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
    热乎乎的奶茶被递到手边,郁弛接过,低头看可一眼,珍珠奶青。
    林歇夏催他:“你尝尝呀。”
    郁弛依言插上吸管,和她同步喝了一口。
    “怎么样?”
    “挺好喝,甜的。”
    这点评跟废话没什么区别,林歇夏倒依然很开心,和他并排走在路边,慢吞吞往前挪。
    正是夏日,午后树影斑驳,林歇夏捧着奶茶,低头看自己和郁弛正同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光斑上,往上也是同样的蓝白校服,她的拉链整齐拉到胸口,郁弛敞着外套,有拉锁的这边垂在身侧晃啊晃,一不小心就扫过她的手臂。
    好想拽一下。
    “怎么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上手了,而感觉到这力道的人扭过头,眼里写着疑惑。
    林歇夏心跳漏掉一拍,赶紧松开手:“没事。”
    郁弛扫她一眼,嗯了声,也转回去没说什么。
    他们继续沿着这条路漫无目的地走,外侧是不断呼啸而过的车流,内侧是行色匆匆的人,他们就继续这样心照不宣地往前,谁也没有提要去哪儿,也不说要回家。
    林歇夏吸了口手里的奶茶,余光注意到郁弛看了眼手表,又放下了。
    她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郁弛,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旁边人的身体好像顿了一秒,然后是郁弛那一直都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嗯,还没找到新的兼职。”
    林歇夏疑惑:“为什么要找兼职啊?”
    这是什么问题?
    郁弛比她更疑惑,但转头看见她那双天真懵懂的眼睛,一下就明白了,这位大小姐是真不懂。
    他吊儿郎当地回答:“缺钱啊。”
    “啊……”大小姐果然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脸上露出迷茫和了然纠结在一起的神情,郁弛看见她迅速低头,似乎在盘算什么,仿佛都能听见她脑子里正在窃窃私语。
    然后她开口了:“你真的很缺钱吗?”
    “是啊。”郁弛继续没所谓,“恨不得哪天走在路上,天上掉下来一堆钱砸死我。”
    林歇夏的眼睛瞪圆了些,郁弛正觉得好笑,就听见她在说。
    “那你也不要找那些太累的兼职了,会影响学习的。”
    郁弛脸上的笑意僵在那儿了。
    该说她是天真过头了还是何不食肉糜?他在这儿说缺钱,她让他不要影响学习。
    微妙的不爽感让郁弛沉默下去,不想和她说话了。
    但林歇夏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还在继续刚才的思考,也没过几秒,捣鼓了什么,戳戳他的手臂:“郁弛,这个给你。”
    被戳到的人还在不爽,别扭地分了一个眼神过去,然后就愣住了。
    奢华灿烂的金珠手链静静躺在少女软粉的手心,链条在半空晃荡,反射的光点炙热贴上他的眼皮。
    好像都有了痛意。
    郁弛的视线落到林歇夏的脸上,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干净纯粹,眼眸里盛满了璀璨金光。
    喉线艰难地滚动了下,他扯了个笑出来:“给我这个干什么?”
    林歇夏像是被他问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嘴唇动了动:“就是…你不是缺钱吗,我不知道这个具体值多少钱,但应该也不少,你要是有事的话,先拿去应急吧。”
    她不知道那东西具体多少,他可是知道。
    那天晚上他就查过了,有名的黄金牌子,那么细的一条手链都要小两千。
    现在倒好,她也不问他是为什么缺钱,就直接摘下来给他了。
    郁弛的笑容多了几分自嘲:“什么意思啊,你要包养我?还是把我当软饭男?”
    这是什么话?
    林歇夏的耳根迅速透红,脸颊也滚起热意:“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帮你,我们…我们不是朋友吗?”
    相比她的赧然,郁弛无奈:“你对朋友都这样掏心掏肺?”
    这话好像有点……
    林歇夏哑了几秒:“也、也不全是吧……”
    然后掌心一轻,她搭在上面的手链被人捻走了。
    所以郁弛这是收下了吗?
    她想错了。
    下一秒,那条手链又回到了她的腕上,林歇夏愣愣看过去,郁弛用小指松松勾着奶茶袋子,空出来的手指若有似无地蹭在她腕骨上,手链的锁扣被他捻在指尖,灵巧地一卡一摁,扣紧了。
    郁弛在日光下抬眼看回她:“不要像个傻瓜一样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送人,会被有心之人利用和欺骗的。”
    话是这么说……他为什么还要握着自己的手腕啊?
    林歇夏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抽出来,大脑处于短路宕机的状态,就迎着他的视线,干巴巴“哦”了一声。
    神情有点呆,好像忘记嚼叶子的考拉,郁弛被她逗乐,低低笑了声,无意识摩挲手里那截温暖的腕子。
    有点痒。
    林歇夏喉咙被逐渐加速的呼吸半堵着,她就保持着被他拉着手的姿势,认真问他:“可是,你不会骗我呀。”
    郁弛的手指停下,眼神多了几分好笑:“你怎么这么确定?”
    林歇夏眨眼:“那你骗过我吗?”
