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妍抿唇,虽羞赧难过,却还是学了话。
    “杨家派的人说,可以把我接出去,另换个身份,从此便不能再姓温,先以丫鬟的身份跟在杨家少公子身边,等以后有个一儿半女,再抬成妾……”
    三妹实在说不下去,垂下头,满面难堪。
    温婵气的头晕:“杨家派人?你们被看守着,杨家怎么能派人进去?孔家呢?我之前不是已经定了你跟孔家公子的婚事?纵然没办婚礼,你也是有婚约在身的啊。”
    “二妹,你还没看出来吗?不是孔家失信不愿娶三妹,而是孔家的人根本就无法派人进来,孔家千方百计用尽了法子,也只是叫一个送饭的小卒子带了个口信,他们家已经三番五次上书过陛下,承述婚约之事,但陛下留中不发,根本就没允过。”二嫂神色深沉。
    温婵一愣,随即明白,杨家和孔家,在姜行眼中,地位是不同,或许不是在姜行眼中,而是在宣朝朝臣眼中。
    一朝天子一朝臣,孔家糟哀帝迫害,他家大爷虽然不得已去了定京,却久久不愿出仕,而杨家却是投靠了宣朝朝廷的马前卒,如今又搭上了皇贵妃,自然能说得上话。
    这便是为何杨家信心满满。
    “杨家派来的人说,除了他们家,谁都救不了三妹出去,说了许多……许多叫人生气,羞辱人的话。”大嫂脸色很是难看:“如今我们娘家也是壁我们不及,纵然愿意救,却也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新朝朝臣自来便看不惯西京权贵,如今更是……”
    “我宁愿死!”
    温妍抬起头,流泪流的泪光满面,却神色坚定:“倘若姐姐嫂嫂们都不在了,我便隐姓埋名,做杨家公子身边,一个没名没分的妾?我是温家女儿,我会怕死吗?我宁愿死!”
    “行了,什么死不死的,演这出贞洁烈妇的给谁看呢,要死咱们早死了,婵儿,你现在也都知道了,你怎么说?”
    温婵面色惨白,默然片刻:“旭儿也被抓了起来……如今我与旭儿一直都没能见面。”
    “还有萧舜……他可能,真的要放弃我跟旭儿了,当日局势,他虽被挫,但手中还有兵,且就在徐县附,却转道去了越州,不是来救我和旭儿,徐县距离西京不过百里,去越州却有近五百里之遥。”
    童氏脸色剧变:“你怎么会知道他行军的路线的?”
    温婵惨然一笑:“我一直再给他筹集军粮,如何能不知他的情况?他从不给我写家信,可战报的飞鸽传书,我一直能收到,留在王府的谍报暗卫对我并不避讳,而萧舜,一直都没回来,直到厉城军攻入西京前半个月,飞鸽传书,也停了。”
    “那萧舜不就是不要你了吗?这还有什么可顾忌他的?”温姝拍着桌子,气势汹汹。
    温婵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笑:“此事我需要考虑一下,我会保护好阿娘,还有嫂嫂和姐妹们的,我想这回见面过后,你们还会被囚禁,容我一些时日,我……”
    她的笑,简直比哭还苦。
    “不必勉强自己,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全家,共赴黄泉罢了。”
    童氏神色凄楚,却十分坚定:“音音,我们不能为了苟活,而叫你委身一个强迫你的男人。”
    大嫂欲言又止,面色骤变,却始终没能说出来什么。
    温婵摇摇头,握住她的手:“娘,我没事的,我也不委屈,宣朝皇帝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嗜杀成性是个吃人魔鬼,反而是个十分英俊相貌堂堂的男人,对我……对我也挺好的,你们看,这春和宫里的东西,都是他叫人送来,几乎是最好的了,我想,他对我是有几分喜欢的。”
    “娘娘,时间到了。”
    外头内侍小声提醒,温婵已经重归平静,她点点头,虽有不舍,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娘不必担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依依不舍的送走一家子,眼见她们在侍卫名为护送,实为押送下出了春和宫,直到不见人影,辛夷进了来,给她布置下午用的糕点。
    一碟海棠酥,一碟桂花流心糕,一碟栗子糕,一些玫瑰绿豆饼,配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花生酪,海棠酥做的十分精美,花瓣一瓣一瓣,做的像真的似的,屋内充满糕饼的香甜气息。
    然而这样的美味,她想让大嫂带一些走,至少给铭哥儿拿一些吃,那看守的内侍都是满脸为难,是不让的。
    “陛下现在在何处,可还会来春和宫?”
