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众人算是把醋坛子都打翻了,偏僻宫殿,有人低声道:“怎么什么好处都是她得了。”
    她们看不见仪婕妤的伤,只知道仪婕妤如今得到的好处。
    但皇上旨意上说得很清楚,顾念仪婕妤相救皇嗣有功,众人都知道这是个借口,也只能将心底想法都按捺下去。
    相救皇嗣有功,就能让家人进宫探望?
    云婕妤还孕有皇嗣呢,怎么不见皇上让云家人进宫探望云婕妤?
    说到底,还不是偏心。
    有人在不忿,邰谙窈却是觉得皱了皱眉,稍觉得些许不安,她没想到时瑾初动作这么快,这才不过大年初十,居然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邰谙窈让绥锦亲自去接了陈夫人。
    她正在床榻上趴着,她背后的伤让她不能躺着,趴得久了,她偶尔也觉得有点喘不上气,她不是没和太医提起过,但李太医看了她一眼,隐晦地说其中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她体虚。
    邰谙窈立即闭了嘴。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知道李太医说得没错。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她和邰夫人第一次入宫探望良妃的场景,居然有异曲同工之效,同样的卧病在榻,同样的亲人探视。
    邰谙窈轻扯了一下唇角。
    而这时,秋鸣掀开二重帘,快步走进来:“主子,夫人来了!”
    她私心觉得邰夫人过于偏心,也只将邰夫人当邰修容的亲母,但一想到邰夫人的区别态度,她就觉得有些憋屈,现在索性直接把陈夫人叫作夫人,隐晦地出口恶气。
    也不敢叫人察觉,只能偷摸的。
    但秋鸣的眼睛明亮,从主子受伤后,闻乐苑中难得有点活气,她让人将东西都准备好,茶水糕点不能半点怠慢和疏忽。
    与此同时,绥锦也领着人进来。
    殿内点着炭盆,不是很冷,陈夫人进来就脱下了鹤氅,因着入宫觐见,她内里穿了一袭周正整齐的绛紫色冬装,衣袖处绣着精致的云纹,越过提花帘,陈夫人抬头看过来,蓦然,呼吸稍顿。
    她没有失了分寸,冲邰谙窈福身行礼:
    “臣妇见过仪婕妤,仪婕妤万福金安。”
    陈夫人看着邰谙窈的脸色,说万福金安时,都觉得烫嘴,脸色一时没能控制住。
    邰谙窈不能亲自下榻扶她,晚了一步,只好吩咐绥锦:“快将舅母扶起来。”
    她趴在靠枕上,轻抿唇,杏眸恹恹地耷拉下来,闷声:
    “许久不见,舅母是要和杳杳生疏了么。”
    陈夫人有些心梗,但见到她这样,又不禁有点恍惚,年少时,她每次发病,陈夫人作为陈家主母,都会守着她,眼前一幕和曾经何其相似。
    陈夫人一直都知道她这个夫家的外甥女是个有心思的。
    她总是会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虚弱地躺在床上,还要笑着安慰人,杏眸软软地看着人。
    但即使是知道她是装的,陈夫人也很难去责怪她。
    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姑娘,只能笨拙地讨好主家人,且不论这些,谁又舍得对这样的她重语?
    她一开始是对这个拖油瓶不满,但人心非是草木,再单薄的情谊也靠时间堆积下来了。
    绥锦搬来板凳,陈夫人坐了下来,语气有点堵:
    “你少和我装模作样。”
    邰谙窈咬住唇,仿若是觉得委屈。
    陈夫人摇了摇头,乍然进来时的生疏烟消云散,她有点没好气,但好歹回
    过神来,记得邰谙窈如今的身份:“您如今都是主子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着调。”
    初听她半年时间从美人一路高升到婕妤,陈夫人一脸震惊,她也知道邰谙窈是怎么受伤的,不由得压低声:
    “您怎么这么糊涂,您才入宫半年,急什么位份,养好身体才是要紧。”
    她没提起云婕妤和皇嗣,但言下之意早就明了,是觉得她不该去救云婕妤。
    邰谙窈也听得出来。
    挺奇妙的,同一番话若是由邰家人说出来,她总会觉得不满和烦躁。
    觉得邰家人不该管她。
    但许是陈夫人在她过往的十余年中都扮演着母亲这一角色,由她说出来这番话,邰谙窈居然生不出半点抵触。
    她心底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她怨邰家人对她不公平,但实际上,她对邰家人和舅母家人也是有亲疏之分。
    邰谙窈没和她详说当时的情景,只三言两语道:“非我自愿。”
    闻言,陈夫人咽了声。
    绥锦恰时端来茶水:“夫人喝茶。”
    “主子知道您和舅老爷都是惯爱喝茶,特意让奴婢装了几包茶叶,到时让夫人带回去。”
    她话音没什么不同,和在衢州时近乎一样亲昵。
    陈夫人却是在听完后一点点沉默了下来。
    仪婕妤只是她的外甥女,陈夫人从未忘记过这一点,但她受伤,却是召她入宫,而不是她那位亲娘,其实早就说明了很多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低声:
    “她对您……不好?”
