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和含霜气喘吁吁的,有些赶不上她的步伐。
    华滟绕过一处太平缸,面前冒出一个黑影来,她脚步忽得一顿。
    “谁?”华滟惊觉道。这时她才发觉,宫人们离她还有几步之遥。
    “殿下恕罪,是微臣。”
    那黑影冲她拱了拱手,往前走了几步,从宫墙的影子下露出面容来。
    是一张清俊文秀的脸。
    华滟松了口气,随即疑惑:“萧校尉,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40章 月斜楼上五更钟20
    华滟松了口气, 随即疑惑:“萧校尉,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英叡定定看了她半晌,低声问:“殿下是从宫外回来?”
    华滟正留神注意着侍女的动静, 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嗯,萧校尉有事吗?”
    萧英叡捏了捏拳,趁着四下无人,鼓起勇气道:“我听闻行宫之事……连累殿下多日忧心劳神,我……在下不才,愿为殿下分忧!”
    华滟听到凌雪的脚步声渐近了, 顿时安心了几分, 哪知转头就听见这不过见了几面的禁卫口出惊人之语!
    华滟目怔口呆:“你说什么?”
    萧英叡不敢直视她,躲闪着视线,低声着畏怯道:“微臣愿为您分忧。”
    华滟这才反应过来, 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萧英叡, 不得不承认他皮相还是极好的,人生得清爽俊朗, 出身平阳伯府,倒也不差,只是——
    华滟毫不在意地笑出了声,侧身对着追上来后躲立在一旁的女使们招手, 示她们跟上来,而后客气地对着萧英叡笑了笑:“不用劳烦萧校尉了, 此是我私事, 我心中已有了打算。”
    便唤一声“凌雪”, 施施然领着女使们走了。
    剩下一个萧英叡, 备受打击地站在原地。
    他还听见风送来公主殿下主仆的谈话内容,更叫他失魂落魄。
    “白长了那样大的个子, 看起来像个呆头鹅!”
    “嘻嘻,凌雪姐姐,你别说,还真像哦!男男文女女文男女好看肉文都在腾熏群814816酒六3嗐,凌雪姐姐,‘愿为殿下分忧’,是什么意思呀?”
    “你们俩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呢?还不快跟上。”
    “是,殿下。”
    呆头鹅?萧英叡颤抖着手摸上自己的头。
    他方才,看起来,竟是如此愚蠢吗?
    萧英叡绝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三娘回来了!”
    还没进殿门,保母就殷切地迎了上来,生怕华滟在外受凉受饿。
    一照面,便见华滟因一路纵马回来,气血涌动,面色红润不少。
    保母有些惊奇地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啧啧称奇:“难道出宫去转上一圈散散心,竟比太医院医正开的药方更管用吗?三娘的气色倒是好上许多。”
    华滟正解了披风由宫人们服侍着浣面,闻言有几分脸热,她其实不是因为散心而心情舒畅,而是因为他……
    有个小宫人正收拾着华滟换下来的衣物,忽然从中抖落一枚玉佩,叮叮咚咚地掉在了地上滚落了几圈。她傻傻地捡起来,问:“怎么好像没有见过这样东西?”
    一时间众人视线皆被吸引了。
    华滟赶忙道:“快些拿过来给我!”
    那小宫人就老老实实地捧着玉过来了。因为难得能接触到公主,她还有几分兴奋。
    华滟见状只好勉励了她几句,便匆匆将那玉收在了怀里。
    保母狐疑地望了望。
    华滟假装没有看到。
    趁她开口之前,华滟道:“去烧水来,我要沐浴。濯冰,你把床上的帐子换一下,夜里睡着有些气闷,凌雪,你取了香炉来,打了香篆点上。”又转过头去对保母撒娇道:“姆妈,我饿了,想吃你做的银丝面——”
    保母一听便心疼了起来,当即应下:“好,好,奴婢这便去揉面,三娘你快去歇着,啊。”说着就要往小厨房走去。
    虽说宫内有御膳房,但御膳房的饭菜不是炖就蒸,味道极难下咽,有些门路的宫眷们都不吃,而是私下偷偷另请了厨子开小灶。而自从华滟十岁时独自分出来住了月明宫,皇帝就下令给她在宫里搭了个小厨房,并指了厨娘来,好叫她能用上新鲜的饭食。
    华滟见引开了保母,暗地里便松了一口气。
    哪知保母才走到门口,含霜背对着她没有觉察到,偷偷问濯冰:“萧校尉说,愿为公主分忧,是什么意思呀?”
    保母脚步一顿,眉头一拧,一下就提溜住了她的衣领,严厉问:“你说什么?哪个萧校尉?什么叫为公主分忧?”
    华滟见势不妙,朝濯冰使了个颜色,踮起脚尖来偷偷溜进了内殿。剩下含霜一个在保母手下瑟瑟发抖。
    含霜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桑、桑嬷嬷,我什么都不知道呀……”
    “不知道?”保母和蔼地笑了笑,“没事的,你仔细说,嬷嬷听着呢。”
    濯冰跟着抱了冰盒到内殿,看到华滟促膝坐在月色里,将手中玉佩摸了又摸。
    华滟的首饰衣裳都是濯冰打理的,她只一眼就看出了那玉佩不是宫中内造之物,听着外面保母训诫小宫人的声音传来,她无不忧虑地对华滟试探问:“殿下,此非内造之物……”
    主仆多年,华滟自然晓得她话中未尽的意思。
    华滟抬起手来在空中轻轻挥了挥:“我自有打算。你……”她还要说些什么,内殿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跟着是保母的声音:“三娘可是歇下了?”