    辛夷面上带笑:“娘娘头一回问陛下的行踪,此时陛下应在勤政殿。”
    “他……他今日还会来吗?”
    温婵咬了咬下唇有些踌躇:“这,我若是想邀他来,该做些什么呢?”
    她神色十分羞赧,也十分为难,这是后妃邀宠的样子,对她来说,是有些难为了。
    第47章
    辛夷笑道:“夫人可以做点陛下爱吃的,叫人送过去,算是表一表自己的心意。”
    爱吃的东西,温婵神色有些迷茫,姜行与她相处一月有余,倒也时常陪她吃饭,但做的基本都是她爱吃的,姜行倒不是很挑,却也看不出他爱吃什么。
    “陛下他,爱吃什么呢。”
    “夫人可会做芋头蒸饼?将芋头细细的碾成泥,加上红薯粉团成饼子,里头放上肉馅,不过咱们陛下不喜欢吃放了太多肉馅的,只要放一层细碎的馅便可。”
    温婵愣住:“我倒是会做这道菜,只是……”
    “只是?”辛夷不解:“夫人不必担心,咱们春和宫自给自足,与建章宫那边的尚宫局不是一个脉路,夫人需要什么奴婢都能寻来。”
    她摇摇头:“不,我只是有点惊讶,芋头蒸饼子,这是下头一些没钱的平民百姓长吃的吃食,没想到陛下看着出身大族,竟也爱吃这个,而且口味与我认识的一位朋友,竟无比相似,都不爱加太多的肉馅呢。”
    辛夷皱眉,试探的问:“夫人的哪位朋友呢?”
    温婵的笑容淡了下来:“一位旧相识罢了。”
    是叶长风,他最是爱吃这个,只是记忆中,她没怎么给他做过这道菜,他也没要求过。
    芋头本是南边的平民百姓爱食的,价格便宜低廉,原本芋头运到北方价格还很贵,但先帝时,掌管农工的刘大人把秧苗带到了西京,没想到西京的土壤竟然很适合芋头的生长,这东西便在西京扎了根。
    只是西京权贵向来自视甚高,以食碧粳米胭脂米为尊贵,认为红薯芋头,乃是低贱的贫民百姓之吃食,自来对这玩意不屑。
    姜行居然爱吃这个,她倒是颇为意外。
    说是亲自做,其实也不必温婵完全自己动手,自有宫女将芋头洗了干净,碾压成泥,她就是指挥着做便是了。
    放入食盒中,温婵现在倒是还不方便出现在勤政殿,那里容易遇到外臣。
    不必别人说,她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不宜在人前出现。
    然而还没等吩咐辛夷着人送去,姜行便自己出现在了春和宫中。
    “什么味道这么香?做了芋头蒸饼?”
    辛夷笑道:“是呢,是娘娘亲手做的,陛下快尝尝。”
    姜行的眉眼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他似是心情不错,端了一碗,尝了一口,目露怀念模样:“没想到你竟还记得……”
    他的话声音太小,温婵没听得清楚,只是手脚无措,小心翼翼看他,见他好似爱吃,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陛下竟爱吃这道芋头蒸饼,好在妾是会做的,若是别的菜,妾的手艺,就不太行了。”
    姜行微微一顿:“哦,是辛夷跟你说的?”
    温婵点头。
    姜行扯扯嘴角,似是在笑,然而并不轻松,更像是自嘲。
    他似乎很珍惜那道芋头蒸饼,一口一口吃的极为细致,然而温婵观察着,却只是好似很久没吃到而太过怀念,从而细细品尝的样子。
    不过是一道芋头蒸饼罢了,姜行已经是皇帝,富有四海,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呢,这道菜大街上寻常一个小摊子食肆都会做,更不用说御膳房改良后,在肉馅里做文章,摒弃传统的猪肉,又发明了海八珍、山八珍的馅料。
    辛夷说,姜行就爱吃寻常的做法,连富裕些的家庭多放点馅都是不要的。
    就算他爱吃,也没必要,这么一口一口的细细品尝吧,温婵实在不解。
    “今日见到你娘了?”
