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酒 作者:沈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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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子的故里,故里本该有他的故人,他却没让我告诉任何人他的死讯。

    他就这么死了,悄无声息,只有酒肆的小二还问了句,那个日日买醉的糟老头子怎的不来了。

    楼下传来击鼓声。

    “咚!咚!咚!”

    比武开始了。石秋风在南边,怀无涯在北边。

    怀无涯衣冠周整,背负长剑,身形清癯。

    “石秋风,”拔剑前,他突然开口,“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替你师父争当年败给我的那一口气?”

    石秋风道:“过去我以为是,方才站到了这里,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不是。”

    他立在擂台上,背着他爹的三弦琴,怀里抱着他师父的眉尖刀,背脊笔直:“我不是为了替师父报仇而来,那是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但若不为师父报仇,我就无法前行——只有打败了你,我才能无所挂念,心无旁骛地继续向前走我自己的路。”

    怀无涯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一挥手:“开始吧。”

    刀光剑影,叮叮当当,如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响。

    前五百回合势均力敌。

    擂台上两人胶着太久,难分胜负,一旁观战的怀无涯大弟子心中焦急,手出暗器欲击杀石秋风,被不远处看台上观战的薛无衣拔刀挡下。两人交锋数百回合,薛无衣重伤于怀无涯大弟子剑的下。

    薛无衣昏死在地,石秋风乱了心神,被抓住了破绽,以一刀之差败于怀无涯,当场身死。

    怀无涯本不欲杀石秋风,只想败之以挽回声名,失手错杀,不由一愣。就在这一刹,假扮大夫混入怀家家奴的方寒花冲了出来,手持匕首,一刀刺上去。怀无涯避之不及,堪堪躲过了要害,重伤倒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坐在酒馆五楼的一方小小窗户后,远远地看着十数丈外小小擂台上的刀光剑影,一刀一剑之间搅动着的是江湖局势的风云变幻。回头想来,那日亲眼所见的亲耳所闻的,竟恍然如一梦。

    擂台周围一片哗然。

    我抱着石头冲下酒楼。

    身后白衣人似乎在喊我,又似乎没有。

    我见到薛无衣时,他泡在沈大夫堆满药材的木桶里,一身纵横交错的剑伤,昏迷不醒。桌上搁着他的刀,那把苏秋池送给他、跟了他十年的刀断成了两截。

    沈大夫只说了一个字,等。

    再走出屋子时,江湖上已经变了天。

    怀无涯重伤昏迷,继承衣钵的大弟子亦被薛无衣重伤,一时无人掌控大局。几个恨透了怀无涯的江湖人趁机把他过去所做的不义之事一桩桩大白于天下,其中也包括薛无衣和石秋风同怀无涯的恩怨。

    因了怀无涯的声名和石秋风半年前在江湖上掀起的风浪,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前辈后生几乎都来了长安看这次比武,怀家的丑事片刻遍传。不过一日之间,怀无涯的声名一落千丈,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次日,怀无涯独女怀玉从大雁塔顶层一跃而下。

    我去西市给薛无衣抓药,抬起头时,远远看见一袭白衣从高高的黑塔上坠落。像一只折翅的白鸟,无法飞翔,干脆用最后一次的飞翔奔赴死亡。

    她终究是走上了大雁塔的顶层,只可惜没能成为那一只在大漠上自由翱翔的孤鹰。

    今日是上元节,没有宵禁,街上熙熙攘攘,张灯结彩,火树银花。西市上挂满了一长串胖乎乎的灯笼,蹒跚学步的幼童拉着爹娘的手四处乱窜,猜灯谜的摊位前排起长队,红男绿女,笑语盈盈,面若桃花。

    药铺掌柜用桑皮纸包起草药,递给我。

    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关门的“吱呀”声。

    回过头,药铺掌柜已经拉下了门帘,手里拎着几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朝我笑了笑:“今日也做不成什么生意,就早些打烊,家里的孩子还等着呢。”

    他拎起油纸包晃了晃:“喏,隔壁王大娘的糕点铺子里买的枣泥糕,幼子吵着要吃,闹了我好几日。”

    回到屋里,一室清冷,夜凉如水。

    几日前一个很黑很黑的深夜,有两个男人在这里推杯换盏、大醉方休,大着嘴巴说胡话。

    一个男人咧嘴嘲笑,你个懦夫,没出息的怂包!

    另一个男人哈哈大笑,你一个追梦人又如何,最后不是化为一抔黄土的就是成了又一个未亡人。

    我站在他们身旁,给他们斟酒,听他们胡言乱语,看他们烂醉如泥。我似乎很明白这两个男人,又似乎一点儿也不明白。不过那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薄情寡恩的失心人,一不小心弄丢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只好冷眼看着他人的悲欢离合,做个旁观的过客。

    窗外是万家灯火,灿若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

    黄历的写法模仿了《东邪西毒》里欧阳锋的台词。

    写老头子的死时,突然想起是枝裕和导演的《无人知晓》,那些悄无声息、不为人知的死亡。

    ☆、捌·风雨

    十七日后,薛无衣死了。

    在一日中最灿烂的午后,终于咽了气。

    沈大夫说,薛无衣没有生欲,他本该活得下来。

    他死时瘦骨嶙峋,深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面容苍白如雪。我面对着他形销骨立的身体,渐渐地再也记不起那个在旷野上狂奔的粗衣少年。

    枯坐在薛无衣床前时,心里头空空荡荡。

    这十七日里我常常想起薛无衣在三四年前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有时他想,倘若当初留在故里,没有抱着那些虚妄的凌云壮志来到长安,是不是如今反而会更快活自在一些。

    还有怀玉坐在轮椅上,在有风的窗前高高俯视着熙熙攘攘的闹市,长发盈空。她眼眸明亮地说,她喜欢大漠上的孤鹰,羡慕飞檐走壁的薛无衣,期望着有一日能走上大雁塔顶层仰望云霄,一定很是快活自在。

    十七日并不太长,不知为何,许多扎根在记忆里十多年的人和事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我慢慢忘记了很多苏秋池还活着时的事——那间破破烂烂的小草屋,她和薛无衣的笑声,我们打打闹闹幼稚的争吵,还有苏秋池手下锻造出的那一把把明亮锐利的刀。

    夜里做了个梦。

    梦里的苏秋池是初见时的模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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