    郁弛不说话了,眼底的笑意淡下去,视线也落下去,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神色意味不明地注视那被自己握在掌心的腕骨。
    然后林歇夏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拉动,他没用力,她也没反抗,所以很顺从地被他拉到跟前,和他弯腰低下来的视线水平。
    “我已经骗过你了啊。”很轻的一声。
    “什么?”
    郁弛的手掌往下滑,离开她的腕骨,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捏住掌心。
    林歇夏无意识放慢呼吸,蜷缩手指,擦过他滚烫的指背。
    电流啪滋炸开。
    “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这话让不久前的记忆复苏,那个昏暗的器材室里,紧密相贴的两具身体,唇舌交缠、津液交换的感觉都顷刻间回到身体里。
    林歇夏立马抽开手,跟煮熟的鸭子一样跳开:“不、不用了!”
    掌心空掉,郁弛也不恼,依旧笑得随意:“说真的,如果你想帮我,也可以换个方式。”
    林歇夏攥紧奶茶袋,不敢看他:“什、什么方式啊?”
    郁弛认真思索后的回答是:“亲我一下?”
    “!?”林歇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郁弛还在笑,眼底欲色浓重,似乎是在证明他不是开玩笑。
    他的目光也在她脸上流连、游移,饱含暗示意味地在那片淡粉的唇上停留许久。
    “我不是开玩笑,我现在真的觉得,很想亲你,怎么办啊班长?”
    林歇夏快要被夏日的高温烤化。
    她仓皇后退两步,慌乱捂住爆红的脸:“不、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
    “就是不行啊。”林歇夏的脑袋充血,像喝醉的人那样大着舌头说话,“这不是朋友间可以做的事,我不能答应你……”
    她给他们关系的定位还是“朋友”。
    怎么说呢,就,挺不爽的。
    林歇夏完全关注不了他在想什么,已经越挪越远,声音也像是飘到他那儿的:“你别再逗我了,我、我们都回家吧,那个,明天再见,郁弛。”
    说完又头也不回地跑了。
    把她吓到了啊。
    郁弛注视她晕乎乎跑远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会儿,叹口气,也向另一边去了。
    他回家的路上会经过原来打工的纹身穿孔店,不过现在不需要他进去了,街边很冷清,所以才显得那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男女那么显眼。
    他的前老板,张淮臣,还有那天晚上那个女人。
    张淮臣没有穿店里的工作服,身上是私服,便宜的衬衫和牛仔裤,把一身的肌肉线条都裹得明显,骚得没边的样子,郁弛曾对此嗤之以鼻,他笑着说小孩子不懂,她就喜欢他这么穿。
    “她”正背对着郁弛,长卷发披肩,拽着张淮臣的衣袖,看上去很激动地说着什么,像是在吵架。
    郁弛没打算过去打扰,在一公路之隔的墙角站定,摆出看戏的姿态,又从口袋里摸了跟烟出来,点着了。
    那边的争吵越来越激烈,争吵的内容听不清,女人一直很激动,但男人面色平静,还有些无奈,摸摸她的头发,又阻止她靠近想亲自己的举动。
    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女人崩溃般把脑袋埋在他的身前,肩膀一耸一耸,哭了。
    争吵的声音换成呜呜咽咽的哭泣,张淮臣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几分动容,依旧垂着眼,拍拍她的背,然后注意到什么,抬头,越过冷清的公路,和神色淡淡抽着烟的人对视。
    郁弛笑了一下,把烟掐灭丢了。
    另一边,不知从哪儿招呼过来的出租车已经停稳,女人被塞进车里,还在激烈挣扎,张淮臣强硬地将门合上,无奈地弯腰,对她说了句什么。
    看口型,应该是“回去吧”。
    下一秒,出租车扬长离开。
    “看什么呢,小兔崽子。”
    郁弛刚走到他旁边就听见这么一句,面色淡然:“看戏啊,你欠她钱不还又被打了?”
    他脸上那鲜红的巴掌印可真是太明显了。
    张淮臣无所谓地笑,摸了根烟出来叼着:“那可不是,她是来找我复合的,哥哥我魅力大吧?”
    他伸手掂了掂,郁弛掏出打火机丢过去:“那你怎么不答应?”
    咔擦一声,火星亮在指尖。
    “算了。”张淮臣吐了口烟出去,神游天外,“不想再这么纠缠不清下去了,反正没结果。”
    “怎么没结果?”
    不多时,有人轻嗤一声,郁弛转头,看见他挽起一边的袖子,虫豸一样的、丑陋斑驳的、宛如枯树般的烧伤疤痕遍布其上。
    “如果真能有结果,我这只手也不会就这么废了。”
    凉风习习,没人再说话。
    一根烟燃到中段,张淮臣望着暗下来的天出了会儿神,扭头时已经又带回漫不经心的笑:“行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还有钱用不?”
    火星在他指尖明明灭灭,郁弛看着,莫名想起来刚才见到过的,那条金手链在太阳下耀眼的光。
    分明是两个完全打不着关系的东西。
    所以他回答:“快有了。”
    张淮臣不明所以:“什么叫快有了?”
    “不知道啊。”郁弛抄起手,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声音碎在夜风里,“说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有钱掉在我面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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