    姜行面前,倒是没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么一边吃着一边聊天,并不少见。
    温婵难免有些局促,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怎么,她可劝了你没?还是执意要追随老国公而去?”
    一碗芋头蒸饼吃完,他居然吃了个干干净净,一点底都不剩,对此温婵已经习以为常,平日便是如此,春和宫给她供给的膳食花样虽多,分量却不多,她胃口小吃的少,有时姜行与她同桌吃饭,都是吃的干净绝不剩饭。
    可这芋头蒸饼到底是粗制的吃食。
    “老国公现在虽下落不明,可也并不是就死了,我的人已经在漯河发现了温家兵将的踪迹……”
    温婵眼睛一亮,抬起头:“当真?”
    姜行也没瞒她,点点头:“不过看他们锅灶里的吃食,都是树皮草叶,已经是强弩之末,没有粮草伤药,你爹再这么执拗下去,也是个死,你早做心理准备。”
    温婵抿唇,他说生死,说的这样淡,上惯了战场的人才会如此,可温婵怎能接受。
    “陛下让妾做心理准备,是不准备给我爹爹哥哥们一条活路吗?”
    姜行蹙眉:“一直都是温如兴在逼迫我,与梁军对峙到现在,我都是想招安,只要温如兴归顺,条件随意他提,梁国给他封的不过是个国公,我却能给他一个异姓王的封号,甚至……”
    甚至他还承诺,可允他温家女儿为后。
    “可你爹屡次三番将我的使者赶出兖城,最后一次,还杀了游说的使者。”
    姜行目光平静:“忠心之人,无论是何种立场,哪怕是敌人,也会有三分敬意,我敬重老国公的品行,更不愿你两个哥哥就此人才埋没,跟着梁哀帝明珠暗投,可你爹爹并不接受我的好意。我已礼遇至此,却也不能每每交战便让我朝兵将不战而败吧,老国公这种人,不能为我所用只能斩杀之,留在敌人手里,终究是心腹大患。”
    温婵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你……你不能给他一条生路?”
    姜行看着她:“你对我提这种要求,是以什么身份提的呢?”
    温婵脸一白,垂下头去,搅着手里的帕子,不敢吱声。
    姜行心头一软:“我的确吩咐了,尽可能活捉,若老国公带兵来投,也会礼遇。”
    他刚刚还说,像她爹爹那样的人,若不能为他所用,会后患无穷不如斩杀呢,现在又说,会尽量活捉。
    “是因为我吗?”
    姜行不由得嗤笑一声:“你觉得你有这么重要?”
    温婵面色一变,姜行顿时心中便有些懊悔,不该拿话塞她:“你觉得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谁?温如兴像是茅坑里的石头一样,他虽有才,不仅不能为大宣效力,反而处处作对,他的兵将早就是强弩之末,我叫人尽量活捉,也是为了他好,是要保他一命。”
    温婵抬头,不解的望着他。
    她这么专注的看着谁的时候,是很能吸引别人的目光的,更何况是姜行。
    “我说过,他没粮草没伤药,如今云州渤海凉州燕云,北到白哈儿湖,西到天山喀尔喀,江南除了岭南和越州,如今已尽数归入大宣囊中,到处都是大宣士兵,你爹便是进入布袋的老鼠,是逃不掉的,他再拖下去,不必我出手,自己便会自取灭亡。”
    温婵心中咯噔一声,垂下眼睫:“可他的性子,绝不会投诚……”
    姜行低声一叹:“所以才叫你有个心理准备,左右现在你娘她们不是还活着。”
    “是你叫人把她们捉住的。”
    姜行没否认:“不被我捉住,被别人捉住,少不得受一番苦楚。”
    温婵越发难过:“你今日让我们亲人相见,是什么意思。”
    姜行盯着她,语气淡淡:“你说是什么意思?你这样聪慧,会不懂?”
    温婵默然片刻,却躲不过他灼热的视线:“你手里有人质,我便是不愿也得从……”
    姜行并没说别的,只是握住她的手:“我待你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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