    邰谙窈眉眼一滞,许久,她说:“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长姐受伤,叫她不得不分些心神过去。”
    陈夫人噎住,说得好听,不就是偏心么。
    疏不间亲。
    陈夫人没去点评这一家子的破事,她从一开始就不赞同邰家人将小女儿撂下,明明是一家人弄得最后都不亲近,算什么事?
    她也清楚老爷让她进宫是为了什么,她扫了眼殿内,绥锦了然,很快带着宫人都退了下去。
    待殿内没了人,邰谙窈抬眸看向陈夫人,陈夫人也没和她拐弯抹角,低声道:
    “你舅舅在衢州待了这么多年,在京城也没甚根基,那些旁支在京城也没成事。”
    这是在告诉邰谙窈,目前陈家在京城根基微薄。
    邰谙窈安静地听,知晓她还有后言。
    果然,陈夫人停顿了一下,见她没说话,就紧接着道:“你舅舅的职位也快下来,现在的礼部尚书年岁已高,年前时就上奏请辞了。”
    邰谙窈眸色稍动。
    舅母若是没有把握,根本不会提起礼部尚书这个职位。
    舅舅本来任衢州知府,也是三品官位,而礼部尚书同样是三品,看似平调,但从地方入京,其实就是升迁。
    礼部要操劳的事情很多,同样会经手后宫一些事宜,例如每隔三年的选秀,都是有礼部操办,甚至一年一次的宫女选拔也会由礼部经手。
    邰谙窈想至此,呼吸都轻了些许,对她而言,这显然是一个好消息。
    陈夫人见她眸色变化,也知道她是接收到自己传递的信息,轻抿唇笑了笑,她做了那么久的知府夫人,也是气度雍容。
    情谊是情谊,合作是合作。
    她了解这个外甥女,于她而言,谈情谊变故多生,不如捆绑在一起的利益让人相信。
    双方合作,自然要讲清楚利益弊端。
    陈夫人对邰家送邰谙窈入宫一事,其实不看好,不是觉得邰谙窈不会得宠,而是觉得邰家没必要将女儿一个个地送入宫。
    宫中岂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她这一生只有一儿一女,各个都是捧在手心中,从未想过将女儿送入宫廷。
    在邰谙窈入京前,她的嫡女就嫁了人,如今膝下的小子都能走路了,她对邰家人一边说着心疼女儿却一边将女儿送入宫的举动看不过眼,但也懒得说什么。
    只是如今,陈家既然决定拥护仪婕妤,她们当然希望仪婕妤爬得越高越好。
    邰谙窈也不需要做什么,她只要坐到高位,一直得宠,她们就能得其蒙阴,日后诞下皇嗣,再护其成年,便是真的能安稳度日了。
    所以,陈夫人和邰谙窈都知道目前,她们的阻碍是什么。
    陈夫人还是谨慎地看了眼楹窗和门帘,才低声道:
    “来京后,我去过一趟邰家。”
    这是不可避免的,陈夫人也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
    她看了邰谙窈一眼,情绪有些不明:“邰家最近可不安宁,你娘从宫中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
    邰谙窈不解,她皱眉:
    “舅母可知原因。”
    陈夫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案桌上写下三个字,邰谙窈看得清楚,那转瞬消失的三个字分明是——邰修容。
    陈夫人的话响在耳边:
    “听闻姑姐是过于悲恸,才会病倒。”
    为什么悲恸,再联系舅母写下的字,邰谙窈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眼睑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
    邰谙窈轻声道:“谢谢舅母。”
    同是她的外甥女,即使有亲疏之别,但如今陈夫人给她透露的消息,却是在告诉她,陈家下注的决心。
    陈夫人望了一下女子的头顶,她眼神有片刻的复杂。
    她倒是也想不要这么孤注一掷,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们家里也有奈何不了的人。
    陈夫人在这时,忽然道:
    “你表哥年龄不小了,家中准备给他说亲,但他这个冤家非说什么待立业才能成家,给我和你舅舅气得够呛,他惯来听你的话,望仪婕妤替我劝劝你表哥。”
    她这番话时称呼都变得亲近了好多。
    邰谙窈抬起头和她对视,陈夫人定定地看向她,许久,邰谙窈移开视线:
    “舅母是一片慈母心肠,我想表哥一定是能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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