    华滟一骨碌爬起来,赤足跳上了床,拉上被角盖过口鼻,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冲濯冰眨了眨。
    意思是:我先睡了,你去应付。
    濯冰哭笑不得。她今日未曾跟着华滟出宫,简直是两眼一抹黑。但是公主下令,莫有不从。她只好叹了口气,吹灭了寝殿四角的灯,只留一盏点在墙角的落地宫灯还散发着淡淡辉热,而后蹑脚蹑脚地出了内殿,装作华滟已经睡下了,出去和保母周旋。
    也许是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过紧促了,华滟原本打算闭目养神,顺道偷听一下保母和濯冰的对话的——桑嬷嬷虽则以前对她百依百顺,但也许是行宫之事叫她吓了一大跳,又因太子妃的嘱咐,如今对于她的婚事简直盯得极紧,生怕一个错目,华滟就被一道圣旨发配去了边疆。然而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皮如有千钧之重,不过眨了两下,就粘在一起了。
    她躺在熟悉的宫殿中,鼻端嗅着熟悉的馨香,耳边传来的声音一道年长一道年轻,却都是伴了她十余年之久的,华滟渐渐放松下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沁出一点泪珠,便如躺在母亲怀里一样,侧躺着蜷曲睡着了。
    “濯冰姑娘,你素来是三娘身边的最贴心的女使,你同老奴说说,那个萧校尉,是什么人?”这是保母的声音,带了丝警惕。
    濯冰的声音则一如既往,清凉沁爽,温柔舒缓:“嬷嬷,您别急,容我仔细想想……”
    ……
    “什么?他、他真这么说?”保母惊呼。
    被拉过来的凌雪无奈地点了点头:“我听得真真的,那萧校尉话里的意思,就是想求娶公主。”
    保母皱眉:“求娶?就他?他生得什么样子?又是个什么出身?”
    凌雪和濯冰对视了一眼,凌雪开口道:“嬷嬷,我瞧殿下没有那个心思呢。”
    “可是太子妃娘娘说得急迫。那萧公子既然能入宫为禁卫,想必家世并不差,勉强能配得上我们三娘。”
    濯冰苦笑:“但是殿下瞧不上他呀。”
    保母呆了一呆,喃喃道:“可短时间内,要寻一家愿意和公主结亲的勋贵,并不容易啊……”
    濯冰试探着说:“左右还是要太子妃娘娘定夺的。以我之见,这萧校尉既愿意亲自来求亲,想必他也是颇为恳切的,不如明日报给太子妃娘娘,请她再掌掌眼。”
    保母忧虑点头,叹息道:“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她想起华滟来:“三娘呢?难不成真的睡了?她方才还嚷嚷着饿呢。”
    一干人等轻声推开殿门,持了盏灯去床头看了看,见华滟果然睡得香甜。
    保母摸了摸她的手脚,又为她掖了掖被角,长叹了一声:“我苦命的儿啊……”
    声音低低地消散在风里。
    平阳伯府。
    正屋。
    “你这逆子!你可知你说得是些什么话吗!”平阳伯勃然大怒,一尊砚台飞来砸破了萧英叡的额角,流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萧英叡跪在堂下,面容倔强。
    他不顾头上的伤,结结实实伏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儿唯此一愿,还望父亲母亲成全!”
    等他抬起头来时,地上一片模糊的血迹。
    平阳伯夫人见儿子如此固执,丝毫都不担心自己的身子,又念及这儿子刚刚说的话,一时竟泪水涟涟,说不出话来,往后仰倒下去。
    侍女惊叫着扶住了她:“夫人!夫人!”七手八脚地把她扶到榻上。
    萧英叡见母亲倒下,下意识地挪动了双腿,但下一刻他想起自己跪在这里的原因,便沉默着低下了头。
    平阳伯扭头见妻子被气到,愈发火冒三丈,在屋内来回走了几圈,突然暴跳如雷地连踹了萧英叡好几脚。
    这孩子是他和老妻的老来子,自幼得宠,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几脚下去他便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吐了几口血出来,却还是犟着不肯起来。
    “叡儿!”平阳伯夫人好不容易缓过气,就见儿子吐血,当下惊叫一声,就要爬下床去搂着他。
    “老爷!既然叡儿诚心求娶永安公主,您就何尝不遂了他的愿!看到叡儿这样,妾身是心如刀绞啊!”
    平阳伯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正想甩袖而去,忽见夫人将萧英叡搂抱在怀里,一手抚着他的背,一手在擦他脸颊上的血,脸上的表情却不似她语气中的急迫,反而平静地朝他眨了眨眼。
    平阳伯冷哼一声,暗自和他夫人点了点头,便勉为其难地冷笑了一声,道:“既然你娘为你求情,我看你姑且也算是心诚,那就劳烦你娘为你进宫一趟,探探个虚实。”
    “真的吗?”萧英叡欣喜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多谢父亲!多谢母亲!”
    “呵,你小子可得好好记得你爹娘给你的恩情。”
    “是!儿子铭感不忘!”萧英叡毫不犹豫。
    “行了行了,看儿子这伤,老爷你也别训了,快扶他下去看看,别留了伤疤,可就不俊了……”
    萧英叡一瘸一拐地被丫鬟扶下去了。
    平阳伯皱眉:“你刚刚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去为他求亲?若是叡儿娶了永安公主,岂不成了明晃晃的箭靶,就等着人来找我们的麻烦吗?”
    他夫人微笑着叹了口气,上前理了理他皱起的衣襟,柔顺地笑了笑:“这不是为了安叡儿的心吗?”
    她轻描淡写道:“明日我递牌子入宫一趟,断了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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