    “阿爹这话说得女儿倒是没法接了。”
    “无妨,想说什么说便是。”
    “朝廷一年预算就那么多,总不能一道折子说要就要,就算是要和兵部内阁谈,也总得有个说法。只是现下都对于玄甲军现状只靠些寥寥军报,如今宣州季节合宜,北蛮常来滋扰,又不能叫宋统领或是宣州总兵回朝汇报,因此女儿以为,应当派个人去宣州看看。”
    皇帝偏着头,瞧着案前若有所思的金玉露笑道:“我听你外祖说,定远铁骑举荐其麾下的宋微萤是因为你做的保,我还以为,你这次会对他美言几分。”
    “一码归一码,玄甲军疲敝涣散大不如前,我做保是我觉得宋微萤可堪一用以正军纪,只是如今涉及到军费大事,若是我做的保出了问题,那女儿可没脸再见父皇了。”
    本是谈国事的正经口气,说着说着,倒撒娇起来。
    皇帝便顺着问下去:“那你以为,当以谁为特使去往宣州玄甲军中?”
    金玉露两手撑着案头,捧着脸狡黠一笑:“父皇觉得,智勇双全的儿臣怎么样?”
    皇帝愣了一刻,旋即抚掌大笑。
    安宁侯府上今日开赏花会,广邀神都之中官家子女赴会赏莲。安宁侯夫人在神都中素有美名,闺阁时与荣府小姐并称神都双姝,一个娴静一个张扬,才貌双全,人尽皆知,因此每每安宁侯夫人开些茶会诗会什么的,神都之中的勋爵官眷得了请帖无不欢喜。
    安宁侯府小姐赵以柔原还在阁中磨磨蹭蹭,一听下人来报华仪公主也来了府上,忙不迭地提着裙裾往前厅迎去,钗子歪了一支也懒得拨弄了。
    金玉露握着支团扇,见赵以柔像只兴奋的小兽一般迎过来,忍不住捂着嘴笑,待她走进了一边伸手帮她重新插着金钗,一边神神秘秘地对她说:“本公主带你出去玩。”
    “啧,去哪儿,西郊马场还是东郊报国寺啊?”赵以柔不以为意。
    调整好她头上的钗环,金玉露伸出一指用力点着她的额头笑道:“小娘子真没见识。”
    赵以柔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主,立刻笑着回击道:“那怎么,带我去摘月亮呀?”
    金玉露看了看周围三三两两聊天谈笑的人,拽着赵以柔的袖子低声凑她耳边神神秘秘道:“带你去宣州,瞧瞧玄甲军去。”
    赵以柔脸色变了变:“逗我好玩是不是?”
    “啧,真的。”金玉露不以为意地蹙了蹙眉,昂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瞥着她,“我来就想着这个事,一进门就忙不迭跟你阿娘说了。”
    赵以柔吓了一跳,见金玉露不是开玩笑的神色,忙拉着她往外走去避开家中来来往往的客人。金玉露不紧不慢地把昨日在勤政殿的事跟她简单说了说,赵以柔听了都笑。
    “你父皇竟也肯?让你一个人去办这么大的事?”
    “这有什么?不过这事是下的密旨,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去。”
    赵以柔听了也十分欣喜,忽而又想到什么似的,亮亮的眼神一下又暗了下来:“可就算是阿娘同意了,阿爹也不会同意的。”
    安宁侯赵坚,堂堂禁军统领,平日里最是端正严肃一个人,负甲按剑巡视一圈,整个禁军都没人敢随便动一下。安宁侯爱妻如命,也把这唯一的女儿视作掌上明珠,平日里赵以柔出个门他都得安排一队人跟着,这要是出神都,北上去宣州那么远的地方,赵以柔简直不敢想象她的好阿爹会干出什么事来。
    金玉露促狭地用肩头挤了挤她的肩头:“早帮你想好了。本公主出门不得带点神羽卫?带神羽卫能不带陆则修?有我和陆则修在,我爹都放心,你爹还有什么话说?”
    赵以柔扑哧一下就笑了。
    “你看有点什么好事我都想着你,嫁什么陆则修,嫁本公主多好!”
    赵以柔笑得直不起腰:“好好好,殿下去帮臣女退了婚,臣女就勉为其难尚公主吧!”
    两人嬉笑着手挽着手,亲密无间地又往回走去。
    夜里安宁侯从城外回到府上,歇了半天都没见着夫人,只觉得狐疑。他随便拦了个廊下的下人问,答曰夫人正在给小姐收拾行李,往日里敏捷过人的安宁侯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安宁侯夫人回到主屋里,见夫君已经沐浴更衣坐在那儿等她好久了,一副赌气不快的样子。见夫君挂着个脸,安宁侯夫人也知道他在生什么闷气,遣退了屋内侍候的下人,忍不住扑哧笑道:“华仪殿下说,受命去趟宣州,陆家那孩子也陪着同去,她便想着带上我们家以柔一同去看看。”
    “宣州?”安宁侯大惊失色,声音一下拔高了几度,“宣州都要挨着北蛮了,那也是去得的?不行,以柔不许去。”
    安宁侯夫人倒了盏茶,不紧不慢地答道:“天家的公主都去得,你女儿怎么去不得了?”
    一句话堵得安宁侯胸闷,想争辩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辩驳他那总是巧舌如簧的夫人。他刚想站起来在屋里走走,又被夫人一个眼神打过来,又本能地坐了下去。
    “从前在闺中的时候,矜顾有次说带我去军中找她阿兄玩,可因为我染了风寒,矜顾便说她也不去了,当时想着下次再去也行,没想到后来神都就乱了,先皇病薨,当今皇上登基,我嫁到了你们家来,矜顾也进宫做了皇后。曾经我们相约一起去看大衍秀丽江山,可那以后却再也没有出过神都。”
    “女子一生之中的恣意潇洒能有几时,若是能在少年时出去游历一番,日后也多些回忆可堪梦回,多好啊。”
    安宁侯听了这话,沉默了半晌,终归是叹了口气。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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